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天读书网(www.book.d78i.com)整理苍天有泪琼瑶序 从我出版第一部小说《窗外》到今天,已经足足过去了二十六年。有时,真不相信,四分之一个世纪,就在我的涂涂写写中悄然而逝。这二十六年,不管我生命中有多少风风雨雨,多少喜怒哀乐,我的“写作”,却一直是我生命中的一条主线。在我沮丧时,我会逃遁到写作里去,当我欢乐时,我会表现到写作里去,当我寂寞时,我用写作填补空虚,当我充实时,我又迫不及待要拾起笔来,写出我的感觉……因而,这漫长的二十六年,我虽然偶尔会蛰伏、会休息,却从不曾真正停止过写作。就这样,细细数来,从《窗外》开始,到《我的故事》为止,二十六年来,我已出版了四十四本书。 去年年初,因为开放大陆探亲,我有幸在离乡三十九年后,首次回大陆。到了北京,发现我的四十几部作品,被出版得乱七八槽。当时,就有一种强烈的愿望,要好好整理一下这些作品。返台后,又因为有好几部作品需要再版,我和鑫涛,就决定藉再版之便,重新整理我的作品,改换版本形式,统一编排,出版这套“琼瑶全集”。 因为时代已经不同,出版品也随着时代进步,现在的纸张、字体、编辑、版本形式……都远胜以往。再加上,我过去的作品,有的书太薄(如《月满西楼》),有的书太厚(如(幸运草》);有的排版太密,有的又排得太松;有的字体太小,有的又太大。这一次,我们把所有的缺失更正,做完全的调整。作品内容,也有更改,例如,(六个梦)一书中,居然有七个故事,这是件挺荒谬的事,如今,抽出一个故事,还原成《六个梦》。又例如,(月满西楼)只是一部中篇,勉强成书,总觉份量不够,现在,加入另外几部中篇,重新结集。 在我这所有的作品中,最特别的是《不曾失落的日子》。这部书严格说来,是一部我自己“残缺的自传”,有“童年”部份,缺掉了成长以后的过程。今年春天,我将此书重新写过,把我成长以后的部份补齐,改名为《我的故事》。这部书,在我的全集中取代了《不曾失落的日子》。因而,四十四部书,经过整理后,变成四十三部。至于《不曾失落的日子》中的散文部份,以后,可能会汇集我的其他散文,出版一部散文专辑。 当然,重新编撰一套全集,是件工程浩大的事,以往的书中,错字别字漏字都很多,借此机会,全部修正。这样浩大的工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但,我们总算开始了这件工作。在重选封面,重选字体,重选版本形式……的时候,我虽忙碌,却也兴奋。过去的作品,不管好不好,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份。重新编撰,重新出版,也算我的一种“重生”吧! 从来不曾觉得自己的作品写得好,也从来不曾自满过。每次出书,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自己的作品禁不起读者的考验,和时间的考验。现在,在“全集”出版前夕,这种情怀,仍然强烈。总觉得自己渺小平凡,写出的每部书,也都是一些渺小平凡的故事。尽管书中常有“轰轰烈烈”的感情,那也只是“平凡人”的感情。且让我把这套“琼瑶全集”,献给全天下平凡的,和不平凡的朋友们! 琼瑶写于一九八九年七月三十一日 ──于台北可园 以上这篇《全集自序》写于一九八九年,今年已经是一九九七年了。转瞬间,八年的时光已成过去。在这八年间,写作仍然是我生活的“主题”。所以,上面所说的四十四本书,已经陆续增加到五十多本。我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我还会继续写作。到底这部“全集”共有多少著作,可能不是现在能够预卜的。但愿,我的读者们喜爱我每一本新书,支持我继续努力,让这套全集,能够越来越茁壮。那就是我的希望,我的幸福,和我的快乐了。琼瑶补记于一九九七年八月十四日 (还珠格格)出版前夕 于台北可园一 无语问苍天1 这是民国八年的暮春。 天气很好,天空高而澄清,云层薄薄的飘在天空,如丝如絮,几乎是半透明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有种懒洋洋的温馨。微风轻轻的吹过,空气里漾着野栀子花和松针混合的香味。正是“春色将阑,莺声渐老,红英落尽青梅小”的时节。云飞带着随从阿超,骑着两匹马,仆仆风尘的穿过了崇山峻岭,往山脚下的桐城走去。离家已经四年了,四年来,云飞没有和家里通过任何讯息。当初,等于是逃出了那个家庭。走的时候,几乎抱定不再归来的念头。四年的飘泊和流浪,虽然让他身上脸上,布满了沧桑。但是,他的内心,却充满了平和。他觉得,自己真正的长成,真正的独立,就在这四年之中。这四年,让他忘了自己是展家的大少爷,让他从映华的悲剧中走出来,让他做了许多自己想做的事,也让他摆脱了云翔的恶梦……如果不是连续几个晚上,午夜梦回,总是看到母亲的“怯意”。 翻过了山,地势开始低了,蜿蜓的山路,曲曲折折的向山下盘旋。“桐城”实在是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四面有群山环峙,还有一条“玉带溪”绕着城而过,像天然的护城河一样。云飞巳经听到流水的淙淙声了。 忽然,有个清越的,嘹亮的,女性的歌声,如天籁般响起,打破了四周的岑寂。那歌声高亢而甜美,穿透云层,穿越山峰,绵绵邈邈,柔柔袅袅,在群山万壑中回汤。云飞惊异极了,转眼看阿超: “咦,这乡下地方,怎么会有这么美妙的歌声?” 阿超,那个和他形影不离的伙伴,已经像是他生命的一部份。从童年时代开始,阿超就跟随着他,将近二十年,不曾分离。