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在说什么?”绍谦完全呆了。“我在说……”世纬心一横,脱口而出:“我和青青,彼此相爱呀!”绍谦一脸的震惊,瞪著世纬,半晌说不出话来。“我知道你在一时之间,一定不能接受,”世纬急急的说:“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对你解释才好!总之,这是事实,我和青青,一路结伴来扬州,彼此保护,彼此照顾……大概老早老早,就彼此有情了!”“这太荒唐了!”绍谦喃喃的说:“不可能的!”“可能的可能的!”世纬慌忙接口:“本来我是诚心诚意要把她嫁给你的,因为你才能给她一个安定的家,和完整的爱,我是注定要飘泊和流浪的!谁知道,我竟然情不自禁的爱上了她……对不起,绍谦,我说不出有多么抱歉……”绍谦注意的听,努力的试图了解,他终于有点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所以……你根本是个假哥哥!”他嘟囔嚷著。“是的。”“所以……你根本爱著青青的……”“是的。”“所以,你从没有支持过我什么,帮助过我什么,你尽扯我后腿,把我当傻子一样玩弄著……”“不,不是的……”他话还没说完,绍谦冲过去,一手揪起他胸前的衣服,一手就抡起拳头,对准他的下巴,他大吼著:“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个假哥哥!”“你打你打!”世纬昂著下巴,准备挨这一拳:“是我欠你的!你打吧!我不还手……”绍谦的拳头停在半空中,眼睛里冒著火,死死的盯著世纬,他咬牙切齿的说:“我……我……我偏不揍你,我就要让你内疚,让你痛苦,让你一见我就不好过,让你……让你……”他说不下去,愤怒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的拳头终是挥了出去,正中世纬下巴,砰的一声,把他打得向后仰摔过去,带翻了书桌,毛笔砚台书本……乒乒乓乓落了一地。小草和绍文急冲进来。小草大惊失色,慌忙去扶住世纬,抬头对绍谦著急的说:“裴大哥,你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打他呢?你们不是铁哥儿们吗?”“去他的铁哥儿们!”绍谦甩甩衣袖,掉头就走。“他一身都是假的!假道学、假义气、假儿子、假哥哥、假朋友……这种假人,我怎么会跟他是铁哥儿们?”他走了。世纬坐在地上,却“真正”的难过极了。青青河边草16/3312接下来,有好多日子,绍谦都不和世纬说话。他自顾自的上课下课,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常常连绍文都不管。他既不去绣厂,也不去傅家,像个独行侠。世纬难过极了,却不知该怎样打破这种僵局。青青夹在中间,更是左右为难。明知自己说什么都错,所以根本不敢去劝解或安慰绍谦。只有石榴,她非常乐观的说:“没关系的!事情讲开了反而好!绍谦那个人,生气也生不久的,过几天,他就会忘了!”就在世纬、青青、绍谦三个人各有心病,纠缠不清的时候。小草却在努力的适应她的学校生活。她适应得并不顺利。小虎子是孩子王,带著众学童,已经公然和她成了敌人。因为她和绍文,是老师的弟弟妹妹,自然就变成大家反抗的目标。小虎子天不怕地不怕,被他气走的老师也不少,就是没见过像世纬绍谦这样的老师,蛇也咬不走,捣蛋也捣不走,好吧!大家比厉害,小草和绍文就遭了殃。被掐被打被拉辫子,简直是家常便饭,有次还把两个人诱进柴房,关了足足两小时,才被绍谦发现救下来。