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蟒蛇——一条带来幸运的中层界①的蟒蛇——向极远的地方伸展,它环绕着地球一周,可以咬到自己的尾巴。鱼和爬虫硬着头皮向它冲来,它们完全不懂得上面放下来的东西:人类的思想,用种种不同的语言,无声无息地,为了好的或坏的目的,在这条知识的蛇里流动着。它是海里奇物中一件最奇异的东西——我们时代的海蟒。①原文是Midgaard,按照宗教传说,认为宇宙分天堂、人间和地狱三层。中间这层就是我们人类居住的世界。上一篇回目录下一篇跳蚤和教授 从前有一个气球驾驶员;他很倒霉,他的轻气球炸了,他落到地上来,跌成肉泥。两分钟以前,他把他的儿子用一张降落伞放下来了,这孩子真算是运气。他没有受伤。他表现出相当大的本领可以成为一个气球驾驶员,但是他没有气球,而且也没有办法弄到一个。 他得生活下去,因此他就玩起一套魔术来:他能叫他的肚皮讲话——这叫做“腹语术”。他很年轻,而且漂亮。当他留起一撮小胡子和穿起一身整齐的衣服的时候,人们可能把他当做一位伯爵的少爷。太太小姐们认为他漂亮。有一个年轻女子被他的外表和法术迷到了这种地步,她甚至和他一同到外国和外国的城市里去。他在那些地方自称为教授——他不能有比教授更低的头衔。 他唯一的思想是要获得一个轻气球,同他亲爱的太太一起飞到天空中去。不过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办法。 “办法总会有的!”他说。 “我希望有,”她说。 “我们还年轻,何况我现在还是一个教授呢。面包屑也算面包呀!” 她忠心地帮助他。她坐在门口,为他的表演卖票。这种工作在冬天可是一种很冷的玩艺儿。她在一个节目中也帮了他的忙。他把太太放在一张桌子的抽屉里——一个大抽屉里。她从后面的一个抽屉爬进去,在前面的抽屉里人们是看不见她的。这给人一种错觉。 不过有一天晚上,当他把抽屉拉开的时候,她却不见了。她不在前面的一个抽屉里,也不在后面的一个抽屉里。整个的屋子里都找不着她,也听不见她。她有她的一套法术。她再也没有回来。她对她的工作感到腻烦了。他也感到腻烦了,再也没有心情来笑或讲笑话,因此也就没有谁来看了。收入渐渐少了,他的衣服也渐渐变坏了。最后他只剩下一只大跳蚤——这是他从他太太那里继承得来的一笔遗产,所以他非常爱它。他训练它,教给它魔术,教它举枪敬礼,放炮——不过是一尊很小的炮。 教授因跳蚤而感到骄傲;它自己也感到骄傲。它学习到了一些东西,而且它身体里有人的血统。它到许多大城市去过,见过王子和公主,获得过他们高度的赞赏。它在报纸和招贴上出现过。它知道自己是一个名角色,能养活一位教授,是的,甚至能养活整个家庭。 它很骄傲,又很出名,不过当它跟这位教授在一起旅行的时候,在火车上总是坐第四等席位——这跟头等相比,走起来当然是一样快。他们之间有一种默契:他们永远不分离,永远不结婚;跳蚤要做一个单身汉,教授仍然是一个鳏夫。这两件事情是半斤八两,没有差别。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获得了极大的成功以后,”教授说,“就不宜到那儿再去第二次!”他是一个会辨别人物性格的人,而这也是一种艺术。 最后他走遍了所有的国家;只有野人国没有去过——因此他现在就决定到野人国去。在这些国家里,人们的确都把信仰基督教的人吃掉。教授知道这事情,但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基督教徒,而跳蚤也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人。因此他就认为他们可以到这些地方去发一笔财。 他们坐着汽船和帆船去。跳蚤把它所有的花样都表演出来了,所以他们在整个航程中没有花一个钱就到了野人国。 这儿的统治者是一位小小的公主。她只有六岁,但是却统治着国家。这种权力是她从父母的手中拿过来的。因为她很任性,但是分外地美丽和顽皮。 跳蚤马上就举枪敬礼,放了炮。她被跳蚤迷住了,她说,“除了它以外,我什么人也不要!”她热烈地爱上了它,而且她在没有爱它以前就已经疯狂起来了。 “甜蜜的、可爱的、聪明的孩子!”她的父亲说,“只希望我们能先叫它变成一个人!” “老头子,这是我的事情!”她说。作为一个小公主,这样的话说得并不好,特别是对自己的父亲,但是她已经疯狂了。 她把跳蚤放在她的小手中。“现在你是一个人,和我一道来统治;不过你得听我的话办事,否则我就要把你杀掉,把你的教授吃掉。” 教授得到了一间很大的住房。墙壁是用甜甘蔗编的——可以随时去舔它,但是他并不喜欢吃甜东西。他睡在一张吊床上。这倒有些像是躺在他一直盼望着的那个轻气球里面呢。这个轻气球一直萦绕在他的思想之中。 跳蚤跟公主在一起,不是坐在她的小手上,就是坐在她柔软的脖颈上。她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来。教授得用它绑住跳蚤的腿。这样,她就可以把它系在她珊瑚的耳坠子上。 对公主说来,这是一段快乐的时间。她想,跳蚤也该是同样快乐吧。可是这位教授颇有些不安。他是一个旅行家,他喜欢从这个城市旅行到那个城市去,喜欢在报纸上看到人们把他描写成为一个怎样有毅力,怎样聪明,怎样能把一切人类的行动教给一个跳蚤的人。他日日夜夜躺在吊床上打盹,吃着丰美的饭食:新鲜鸟蛋,象眼睛,长颈鹿肉排,因为吃人的生番不能仅靠人肉而生活——人肉不过是一样好菜罢了。 “孩子的肩肉,加上最辣的酱油,”母后说,“是最好吃的东西。”教授感到有些厌倦。他希望离开这个野人国,但是他得把跳蚤带走,因为它是他的一件奇宝和生命线。他怎样才能达到目的呢?这倒不太容易。 他集中一切智慧来想办法,于是他说:“有办法了!” “公主的父王,请让我做点事情吧!我想训练全国人民学会举枪敬礼。这在世界上一些大国里叫做文化。” “你有什么可以教给我呢?”公主的父亲说。 “我最大的艺术是放炮,”教授说,“使整个地球都震动起来,使一切最好的鸟儿落下来时已经被烤得很香了!这只须轰一声就成了!” “把你的大炮拿来吧!”公主的父亲说。 可是在这里全国都没有一尊大炮,只有跳蚤带来的那一尊,但是这尊炮未免太小了。 “我来制造一门大炮吧!”教授说,“你只须供给我材料,我需要做轻气球用的绸子、针和线,粗绳和细绳,以及气球所需的灵水——这可以使气球膨胀起来,变得很轻,能向上升。气球在大炮的腹中就会发出轰声来。” 他所要求的东西都得到了。 全国的人都来看这尊大炮。这位教授在他没有把轻气球吹足气和准备上升以前,不喊他们。 跳蚤坐在公主的手上,在旁观看。气球现在装满气了。它鼓了起来,控制不住;它是那么狂暴。 “我得把它放到空中去,好使它冷却一下,”教授说,同时坐进吊在它下面的那个篮子里去。 “不过我单独一个人无法驾御它。我需要一个有经验的助手来帮我的忙。这儿除了跳蚤以外,谁也不成!” “我不同意!”公主说,但是她却把跳蚤交给教授了。它坐在教授的手中。 “请放掉绳子和线吧!”他说。“现在轻气球要上升了!” 大家以为他在说:“发炮!” 气球越升越高,升到云层中去,离开了野人国。 那位小公主和她的父亲、母亲以及所有的人群都在站着等待。他们现在还在等待哩。如果你不相信,你可以到野人国去看看。那儿每个小孩子还在谈论着关于跳蚤和教授的事情。他们相信,等大炮冷了以后,这两个人就会回来的。但是他们却没有回来,他们现在和我们一起坐在家里。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坐着火车的头等席位——不是四等席位。他们走了运,有一个巨大的气球。谁也没有问他们是怎样和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气球的。跳蚤和教授现在都是有地位的富人了。老约翰妮讲的故事 风儿在老柳树间呼啸。 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出它的调子,树儿讲出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它的话,那么请你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她知道,因为她是在这个区域里出生的。 多少年以前,当这地方还有一条公路的时候,这棵树已经很大、很引人注目了。它现在仍然立在那个老地方——在裁缝那座年久失修的木屋子外面,在那个水池的旁边。那时候池子很大,家畜常常在池子里洗澡;在炎热的夏天,农家的孩子常常光着身子,在池子里拍来拍去。柳树底下有一个里程碑。它现在已经倒了,上面长满了黑莓子。 在一个富有的农人的农庄的另一边,现在筑起了一条新公路。