虽然阿超是典型的北方汉子,耿直忠厚热情,心思不多,肚子里一根肠子直到底。但是,和云飞这么长久的相处,阿超早已被他“同化”了。虽然不会像他那样,把每件事情“文学化”,却和他一样,常常把事情“美化”。对于云飞的爱好、心事,阿超是这世界上最了解的人了。歌声,吸引了云飞,也同样吸引了他。 “是啊,这首歌还从来没听过,不像是农村里的小调儿。听得清吗?她在唱些什么?” 云飞就专注的倾听着那歌词,歌声清脆,咬字非常清楚,依稀唱着: “问云儿,你为何流浪?问云儿,你为何飘荡?问云儿,你来自何处?问云儿,你去向何方?问云儿,你翻山越岭的时候,可曾经过我思念的地方?见过我梦里的脸庞?问云儿,你回去的时候,可否把我的柔情万丈,带到她身旁,告诉她,告诉她,告诉她……唯有她停留的地方,才是我的天堂……” 云飞越听越惊奇,忍不住一拉马缰,往前急奔。 “我倒要去看看,这是谁在唱歌?” 对雨凤而言,那天是她生命中的“猝变”,简直是一个“水深火热”的日子。 雨凤是萧鸣远的长女,是“寄傲山庄”五个孩子中的老大,今年才十九岁。萧鸣远是在二十年前,带着新婚的妻子,从北京搬到这儿来定居的。他建造了一座很有田园味道,又很有书卷味的“寄傲山庄”,陆续生了五个粉妆玉琢的儿女。老大雨凤十九,雨鹃十八,小三十四,小四是唯一的男孩,十岁,小五才七岁。可惜,妻子在两年前去世了。整个家庭工作,和抚养弟妹的工作,都落到长女雨凤,和次女雨鹃的身上。所幸,雨凤安详恬静,两聘活泼开朗,大家同心协力,五个孩子,彼此安慰,彼此照顾,才度过了丧母的悲痛期。 每天这个时候,带着弟妹来瀑布下洗衣,是雨凤固定的工作。今天,小五很乖,一直趴在水中那块大石头上,手里抱着她那个从不离身的小兔儿,两眼崇拜的看着她。不住口的央求着: “大姐,你唱歌给我听,你唱“问云儿”!” 可怜的小五,母亲死后,她已经很自然的把雨凤当成母亲了。雨凤是不能拒绝小五的,何况唱歌又是她最大的享受。她就站在溪边,引吭高歌起来。小四一听到她唱歌,就从口袋里掏出他的笛子,为她伴奏。这是母亲的歌,父亲的曲,雨凤唱着唱着,就怀念起母亲来。可惜她唱不出母亲的韵味! 这个地方,是桐城的郊区,地名叫“溪口”。玉带溪从山上下来,从这儿转入平地,由于落差的关系,形成小小的瀑布。瀑布下面,巨石嵯峨,水流急湍而清澈。瀑布溅出无数水珠,在阳光下璀璨着。 雨凤唱完一段,看到小三正秀秀气气的绞衣服,就忘记唱歌了: “小三,你用点力气,你这样斯文,衣服根本绞不乾……” “哎,我已经使出全身的力气了!”小三拚命绞着衣服。 “大姐,你再唱,你再唱呀!你唱娘每天晚上唱的那首歌!”小五喊。 雨凤怜惜的看了小五一眼,娘!她心里还记着娘!雨凤什么话都没说,又按着唱了起来: “在那高高的天上,阳光射出万道光芒,当太阳缓缓西下,黑暗便笼罩四方,可是那黑暗不久长,因为月儿会悄悄东上,把光明洒下穹苍……” 云飞走下了山,简直不敢相信眼前所见到的美景: 瀑布像一条流动的云,云的下方,雨凤临风而立,穿着一身飘逸的粉色衣裳,垂着两条乌黑的大辫子,清丽的脸庞上,黑亮的眸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带着一种毫不造作的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引吭高歌,衣袂翩翩,飘然若仙。三个孩子,一男两女,圉绕着她,吹笛的吹笛,洗衣的洗衣,听歌的听歌,像是三个仙童,簇拥着一个仙女……时间似乎停止在这一刻了,这种静谧,这种安详,这种美丽,这种温馨……简直是带着“震撼力”的。 云飞呆住了。他对阿超作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不敢惊扰这天籁之声,两人悄悄的勒马停在河对岸。 雨凤浑然不觉有人在看她,继续唱着: “即使没有太阳也没有月亮,朋友啊,你们不要悲伤,因为细雨会点点飘下,滋润着万物生长……” 忽然,云飞的马一声长嘶,划破了宁静的空气。 雨凤的歌声戛然而止,她蓦然抬头,和云飞的眼光接个正着。她那么惊惶,那么愕然,发现自己正面对着一个英姿飒飒的年轻男子! 小五被马嘶声吓了一跳,大叫着: “啊……”手里的小兔子,一个握不牢,就骨碌碌的滚落水中。“啊……”她更加尖叫起来:“小兔儿!我的小兔儿……”她伸手去抓小兔子,“砰”的一声,就整个人掉进水里,水流很急,小小的身子,立刻被水冲走。 “小五……”雨凤转眼看到小五落水,失声尖叫。 小三丢掉手中的衣服,往水里就跳,嘴里喊着说: “小五,抓住石头,抓住树枝,我来救你了!” 雨凤大惊失色,拚命喊: “小三,你不会游泳啊……小三!你给我回来……” 小三没回来,小四大喊着: “小五!小三!你们不要怕,我来了……”就跟着一跳,也砰然入水。 雨凤魂飞魄散,惨叫着: “小四!你们都不会游泳呀……小三、小四、小五……啊呀……”什么都顾不得了,她也纵身一跃,跳进水中。 刹那间,雨凤和三个孩子全部跳进了水里。这个变化,使云飞惊得目瞪口呆。他连忙对溪水看去,只见姐弟四人,在水中狼狈的载沈载浮,又喊又叫,显然没有一个会游泳,不禁大惊。 “阿超!快!快下水救人!” 云飞喊着,就一跃下马,跳进水中。阿超跟着也跳下了水。 阿超的游泳技术很好,转眼间,就抱住了小五,把她拖上了岸。云飞也游向小三,连拖带拉的把她拉上岸。 云飞没有停留,返身再跃回水里去救小四。 小四上了岸,云飞才发现小五动也不动,阿超正着急的伏在小五身边,摇着她,拍打着她的面烦,喊着: “喂喂!小妹妹,快把水吐出来……” “她怎样?”云飞焦急的问。 “看样子,喝了不少水……” “赶快把水给她控出来!” 云飞四面一看,不见雨凤,再看向水中,雨凤正惊险万状的被水冲走。 “天啊!” 云飞大叫,再度一跃入水。 