世纬坚持“爱的教育”,不能体罚,而且,孩子们要适应群众的社会,小草和绍文,绝不能因为自己的身分而享有特权,他们要主动去争取友谊。所以,明知两个孩子受了很多委屈,世纬就是不肯严惩小虎子。这天,小草正在大树下背唐诗,豆豆来了。“小草,”豆豆怯怯的喊,她是立志小学中,唯一的小女孩,自从小草来了,才有了伴。但是,平时慑于小虎子的“权威”,都不敢和小草说话。现在,看到大男生都不在,她再也忍不住,就溜到小草身边来。“我们做朋友,好不好?”“做朋友?”小草惊愕的,四面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上次也是说做朋友,把我骗到柴房里去关起来!”“不不!真的,我好喜欢你呀!”豆豆真心真意的说,就从怀里掏出一个蚕茧。“喏!我送你一个蚕茧,是我自己养的蚕做的茧地!是今年的第一个茧地!这只蚕是白色的,可是吐了一个金黄色的茧,好不好看?”“太好看了!”小草感动极了,这是第一次有人要和她做朋友,她真不知道如何回报是好。一个激动,从脖子上取下了荷包。“我有一个百宝荷包,里面都是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把蚕茧收进去,我也要找一样东西送你!”她取出一粒弹珠,有点心痛,却终于大方的“割爱”了。“我有两颗,送一颗给你!”“哇!好漂亮啊!”豆豆欢呼著。伸出手去,还没拿到,弹珠就劈手被小虎子抢去了。“嗬!彩色弹珠!”小虎子大喊。“是我们的!”小草急急的说,抬头一看,阿长、万发、大全、小八……等人,全站在面前。她瑟缩了一下,勇敢的伸出手去抓:“还我!还给我!”“来拿呀!来拿呀!”小虎子把弹珠举得高高的,边喊边跳开。“她还有一个荷包!”万发嚷。小草急忙伸手去抓荷包,万发比她更快,抓起荷包,一个“快投”,传给了阿长,阿长再一个“快投”,传给了小虎子。小虎子一手握弹珠,一手握荷包,向学校的后花园奔去,嘴里嚷著:“好好,这一下报仇时间到也!你哥哥踩死了我的小花,我就丢掉你的荷包!”“不要!不要!”小草尖叫著,追在后面。“那是我海爷爷给我的东西……求求你不要不要呀……”来不及了。小虎子站在水井旁边,手一松,荷包笔直的落入深井。然后,孩子们就一哄而散了。小草扑奔到井边来,俯身下望,黑黝黝的井,深不见底,那荷包连影子都看不到了。她这一下子心痛至极,扑在井边,失声痛哭起来,这一哭真是肝肠寸断。把绍谦、世纬、绍文全都引来了。听到事情经过,绍谦气得摩拳擦掌,马上要去找小虎子算帐,世纬却阻止著说:“他并不知道这是小草的心肝宝贝,和小花之死比起来,这是小事了!算了算了!我们还是来捞荷包吧!”两人忙著把水桶放下去,左打一次水,右打一次水,那儿捞得起荷包。绍谦气冲冲把水桶一丢,对世纬夹枪带棒的吼著:“你是大教育家,大学问家!你有本领,你能干……你就拿出办法来治治他们!别让咱们的弟弟妹妹,到这儿来送命!”小草生怕绍谦又要动手打世纬,急忙往两人中间一站。想说句没关系,就是说不出口,才张开嘴,太伤心了,眼泪水就直往下掉。绍谦气得一甩袖子,拉著绍文转身而去。世纬心痛万分,蹲下身子,搂住小草,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很明白说也无益,这种心痛,岂是言语能够安慰?他注视著小草,把她用力一搂,按在肩上。让这孩子,伏在他肩上哭了个够。平日小草在学校里被欺负,不论是拉辫子,踩鞋子,掐一把,推一下……她都没有告诉青青。但是,这晚实在太伤心了,伤心得没有力气保密了。青青听完了小草的叙述,气得脸都发白了。她站起身子,就冲往世纬房间去找世纬理论。小草追在后面,哭著喊:“不要啦!青青,你和大哥,最近才讲和不吵架了!