那条老公路已经成了一条田埂,那个池子成了一个长满了浮萍的水坑。一个青蛙跳下去,浮萍就散开了,于是人们就可以看到黑色的死水。它的周围生长着一些香蒲、芦苇和金黄的鸢尾花,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多。 裁缝的房子又旧又歪;它的屋顶是青苔和石莲花的温床。 鸽房塌了,欧椋鸟筑起自己的窠来。山形墙和屋顶下挂着的是一连串燕子案,好像这儿是一块幸运的住所似的。 这是某个时候的情形;但是现在它是孤独和沉寂的。“孤独的、无能的、可怜的拉斯木斯”——大家这样叫他——住在这儿。他是在这儿出生的。他在这儿玩耍过,在这儿的田野和篱笆上跳跃过。他小时候在这个池子里拍过水,在这棵老树上爬过。 树上曾经长出过美丽的粗枝绿叶,它现在也仍然是这样。不过大风已经把它的躯干吹得有点儿弯了,而时间在它身上刻出了一道裂口。风把泥土吹到裂口里去。现在它里面长出了草和绿色植物。是的,它里面甚至还长出了一棵小山梨。 燕子在春天飞来,在树上和屋顶上盘旋,修补它们的旧窠。但是可怜的拉斯木斯却让自己的窠自生自灭;他既不修补它,也不扶持它。“那有什么用呢?”这就是他的格言,也是他父亲的格言。 他待在家里。燕子——忠诚的鸟儿——从这儿飞走了,又回到这儿来。欧椋鸟飞走了,但是也飞回来,唱着歌。有个时候,拉斯木斯也会唱,并且跟它比赛。现在他既不会唱,也不会吹。 风儿在这棵老柳树上呼啸——它仍然在呼啸,这听起来像一支歌:风儿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故事。如果你听不懂,可以去问住在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她知道,她知道许多过去的事情,她像一本写满了字和回忆的记录。 当这是完好的新房子的时候——村里的裁缝依瓦尔·奥尔塞和他的妻子玛伦一起迁进去住过。他们是两个勤俭、诚实的人。年老的约翰妮那时还不过是一个孩子,她是这地区里一个最穷的人——一个木鞋匠的女儿。玛伦从来不短少饭吃;约翰妮从她那里得到过不少黄油面包。玛伦跟地主太太的关系很好,永远是满面笑容,一副高兴的样子。她从来不悲观。她的嘴很能干,手也很能干。她善于使针,正如她善于使嘴一样。她会料理家务,也会料理孩子——她一共有12个孩子,第12个已经不在了。 “穷人家老是有一大窠孩子!”地主牢骚地说。“如果他们能把孩子像小猫似的淹死,只留下一两个身体最强壮的,那么他们也就不至于穷困到这种地步了!” “愿上帝保佑我!”裁缝的妻子说。“孩子是上帝送来的;他们是家庭的幸福;每一个孩子都是上帝送来的礼物!如果生活紧,吃饭的嘴巴多,一个人就更应该努力,更应该想尽办法,老实地活下去。只要我们自己不松劲,上帝一定会帮助我们的!” 地主的太太同意她这种看法,和善地对她点点头,摸摸玛伦的脸,这样的事情她做过许多次,甚至还吻过玛伦,不过这是她小时候的事,那时玛伦是她的奶妈。她们那时彼此都喜爱;她们现在仍然是这样。 每年圣诞节,总有些冬天的粮食从地主的公馆送到裁缝的家里来:一桶牛奶,一只猪,两只鹅,10多磅黄油,干奶酪和苹果。这大大地改善了他们的伙食情况。依瓦尔·奥尔塞那时感到非常满意,不过他的那套老格言马上又来了:“这有什么用呢?” 他屋子里的一切东西,窗帘、荷兰石竹和凤仙花,都是很干净和整齐的。画框里镶着一幅绣着名字的刺绣,它的旁边是一篇有韵的“情诗”。这是玛伦·奥尔塞自己写的。她知道诗应该怎样押韵。她对于自己的名字感到很骄傲,因为在丹麦文里,它和“包尔寒”(香肠)这个字是同韵的。“与众不同一些总是好的!”她说,同时大笑起来。她的心情老是很好,她从来不像她的丈夫那样,说:“有什么用呢?”她的格言是:“依靠自己,依靠上帝!”她照这个信念办事,把家庭维系在一起。孩子们长得很大,很健康,旅行到遥远的地方去,发展也不坏。拉斯木斯是最小的一个孩子。他是那么可爱,城里一个最伟大的艺术家曾经有一次请他去当模特儿。他那时什么衣服也没有穿,像他初生到这个世界上来的时候一样,这幅画现在挂在国王的宫殿里。地主的太太曾经在那儿看到过,而且还认得出小小的拉斯木斯,虽然他没有穿衣服。 可是现在困难的日子到来了。裁缝的两只手生了关节炎,而且长出了很大的瘤。医生一点办法也没有,甚至会“治病”的那位“半仙”斯娣妮也想不出办法来。 “不要害怕!”玛伦说。“垂头丧气是没有用的!现在爸爸的一双手既然没有用,那么我就要多使用我的一双手了。小拉斯木斯也可以使针了!” 他已经坐在案板旁边工作,一面吹着口哨,一面唱着歌。 他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妈妈说他不能老是整天坐着。这对于孩子是一桩罪过。他应该活动和玩耍。 他最好的玩伴是木鞋匠的那个小小的约翰妮。她家比拉斯木斯家更穷。她长得并不漂亮;她露着光脚,穿着破烂的衣服。没有谁来替她补,她自己也不会做。她是一个孩子,快乐得像我们上帝的阳光中的一只小鸟。 拉斯木斯和约翰妮在那个里程碑和大柳树旁边玩耍。 他有伟大的志向。他要做一个能干的裁缝,搬进城里去住——他听到爸爸说过,城里的老板能雇用十来个师傅。他想当一个伙计;将来再当一个老板。约翰妮可以来拜访他。如果她会做饭,她可以为大伙儿烧饭。他将给她一间大房间住。 约翰妮不敢相信这类事情。不过拉斯木斯相信这会成为事实。 他们这样坐在那棵老树底下,风在叶子和枝丫之间吹:风儿仿佛是在唱歌,树儿仿佛是在讲话。 在秋天,每片叶子都落下来了,雨点从光秃秃的枝子上滴下来。 “它会又变绿的!”奥尔塞妈妈说。 “有什么用呢?”丈夫说。“新的一年只会带来新的忧愁!” “厨房里装满了食物呀!”妻子说。“为了这,我们要感谢我们的女主人。我很健康,精力旺盛。我们发牢骚是不对的!” 地主一家人住在乡下别墅里过圣诞节。可是在新年过后的那一周里,他们就搬进城里去了。他们在城里过冬,享受着愉快和幸福的生活:他们参加跳舞会,甚至还参加国王在场的宴会。 女主人从法国买来了两件华贵的时装。在质量、式样和缝制艺术方面讲,裁缝的妻子玛伦以前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漂亮的东西。她请求太太说,能不能把丈夫带到她家里来看看这两件衣服。她说,一个乡下裁缝从来没有机会看到这样的东西。 他看到了;在他回家以前,他什么意见也没有表示。他所说的只不过是老一套:“这有什么用呢?”这一次他说对了。wωw奇Qìsuu書com网 主人到了城里。跳舞和欢乐的季节已经开始了;不过在这种快乐的时候,老爷忽然死了。太太不能穿那样美丽的时装。她感到悲痛,她从头到脚都穿上了黑色的丧服;连一条白色的缎带都没有。所有的仆人也都穿上了黑衣。甚至他们的大马车也蒙上了黑色的细纱。 这是一个寒冷、冰冻的夜。雪发出晶莹的光,星星在眨眼。沉重的柩车装着尸体从城里开到家庭的教堂里来;尸体就要埋葬在家庭的墓窖里的。管家和教区的小吏骑在马上,拿着火把,在教堂门口守候。教堂的光照得很亮,牧师站在教堂敞开的门口迎接尸体。棺材被抬到唱诗班里去;所有的人都在后面跟着。牧师发表了一篇演说,大家唱了一首圣诗。太太也在教堂里;她是坐在蒙着黑纱的轿车里来的。它的里里外外全是一片黑色;人们在这个教区里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情景。 整个冬天大家都在谈论着这位老爷的葬礼。“这才算得是一位老爷的入葬啊。” “人们可以看出这个人是多么重要!”教区的人说。“他生出来很高贵,埋葬时也很高贵!” “这又有什么用呢?”裁缝说。“他现在既没有了生命,也没有了财产。这两样东西中我们起码还有一样!” “请不要这样讲吧!”玛伦说,“他在天国里永远是有生命的!” “谁告诉你这话,玛伦?”裁缝说。“死尸只不过是很好的肥料罢了!不过这人太高贵了。连对泥土也没有什么用,所以只好让他躺在一个教堂的墓窖里!” “不要说这种不信神的话吧!”玛伦说。“我再对你讲一次,他是会永生的!” “谁告诉你这话,玛伦?”裁缝重复说。 玛伦把她的围裙包在小拉斯木斯头上,不让他听到这番话。 她哭起来,把他抱到柴草房里去。 “亲爱的拉斯木斯,你听到的话不是你爸爸讲的。那是一个魔鬼,在屋子里走过,借你爸爸的声音讲的!祷告上帝吧。 我们一起来祷告吧!”她把这孩子的手合起来。 “现在我放心了!”她说。“要依靠你自己,要依靠我们的上帝!” 一年的丧期结束了。寡妇现在只戴着半孝。她的心里很快乐。 外面有些谣传,说她已经有了一个求婚者,并且想要结婚。玛伦知道一点线索,而牧师知道的更多。 在棕枝主日①那天,做完礼拜以后,寡妇和她的爱人的结婚预告就公布出来了。他是一个雕匠或一个刻匠,他的这行职业的名称还不大有人知道。在那个时候,多瓦尔生和他的艺术还不是每个人所谈论的题材。