彼得潘-8

“转舵，你这笨蛋，”一个带爱尔兰口音的叫道，那就是斯密，“这就是那块岸石。我们现在就把这个印第安人扔到岩石上，让她在那里淹死。”把这样一位美丽动人的小姐丢在岩石上，真是一件残酷的事，可是虎莲十分高傲，绝不作无益的抵抗。离岩石很近、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有两个人的脑袋在水中时隐时现，那就是彼得和温迪。温迪正在痛哭，因为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惨剧。彼得看看过许多惨剧，但他全都忘了。他没有像温迪那样，为虎莲公主感到伤心。他气愤的是，两个人加害一个人，因此他打算救她。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等待，等到海盗们走了以后再去救她。彼得没有不能做的事儿，于是他模仿胡克的声音。“啊嗬咿，你们笨蛋！”他喊道，模仿得真像。“是船长！”海盗说，他们互相惊讶地、呆呆地望着。“他肯定是向我们这里游过来了，”斯塔奇说，可一下又看不见他了。“我们正在将印第安人放在岩石上。”斯密喊道。“放了她吧。”传来一声惊讶的答声。“放了？”彼得·潘.. ·80·“是，割断她的绑绳，让她走吧。”“可是，船长——”“马上就放，听到没有。”彼得喊，“不然我会用铁钩子抓死你。”“这真是怪事！”斯密气吁吁地说。“还是遵照船长的命令去做吧。”斯塔奇战兢兢地说。“是，是。”斯密说，他割断了虎莲的绑绳。她马上就像鳗鱼一样，从斯塔奇的两腿中间溜进水里。温迪看到彼得如此机灵，当然高兴极了，她知道彼得自己也一定很高兴，很可能还会高兴得叫几声，暴露了自己，所以她立即伸手过去按住他的嘴。正要做时，却又停下来了，“小船，啊嗬咿！”湖面上传来了胡克的声音，这一次可不是彼得模仿的。彼得正准备高兴得叫起来，可是他的脸上一皱，被一声惊讶的哨声代替了。“啊嗬咿，小船！”又叫了一声。现在温迪明白了，真正的胡克也在水里。胡克向小船游过去，水手们用灯笼引导他，所以他马上游到小船边。在灯笼光下，温迪看见他的铁钩抓住了船边。当他水淋淋地从水里冒出来时，她看到他的脸又黑又凶，吓得她想赶快游开，但彼得没退一步。他兴奋得不得了，并十分的自信。“我不是一个奇人吗？啊，我是一个奇人！”他小声地对她说。虽然她认为他确实是奇人，但是为了他的名誉，除了她再没有人听到他说。彼得打着手势让温迪听。两个海盗很想知道船长是为什么而来，可是胡克坐在那儿，用铁钩撑着头，显得十分忧郁的样子。彼得·潘·８1·“船长，一切都好吗？”他们胆怯地问，可他只低沉地呻吟了一声。“他叹气了。”斯密说。“他又叹了一声。”斯塔奇道。“他又在第三次叹气。”斯密说。“为什么事，船长？”于是，他终于愤慨地说了。“计划失败了，”他喊道！“那些孩子们已经找到了一个母亲。”温迪虽然害怕，心里却充满着自豪感。“啊，多么倒霉的日子！”斯塔奇喊了起来。“什么叫作母亲？”天真无知的斯密问。温迪极为惊讶，不禁失声地叫道：“他这都不知道！”她觉得假如要带养一个小海盗，她一定会带养斯密。彼得把她拉到水下，因为胡克吃惊地叫道：“那是什么？”“我没听到什么。”斯塔奇说，他举起灯笼向水上照去，海盗们看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那就是我已经告诉过你们的那只鸟巢，浮在湖面上，永无岛就伏在巢上。“瞧，”胡克回答斯密说，“那就是一个母亲。这是多么好的一课！鸟巢肯定是坠落到了水里，而那母亲又怎么舍得放弃它的蛋呢？一定会舍不得。”他的话忽然被打断了，好像他猛然回想起以前天真无邪的日子，那时候.. ——但是他马上用铁钩子扫去了这个弱点。斯密很受感动，凝视着那鸟，看看鸟巢漂了过去，可较为多疑的斯塔奇说了：“假如它就是一个母亲，它漂浮在这里也许是为了帮助彼得呢。”胡克畏缩了一下。”对了，”他说，“我一直担心的就是这彼得·潘·８2·个。”斯密热切的声音让他从沮丧中振奋起来。“船长，”斯密说，“我们不能把孩子们的母亲抓来做我们的母亲吗？”“这计划太好了。”胡克说，他那大脑袋瓜里立刻就在想具体采用的手法。“我们把孩子们抓来，带到船上来，让孩子们走跳板，掉到水里淹死，温迪就能成为我们的母亲了。”温迪又忘形了。“这决不可能！”它喊着，蹦出了水面。“这是什么？”但什么也看不到。他们想一定是被风吹落的一片树叶响。“伙计们，你们赞成吗？”胡克问。“我举手赞成。”他们都说。“我举钩，宣誓。”他们都宣了誓。这时候他们已经到了岸石上，胡克忽然想起虎莲来。“那印第安女人在哪儿。”他突然问道。