不要再为荷包去骂他嘛,他也没办法嘛……”青青那火爆脾气,怎能忍受这个,她奔入回廊,穿过院子,直冲进世纬的房间。这样一阵喧闹,把静芝、振廷、月娘全部惊动,也跟著追了进来。“你这个大哥是怎么回事?”青青对世纬喊著:“你怎么能让她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你怎么可以呢?”“怎么了?怎么了?”静芝摸索著喊:“媳妇儿,你干嘛生这么大气?元凯,你怎么得罪青青了?”世纬无奈的看著静芝,又惊动了老太太,实在是糟透了!他叹口气,对青青说:“那几个孩子不过是淘气,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会管教好他们的!”“管教好?你根本管不了他们!”青青说著,就去卷小草的衣袖,又去卷小草的裤管,对振廷、月娘、静芝说:“你们看看,小草浑身都是伤,这里紫一块,那里青一块,她咬著牙不说,可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今天,居然把小草的荷包,也丢到井里去了,实在太过分了嘛!”“荷包啊!”振廷叹口气。“是怎样的荷包?我叫长贵去给她再买一个!别闹了!”“荷包是可以再买,里面的东西怎么买得回来呢?每样东西都是她海爷爷给她的!”青青说著说著,声音就哽住了。“小草一年才见海爷爷一次,其他三百多天都在吃苦受罪,那个荷包是她唯一的安慰,她数著里面的小东西,想著她的海爷爷,这才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她是这样挨过来的!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好不容易来到这儿,海爷爷又不见了!她每晚翻著看著她的荷包,才睡得著觉……你们不知道!你们根本不知道!”小草被青青这样一说,眼泪更是掉个不停。她却忙著用衣袖去擦青青的眼泪,啜泣著说:“不要说了!青青,不要说了嘛!”静芝十分震动,她摸索著说:“小草,你过来!”小草依偎了过去。静芝摸著她的面颊、脖子,掏出手绢为她拭泪。说:“孩子啊,你不要伤心,咱们已经派了好多人去找你海爷爷了,有了海爷爷,荷包就不重要了。婆婆知道什么是伤心,什么是心痛,什么是和亲人离散的悲哀……婆婆答应你,一定把你的海爷爷找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婆婆!”小草哭著,搂住了静芝,把她抱得紧紧的。把自己的面颊埋进了静芝怀里。静芝就震动的享受著这小手臂的温暖,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有被孩子这样亲热过了。振廷看了静芝一眼,回头又看了世纬一眼。眼中,尽是悲痛与无奈。什么是伤心,什么是心痛,什么是和亲人离散的悲哀……静芝有她梦幻中的安慰,他呢?他总不能把世纬当成元凯啊,摇摇头,他走了。月娘的眼光,不由自主的跟随他而去了。青青看著这一切,陡的平静了下来。是的,和傅家的伤痛比起来,一个小荷包又算什么。忽然间,她就体会出什么是人生真正的悲哀了。两天后,世纬正在教室批改学生的习字本,万发忽然冲进教室,大声嚷著说:“老师,不好了,小虎子在山上跌断了腿,不能动了!”世纬大吃一惊的跳起来,急忙说:“在那里?快带我去!”万发领头跑,世纬跟著去。小草、绍文等一群孩子全追著世纬跑去。绍谦在一旁看著,有句话卡在喉咙里,他很想提醒世纬“当心有诈”!但是,他还没有原谅世纬,也没有和他恢复邦交,就眼睁睁看著他跑走。什么都没说。果然,世纬中计了。到了山上,世纬远远的就看到小虎子,躺在一堆荆棘从中,哼哼唉唉的叫哎哟。