这个新的主人并不是出自望族,但他是一个非常高贵的人。大家说,他这个人不是一般人所能理解的。他雕刻出人像来,手艺非常巧;他是一个貌美的年轻人。 “这有什么用呢?”裁缝奥尔塞说。 在棕枝主日那天,结婚预告在牧师的讲道台上宣布出来了。接着大家就唱圣诗和领圣餐。裁缝和她的妻子和小拉斯木斯都在教堂里;爸爸和妈妈去领圣餐。拉斯木斯坐在座位上——他还没有受过坚信礼。裁缝的家里有一段时间没有衣服穿。他们所有的几件旧衣服已经被翻改过了好几次,补了又补。现在他们三个人都穿着新衣服,不过颜色都是黑的,好像他们要去送葬似的,因为这些衣服是用盖着柩车的那块黑布缝的。丈夫用它做了一件上衣和裤子,玛伦做了一件高领的袍子,拉斯木斯做了一套可以一直穿到受坚信礼时的衣服。柩车的盖布和里布他们全都利用了。谁也不知道,这布过去是做什么用的,不过人们很快就知道了。那个“半仙”斯娣妮和一些同样聪明、但不靠“道法”吃饭的人,都说这衣服给这一家人带来灾害和疾病。“一个人除非是要走进坟墓,决不能穿蒙柩车的布的。”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听到这话就哭起来。事有凑巧,从那天起,那个裁缝的情况变得一天不如一天,人们不难看出谁会倒霉。 事情摆得很明白的了。 在三一主日②后的那个礼拜天,裁缝奥尔塞死了。现在只有玛伦一个人来维持这个家庭了。她坚持要这样做;她依靠自己,依靠我们的上帝。 第二年拉斯木斯受了坚信礼。这时他到城里去,跟一个大裁缝当学徒。这个裁缝的案板上没有12个伙计做活;他只有一个。而小小的拉斯木斯只算半个。他很高兴,很满意,不过小小的约翰妮哭起来了。她爱他的程度超过了她自己的想象。裁缝的未亡人留守在老家,继续做她的工作。 这时有一条新的公路开出来了。柳树后边和裁缝的房子旁边的那条公路,现在成了田埂;那个水池变成了一潭死水,长满了浮萍。那个里程碑也倒下来了——它现在什么也不能代表;不过那棵树还是活的,既强壮,又好看。风儿在它的叶子和枝丫中间发出萧萧声。 燕子飞走了,欧椋鸟也飞走了;不过它们在春天又飞回来。当它们在第四次飞回来的时候,拉斯木斯也回来了。他的学徒期已结束了。他虽然很瘦削,但是却是一个漂亮的年 轻人。他现在想背上背包,旅行到外国去。这就是他的心情。 可是他的母亲留住他不放,家乡究竟是最好的地方呀,别的几个孩子都星散了,他是最年轻的,他应该待在家里。只要他留在这个区域里,他的工作一定会做不完。他可以成为一个流动的裁缝,在这个田庄里做两周,在那个田庄里留半个月就成。这也是旅行呀。拉斯木斯遵从了母亲的劝告。 他又在他故乡的屋子里睡觉了,他又坐在那棵老柳树底下,听它呼啸。 他是一个外貌很好看的人。他能够像一个鸟儿似的吹口哨,唱出新的和旧的歌。他在所有的大田庄上都受到欢迎,特别是在克劳斯·汉生的田庄上。这人是这个区域里第二个富有的农夫。 他的女儿爱尔茜像一朵最可爱的鲜花。她老是笑着。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说,她笑是为了要露出美丽的牙齿。她随时都会笑,而且随时有心情开玩笑。这是她的性格。 她爱上了拉斯木斯,他也爱上了她。但是他们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 事情就是这样;他心中变得沉重起来。他的性格很像他父亲,而不大像母亲。只有当爱尔茜来的时候,他的心情才活跃起来。他们两人在一起笑,讲风趣话,开玩笑。不过,虽然适当的机会倒是不少,他却从来没有私下吐出一个字眼来表达他的爱情。“这有什么用呢?”他想。“她的父亲为她找有钱的人,而我没有钱。最好的办法是离开此地!”然而他不能从这个田庄离开,仿佛爱尔茜用一根线把他牵住了似的。在她面前他好像是一只受过训练的鸟儿:他为了她的快乐和遵照她的意志而唱歌,吹口哨。 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就在这个田庄上当佣人,做一些普通的粗活。她赶着奶车到田野里去,和别的女孩子们一起挤奶。在必需的时候,她还要运粪呢。她从来不走到大厅里去,因此也就不常看到拉斯木斯或爱尔茜,不过她听到别人说过,他们两人的关系几乎说得上是恋人。 “拉斯木斯真是运气好,”她说。“我不能嫉妒他!”于是她的眼睛就湿润了,虽然她没有什么理由要哭。 这是城里赶集的日子。克劳斯·汉生驾着车子去赶集,拉斯木斯也跟他一道去。他坐在爱尔茜的身旁——去时和回来时都是一样。他深深地爱她,但是却一个字也不吐露出来。 “关于这件事,他可以对我表示一点意见呀!”这位姑娘想,而且她想得有道理。“如果他不开口的话,我就得吓他一下!” 不久农庄上就流传着一个谣言,说区里有一个最富有的农夫在向爱尔茜求爱。他的确表示过了,但是她对他作什么回答,暂时还没有谁知道。 拉斯木斯的思想里起了一阵波动。 有一天晚上,爱尔茜的手指上戴上了一个金戒指,同时问拉斯木斯这是什么意思。 “订了婚!”他说。 “你知道跟谁订了婚吗?”她问。 “是不是跟一个有钱的农夫?”他说。 “你猜对了!”她说,点了一下头,于是就溜走了。 但是他也溜走了。他回到妈妈的家里来,像一个疯子。他打好背包,要向茫茫的世界走去。母亲哭起来,但是也没有办法。 他从那棵老柳树上砍下一根手杖;他吹起口哨来,好像很高兴的样子。他要出去见见世面。 “这对于我是一件很难过的事情!”母亲说。“不过对于你说来,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离开。所以我也只得听从你了。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吧,我希望再看到你的时候,你又是那样快乐和高兴!” 他沿着新的公路走。他在这儿看见约翰妮赶着一大车粪。她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也不愿意被她看见,因此他就坐在一个篱笆的后面,躲藏起来。约翰妮赶着车子走过去了。 他向茫茫的世界走去。谁也不知道他走向什么地方。他的母亲以为他在年终以前就会回来的:“他现在有些新的东西要看,新的事情要考虑。但是他会回到旧路上来的,他不会把一切记忆都一笔勾销的。在气质方面,他太像他的父亲。可怜的孩子!我倒很希望他有我的性格呢。但是他会回家来的。 他不会抛掉我和这间老屋子的。” 母亲等了许多年。爱尔蒲只等了一个月。她偷偷地去拜访那个“半仙”——麦得的女儿斯娣妮。这个女人会“治病”,会用纸牌和咖啡算命,而且还会念《主祷文》和许多其他的东西。她还知道拉斯木斯在什么地方。这是她从咖啡的沉淀中看出来的。他住在一个外国的城市里,但是她研究不出它的名字。这个城市里有兵士和美丽的姑娘。他正在考虑去当兵或者娶一个姑娘。 爱尔茜听到这话,难过到极点。她愿意拿出她所有的储蓄,把他救出来,可是她不希望别人知道她在做这件事情。 老斯娣妮说,他一定会回来的。她可以做一套法事——一套对于有关的人说来很危险的法事,不过这是一个不得已的办法。她要为他熬一锅东西,使他不得不离开他所在的那个地方。锅在什么地方熬,他就得回到什么地方来——回到他最亲爱的人正在等着他的地方来。可能他要在好几个月以后才能回来,但是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他一定会回来的。 他一定是在日夜不停地、翻山涉水地旅行,不管天气是温和还是严寒,不管他是怎样劳累。他应该回家来,他一定要回家来。 月亮正是上弦。老斯娣妮说,这正是做法事的时候。这是暴风雨的天气,那棵老柳树裂开了:斯娣妮砍下一根枝条,把它挽成一个结——它可以把拉斯木斯引回到他母亲的家里来。她把屋顶上的青苔和石莲花都采下来,放进火上熬着的锅里去。这时爱尔茜得从《圣诗集》上扯下一页来。她偶然扯下了印着勘误表的最后一页。“这也同样有用!”斯娣妮说,于是便把它放进锅里去了。 汤里面必须有种种不同的东西,得不停地熬,一直熬到拉斯木斯回到家里来为止。斯娣妮房间里的那只黑公鸡的冠子也得割下来,放进汤里去。爱尔茜的那个大金戒指也得放进去,而且斯娣妮预先告诉她,放进去以后就永远不能收回。她,斯娣妮,真是聪明。许多我们不知其名的东西也被放进锅里去了。锅一直放在火上、发光的炭上或者滚热的炭上。只有她和爱尔茜知道这件事情。 月亮盈了,月亮亏了。爱尔茜常常跑来问:“你看到他回来没有?” “我知道的事情很多!” 斯娣妮说,“我看得见的事情很多!不过他走的那条路有多长,我却看不见。他一会儿在走过高山!一会儿在海上遇见恶劣的天气!穿过那个大森林的路是很长的,他的脚上起了泡,他的身体在发热,但是他得继续向前走!” “不成!不成!”爱尔茜说,“这叫我感到难过!” “他现在停不下来了!因为如果我们让他停下来的话,他就会倒在大路上死掉了!” 许多年又过去了!