岸上,小三小四连滚带爬的扑向小五,围绕着小五大叫: “小五,你可别死……”小三大喊。 小四一巴掌打在小三肩上: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小五!睁开眼睛看我,我是四哥呀!” “小五!我是三姐呀!” 阿超为小五压着胃部,小五吐出水来,哇的一声哭了。 “大姐……大姐……”小五哭着喊。 “不得了,大姐还在水里啊……”小四惊喊,往水边就跑。 小三和小五跳了起来,跟着小四跑。 阿超急坏了,跑过去拦住他们,吼着: “谁都不许再下水!你们的大姐有人在救,一定可以救起来!” 水中,雨凤已经不能呼吸了,在水里胡乱的挣扎着。身子随着水流一直往下游冲去。云飞没命的游过来,伸手一抓,没有抓住,她又被水流带到另一边,前面有块大石头,她的脑袋,就直直的向大石头上撞去,云飞拚了全身的力量,往前飞扑,在千钧一发的当儿,拉住了她的衣角,终于抱住了她。 云飞游向岸边,将雨凤拖上岸,阿超急忙上前帮忙,三个孩子跌跌冲冲,奔的奔,爬的爬,扑向她。纷纷大喊: “大姐!大姐!大姐……” 雨凤躺在草地上,已经失去知觉。云飞埋着头,拚命给她控水。她吐了不少水出来,可是,仍然不曾醒转。 三个孩子见雨凤昏迷不醒,吓得傻住了,全都瞪着她,连喊都喊不出声音了。 “姑娘,你快醒过来!醒过来!”云飞叫着,抬头看到三个弟妹,喊:“你们都来帮忙,搓她的手,搓她的脚!快!” 弟妹们急忙帮忙,搓手的搓手,搓脚的搓脚,雨凤还是不动,云飞一急,此时此刻,顾不得男女之嫌了,一把推开了三个弟妹。 “对不起,我必须给她作人工呼吸!” 云飞就仆在她身上,捏住她的鼻子,给她施行人工呼吸。 雨凰悠然醒转了,随着醒转,听到的是弟妹在呼天抢地的喊“大姐”,她心里一急,就睁开了眼睛。眼睛才睁开,就陡然接触到云飞的炯炯双瞳,正对自己的面孔压下,感觉到一个湿淋淋的年轻男子,仆在自己身上,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 “啊……”她大喊一声,用力推开云飞,连滚带爬的向后退:“你……你……你……要做什么?做什么……” 云飞这才吐出一口长气来,慌忙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不要惊慌,我是想救你,不是要害你!”他站起身来,关心的看着她:“你现在觉得怎样?有没有呼吸困难?头晕不晕?最好站起来走一走看!”他伸手去搀扶她。 雨凤更加惊吓,急忙躲开: “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她爬了两步,坐在地上,睁大眼睛看着他。 云飞立刻站住了。 “我不过来,我不过来,你不要害怕!”他深深的注视她,看到她惊慌的大眼中,黑白分明,清明如水,知道她已经清醒,放心了。“我看你是没事了!真吓了我一跳!好险!”他对她又一笑,说:“欢迎回到人间!” 雨凤这才完全清醒了,立即一阵着急,转眼找寻弟妹,急切的喊: “小五!小四!小三!你们……” 三个孩子看到姐姐醒转,惊喜交集。 “大姐……”小五扑进她怀里,把头埋在她肩上,不知是哭还是笑:“大姐,大姐,我以为你死了!”就紧紧的搂着她的脖子,不肯放手。 雨凤惊魂未定,心有余悸。也紧紧的搂着小五: “哦!谢谢天,你们都没事……不要怕,不要怕,大姐在这儿!” 小五突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紧张的喊: “我的小兔儿,还有我的小兔儿!” 小四生气的嚷: “还提你的小兔儿,就是为了那个小兔儿,差点全体都淹死了!” 小五哽咽起来,心痛已极的说: “可是,小兔儿是娘亲手做的……” 一句话堵了小四的口,小四不说话了,姐弟四个都难过起来。 云飞一语不发,就转身对溪水看去,真巧,那个小兔子正卡在两块岩石百之间,并没有被水冲走。云飞想也不想,再度跃进水。 一会儿,云飞湿淋淋的、笑吟吟的拿着那个小兔子,走向雨凤和小五。 “瞧!小兔儿跟大家一样,没缺胳臂没缺腿,只是湿了!” “哇!小兔儿!”小五欢呼着,就一把抢过小兔子,紧紧的搂在怀中,立刻破涕为笑了。 雨凤拉着小五,站起身来,看看大家,小三的鞋子没有了,小四的衣服撕破了,小五的辫子散开了,大家湿淋淋。至于云飞和阿超,虽然都是笑脸迎人,一股满不在乎的样子,但是,头发衣角,全在滴水,真是各有各的狼狈。 雨凤突然羞涩起来,摸摸头发,又摸摸衣服,对云飞低语了一句: “谢谢。” “是我不好,吓到你们……”云飞慌忙说。 雨凤伸手去拉小四小三小五: “快向这两位大哥道谢!” 小三、小四、小五就一排站着,非常有礼貌的对云飞和阿超一鞠躬。齐声说: “谢谢两位大哥!” 云飞非常惊讶,这乡下地方,怎么有这么好的教养?完全像是书香门第的孩子。心里惊讶,嘴里说着: “不谢不谢,请问姑娘,你家住在那儿?要不要我们骑马送你们?” 雨凤还来不及回答,雨鹃出现了。 雨鹃和雨凤只差一岁,看起来几乎一般大。姐妹两个长得并不像,雨凤像娘,文文静静、秀秀气气。雨鹃像爹,虽然也是明眸皓齿,就是多了一股英气。萧鸣远常说,他的五个孩子,是“大女儿娇,二女儿俏,小三最爱笑,小四雄赳赳,小五是个宝。”可见萧鸣远对自己的儿女,是多么自豪了。确实,五个孩子各有可爱之处。但是,雨凤的美和雨鹃的俏,真是萧家的一对明珠! 雨鹃穿过草地,同大家跑了过来,喊着: “大姐!小三……你们在做什么呀……爹在到处找你们!”她一个站定,惊愕的看着湿淋淋的大家,睁大了眼睛:“天啊!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雨凤急忙跑过去,跟她摇摇头。 “没事,什么事都投有,拜托拜托,千万别告诉爹,咱们快回去换衣服吧!”