胡克有时喜欢开玩笑，他们以为这是他在开玩笑。“一切正常，船长，”斯密得意地说，“我们已经把她放了。”“放了她？”胡克大叫。“是你自己下的命令。”水手长颤抖着说。“你在水面上下命令，让我们将她放走。”斯塔奇说。“气死我了，”胡克暴跳如雷地说，“谁玩的骗术？”他的脸气得发黑，但是他看出他们并没有说慌，不禁惊讶起来。“伙计们，”他有点颤抖地说，“我没有发过这样的命令。”“这就奇怪了。”斯密说，他们全都惊惶失措。胡克提高彼得·潘·８3·了他的声音，但是他的声音在颤抖。“今夜黑暗的湖上会出没鬼神，”他大叫，“听到我说的了吗？”当然彼得应该保持沉默，但是他做不到。他立刻学着胡克的口音回答说：“好怪，好怪，吵吵闹闹，我听见你说了。”在这个关键时刻，胡克连脸都没有被吓白，但是斯密和斯塔奇却吓得抱成了一团。“你是谁，陌生人？你说！”胡克问。“我是詹姆斯·胡克，”那声音回答道，“快乐罗杰号船长。”“你不是，你不是！”胡克狂吼道。“该死的坏东西，”那声音又说，“你再说，我就朝你身上抛锚。”胡克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样子。“假如你是胡克，”他几乎是谦卑地说，“你告诉我，我是谁？”“一条鳘鱼，”那声音回答说，“只是一条鳘鱼。”“一条鳘鱼！”胡克茫然地重复了一句。他的自尊心早已粉碎了。他看到他的水手们离他而去。“难道我们一直拥戴一条鳘鱼做船长吗？”他们低声地说“这真是降低了我们的身份。”胡克的伙计成了反咬主人的狗，他虽然变成了这样悲惨的人物，他仍不大留意他们。他需要的不是他们对他的信心，而是他对自己的信心。他感到他的自我从他身上溜走了。“别抛弃我，伙计们。”他嘶哑着低声说。在他那凶恶的天性里，却有一点点女性特点，所有的大海盗都是这样，有时候他们也会得到一些直觉。忽然他想玩一下彼得·潘·８4·游戏。“胡克，”他问，“你还有另外一种声音吗？”彼得总是难以抵御游戏的诱惑，他用自己的声音愉快地说：“我有。.. ”“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吗？”“是，是。”“蔬菜？”胡克问。“不是。”“矿物？”“不是。”“动物？”“是的。”“男人？”“不是！”彼得轻蔑地说出了这个回答。“男孩？”“是的。”“普通的孩子？”“不是！”“奇异的男孩？”让温迪苦恼的是，这一次的回答是“是。”“你住在英国吗？”“不是。”“你住在这里吗？”“是的。”胡克完全被弄糊涂了。“你们问他几个问题。”他对旁边的人说，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斯密想了一会儿。“我一点儿也想不出来。”他抱歉地说。彼得·潘·８5·“猜不出啦，猜不出啦！”彼得叫起来，“你不再猜了吗？”当然他太骄傲了，这个游戏玩得过头了，这些海盗们看到机会来了。“是的，是的。”他们急切地说。“好，那么我说，”他叫道，“我是彼得·潘！”彼得！胡克立刻又现了原形，斯密和斯塔奇又成了他的忠诚部下。“现在我们可找到他了，”胡克叫道，“到水下去，斯密！斯塔奇，你看守好船。死活要把他抓起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就跳下水，此时彼得那愉快的声音也喊了出来。“准备好了吗，孩子们？”“好啦，好啦。”湖的四面八方都发出了响应声。“那么，向海盗攻击吧。.. ”战斗短暂，激烈。第一个使敌人流血的是约翰，他勇敢地爬上船，抓住了斯塔奇。这是一场激烈的战斗，海盗手中的弯刀被打落了。他从船上掉到水里，约翰也跟着跳了下去。小船漂走了。水里不时地冒出一个头来，刀光剑影以后，紧接着便是一声吼叫，或一阵呐喊。混战之中，有时他们也打了自家人。斯密的开瓶钻击中了哆哆的第四根肋骨，可是他也被小卷毛给刺伤了。在远离岩石的地方，斯塔奇紧紧追着斯莱特利和双胞胎不放。这时候彼得在哪里？他正在寻找较大的对手。其他的孩子都很勇敢，他们躲避开海盗船长，这是无可指责的。他的铁爪把周围的水面变成了死亡地带，孩子们像受惊的鱼一样逃离了那儿。彼得·潘·８6·但是有一个人不怕他；有一个人准备走进这个地带。奇怪的是，他们并没在水中相遇。胡克爬到岩石上来喘息，彼得同时也从对面爬上了岩石。岩石滑得像是一个球，他们只得匍匐着爬上来。他们彼此都不知道对方正在向上爬。突然间觉得彼此的胳臂碰到一起了，惊讶中，他们抬起头来，他们的脸几乎碰到了一起，他们就这样相遇了。有些最伟大的英雄都承认，他们在交战之前，心里都不免畏惧。假如彼得那时也是这样，我也不否认。这个对手毕竟是海上库克惟一害怕的人。