世纬完全不疑有他,直著喉咙大喊:“别怕别怕,老师来了……”话还没说完,脚下已一脚踩空,接著就掉进一个好深的坑洞里去了。小虎子一翻身从地上站起来,抚著肚子哈哈大笑。阿长、万发、大全、小八都跟著大笑。来宝、来福笑了笑,听不到世纬的声音,觉得不好笑了。小草、绍文、豆豆……等较小的孩子全仆到洞边去看世纬。世纬这一摔,非同小可,坑下全是凹凸不平的巨石,他的右脚在石头上重重一挫,已经痛入骨髓,额上顿时冒出豆大的冷汗,话都说不出来了。“大哥!”小草急喊:“我们拉你出来!快,把手给我们!”世纬痛得直吸气,试著要撑起身子,右脚才一点地,痛楚就撕裂般的窜上来,他咬著牙,抬头对小草和绍文说:“不行,我想,我的右脚大概摔断了!你们快去找绍谦来!我没有办法出来了!”小虎子、万发、阿长……等一些大孩子,也笑不出来了。小草爬起身,一转头对小虎子说:青青河边草17/33“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对他嘛?你们欺负我没有关系,欺负我一个人就好了嘛,为什么要害我大哥嘛!他那么著急的跑来,是要救你呀!他也不是故意要踩死你的小花,是怕我们被蛇咬呀!自从踩死小花,他就好难过,你知道吗?你为什么要害他呢?”一边说,一边哭著去找救兵。小虎子面色苍白,走到洞边,他往里看。这事发展成这样,完全不是他的本意,他只想开个玩笑,并不想伤害世纬。这不好玩,一点也不好玩!“老师,我跳进来帮你!”“不要进来!不要进来!”他急忙喊:“里面好多尖石头!有一个人受伤已经够了,千万别进来!”小虎子抬头看几个大孩子。一声令下:“来,我们把老师救出来!”等到绍谦气极败坏赶来时,发现小虎子带著众孩童,已经把世纬抬出来了。小虎子奋力扶住世纬,其他孩童左右前后,簇拥著世纬,人人面有愧色。小虎子由于使劲,脸都涨得通红,他一面扶著世纬,一面急切的说:“老师,你尽管压在我肩上,没有关系的!我从小就下田干活儿的,身强力壮,不怕压……”绍谦挑起了眉毛。看到世纬这份狼狈相,他对他的气,不禁消了大半。看到小虎子拚了命的扶持,他这才对世纬那忍辱负重的教育法,有了几分心悦诚服。他大踏步冲上前,帮小虎子扶住世纬。“老兄!”他粗声说:“我拿你这个人,简直是没有办法,你怎么这样容易出状况呢?”世纬忍著痛,抬头对绍谦咧齿一笑。虽然脚痛无比,心中却有说不出的舒畅。他长长的松了口气,放心的把自身的重量,压在绍谦和小虎子的身上。世纬受伤回家,整个傅家庄几乎全翻了天。静芝坚持要请各种医生,于是,中医也有,西医也有,连跌打损伤的推拿师傅也有……一时间,这个医生来,那个医生去,又是中药,又是西药,世纬被各种药灌了一肚子,还被静芝强迫著喝了一大碗“人参汤”。最后,证实骨头没断,只是脱了臼,经过推拿医生一番强制接骨,世纬差点没痛晕过去。终于,医生宣布没有大碍,纷纷离去。而世纬,脚踝踵得好大,密密麻麻的缠著绷带,筋疲力尽的躺上了床。“元凯啊,”静芝坐在床边,紧紧攥著世纬的手,含泪叮嘱著:“你从小到大,连换颗牙齿,出次疹子,摔了跤,割到手指……我都当成是天大的事,恨不得以身相代,让老天减轻你的痛苦。这次,好不容易巴望到你回来了……我想,你命中所有的劫数,都已经度过……你应该再也无灾无难了!请你为了我,为了这瞎眼的老母,保护你自己吧!”面对这样“强大”的“母爱”,世纬真是无可奈何。每天,他都告诉自己,应该让静芝面对真实,不能再欺骗下去。每天都由于不忍,而继续欺骗了下去。等到静芝、月娘、振廷都离开了房间,床前换了青青,坐在床沿,她深深的凝视著他,眼中盛满了泪。“怎么了?怎么了?”他故作轻快的说:“我不过是跌了一跤,并不是害了重病,会送命什么的……”“你还说!你还说!”青青伸手去蒙他的嘴。