月亮又圆又大,风儿在那棵老树里呼啸,天上的月光中有一条长虹出现。 “这是一个证实的信号!”斯娣妮说。“拉斯木斯要回来了。” 可是他并没有回来。 “还需要等待很长的时间!”斯娣妮说。 “现在我等得腻了!”爱尔茜说。她不再常来看斯娣妮,也不再带礼物给她了。 她的心略微轻松了一些。在一个晴朗的早晨,区里的人都知道爱尔茜对那个最有钱的农夫表示了“同意”。 她去看了一下农庄和田地,家畜和器具。一切都布置好了。现在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延迟他们的婚礼了。 盛大的庆祝一连举行了三天。大家跟着笛子和提琴的节拍跳舞。区里的人都被请来了。奥尔塞妈妈也到来了。这场欢乐结束的时候,客人都道了谢,乐师都离去了,她带了些宴会上剩下来的东西回到家来。 她只是用了一根插销把门扣住。插销现在却被拉开了,门也开了,拉斯木斯坐在屋子里面。他回到家里来了,正在这个时候回到家里来了。天哪,请看他的那副样子!他只剩下一层皮包骨,又黄又瘦! “拉斯木斯!”母亲说,“我看到的就是你吗?你的样子多么难看啊!但是我从心眼里感到高兴,你又回到我身边来了!” 她把她从那个宴会带回的好食物给他吃——一块牛排,一块结婚的果馅饼。 他说,他在最近一个时期里常常想起母亲、家园和那棵老柳树。说来也真奇怪,他还常常在梦中看见这棵树和光着腿的约翰妮。 至于爱尔茜,他连名字也没有提一下。他现在病了,非躺在床上不可。但是我们不相信,这是由于那锅汤的缘故,或者这锅汤在他身上产生了什么魔力。只有老斯娣妮和爱尔茜才相信这一套,但是她们对谁也不提起这事情。 拉斯木斯躺在床上发热。他的病是带有传染性的,因此除了那个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以外,谁也不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看到拉斯木斯这副可怜的样子时,就哭起来了。 医生为他开了一个药方。但是他不愿意吃药。他说:“这有什么用呢?” “有用的,吃了药你就会好的!”母亲说。“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吧!如果我再能看到你身上长起肉来,再能听到你吹口哨和唱歌,叫我舍弃我自己的生命都可以!” 拉斯木斯渐渐克服了疾病;但是他的母亲却患病了。我们的上帝没有把他召去,却把她叫去了。 这个家是很寂寞的,而且越变越穷。“他已经拖垮了,”区里的人说。“可怜的拉斯木斯!” 他在旅行中所过的那种辛苦的生活——不是熬着汤的那口锅——耗尽了他的精力,拖垮了他的身体。他的头发变得稀薄和灰白了;什么事情他也没有心情好好地去做。“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他宁愿到酒店里去,而不愿上教堂。 在一个秋天的晚上,他走出酒店,在风吹雨打中,在一条泥泞的路上,摇摇摆摆地向家里走来。他的母亲早已经去世了,躺在坟墓里。那些忠诚的动物——燕子和欧椋鸟——也飞走了。只有木鞋匠的女儿约翰妮还没有走。她在路上赶上了他,陪着他走了一程。 “鼓起勇气来呀,拉斯木斯!” “这有什么用呢?”他说。 “你说这句老话是没有出息啊!”她说。“请记住你母亲的话吧:‘依靠你自己和我们的上帝!’拉斯木斯,你没有这样办!一个人应该这样办,一个人必须这样办呀。切不要说‘有什么用呢?’这样,你就连做事的心情都没有了。” 她陪他走到他屋子的门口才离开。但他没有走进去;他走到那棵老柳树下,在那块倒下的里程碑上坐下来。 风儿在树枝间呼号着,像是在唱歌;又像在讲话。拉斯木斯回答它。他高声地讲,但是除了树和呼啸的风儿之外,谁也听不见他。 “我感到冷极了!现在该是上床去睡的时候了。睡吧!睡吧!” 于是他就去睡了;他没有走进屋子,而是走向水池——他在那儿摇晃了一下,倒下了。雨在倾盆地下着,风吹得像冰一样冷,但是他没有去理它。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乌鸦在水池的芦苇上飞。他醒转来已经是半死了。如果他的头倒到他的脚那边,他将永远不会起来了,浮萍将会成为他的尸衣。 这天约翰妮到这个裁缝的家里来。她是他的救星;她把他送到医院去。 “我们从小时起就是朋友,”她说,“你的母亲给过我吃的和喝的,我永远也报答不完!你将会恢复健康的,你将会活下去!” 我们的上帝要他活下去,但是他的身体和心灵却受到许多波折。 燕子和欧椋鸟飞来了,飞去了,又飞回来了。拉斯木斯已经是未老先衰。他孤独地坐在屋子里,而屋子却一天比一天残破了。他很穷,他现在比约翰妮还要穷。 “你没有信心,”她说,“如果我们没有了上帝,那么我们还会有什么呢?你应该去领取圣餐!”她说。“你自从受了坚信礼以后,就一直没有去过。” “唔,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如果你要这样讲、而且相信这句话,那么就让它去吧! 上帝是不愿意看到不乐意的客人坐在他的桌子旁的。不过请你想,想你的母亲和你小时候的那些日子吧!你那时是一个虔诚的、可爱的孩子。我念一首圣诗给你听好吗?” “这又有什么用呢?”他说。 “它给我安慰。”她说。 “约翰妮,你简直成了一个神圣的人!”他用沉重和困倦的眼睛望着她。 于是约翰妮念着圣诗。她不是从书本子上念,因为她没有书,她是在背诵。 “这都是漂亮的话!”他说,“但是我不能全部听懂。我的头是那么沉重!” 拉斯木斯已经成了一个老人;但是爱尔茜也不年轻了,如果我们要提起她的话——拉斯木斯从来不提。她已经是一个祖母。她的孙女是一个顽皮的小女孩。这个小姑娘跟村子里别的孩子在一起玩耍。拉斯木斯拄着手杖走过来,站着不动,看着这些孩子玩耍,对他们微笑——于是过去的岁月就回到他的记忆中来了。爱尔茜的孙女指着他,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别的孩子也学着她的样儿,大声说:“可怜的拉斯木斯!”同时跟在这个老头儿后面尖声叫喊。 那是灰色的、阴沉的一天;一连好几天都是这个样子。不过在灰色的、阴沉的日子后面跟着来的就是充满了阳光的日子。 这是一个美丽的圣灵降临节的早晨。教堂里装饰着绿色的赤杨枝,人们可以在里面闻到一种山林气息。阳光在教堂的座位上照着。祭台上的大蜡烛点起来了,大家在领圣餐。约翰妮跪在许多人中间,可是拉斯木斯却不在场。正在这天早晨,我们的上帝来召唤他了。 在上帝身边,他可以得到慈悲和怜悯。 自此以后,许多年过去了。裁缝的房子仍然在那儿,可是那里面没有任何人住着;只要夜里的暴风雨打来,它就会坍塌。水池上盖满了芦苇和蒲草。风儿在那棵古树里呼啸,听起来好像是在唱一支歌。风儿在唱着它的调子,树儿讲着它的故事。如果你不懂得,那么请你去问济贫院里的约翰妮吧。 她住在那儿,唱着圣诗——她曾经为拉斯木斯唱过那首诗。她在想他,她——虔诚的人——在我们的上帝面前为他祈祷。她能够讲出在那棵古树中吟唱着的过去的日子,过去的记忆。 ①棕枝主日(Palme-Sondag)是基督教节日,在复活节前的一个礼拜日举行。据《圣经·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十二章第十二至十五节记载,耶稣在受难前,曾骑驴最后一次来到耶路撒冷,受到群众手执棕枝踊跃欢迎。②三一主日是基督教节日,在圣灵降临节后的第一个礼拜日举行,以恭敬上帝的“三位一体”。开门的钥匙每一把钥匙都有自己的故事,而钥匙的种类却是不少:有家臣①的钥匙,有开钟的钥匙,有圣彼得大教堂②的钥匙。我们可以谈到种种钥匙,不过现在我们只谈谈家臣的那把开门的钥匙。它是在一个锁匠店里出世的;不过人们在它身上锤和挫得那么厉害,人们可能相信它是一个铁匠的产品。就裤袋说来,它是太大了,因此人们只好把它装在上衣袋里。它在这个袋里经常待在黑暗之中;不过它在墙上也有一个固定的位置;这个位置是在家臣的一张儿时画像的旁边——在这张像里,他的一副样儿倒颇像衬衫皱襞包着的肉丸。人们说,在某些星宿下出生的人,会在自己的性格和品行中带有这些星宿的某些特点——如历书上所写的金牛宫啦、处女宫啦、天蝎宫啦。家臣的太太没有提起任何这类星宿的名字,而只是说她的丈夫是在“手车星”下面出生的,因为他老是要人向前推几下才能动。他的父亲把他推到一个办公室里去,他的母亲把他推到结婚的路上去,他的太太把他推到家臣的职位上去——不过最后这件事她不讲出来,因为她是一个非常有分寸的女人:她在适当的场合下沉默,在适当的场合下讲话和向前推进。现在他的年事渐长了,正如他自己所说的“肥瘦适中”;他是一个有教养、有幽默感的人,对于钥匙,具有丰富的知识——关于钥匙的问题,我们待一会儿就会知道。他老是心情愉快;大家都喜欢他,愿意和他谈话。