一面说,一面拉着她就走。 雨鹃诧异极了,不肯就走,一直对云飞和阿超看。那儿跑来这样两个年轻人?一个长得徇徇儒雅,一个长得英气勃勃,实在不像是附近的乡下人。怎么两个人和雨凤一样,都是湿答答?她心中好奇,眼光就毫无忌惮的扫向两人。云飞接触到一对好生动,好有神的眸子,不禁一怔,怎么?还有一个?喊“大姐”,一定是这家的“二姐”了!怎么?天地的锺灵毓秀,都在这五个姐弟的身上? 就在云飞闪神的时候,雨凤已经推着雨鹃,拉着弟妹,急急的跑走了。 阿超拾起溪边的洗衣篮,急忙追去。 “哎哎……你们的衣服!” 阿超追到雨凤,送上洗衣篮。雨凤慌张的接过衣服,就低着头往前急走。雨鹃情不自禁,回头又看了好几眼。 转眼间,五个人绕过山脚,就消失了踪影。 云飞走到阿超身边,急切的问: “你有没有问问她,是那家的姑娘?住在什么地方?” 阿超被云飞那种急切震动了,抬眼看他,跌脚大叹: “哎,我怎么那么笨!”想了想,对云飞一笑,机灵的说:“不过,一家有五个兄弟姐妹,大姐会唱歌……这附近,可能只有一家,大少爷,咱们先把湿淋淋的衣服换掉,不要四年不回家,一回家就吓坏了老爷!至于其他的事,好办!交给我阿超,我一定给你办好!” 云飞被阿超这样一说,竟然有些赧然起来,讪讪的说: “谁要你办什么事!” 阿超悄眼看云飞,心里实在欢喜。八年了,映华死去已经八年,这是第一次,他看到云飞又能“动心”了,好难啊!他一声呼啸,两匹马就“得儿得儿”的奔了过来。 终于,到家了! “展园”依然如故,屋宇连云,庭院深深。亭台楼阁,画栋雕梁,耸立在桐城的南区,占据了几乎半条“大林街”。 直喊进大厅,简直是惊天动地: “老爷啊!太太啊!大少爷回来了!大少爷和阿超一起回来了!老爷啊……” 展家的“老爷”名叫展祖望。在桐城,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桐城的经济和繁荣,祖望实在颇有贡献。虽然,他的动机只是赚钱。展家三代经营的是钱庄,到了祖望这一代,他扩而大之,开始作生意。如果没有他,把南方的许多东西,运到桐城来卖,说不定桐城还是一个土土的小山城。现在桐城什么都有,南北货、绸缎庄、金饰店、粮食厂……什么都和展家有关。 当老罗高喊着“大少爷回来了”的时候,祖望正在书房里和纪总管核对帐簿,一听到这种呼喊,震动得脸色都变了。纪总管同样的震动,两人丢开帐簿,就往外面跑。跑出书房,大太太梦娴已经颤巍巍的奔出来了,二太太品慧带着天虹、天尧、云翔……都陆续奔出来。 祖望虽然家业很大,却只有两个儿子。云飞今年二十九岁,是大太太梦娴所生。小儿子二十五岁,是姨太太品慧所生。祖望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儿女太少。这仅有的两个儿子,就是他的命根。可是,这两个命根,也是他最大的心痛!云飞个性执拗,云翔脾气暴躁,兄弟两个,只要在一起就如同水火。四年前,云飞在一次家庭战争后,居然不告而别,一去四年,渺无音讯。他以为,这一生,可能再也看不到云飞了。现在,惊闻云飞归来,他怎能不激动呢?冲出房间,他直奔大厅。 云飞也直奔大厅。他才走进大厅,就看到父亲迎面而来。在父亲后面,一大群的人跟着,母亲是头一个,脚步踉踉跄跄,发丝已经飘白。一看到老父老母,后面的人,他就看不清了,眼中只有父母了。丫头仆人,也从各个角落奔了出来,挤在大厅门口,不相信的看着他……嘴里喃喃的喊着:“大少爷!” 家!这就是“家”了。 祖望走在众人之前,定睛看着云飞。眼里,全是“不相信”。 “云飞?是你!真的是你?”他颤声的问。 云飞热烈的握住祖望的胳臂,用力的摇了摇。 “爹……是我,我回来了!” 祖望上上下下的看他,激动得不能自已: “你就这样,四年来音讯全无,说回来就回来了?” “是!一旦决定回来,就分秒必争,等不及写信了!” 祖望重重的点着头,是!这是云飞,他毕竟回来了。他定定的看着他,心里有惊有喜,还有伤痛,百感交集,忽然间就生气了: “你!你居然知道回来,一走就是四年,你心里还有这个老家没有?还有爹娘没有?我发过几百次誓,如果你敢回家,我……” 祖望的话没有说完,梦娴已经迫不及待的扑了过来,一见到云飞,泪水便冲进眼眶,她急切的抓住云飞的手,打断了祖望的话: “谢谢老天!我早烧香,晚烧香,总算皇天不负苦心人,让我把你给盼回来了!”说着,就回头看祖望,又悲又急的喊:“你敢再说他一个字,如果再把他骂走了,我和你没完没了,我等了四年才把他等回来,我再也没有第二个四年好等了!” 云飞仔细的看梦娴,见母亲苍老憔悴,心中有痛,急忙说: “娘!是我不好,早就该回家了!对不起,让您牵挂了!” 梦娴目不转睛的看着云飞。伸手去摸他的头发,又摸他的面颊,惊喜得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你瘦了,黑了,好像也长高了……” 云飞唇边,闪过一个微笑: “长高?我这个年龄,已经不会再长高了。” “你……和以前好像不一样了,眼睛都凹下去了,在外面,一定吃了好多苦吧!”梦娴看着这张带着风霜的脸,难掩自己的心痛。 “不不,我没吃苦,只是走过很多地方,多了很多经验……” 品慧在旁边已经忍耐了半天,此时再也忍不住,提高音量开口了: “哎哟!我以为咱们家的大少爷,是一辈子不会回来了呢!怎么?还是丢不开这个老家啊!想当初走的时候,好像说过什么……” 祖望一回头,喝阻的喊:“品慧!云飞回来,是个天大的喜事,过去的事,谁都不许再提了!你少说几句!云翔呢?” 云翔已经在后面站了好久,听说云飞回来了,他实在半信半疑,走到大厅,看到了云飞,他才知道,这个自己最不希望的事,居然发生了!最不想见到的人,居然又出现了!他冷眼看着父亲和大娘在那儿惊惊喜喜,自己是满心的惊惊怒怒。