但彼得并不畏惧，这时候他只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喜欢地咬紧了他那漂亮的小牙。转眼之间，他从胡克的皮带上抢夺了一把刀子，正要狠狠地刺过去时，他忽然看到自己在岩石上站的位置比敌人高些。这将是不公平的战斗。他便伸手去将那海盗拉上来。正在这时胡克乘机咬了他一口。彼得慌了，不是由于痛，而是因为不公平。这事使他感到不知所措了。他只得呆呆地看着，吓傻了。每个孩子第一次遇到不公平的待遇时，都会这样。当他与你友好时，他一心想到的是，他有权利得到公平的待遇。你有一次待他不公平后，他还会爱你，但是从此这孩子就会变样。谁也不能忘记第一次受到的不公平，除了彼得之外。他常常遇到不公平，但他总是忘了。我想这就是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所以他现在又碰到不公平时，就像第一次遇到一样，他只呆呆地看着，不知所措。胡克的那只铁手已抓了他两次。过了几分钟，孩子们看见胡克在水里拼命地向小船边游去，这时候，他那讨厌的脸上已经没有了得意的神色，只有惨白的恐怖，因为鳄鱼紧紧追在他的后边。如果在平时孩子们就会欢呼着与他并排游，但现在他们心里不安，因为他们失去了彼得彼得·潘·８7·和温迪，他们在湖里寻找着，呼唤着他们的名字。他们找到了那只小船，爬了上去，一边划，一边向四处大喊：“彼得，温迪！”但是没人回答，只听得美人鱼的讥笑声。“他们一定是游回去了，或飞回去了。”孩子们断定。他们并不十分担心，他们十分信任彼得。他们都孩子似的咯咯地笑。因为他们今晚可以迟睡了，这都是母亲温迪做的不对！他们的笑声远去之后，湖面上是一片寂静，随后就听到一声微弱的呼叫声。“救命，救命！”两个小小的人体正向岸石上冲撞去，女孩已经昏过去了，躺在男孩子的手臂上。彼得竭尽全力把她拉上岩石后，便在她身旁倒下了。他虽然也昏迷了，可是却清楚地看到湖水正在上涨。他知道他们很快就会淹死，但他再也无力做什么了。他们两人互相紧挨着躺在岩石上，这时候一条美人鱼抓到了温迪的一只脚，轻轻地把她往水里拖。当彼得觉得温迪从他身旁往下溜时，他猛然惊醒了，这时候还来得及把温迪拉回来，但他不能不告诉她实情。“我们现在是在岩石上，温迪，”他说，“但是这块岩石会越来越小了。湖水马上就会把这岩石淹没。”直到现在温迪仍听不懂彼得说的话。“我们得走了。”她聪明地说。“是的。”他无精打采地回答说。“我们是游泳还是飞，彼得？”彼得只得告诉她。“温迪，你以为不需要我的帮助，你就能游到或飞到那么远的岛上去吗？”温迪必须承认她太累了。彼得·潘·８8·他呻吟起来。她立即为他担心，连忙问：“怎么啦？”“温迪，我不能帮助你。胡克抓伤了我。我既不能飞，也不能游泳。”“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两个人都会淹死吗？”“快瞧瞧，水是如何涨的。”他们用手捂着眼睛，不敢去看那水情。他们以为他们马上就要没命了。当他们这样坐着时，忽然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轻轻地擦了彼得一下，轻得就像一个吻似的，并停留在那里，好像很害羞地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吗？”那是一个风筝的尾巴，它是迈克尔几天前刚做的。它自己挣脱了迈克尔的手，飞走了。“迈克尔的风筝。”彼得毫无兴致地说，但接着又抓住了风筝的尾巴，把风筝拉到自己身旁。“这风筝能把迈克尔从地上拉起来，”他说，“为什么不能把你带走呢？”“我们两个！”“它不能带两个，迈克尔和小卷毛已经试过。”“我们抽签吧，”温迪勇敢地说。“你是女士，决不能和你抽签。”他早已经把风筝尾巴系在她身上了。温迪抱着他，不肯一个人走。随着一声“温迪，再见吧，”彼得把她从岩石上推了出去。几分钟以后，她就飘得看不见了。彼得独自留在湖上。岩石现在已很小很小了，它马上就会淹没。苍白的光芒悄悄地从湖面上照射过来，不久便能听到世上最美和最令人伤感的声音：美人鱼的歌声。彼得和别的孩子不同，但是他还是有点害怕。他浑身一阵彼得·潘.. ·89·颤抖，好像海面上一阵波涛掠过，不过海面上的波涛一个接着一个，直至掀起无数个波涛，而彼得只感觉到一阵颤抖，之后他又直立在岩石上，脸上露出了微笑，心中的小鼓突突地敲着，好像是说：“死亡是一次令人恐惧的大冒险。.. ”..彼得·潘.. ·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