他上城里去的时候,要不是他的妈妈在后面推着,是很难把他弄回家里来的。他必然会跟他碰到的每一个熟人谈一通,而他的熟人却是多如过江之鲫。这弄得他总是把吃饭的时间耽误了。家臣太太坐在窗口盼望他。“现在他来了!”她对女佣人说,“快把锅放上!……现在他又停下来了,跟一个什么人在谈话,快把锅拿下来吧,不然菜就煮得太烂了!……现在他来了!是的,把锅再放上吧!”不过他还是没有来。他可以站在窗子下面对她点头,但是只要有一个熟人走过,他就控制不住自己;要跟这人说一两句话。假如他在跟这个人谈话时而又有另一个熟人走过,那么他就抓住这个人的扣子洞,握住那个人的手,而同时大声地对快要经过的第三个熟人打招呼。对于太太的耐心说来,这真是一个考验。“家臣!家臣!”她于是就这样喊起来。“是的,此人是在手车星宿下出生的,不把他推一下,他就走不动!”他非常喜欢到书店里去,翻翻书和杂志。他送给书商一些小礼物,为的是要得到许可把新书借回家里来看——这就是说,得到许可把书的直边裁开,而不是把书的顶上横边裁开③,因为如果这样做,就不能当做新书出卖了。他是一本活的礼仪规范杂志:他知道一切关于订婚、结婚、入葬、书本子上的闲话和街头巷尾的闲话等事情。许多人们所不知道的东西,他能做出神秘的暗示叫人知道。这一套本领他是从开门钥匙那里得来的。家臣和他的太太从还是一对年轻的新婚夫妇的时候起,就住在自己的公馆里。那时,他们就有了这把钥匙,不过那时他们不知道它出奇的能力——他们只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是在国王腓特烈六世④统治的时代。哥本哈根在那时还没有煤气。那时还只用油灯,还没有提佛里或者卡新诺⑤;还没有电车,没有铁路。比起现在来,娱乐的地方并没有多少。星期天,人们只是走出城外,到“互助教堂”去游览,读坟上刻的字,坐在草地上,吃装在篮子里的东西,喝点烧酒;不然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去,这儿有一个乐队在宫殿面前奏乐。许多人到这儿来专门看皇室的人在那又小又狭窄的运河上划船。老国王在船上掌舵;他和皇后对众人不分等级上下,一律点头。有钱的人家特别从城里到这里来吃晚茶。他们可以从花园外面的农舍里得到开水,至于其他东西,他们就得自己准备了。家臣的一家人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星期天下午也到这儿来。他们的女佣人提着茶壶和一篮子食物及“一滴斯本得路普浓酒”走在前面。“把开门钥匙带着吧!”太太说,“好叫我们回来时可以进来。你知道,他们天一擦黑就把门锁上了,而门铃绳子昨天又断了!……我们要很晚才回家!而且游了佛列得里克斯堡以后,还要到西桥的加索蒂戏院去看哑剧《收获人的头目哈列金》;他们从云块上降下来;每张票价是两个马克。”这样,他们就到佛列得里克斯堡去,听了音乐,看了飘着国旗的御船,瞧见了老国王和雪白的天鹅。他们痛痛快快地吃了一顿茶点以后就匆匆地走了,但是到戏院里仍然没有按时。踩绳这个节目已经完了,高跷舞也告一结束,哑剧早已开始;他们照例是迟到了;这应该怪这位家臣。他在路上每分钟要停一下,跟某个熟人谈几句,在戏院里他又碰见很多好朋友。等这个节目演完以后,他和他的太太又非得陪一家熟人回到西桥的家里去喝一杯潘趣酒不可;本来这只须10分钟就可以喝完的,但是他们却拉长到一个钟头。他们简直谈不完。特别有趣的是瑞典的一位男爵——也可能是一位德国的男爵吧?这位家臣记不太清楚。可是相反,这位男爵教给他的关于钥匙的花样,他却一直记得清清楚楚。这真是了不起!他可以叫钥匙回答他的一切问题,甚至最秘密的事情。家臣的钥匙特别适合于这个目的。它的头特别沉重,所以非倒悬着不可。男爵把钥匙的把手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它轻松愉快地悬在那儿;他指尖上每一次脉搏的跳动都可以使它动,使它摆,如果它不动,男爵就知道怎样叫它按照他的意志转,而不被人察觉。每一次转动代表一个字母,从A开始,直到我们所希望的任何字母。第一个字母出现以后,钥匙就朝相反的方向转,于是我们就可以找下一个字母。“这样我们就可以得出整个字,整个句,整个问题的答案。这完全是虚构的,但是有趣。这位家臣最初的看法也是这样,但是他没有坚持下去。他被钥匙迷住了。“先生!先生!”他的太太喊起来。“西城门在12点钟就要关呀!我们进不去了,现在只剩下一刻钟了。”他们得赶快。有好几位想回到城里去的人匆匆在他们身旁走过。当他们快要走近最后一个哨所的时候,钟正在敲12下,门于是就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大堆人被关在外面,包括这对家臣夫妇和那位提着茶壶和一个空篮子的女佣人。有的人站在那儿感到万分惶恐,有的人感到非常烦恼。每个人的心情都不同。究竟怎么办呢?很幸运的是:最近曾经决定过,有一个城门——北门——不关,步行的人可以通过那儿的哨所钻进城里去。这一段路可不很短,不过天气非常可爱;天空是清净无尘,布满了星星;水沟和池塘里是一片蛙声。这一行人士开始唱起歌来——一个接着一个地唱。不过这位家臣既不唱歌,也不看星星,甚至还不看自己的腿。因此他就一个倒栽葱,在水沟旁跌了一交,人们可能以为他的酒喝得太多了一点;不过钻到他脑袋里去,在那儿打转的东西倒不是潘趣酒,而是那个钥匙。最后他们来到了北门的哨所,走过桥,进入城里去。“我现在算是放心了!”太太说。“到了我们的门口了!”“但是开门的钥匙在什么地方呢?”家臣问。它既不在后边的衣袋里,也不在侧边的衣袋里。“我的天!”他的太太喊着。“你把钥匙丢掉了吗?你一定是在跟那位男爵玩钥匙花样时遗失了的。我们现在怎样进去呢?门铃绳子昨天断了,更夫又没有开我们房子的钥匙。这简直叫我们走投无路!”女佣人开始呜咽地哭起来。只有这位家臣是唯一能保持镇静的人。“我们得把那个杂货商人⑥的窗玻璃打破!”他说;“把他喊起来,然后走进去。”他打破了一块玻璃。接着又打破了两块。“比得生!”他喊着;同时把阳伞的把手伸进窗子里去。地下室的人的女儿在里面尖叫起来。这人把店门打开,大声喊:“更夫!”但是他一看到家臣一家人,马上就认出来了,让他们进来。更夫吹着哨子;附近街上的另一个更夫也用哨子来回答。许多人都挤到窗子这边来。“什么地方火烧起来了?什么地方出了乱子?”大家都问。等这位家臣回到了他的房间里去,他们还在问。他把上衣脱掉……他的钥匙恰恰就在那里面——不在衣袋里,却在衬布里。原来它从衣袋里不应该有的一个洞溜到那儿去了。从那天晚上开始,钥匙就有了一种特殊的巨大意义,不仅是他们晚上出去的时候,就是他们坐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如此。这家臣表现出他的聪明,让钥匙来回答一切问题。他自己想出最可能的答案,而却让钥匙讲出来,直到后来他自己也把答案信以为真了。不过一个药剂师——他是和家臣太太有亲戚关系的一个年轻人——不相信这一套。药剂师有一个聪明的头脑;他从学生时代起就写过书评和剧评,但是他从来没有署过自己的名字——这是一件重要的事情。他是我们所谓的有精力的人,可是他不相信精灵,也不相信钥匙精。“是的,我相信,我相信,”他说,“亲爱的家臣,我相信钥匙和一切钥匙精,正如我相信现在开始为大家所明了的新科学:灵动术⑦和新旧家具的精灵。你听到人们说过没有?我听到过!我曾经怀疑过。你知道,我是一个怀疑论者,但是我在一个相当可信的外国杂志上读到一个可怕的故事——而我被说服了。家臣,你能想象得到吗?我把我所知道的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吧。“两个聪明的孩子看到过他们的父母把一张大餐桌的精灵叫醒。当这两个小家伙单独在房间里的时候,他们想用同样的方法把一个柜子叫醒。它有了生命了,它的精灵醒了,但是它却不理两个孩子的命令。它自己立起来,发出一个破裂声,把抽屉都倒出来了,接着用它的两只木腿把这两个孩子各抱进一个抽屉里去。柜子装着他们跑出敞开的门,跑下楼梯,跑到街上,一直冲到运河里去,把两个孩子都淹死了。这两具小尸体被埋在基督徒的坟地里,但是柜子却被带到市府的会议厅里去,作为孩子的谋杀犯而判处死刑,在市场上活活地烧死了。“我读到过这个故事!”药剂师说,“在一本外国杂志上读到过,这并不是我自己捏造的。凭这把钥匙作证,这是真事!我庄严地发誓!”家臣认为这类故事简直是一种粗暴的玩笑。关于钥匙的事儿,两个人永远谈不到一起;在钥匙问题上,药剂师完全是一个糊涂虫。对于钥匙的知识,家臣不断地获得进步。钥匙成了他的娱乐和智慧的源泉。有一天晚上,家臣上床去睡觉;当他把衣服脱了一半的时候,忽然听到走廊上有人敲门。这是那个杂货商人。