“你一下子伤了左脚,一下子又伤了右脚,上次头又被打伤……你……你……你存心要让我们大家都不好过是不是?”他一伸手,把青青紧揽入怀。“受这么一点伤,有你们这么多人围著我,照顾我,让我感受到被重视和被爱的滋味……我真觉得,连受伤都是一种幸福。”三天后,世纬拄著拐杖去学校上课。那些孩子,一个一个从教室里冲出来,一叠连声的喊著:“何老师来了!何老师来了!何老师来了……”大家欢呼著奔出教室,奔入回廊,奔下楼,奔到他身边,几十双手全伸向他,争著要扶他。小虎子一马当先,帮他抱过书本,抱过习字本,大声说:“何老师,你三天没来上课,我们大家做了大扫除,把整个学校都打扫过了!你看干不干净?”他看著那纤尘不染的教室,那花木扶疏的校园,笑了。真的,受这点小伤,是一种幸福。青青河边草18/3313世纬的脚痊愈了,绍谦的心病还没有痊愈。青青知道,自己欠了绍谦一番解释。“解铃还需系铃人”,但是,她既不知道这个铃是怎么“系”上去的,就也不知道该怎么去“解”。绍谦和世纬,虽然恢复了说话,也共同为立志小学努力,但是,两人间的芥蒂,仍然无法消除。世纬很想和绍谦恳谈一次,又不知从何谈起。往日的“五人行”,或是“六人行”,都宣告解散。这种局面,最后还是给绍谦打破的。一天,他冲到世纬面前,一股脑儿的把心事全嚷了出来:“喂!我这个人一根肠子通到底,受不了这样拖拖拉拉,别别扭扭的过日子!我们今天把话讲明白了,免得大家见了面尴尬!总之就是一句话,我不能认死扣,强迫人家姑娘来喜欢我,输了就输了,我认栽!你这个假哥哥,我打过你一拳,也就算了!虽然还是太便宜了你,不过,我不算了,也没别的办法!就……”他抓了抓头,又摸了摸鼻子:“只好算了!”世纬非常感动的看著绍谦,心里的话,就再也藏不住了:“绍谦,我真的很抱歉。你上次打我一拳,并没有伤到我什么,可是,你说我假道学、假义气、假儿子、假哥哥……什么的,倒真是伤了我。我思前想后,为你这几句话难过了很久很久。是的,我这人就是不干脆,心肠太软,又举棋不定,常常把事情弄得乱七八糟。可是,平心而论,我真的没有要欺骗任何人,许多事的发展,都是身不由主,情不自禁变成现在这种局面!对青青,我发誓,一上来我真的把她当妹妹,而且努力去实践,我鼓励你去追她,也没有半点欺骗的意思,然而后来,不知怎的,兄妹之情却转为男女之情……”“好了好了!”绍谦打断了他。“我骂你是‘假人’,那不过是气极了!如果曾经伤害过你,真是……”他想了想,拍拍自己的脑袋,忽然笑了。“哈哈!我也挺能骂人的,对不对?我以为我只会动拳头,不会动口呢!哈哈……”“你很得意,是吗?”世纬睁大眼睛问。“当然得意啦!”绍谦说:“如果我能够伤到你,我们才扯得平呀!我这里……”他重重的拍胸脯:“有个大洞还没长好呢!”他收住了笑,大步上前,一把就揪住了世纬胸前的衣襟。“不过,你跟我说说清楚,你预备要把青青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还有个未婚妻!我跟你说,你对青青,是兄妹之情化为男女之情,我对青青,是男女之情化为兄妹之情!今后我就当青青是我妹子,你要有一丁点儿对不起她,我和你没完没了!你现在告诉我,你是要青青做二房呢?还是要她做小老婆?”世纬深抽了口气,坦率的看著绍谦。“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我父母,除了报平安以外,也请求两老,代为解除华家的亲事。虽然我不敢对青青有任何承诺,但是,在我心里,除了青青,再没有第二个人了。不敢让她当二房,更不会让她做小,我希望……我能明媒正娶,让她成为我唯一的妻子!”绍谦重重的在世纬肩上,敲了一记。