现在,听到祖望点名叫自己,只得排众而出,脸上虽然带着笑,声音里却全是敌意和挑衅,他高声的喊着: “我在这儿排队,没轮到我,我还不敢说话呢!”他走上前去,一巴掌拍到云飞的肩上:“你真是个厉害的角色,我服了你了!这四年,你到那里享福去了?你走了没有关系,把这样一个家全推给我!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是钱庄,又是店铺……你知道展家这几年多辛苦吗?你知道我快要累垮了吗?可是,哈哈,展家可没有因为你大少爷不在,有任何差错!你走的时候,是家大业大;你回来的时候,是家更大,业更大!你可以回来捡现成了!哈哈哈哈!” 云飞看着着喳呼的云翔,苦笑了一下,话中有刺的顶了回去: “我看展家是一切如故,家大业大,气焰更大!至于你……”他瞪着云翔看了一会儿:“倒有些变了!” “哦?我什么地方变了?”云翔挑着眉毛。 “我走的时候,你是个“狂妄”的二少爷,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变成一个“嚣张”的二少爷了!” 云翔脸色一沈,一股火气往脑门里冲,他伸手揪住云飞胸前的衣襟: “你不要以为过了四年,我就不敢跟你动手……” “住手!你们兄弟两个,就不能有一点点兄弟的样子吗?谁敢动手,今天别叫我爹!云翔,你给我收尸一点!听到了吗?”祖望大喝。 云翔用力的把云飞一放,嘴里重重的哼了一声。 品慧就尖声的叫了起来: “哎哟!老爷子,你可不要有了老大,就欺负老二!虽然云翔是我这个姨太太生的,可没有丢你老爷子的脸!人家守着你的事业,帮你做牛做马,从来没有偷过半天懒,没有一个闹脾气就走人……” 家?这就是家!别来无恙的家!依然如故的家!一样的慧姨娘,一样的云翔!云飞废然一叹: “算了,算了,考虑过几千几万次要不要回来,看样于,回来,还是错了!”带着愠怒,他转身就想走。 梦娴立刻冲到门边去,拦门而立,栖厉的抬头看他,喊: “云飞,你想再走,你得踩着我的尸体走出去!” “娘!你怎么说这种话!”云飞吃了一惊,凝视母亲,在母亲眼底,看出了这四年的寂寞与煎熬。一股怆恻的情绪立即抓住了他。他早就知道,一旦回来,就不能不妥协在母亲的哀愁里。“放心,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再轻易的离开了!” 梦娴这才如释重负,透出了一口长气。 在大厅一角,天虹静悄悄的站在那儿,像一个幽灵。天虹,是纪总管的女儿,比云飞小六岁,比云翔小两岁。她和哥哥天尧,都等于是展家养大的。天虹自幼丧母,梦娴待她像待亲生女儿一样。她曾经是云飞的“小影子”,而现在,她只能远远的看着他。自从跟着大家,冲进大厅,一眼看到他,依旧翩然儒雅,依旧玉树临风,她整个人就痴了。她怔怔的凝视着他,在满屋子的人声喊声中,一语不发。这时,听到云飞一句“不会再轻易离开了”,她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 云翔没有忽略她的这口气,眼光骤然凌厉的扫向她。突然间,云翔冲了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用力的拉到云飞面前来。 “差点忘了给你介绍一个人!云飞,这是纪天虹,相信你没有忘记她!不过,她也变了!你走的时候,她是纪天虹小姐,现在,她是展云翔夫人了!” 云飞走进家门以后,给他最大的震撼,就是这句话了。他大大的震动了,深深的凝视天虹,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疑问、和无法置信。没想到,这个小影子,竟然嫁给了云翔!怎么会?怎么可能? 天虹被动的仰着头,看着云飞,眼里盛着祈谅,盛着哀伤,盛着千言万语,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纪总管有些紧张,带着天尧,急忙插了进来。 “云飞,欢迎回家!” 云飞看看纪总管,看看天尧。 “纪叔,天尧!你们好!” 祖望也觉得气氛有点紧张,用力的拍了拍手。转头对女仆们喊: “大家快来见过大少爷,不要都挤在那儿探头探脑!” 于是,齐妈带着锦绣、小莲和女仆们一涌而上。齐妈喊着: “大少爷,欢迎回家!” 仆人、家丁,也都喊着: “大少爷!欢迎回家!” 云飞走向齐妈,握住她的手。 “齐妈,你还在这儿!” 齐妈眼中含泪。 “大少爷不回来,老齐妈是不会离开的!” 阿超到了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来向祖望和梦娴行礼。 “老爷、太太!” “阿超,你一直都跟着大少爷?”梦娴问。 “是!四年以来,从来没有离开过!” 祖望好感动,欣慰的拍着阿超的肩: “好!阿超,好!” 云翔看到大家围绕着云飞,连阿超都被另眼相看。心中有气,夸张的笑起来: “哈哈!早知道出走四年,再回家可以受到英雄式的欢迎,我也应该学习学习,出走一下才对!” 祖望生怕兄弟二人再起争执,急忙打岔,大声的说: “纪总管,今天晚上,我要大宴宾客,你马上通知所有的亲朋好友,一个都不要漏!店铺里的掌柜,所有的员工,统统给我请来!” “是!”纪总管连忙应着。 “爹……”云飞惊讶,想阻止。 祖望知道他的抗拒,挥挥手说: “不要再说了,让我们父子,好好的醉一场吧!” 云翔更不是滋味,咬了咬嘴唇,挑了挑眉毛,叫着说: “哇!家里要开流水席了,不知道是不是还要找戏班子来唱戏,简直比我结婚还严重!”他再对云飞肩上重重一拍:“对不起,今晚,我就不奉陪了!我和天尧,还有比迎接你这位大少爷,更重要几百倍的正事要办!” 