他的来访真是迟了。他的衣服也脱了一半,不过他说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只怕过了一夜就会忘记。“我所要说的是关于我的女儿洛特·伦的事情。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她已经受了坚信礼,现在我想把她好好地安顿一下。”“我的太太还没有死呀,”家臣说,同时微笑了一下,“而我又没有儿子可以介绍给她。”“我想您懂得我的意思,家臣!”杂货商人说。“她能弹钢琴,也能唱歌。您也许在这屋子的楼上听到过。您不知道这个女孩能做些什么事情。她能够模仿各种人说话和走路的样子。她是一个天生的演员,这对于出身良家的女孩子是一条好出路。她们可能嫁给伯爵,不过这并不是我,或者洛特·伦的想法。她能唱歌,能弹钢琴!所以前天我陪她一起到声乐学校去过一次。她唱了一下,但是她缺乏那种女子所必须有的浊音,也没有人们对于一个女歌唱家所要求的那种金丝鸟般的最高的尖嗓子。因此他们都建议她别干那一行。后来我想,如果她不能成为一个歌唱家,她无论如何可以成为一个演员——一个演员只要能背台词就行。今天我跟教师——人们这样叫他——谈过话。‘她的书读得多吗?’他问。‘不多’,我说。‘什么也没有读过!’他说:‘多读书对于一个艺术家是必要的!’我想这件事还不难办;所以我就回到家里来。我想,她可以到一个租阅图书馆去,读那里所有的书。不过,今天晚上当我坐着正在脱衣服的时候,我忽然想起:当我想要借书的时候,为什么要去租书呢?家里有的是书,让她去读吧。她读也读不完,而且她一文不花就能读到。”“洛特·伦是一个可爱的女子!”家臣说,“一个漂亮的女子!她应该有书读。不过她脑子里有没有人们所谓的‘精气’——即天才——呢?更重要的是:她有没有——福气呢?”“她中过两次彩票,”杂货商人说。“有一次她抽到一个衣柜,另一次抽到六条床单。我把这叫做幸运,而她是有这种幸运的!”“我要问问钥匙看,”家臣说。他把钥匙放在右手的食指上和商人的食指上,让它转动起来,接二连三地标出一系列的字母。钥匙说:“胜利和幸运!”所以洛特·伦的未来就这么确定了。家臣立刻给她两本书读:关于“杜威克”⑧的剧本和克尼格⑨的《处世与交友》。从这天晚上开始,洛特·伦和家臣家庭间的一种亲密的关系就开始了。她常来拜访这家;家臣认为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子。她也相信他和钥匙。家臣太太从她时时刻刻在不知不觉中所表现出来的无知中,发现了她有某种孩子气和天真。这对夫妇,每人根据自己的一套看法来喜爱她,而她也是一样地喜爱他们。“楼上有一阵非常好闻的香气,”洛特·伦说。走廊上飘着一种香味,一种芬芳的气味,一种苹果的香味——家臣太太曾经在走廊上放了整整一桶“格洛斯登苹果⑩”,所有的房间里也飘着一种喷香的玫瑰花和燕衣草的气味。“这真是可爱!”洛特·伦说。家臣太太经常在这儿陈设着许多美丽的花儿,洛特·伦真是把眼睛都看花了。是的,甚至在冬天,这儿都有紫丁香和樱桃的枝子在开着花。插在水里的这些枝子,在温暖的房间里,很快地就冒出叶,开出花来。“人们可能以为这些光赤的枝子已经没有生命了。可是,请看它们怎样起死回生吧。”“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东西,”洛特·伦说。“大自然真是美妙!”于是家臣就让她看看他的“钥匙书”。这书里记载着钥匙所讲过的一切奇异的事情——甚至一天晚上,当他的女佣人的爱人来看她时,橱柜里的半块苹果饼不见了的这类事情也被记载下来了。家臣问他的钥匙:“谁吃了那块苹果饼——猫儿呢,还是她的爱人?”钥匙回答说:“她的爱人!”家臣在没有问它以前心里早就有数了。女佣人只得承认:这该死的钥匙什么都知道!“是的,这不是很稀奇吗?”家臣说。“钥匙!钥匙!它对洛特·伦作了这样的预言:‘胜利和幸运!’——我们将会看到它实现的——我敢负责!”“那真是好极了,”洛特·伦说。家臣太太并不轻易相信这种话,但是她不当面表示怀疑,因为她怕丈夫听见。不过后来她告诉洛特·伦说,家臣在年轻的时候曾经是一个戏迷。如果那时有人推他一把,他一定可以成为一个演员;不过他的家庭把他推到另一方面去了。他曾经坚持要进入戏剧界;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曾经写过一部戏。“亲爱的洛特·伦,这是我告诉你的一件大秘密。那个戏写得并不坏,皇家剧院接受了它,但是它却被观众嘘下了台。因此后来就没有人提起过它了。这种结果倒使我感到很高兴。我是他的太太,我了解他。嗯,你将要走同样的道路——我希望你万事如意,不过我不相信这会成为事实——我不相信钥匙!”洛特·伦相信它;在这个信仰上,她和家臣的看法一致。他们是诚心诚意地心心相印。这位小姐有好几种才能,家臣非常欣赏。洛特·伦知道怎样用土豆做出淀粉来,怎样用旧丝袜子织出丝手套,怎样把舞鞋上的绸面子补上——虽然她有钱买新衣服。她像那个杂货商人所说的,“抽屉里有的是银元,钱柜里有的是股票。”家臣太太认为她可以成为那个药剂师的理想的妻子,但是她没有说出口来,也没有让那个钥匙讲出来,药剂师不久就要成家了,而且自己在离这儿最近的一个大城镇里开了药店。洛特·伦经常读着《杜威克》和克尼格的《处世与交友》。她把这些书保留了两年,其中《杜威克》这本书她记得烂熟;她记得里面所有的人物,不过她只希望成为其中之——杜威克这个角色——同时她不愿在京城里演出,因为那里的人都非常嫉妒,而且也都不欢迎她演出。照家臣的说法,她倒很想在一个较大的乡镇里开始她的艺术事业呢。这也真是神奇:那个年轻的药剂师就正是在这个乡镇里开业了——如果说他不是这城里唯一的一个年轻的药剂师,却是一个最年轻的药剂师。那个等待了很久的伟大的一晚终于到来了。洛特·伦要登台了,正如钥匙所说的,要获得胜利和财富了。家臣不在这儿;他病倒在床上,他的太太在看护他。他得用温暖的餐巾,喝甘菊茶;他肚子外面是绷带,他肚子里面是茶。《杜威克》演出的时候,这对夫妇不在场;不过药剂师却在那儿。他把这次演出的情形写了一封信给他的亲戚——家臣太太。“最像个样子的是杜威克的绉领!”他写道,“假如家臣的钥匙在我的衣袋里的话,我一定要把它取出来,嘘它几下;她应受这种待遇,开门的钥匙也应受这种待遇——因为它曾经那么无耻地用什么‘胜利和幸运’这类话儿来骗她。”家臣读了这封信。他说这是一种恶意诽谤——对钥匙的仇恨——而同时却把这仇恨发泄在这个天真女子的身上。他一能够起床,恢复了健康以后,就马上写了一封简短而恶毒的信给那个药剂师。药剂师也回了一封,其语调好像他在家臣的信里没有读到什么,只看到了玩笑和幽默的话似的。他感谢他那封信,正如他要感谢家臣以后每次替钥匙的无比价值和重要性所作的宣传一样。接着,他告诉家臣说,他除了做药剂师的工作外,还正在写一部伟大的钥匙传奇。在这部书里,所有的人物毫无例外地都是钥匙。“开门钥匙”当然是里面的主人公,而家臣的开门钥匙就是他的模特儿,具有未卜先知的特性。一切其他的钥匙都围绕着它发展:如那个知道宫廷的豪华和喜庆场面的老家臣的钥匙啦;那个细小、精致、华丽、在铁匠店里值三个铜板的开钟的钥匙啦;那个经常跟牧师打交道的,因为有一夜呆在钥匙孔里而曾经看到过鬼的讲道坛的钥匙啦。储藏室的、柴草房的、酒窖的钥匙都出了场,都在敬礼,并且在开门钥匙的周围活动着。阳光把开门钥匙照得像银子一样亮;风——宇宙的精气——吹进它的身体,使它发出哨子声。它是钥匙工,它是家臣的开门钥匙,现在它是开天国之门的钥匙,它是教皇的钥匙,它是永远不会错的!“恶意!”家臣说,“骇人的恶意!”他和药剂师不见面了……是的,只有在家臣的太太安葬时他们才碰头。她先死了。屋子里充满了悲哀和惋惜之情。甚至那些开了花、冒了芽的樱桃枝子也由于悲哀而萎谢了。它们被人遗忘了,因为她不能再照料它们。家臣和药剂师,作为最亲近的亲属,在棺材后面并排地走着。现在他们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来吵嘴了。洛特·伦在家臣的帽子上围了一条黑纱。她早就回到这儿来了,并没有从她的艺术事业中得到胜利和幸运。不过将来她可能得到胜利和幸运的。洛特·伦有她的前途。钥匙曾经这样说过,家臣也这样说过。她来看他。他们谈起死者,他们哭起来;洛特·伦是一个软心肠的人。他们谈到艺术;洛特·伦是坚定的。“舞台生活真是可爱得很!”她说,“可是无聊和嫉妒的事儿也真够多!我宁愿走我自己的道路。先解决我自己的问题,然后再谈艺术!”克尼格曾经在他关于演员的一章书里说过真话;她知道钥匙并没有说真话,但是她不愿意在家臣面前揭穿它;她太喜欢他了。在他居丧的这一年中,开门钥匙是他唯一的慰藉。他问它许多问题,它都一一作出回答。这一年完结了以后,有一天晚上他和洛特·伦情意绵绵地坐在一起。他问钥匙:“我会结婚吗?我会和谁结婚?”现在没有谁来推他;所以他就只好推这钥匙。它说:“跟洛特·伦。”话既然是这么说了,洛特·伦也就成了家臣的太太。“胜利和幸运!”这句话以前已经说过——是开门的钥匙说的。①“家臣”是封建时代皇家或贵族家里一种“管事”的官职。②圣彼得大教堂是罗马梵蒂冈的一个大教堂。教皇在这儿举行所有的宗教仪式。它是在1506-1626年建筑的,历时120年。顶高约138米,占地36,450平方米,室内直径210米,里面有30个祭坛。③在欧洲的许多国家里,特别是法国和意大利,有些书籍是不切边的,因此读者必须自己裁开。这里是说裁开书页的一部分,这样既可阅读,又可仍然作为新书出售。④腓特烈六世(1768-1839)是丹麦国王(1808-1839),又是挪威国王(1808-1814)。⑤提佛里(Tivoli)是现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大游艺场;卡新诺(Casino)是现在哥本哈根市内的一个大咖啡馆兼游艺场。⑥在欧洲的大建筑物里.最底下的一层经常不住人,只租给小商人开店。⑦这是19世纪中叶在欧洲盛行的一种迷信:许多人围着桌子坐着,把手放在桌子上,桌子就会自动地动起来。据说这是因为“精灵”在暗中发生作用。⑧“杜威克”是荷兰文Duiveke(“小鸽子”)的音译。它是一个荷兰旅店主人的女儿的小名,她后来成了丹麦国王克里斯蒂安二世的情妇。她在1517年暴卒,据说是被人毒死的。⑨德国的一个男爵Adolf von Knigge。他是一个作家。⑩这是一种很大的苹果,出产于丹麦尤兰岛上一个叫做格洛斯登(Craasten)的地方。跛子在一幢古老的乡间公馆里住着卓越的年轻人。他们既富有,也幸福。他们自己享受快乐,也对别人做好事。他们希望所有的人都像他们自己一样愉快。在圣诞节的晚上,古老的大厅里立着一棵打扮得很漂亮的圣诞树。壁炉里烧着熊熊的大火,古老的画框上悬着枞树枝。主人和客人都在这儿;他们唱歌和跳舞。天还没有黑,佣人的房间里已经庆祝过圣诞节了。那里也有一棵很大的枞树,上面点着红白蜡烛,还有小型的丹麦国旗、天鹅、用彩色纸剪出和装着“好东西”的网袋。邻近的穷苦孩子都被请来了;他们的妈妈也一起来了。妈妈们并不怎么望着圣诞树,却望着圣诞桌。桌上放着呢料子和麻布——这都是做衣服和裤子的衣料,她们和大孩子都望着这些东西,只有小孩子才把手伸向蜡烛、银纸和国旗。这些人到得很早,下午就来了;他们吃了圣诞粥、烤鹅和红白菜。大家参观了圣诞树,得到了礼品;然后就每人喝一杯潘趣酒,吃一块煎苹果元宵①。他们回到自己简陋的家里去,一路谈论着这种“舒服的生活”——也就是指他们吃过了的好东西,他们又把礼品重新仔细地看了一次。他们之中有一位园丁奥列和一位园丁叔斯玎。他们两人是夫妇。他们为这公馆的花园锄草和挖土,所以他们能领到房子住和粮食吃。在每个圣诞节,他们总会得到很多礼物。他们的五个孩子所穿的衣服就都是主人送的。“我们的两个主人都喜欢做好事!”他们说。“不过他们有力量这样做,而且他们也高兴这样做!”“这是四个孩子穿的好衣服,”园丁奥列说。“但是为什么没有一点东西给跛子呢?他们平时也想到他,虽然他没有去参加庆祝!”这是指他们最大的那个孩子。他的名字是汉斯,但大家都叫他“跛子”。他很小的时候,是非常聪明活泼的。不过后来,正如人们所说的那样,他的腿子忽然“软了”。他既不能走路,也不能站稳。,他躺在床上已经有五年了。“是的,我得到一件给他的东西!”妈妈说。“不过这不是一件了不起的东西。这是一本书,他可以读读!”“这东西并不能使他发胖!”爸爸说。不过汉斯倒很喜欢它。他是一个很聪明的小孩子,喜欢读书,但是他也花些时间去做些有用的工作——一个躺在床上的孩子所能做的有用的工作。他的一双手很灵巧,会织毛袜,甚至床毯。邸宅的女主人称赞过和买过这些东西。汉斯所得到的是一本故事书,书里值得读和值得思索的东西不少。“在这个屋子里它没有一点用处,”爸爸和妈妈异口同声他说,“不过让他读吧,这可以使他把时间混过去,他不能老织袜子呀!”春天来了。花朵开始含苞欲放,树木开始长出新绿,野草也是一样——人们也许会把荨麻叫做野草,虽然《圣诗集》上把它形容得这样美:即使所有帝王一齐出马,无论怎样豪华和有力量,但他们一点也没有办法去使叶子在荨麻上生长。公馆花园里的工作很多,不仅对园丁和他的助手是如此、对园丁奥列和园丁叔斯玎也是这样。“这件工作真是枯燥得很!”他们说。“我们刚刚把路把好,弄得整齐一点,马上就有人把它踩坏了。公馆里来往的客人真是太多了。钱一定花得不少!不过主人有的是钱!”“东西分配得真不平均!”奥列说。“牧师说我们都是上帝的女儿,为什么我们之间有这些差别呢?”“这是因为人堕落的缘故②!”叔斯玎说。他们在晚间又谈起这事。这时跛子汉斯正拿着他的故事书在旁边躺着。困难的生活和繁重的工作,不仅使爸爸妈妈的手变得粗糙,也使他们的思想和看法变得生硬。他们不能理解、也不能解释这种道理。他们变得更喜欢争吵和生气。“有的人得到快乐和幸福,有的人只得到贫困!我们最初的祖先很好奇,并且违抗上帝,但是为什么要我们来负责呢?我们不会做出他们两人那样的行为呀!”“我们会的!”跛子汉斯忽然冒出这一句来。“这本书里说过。”“这本书里写的是什么呢?”爸爸和妈妈问。于是汉斯就念一个古老的故事给他们听,这故事说的是一个樵夫和他妻子的故事。他们也责骂过亚当和夏娃的好奇心,因为这就是他们不幸的根源。国王这时正从旁边走过。“跟我一道回家去吧,”他说,“你们也可以像我一样过好日子:一餐吃七个菜,还有一个菜摆摆样子。这个菜放在盖碗里,但是你们不能动它,因为动一动,你的富贵就没有了。”“盖碗里可能盛的是什么呢?”妻子说。“这跟我们无关,”丈夫说。“是的,我并不好奇!”妻子说,“但是我倒想知道,为什么我们不能揭开盖子。那里面一定是好吃的东西!”“只希望不是机器一类的东西!”丈夫说,“像一把手枪,它砰地一下,就把全家的人都吵醒了。”“哎呀!”妻子说,再也不敢动那盖碗了。不过在这天晚上,她梦见碗盖自动开了,一种最美的潘趣酒的香气从碗里飘出来——像人们在结婚或举行葬礼时所喝到的那种潘趣酒的香气。里面有一枚大银毫,上面写着:“你们喝了这潘趣酒,就可以成为世界上最富有的人,而别的人则都成为乞丐!”于是妻子就醒了,把这个梦讲给丈夫听。“你把这事情想得太多了!”他说。“我们可以把盖子轻轻地揭开!”妻子说。“轻轻地揭!”丈夫说。于是妻子就轻轻地把盖子揭开。这时有两只活泼的小耗子跳出来,马上逃到一个耗子洞里去了。“晚安!”国王说。“你们现在可以回家去睡觉了。请不要再责骂亚当和夏娃吧。你们自己就好奇和忘恩负义呀!”“书里讲的这个故事是从哪里来的呢?”奥列说。“它似乎跟我们有关,值得想一想!”第二天,他们仍然去干活。先是太阳烤着他们,然后雨把他们淋得透湿。他们满脑子都是不偷快的思想——他们现在细嚼着这些思想。回到家里,当他们吃完了牛奶粥的时候,天还没有太黑。“把那个樵夫的故事再念给我们听听吧!”奥列说。“书里好听的故事多着呢!”汉斯说.“非常多,你们都不知道!”“我们对别的故事不感到兴趣!”园丁奥列说。“我只要听我所听过的那个故事!”于是他和他的妻子又听一次。他们不止一个晚上重新听了这个故事。“我还是不能完全了解,”奥列说。“人就像甜牛奶一样,有时会发酸。有的变成很好的干酪,有的变成又薄又稀的乳浆!有的做什么都走运,一生过好日子,从来不知道忧愁和穷困!”跛子汉斯听到这话。他的腿虽然不中用,可是头脑很聪明。他把书里的故事念给他们听——他念一个不知忧愁和穷困的人。这个人在什么地方可以找到呢?因为应该把这个人找出来才对。国王躺在床上病了,只有这样一个方法可以治好他:穿上一件衬衫,而这件衬衫必须是一个真正不知忧愁和穷困的人穿过的。这个消息传到世界各国去,传到所有的王宫和公馆里去,最后被传给一切富足和快乐的人。不过仔细检查的结果,差不多每个人都尝过忧愁和穷困的味道。“我可没有!”坐在田沟上一个欢笑和唱歌的猪棺说。“我是最幸福的人!”“那么请把你的衬衫给我吧,”国王的使者说。“你可以得到半个王国作为报酬。”但是他没有衬衫,而他却自己认为是最快乐的人。“这倒是一个好汉!”园丁奥列大声说。他和他的妻子大笑起来,好像他们多少年来都没有笑过似的。这时小学的老师在旁边走过。“你们真知道快乐!”他说。“这倒是这家里的一件新鲜事情。难道你们中了一张彩票不成?”“没有,不是这么回事儿!”园丁奥列说。“汉斯在念故事书给我们听;他念一个不知忧愁和穷困的人的故事。这个人没有衬衫穿。这个故事可以叫人流出眼泪——而且是一个印在书上的故事。每个人都要扛起自己的担子,他并不是单独如此。这总算是一种安慰!”“你们从什么地方得到这本书的?”老师问。“一年多以前,我们的汉斯在圣诞节得到的。是主人夫妇送给他的。他们知道他非常喜欢读书,而他是一个跛子!