云翔说完,掉头就走,走到门口,发现仍然痴立着的天虹,心里更气,就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咬牙说: “你跟我一起走吧,别在这儿杵着,当心站久了变成化石!” 云翔拉着天虹,就扬长而去了。 云飞看着云翔和天虹的背影,心里在深深叹息。家,这就是家了。 见面后的激动过去了,云飞才和梦娴齐妈,来到自己以前的卧室,他惊异的四看,房间纤尘不染,书架上的书、桌上的茶杯、自己的笔墨,床上的棉被枕头,全都收拾得整整齐齐,好像自己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他抬头看梦娴,心里沈甸甸的压着感动和心痛。齐妈含泪解释: “太太每天都进来收拾好几遍!晚上常常坐在这儿,一坐就是好几小时!” 云飞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梦娴就欢喜的看齐妈: “齐妈!你等会儿告诉厨房,大少爷爱吃的新鲜菱角、莲子、百合……还有那个狮子头、木须肉、珍珠丸子……都给他准备起来!” “还等您这会儿来说吗?我刚刚就去厨房说过了!不过,今晚老爷要开酒席,这些家常菜,就只能等到明天吃了!” 梦娴看云飞: “你现在饿不饿?要不然,现在当点心吃,我去厨房看看!” “娘!你不要忙好不好?我……”云飞不安的喊。 “我不忙不忙,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看着你高高兴兴的吃东西!你就满足了我这一点儿享受吧!”梦娴说着,就急急的跑出房去了,云飞拦都拦不住。 梦娴一走,云飞就着急的看着齐妈,忍不住脱口追问: “齐妈,你告诉我,天虹怎么会嫁给云翔了?怎么可能呢?” “那就说来话长了。总之,是给二少爷骗到手了。”齐妈叹了一口气。 “听你的口气,她过得不好?”云飞有些着急。 “跟二少爷在一起,谁能过得好?” “那……纪总管跟天尧呢?他们会眼睁睁看着天虹受委屈吗?” “纪总管攀到了这门亲,已经高兴都来不及了,他跟了你爹一辈子,还不是什么都听你爹的,至于天尧……他和二少爷是死党,什么坏事,都有他一份!他是不会帮天虹的!就是想帮,大概也没有力量帮,只能眼睁眼闭罢了。”齐妈抬眼看他,关心的问:“你……不是为了天虹小姐回来的吧?” 云飞一楞。 “当然不是!我猜到她一定结婚了,就没想到她会嫁给云翔!” “这是债!天虹小姐大概前生欠了二少爷,这辈子来还债的!”齐妈突然小声的说:“你这一路回来,有没有听到大家提起……“夜枭队”这个词?” “夜枭队?那是什么东西?”他愕然的问。 齐妈一咬牙: “那……不是东西!反正,你回来了,什么都可以亲眼看到了!”她突然激动起来:“大少爷呀……这个家,你得回来撑呀!要不然,将来大家都会上刀山,下油锅的!” “这话怎么说?” “我有一句话一定要问你!” “什么话?” “你这次回来,是长住呢?还是短住呢?” 他皱了皱眉头,想了想,坦白的说: “看娘那样高兴,我都不知道怎样开口,刚刚在大厅,只好说不会离开……事实上,我只是回家看看,预备停留两三个月的样子!我在广州,已经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了!” “你娶亲了吗?” “这倒没有。” 齐妈左右看看,飞快的对他说: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可别让太太知道我说了,你娘……她没多久好活了!” “你说什么?”云飞大惊。 “你娘,她有病,从你走了之后,她的日子很不好过,身体就一天比一天差,看中医,吃了好多药都没用,后来去天主教外国人办的圣心医院检查,外国大夫说,她腰子里长了一个东西,大概只有一、两年的寿命了!” 云飞睁大眼睛: “你说真的?汶有骗我?” “大少爷,我几时骗过你!” 云飞大受打击,脸色灰白。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这才知道,午夜梦回,为什么总是看到母亲的脸。家,对他而言,就是母亲的期盼,母亲的哀愁。他抬眼看着窗外,一股怆恻之情,就源源涌来,把他牢牢的包围住了。2 “寄傲山庄”这个名字,是鸣远自己题的,那块匾,也是自己写的。这座山庄,依山面水,环境好得不得了。当初淑涵一走到这儿,就舍不得离开了。建造这个山庄,他花了不少心血,尽量让它在实用以外,还能兼顾典雅。二十年来,也陆续加盖了一些房间,给逐渐报到的孩子住。这儿,是淑涵和他的“天堂”,是萧家全家的“堡垒”,代表着“温馨、安详、满足”和“爱”。 可是,鸣远现在心事重重,只怕这个“天堂”,会在转瞬间失去。 晚上,鸣远提着一盏风灯出门去。雨凤拿着一件外套,追了出来。 “爹,这么晚了,你要去那里?” “我出去散散步,马上就回来,你照顾着弟弟──!” “那……你加一件衣服,看样子会变天,别着凉!”雨凤帮鸣远披上衣服。 呜远披好衣服,转身要走。 “爹!”雨凤喊。 “什么事?” “你……你不要在外面待太久,现在早晚天气都很凉,山口那儿,风又特别大,我知道你有好多话要跟娘说,可是,自己的身子还是要保重啊!” 鸣远一震,看雨凤: “你……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你娘那儿?” “你的心事,我都知道。你每晚去那儿,我也知道。”雨凤解人的、温柔的说:“你不要太担心,我想,展家那笔借款,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你不是常说,人间永远有希望,天无绝人之路吗?” 鸣远苦笑。 “以前,我对人生的看法比现在乐观多了。