我们那时倒希望他得到两件麻布衬衫呢!不过这书很特别。它能解决你的思想问题。”老师把书接过来,翻开看看。“让我们把这故事再听一次吧!”园丁奥列说。“我还没有完全听懂。他也应该念那另外一个关于樵夫的故事!”对于奥列说来,这两个故事已经够了。它们像两道阳光一样,射进这贫困的屋子里来,射进使他们经常生气和不愉快的那种苦痛的思想中来。汉斯把整本书都读完了,读过好几次。书里的故事把他带到外面的世界里去——到他所不能去的地方去,因为他的腿不能行走。老师坐在他的床旁边。他们在一起闲谈,这对于他们两人是很愉快的事情。从这天起.爸爸妈妈出去工作的时候,老师就常来看他。他的来访,对这孩子说来,简直是像一次宴会,他静心地听这老师讲的许多话:地球的体积和它上面的许多国家;太阳比地球差不多要大50万倍,而且距离是那么远,要从太阳达到地面,一颗射出的炮弹得走整整25年,而光只要走8分钟。每个用功的学生都知道这些事情,但是对于汉斯说来,这都是新奇的东西——比那本故事书上讲的东西要新奇得多。老师每年被请到主人家里去吃两三次饭,他说这本故事书在那个贫穷的家里是多么重要,仅仅书里的两个故事就能使得他们获得精神上的觉醒和快乐。那个病弱而聪明的孩子每次念起这些故事时,家里的人就变得深思和快乐起来。当老师离开这公馆的时候,女主人塞了两三块亮晶晶的银洋在他手里,请他带给小小的汉斯。“应该交给爸爸和妈妈!”当老师把钱带来的时候,孩子说。于是园丁奥列和园丁叔斯玎说:“跛子汉斯也带来报酬和幸福!”两三天以后,当爸爸妈妈正在公馆的花园里工作的时候,主人和马车在门外停了下来。走进来的是那位好心肠的太太;她很高兴,她的圣诞节礼物居然带给孩子和他的父母那么多的安慰和快乐。她带来了细面包、水果和一瓶糖浆。不过她送给汉斯的最可爱的一件东西是一只关在金笼子里的小黑鸟。它能唱出相当好听的歌。鸟笼放在一个旧衣柜上,离这孩子的床不远:他既能望望它,也可以听听它的歌。的确,在外面路上走的人都能听到它的歌声。园丁奥列和园丁叔斯玎回到家里来的时候,太太已经走了。他们看见汉斯一副高兴的样子,不过他们也觉得,他所得到的这件礼物却会带来麻烦。“有钱人总是看得不很远的!”他们说。“我们还得照顾这只鸟儿。跛子汉斯是没有办法做这事情的。结果它一定会被猫儿抓去吃掉!”八天过去了,接着又有八天过去了。这时猫儿已经到房间里来过好几次;它并没有把鸟儿吓坏,更没有伤害它。接着一件大事情发生了。时间是下午。爸爸妈妈和别的孩子都去做工作去了,汉斯单独一个人在家。他手里拿着那本故事书,正在读一个关于渔妇的故事:她得到了她所希望的一切东西。她希望做一个皇帝,于是她就做了一个皇帝。但是她接着想做善良的上帝——于是她马上又坐到她原来的那个泥巴沟里去。这个故事跟鸟儿和猫儿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当事情发生的时候,他正在读这故事。他后来永远也忘记不了。鸟笼是放在衣柜上;猫是站在地板上,正在用一双绿而带黄的眼睛盯着鸟儿。猫儿的脸上有一种表情,似乎是在对鸟儿说,“你是多么可爱啊!我真想吃你!”汉斯懂得这意思,因为他可以在猫的面孔上看得出来。“猫儿,滚开!”他大声说。“请你从房里滚出去!”它似乎正在准备跳。汉斯没有办法走近它。除了他的那件最心爱的宝物——故事书——以外,他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向它扔去。他把它扔过去,不过书的装订已经散了,封皮飞向一边,那一页页的书本身飞向另一边。猫儿在房间里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盯着汉斯,好像是说:“小小的汉斯,请你不要干涉这件事!我可以走,也可以跳,你哪一样也不会!”汉斯双眼盯着猫儿,心中感到非常苦恼,鸟儿也很焦急。附近也没有什么人可以喊。猫儿似乎了解到了这种情况;它准备再跳。汉斯挥动着被单,因为他还可以使用他的手。但是猫儿对于被单一点也不在乎。当被单扔到它旁边来,没有发生一点作用的时候.它一纵就跳上椅子,站在窗台上,离鸟儿更近了。汉斯感到他身体里的血在沸腾。但是他没有考虑到自己,他只是想着猫儿和鸟儿。这孩子没有办法跳下床来,没有办法用腿站着,更不用说走路了。当他看见猫儿从窗台上跳到柜子上,把鸟笼推翻了的时候,他的心似乎在旋转。鸟儿在笼子里疯狂地飞起来。汉斯尖叫了一声。他感到身体里有一种震动;这时他也顾不上这一点,就从床上跳下来,向衣柜跑过去,把笼子一把抓住——鸟儿已经吓坏了。他手里拿着笼子,跑出门外,一直向大路上跑去。这时眼泪从他的眼睛里流出来了。他惊喜得发狂,高声地喊:“我能走路了!我能走路了!”他现在恢复健康了。这种事情是可能发生的,而现在却在他身上发生了。小学老师住得离这儿不远。汉斯打着赤脚,只穿着衬衫和上衣,提着鸟笼,向他跑去。“我能走路了!”他大声说。“我的上帝啊!”于是他快乐得哭起来了。园了奥列和园丁叔斯玎的家里现在充满了快乐。“今天我们真是再快乐不过了!”他们两人齐声说。汉斯被喊到那个公馆里去。这条路他好几年没有走了。他所熟识的那些树和硬果灌木林似乎在对他点头,说:“日安,汉斯!欢迎你到这儿来!”太阳照在他的脸上,也照进他的心里。公馆里的主人——一对年轻幸福的夫妇——叫他跟他们坐在一起。他们的样子很高兴,好像他就是他们家庭的一员似的。最高兴的是那位太太,因为她曾经送给他那本故事书和那只歌鸟——这鸟儿事实上已经死了,吓死了,不过它使他恢复了健康;那本故事书也使他的父母得到启示。他现在还保存着这本书;他要读它——不管年纪变得多大,他都要读。从此以后,他在家里也是一个有用的人了。他要学一门手艺,而他所喜欢的是当一个订书工人。他说:“因为这样我就可以读到所有的新书啦!”这天下午,女主人把他的爸爸和妈妈都喊去。她和她的丈夫谈过关于汉斯的事情。他是一个聪明的好孩子,喜欢读书,也有欣赏的能力。上帝总会成全好事的。爸爸妈妈这天晚上从那个农庄里回到家里,非常高兴,特别是叔斯玎。不过一个星期以后,她哭起来了,因为小汉斯要离开家。他穿着新衣服,他是一个好孩子;但是现在他要横渡大海,到远方一个学校里去,而且还要学习拉丁文。他们要在许多年以后才能再看见他。他没有把那本故事书带去,因为爸爸妈妈要把它留下来作为纪念。爸爸常常读它,但是只读那两篇故事,因为他懂得这两篇。他们接到汉斯的信——一封比一封显得快乐。他是跟可爱的人住在一起,生活得很好。他最喜欢上学校读书,因为值得学习和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他希望在学校里住100年,然后成为一个教师。“我们只希望我们那时还活着!”爸爸妈妈说。他们紧握着手,似乎是心照不宣。“请想想汉斯这件事情吧!”奥列说。“上帝也想起穷人家的孩子!而且事情恰恰发生在跛子身上!这不是很像汉斯从那本故事书中念给我们听的一个故事么?”①原文是Aebleskiver,这是丹麦特有的一种点心。它里面包着苹果酱,形状像球。②这是指《圣经·旧约全书·创世纪》里所说的那段故事:最初的人亚当不听上帝的话,偷吃了禁果,被上帝逐出天国之外。牙 痛 姑 妈 这个故事我们是从哪儿搜集来的呢? 你想知道吗? 我们是从一个装着许多旧纸的桶里搜集来的。有许多珍贵的好书都跑到熟菜店和杂货店里去了;它们不是作为读物,而是作为必需品待在那儿的。杂货店包淀粉和咖啡豆需要用纸,包咸青鱼、黄油和干酪也需要用纸。写着字的纸也是可以有用的。 有些不应该待在桶里的东西也都跑到桶里去了。 我认识一个杂货店里的学徒——他是一个熟菜店老板的儿子。他是一个从地下储藏室里升到店面上来的人。他阅读过许多东西——杂货纸包上印的和写的那类东西。他收藏了一大堆有趣的物件,其中包括一些忙碌和粗心大意的公务员扔到字纸篓里去的重要文件,这个女朋友写给那个女朋友的秘密信,造谣中伤的报告——这是不能流传、而且任何人也不能谈论的东西。他是一个活的废物收集机构;他收集的作品不能算少,而且他的工作范围也很广。他既管理他父母的店,也管理他主人的店。他收集了许多值得一读再读的书或书中的散页。 他曾经把他从桶里——大部分是熟菜店的桶里一一收集得来的抄本和印刷物拿给我看。有两三张散页是从一个较大的作文本子上扯下来的。写在它们上面的那些非常美丽和清秀的字体立刻引起我的注意。 “这是一个大学生写的!”他说。“这个学生住在对面,是一个多月以前死去的。人们可以看出,他曾经害过很厉害的牙痛病。读读这篇文章倒是蛮有趣的!这里不过是他所写的一小部分。它原来是整整一本,还要多一点。那是我父母花了半磅绿肥皂的代价从这学生的房东太太那里换来的。这就是我救出来的几页。” 我把这几页借来读了一下。现在我把它发表出来。 它的标题是: 牙痛姑妈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