自从你娘去世之后,我已经无法那样乐观了……”说着,不禁怜惜的看雨凤:“你实在是个体贴懂事的好孩子,这些年来,爹耽误你了。应该给你找个好婆家的,我的许多心事里,你和雨鹃的终身大事,也一直是我的牵挂啊!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见到什么合意的人呢?如果见到了,别害羞,要跟爹说啊,你知道你爹很多事都处理不好……” 雨凤脸一红,嘴一噘,眼一热。 “你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些干嘛?” 鸣远笑笑,挥了挥手: “好好,我不说不说了!”他转身去了。 呜远出门去了,两凤就带着弟妹,挤在一张通铺上面“说故事”。 “故事”是已经说了几百遍,可是小五永远听不倦的那个。 雨凤背靠着墙坐着,小五怀抱小兔于,躺在她的膝上。雨鹃坐在另一端,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小四仰卧着,伸长了手和腿,小三努力要把他压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搬开。雨凤看着弟妹们,心里漾着温柔,她静静的、熟练的述说着: “从前,在热闹的北京城,有一个王府里,有个很会唱歌的格格。格格的爹娘,请了一个很会写歌的乐师,到王府里来教格格唱歌。格格一见到这位乐师,就知道她遇见了这一生最重要的人。他们在一起唱歌,一起写歌。那乐师写了好多歌给格格……” 小五仰望着雨凤,接口: “像是“问云儿”、“问燕儿”。” “对!像是“问云儿”、“问燕儿”。于是,格格和那个年轻人,就彼此相爱了,觉得再也不能分开了,他们好想成为大妻。可是,格格是许过人家的,不可以和乐师在一起,格格的爹不允许发主这种事……” “可是,他们那么相爱,就像诗里的句子:“一生死相许”。” “是的。他们已经生死相许了,怎么可能再分开呢?他们这份感情,终于感动了格格的娘,她拿出她的积蓄,交给格格和乐师,要他们拿去成家立业,条件是,永远不许再回到北京……” 小四翻了个身,睁大眼睛,原来他并没有睡着,也接口了: “所以,他们就到了桐城,发现有个地方,山明水秀,像个天堂,他们就买了一块地,建造了一个寄傲山庄,过着神仙一样的生活。” 雨凤点头,想起神仙也有离散的时候,就怆恻起来。有些难过的,轻声说: “是的,神仙一样的生活……然后,生了五个孩子……” “那就是我们五个!”小五欢声的喊。 “是,那就是我们五个。爹和娘说,我们是五只快乐的小鸟儿,所以,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一个一鸟”字……” 雨鹃忽然把书往身边一丢,一唬的站起身来。 “你听到了吗?” 两凤吓了一跳,吃惊的问: “听到什么?” 雨鹃奔到窗前,对外观望。 窗外,远远的,有无数火把,正迅速的向这儿移近。隐隐约约,还伴箸马蹄杂沓,雨鹃变色,大叫:“马队!有一队马队,正向我们这儿过来!” 五个姐弟全体扑到窗前去看。 这个时候,鸣远正提着风灯,站在亡妻的墓前,对着墓地说话: “淑涵,实在是对不起你,你走了两年,我把一个家弄得乱七八糟,现在已经债台高筑,不知道要怎么善后才好。五个孩子,一个赛一个的乖巧可爱……只是,雨凤和雨鹃,都已经到了结婚的年龄,却被这个家拖累了,至今没有许配人家,小四十岁了,是唯一的男孩,当初我答应过你,一定好好的栽培他,桐城就那么两所小学,离家二十里,实在没办法去啊,所以我就在家里教他……”鸣远停止自言自语,忽然听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但见山下的原野上,火把点点,马队正在飞驰。 鸣远一阵惊愕。 “马队?这半夜三更,怎有马队?”他再定睛细看,手里的风灯砰然落地。“天啊!他们是去寄傲山庄!天啊……是“夜枭队”!” 鸣远拔脚便对寄傲山庄狂奔而去,一面狂奔,一面没命的喊着: “孩子们不要怕,爹来了……爹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云飞突然回家,云翔那晚不会去大闹寄傲山庄的。虽然寄傲山庄迟早要出问题,但是,说不定可以逃过一劫。 云飞回来,祖望居然大宴宾客,云翔的一肚子气,简直没有地方可以发泄。再加上天虹那种“魂都没了”的样子,把云翔呕得快要吐血。云飞这个“敌人”,怎么永远不会消失?怎么阴魂不散?云翔带着马队出发的时候,偏偏天尧又不识相,还要劝阻他,一直对他说: “云翔,你就忍一忍,今晚不要出去了!寄傲山庄迟早是咱们的,改一天再去不行吗?” “为什么今晚我不能出去?我又不是出去饮酒作乐,我是去办正事耶!” “我的意思是说,你爹在大宴宾客,我们是不是好歹应该去敷衍一下?” “敷衍什么?敷衍个鬼!我以为,云飞早就死在外面了,没想到他还会回来,而老头子居然为他回来大张旗鼓的请客!气死我了,今晚,谁招惹到我谁倒楣!你这样想参加云飞的接风宴,是不是你也后悔,没当成云飞的小舅子,当成了我的?” “你这是什么话?”天尧脸色都绿了:“好吧!咱们走!” 于是,云翔带着马队,和他那些随从,打着火把,浩浩荡荡的奔向寄傲山庄。 马队迅速的到了山庄前面,马蹄杂沓,吼声震天,火把闪闪、马儿狂嘶。一行人直冲到寄傲山庄的院子外。 “大家冲进去,不要跟他们客气!”云翔喊。马匹就从四面八方冲进篱笆院,篱笆哗啦啦的响着,纷纷倒下。雨凤、雨鹃带着弟妹,在窗内看得目瞪口呆,小五吓得簌簌发抖。雨鹃往外就冲,一面回头对雨凤喊: “你看着几个小的,不要让他们出来,我去看看是那里来的土匪!” “你不要出去,会送命的呀!我们把房门闩起来吧!”雨凤急喊。 云翔已经冲进院子,骑在马背上大喊: “萧鸣远!你给我出来!” 随从们就扬着火把,吼声震天的跟着喊: “萧鸣远!出来!出来!快滚出来!萧鸣远……萧鸣远……萧鸣远……” 雨凤和雨鹃相对一怔,雨鹃立即对外就冲,嘴里嚷着: “是冲着爹来的,我不去,谁去!” “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小三,你守着他们……”雨凤大急,追着雨鹃,也往外冲去。 “我跟你们一起去!”小四大叫。 “我也去!”小三跟着跑。 “还有我!还有我……”小五尖叫。 于是,三个小孩紧追着雨鹃雨凤,全都奔了出去。 院子里面,八把映得整个院子红光闪闪,云翔那一行人像凶神恶煞般在院子里咆哮,马匹奔跑践踏,到处黑影幢幢,把羊栏里的羊和牛群惊得狂呜不已。云翔勒着马大叫: “萧鸣远,你躲到那儿去了!再不出来,我们就不客气了!” “萧呜远,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的时辰到了!跑也跑不了,躲也躲不掉,乾脆一点,出来解决,别做缩头乌龟!”天尧也跟着喊。 叫骂喧闹中,雨鹃从门内冲了出来,勇敢的昂着头,火光照射在她脸上,自有一股不凡的美丽和气势。 “你们是些什么人?半夜三更在这儿狼嚎鬼叫?我爹出门去了,不在家!你们有事,白天再来!” 云翔瞪着雨鹃,仰头哈哈大笑了: “天尧,你听到了吗?叫我们白天再来呢!” “哈哈!姓萧的居然不在家,大概出门看戏去了,云翔,你看我们是在这儿等呢,还是乖乖的听话,明天再来呢!”天尧嚷着。 雨鹃还没说话,雨凤奔上前来,用清脆的声音,语气铿然的问: “请问你们是不是展家的人?那一位是展二爷?” 云翔一怔,火把照射之下,只见雨凤美丽绝伦,立刻起了轻薄之心。他跳下马来,马鞭一扬,不轻不重的绕住了雨凤的脖子,勾起了雨凤的下巴,往上一拉,雨凤就不得不整个面庞都仰向了他。 “哦?你也知道我是展二爷,那么,就让你看一个够!对,不错,我是展二爷,你要怎样?”他的眼光,上上下下的看着她。 雨凤被马鞭一缠,大惊,挣扎的喊: “放开我!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文明人!你这是要干什么?咳咳……咳咳……”马鞭在收紧,雨凤快要窒息了。 雨鹃一看,气得浑身发抖,想也没想,伸手就抢那条马鞭,云翔猝不及防,马鞭竟然脱手飞去。 云翔又惊又怒,立即一反手,抓回马鞭,顺手一鞭抽在雨鹃身上。 “反了!居然敢抢你二爷的马鞭!你以为你是个姑娘,我就会对你怜香惜玉吗?” 雨鹃挨了一鞭,脸上立刻显出一道血痕。她气极的一仰头,双眸似乎要喷出火来,在火把照射下,两眼闪闪发光的死瞪着云翔,怒喊: “姓展的!你不要因为家里财大势大,就在这儿作威作福!我们家不过是欠了你几个臭钱,没有欠你们命!不像你们展家,浑身血债,满手血腥……总有一天,会被天打雷劈……” 云翔大笑: “哈哈哈哈!带种!这样的姐儿我喜欢!”马鞭一勾,这次勾的是雨鹃的脖子,把她的脸庞往上拉。“天尧!火把拿过来,给我照照,让我有个清楚……” 十几支火把全伸过来,照着雨鹃那张怒不可遏的脸庞。云翔看到一张健康的、年轻的、帅气的脸庞,那对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明亮夺人,几乎让人不能逼视。云翔惊奇极了,怎么不知道萧老头有两个这么美丽的女儿? 雨凤急坏了,也快气疯了: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难道桐城已经没有法律了吗?你们放手,快放手……”就伸手去拉扯马鞭。 这时,小四像着火的火箭般直冲而来,一头撞在云翔的肚子上。尖声怒骂着: “你们这些强盗,土匪!你们敢打我姐姐,我跟你们拚命!”说完,又抓住云翔的胳臂,一口死命的咬下去。 “混蛋!”云翔大怒,他抓住小四,用力摔在地上。“来人呀!给我打!狠狠的打!” 随从奔来,无数马鞭抽向小四。小三就尖叫着冲上前来: “不可以!”她合身扑在小四身上,要保护小四。 “怎么还有一个!管他的!一起打!”云翔惊愕极了。马鞭雨点般抽向小三小四,两个孩子痛得满地打滚。小五吓得“哇”的一声,放声大哭了。 雨凤和雨鹃,看到小三小四挨打,就没命的扑过来,拚命去挡那些马鞭,可怜怎么挡得住,因而,两人浑身上下,手上脸上,都挨了鞭子。 雨鹃就凄厉的,愤怒的大喊: “你们一个个雄赳赳的大男人,骑着大马,跑到老百姓家里来鞭打几个手无寸铁的孩子!你们算是英雄好汉吗?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怕老天有眼吗?不怕绝子绝孙吗?” “好厉害的一张嘴!天尧!”云翔抬头吩咐:“我看这萧老头是不准备露面了,故意派些孩子出来搅和,以为就可以过关!他也太小看我展某人了!”就扬声对大家喊:“大伙儿给我进去搜人!” 一声令下,众人向应,顿时间,一阵唏哩哗啦,乒乒乓乓,房门飞开,鸡栏羊圈散开,鸡飞狗跳。大家进屋的进屋,去牛棚的去牛棚,两只乳牛,被火把惊得飞奔而出,羊群四散,一时间,乱成一团。 “找不到萧老头!”随从报告。 “看看是不是躲在柴房里,去用烟薰他出来!”云翔大声说。 一个随从奔向柴房,一支火炬摔在柴房顶上,刹那间,柴房就陷入火海之中。 这时,鸣远连滚带爬的从外面飞奔回来,见到如此景象,魂飞魄散。哀声大喊: “展二爷,手下留情啊!” “萧老头来了!萧老头来了!”大家七嘴八舌的喊。 小四、小三浑身是伤的从地上爬起,哭喊着“爹!”奔向鸣远。 鸣远喘息的看着五个孩子,见个个带伤,小五躲在雨凤怀中,吓得面无人色,再看燃烧的柴房,狂奔的鸡牛,不禁痛不欲生。对云翔愤怒的狂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