“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会从旁监督的!你如果有一天不遵守诺言……我管你什么铁哥儿们,管你在天涯海角,南京还是北京,我会追了你跟你算帐的,听见了没有?”世纬愣了愣,忙应著说:“听到了!听到了!”“别光说不练!”绍谦吼著:“我这个假哥哥也会守在一边,说不定那一天,就倒打你一拳,打得你没翻身余地!”世纬苦笑了。不住的点头称是。就这样,绍谦终于甩开了他的失意。六人行的队伍又恢复了。瘦西湖、五亭桥、杨柳滩、桃叶渡……欢笑如前。似乎,在人生里,所有的悲痛都很长久,所有的欢乐都很短暂。这“六人行”的欢愉,很快就被一件大大的意外,给全部打碎了。这天,石榴和青青到学校门口,来接世纬等四人放学。下课铃响了好久之后;绍谦、世纬才带著孩子们涌出校门。石榴和青青在街对面挥手。小草一看到青青,就兴高采烈的飞奔而来。此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疾驰著经过校门口,竟然“砰”的一声,撞上了小草。一群人都脱口惊呼:“小草!小草!”然后一群人都拔脚追车子。因为,那车子居然没停,继续向前驶去。小草被卡在车子底下,拖著向前。“停车!快停车!撞了孩子呀!”世纬大叫。“你他妈的快停车!”绍谦怒吼。“停车啊!停车啊!”青青挥舞著双手,魂飞魂散,全力冲刺:“孩子在你车子底下呀!”众小孩全体往前冲,吼的吼,叫的叫:“停车呀!撞了人了!”“求求你,停车呀!”“小草!小草啊!”开车的那个人,见一群人在身后追赶,这才发现自己撞了人。他回头看了一眼,但见男男女女,大大小小,都对自己大吼大叫著冲来。他心中一慌,急忙踩油门,车子非但没有停,反而往前急驰而去。小草在车子这一冲之下,落到地下来了。她躺在那儿,浑身痉挛,额上裂开一个洞,满地满身都是血。世纬等人冲了过来,扑跪在地上,个个面无人色,一时之间,甚至不敢去碰小草。世纬见血不断冒出来,深知时间可贵,他抱起了小草,用手蒙住她头上的伤口。血却从他的指缝中往外流。“她完了!”青青撕裂般的低语,腿一软,身子要倒下去,绍谦一把支持住她,大声说:“不许晕倒!我们没有时间晕倒!赶快送医院!”“要大医院!”世纬猝然大吼:“哪儿有大医院?哪儿有?她现在分秒必争呀!”小草被送进扬州市最大的一家省立医院,这医院新开不久,医生都是南京和北京请来的名医,这是小草最幸运的事。但是,抱著她一路奔进医院,又耽误了不少时间,小草早已昏迷不醒。到了医院,护士、医生看到这么严重的情况,又是一阵忙乱。大家推床的推床,检查瞳孔的检查瞳孔,拿氧气筒的拿氧气筒,打强心针的打强心针……然后,小草就被急匆匆的推进了手术室。接下来,就是漫长的等待。世纬等六人,还有小虎子、阿长、万发等几个孩子,全守在手术房外,大家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空气沉重得几乎凝聚了。墙上有个大挂钟,滴答滴答的响,每一分每一秒,都敲击著众人的心。小草,她还能撑多久?还能撑多久?振廷、静芝、月娘,还有裴家两老和桂姨娘,全都赶来了。振廷一见众人,就急促的问:“有多严重?告诉我有多严重?”没有一个人回答。一张张的脸孔,一张赛一张的苍白。振廷的心,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她究竟伤在哪里?”静芝嘶声问,随手一抓,抓著了石榴。“快告诉我!她伤在头上还是手上?四肢有没有残缺?快告诉我!快告诉我呀!”“我们也不知道她有多少伤,”石榴含泪说。“她被卡在车子底下,拖了好长一段路,四肢肯定都带伤,最严重的是前额,破了一个洞,血一直往外冒……”静芝吓得身子摇摇欲坠,月娘慌忙扶住。“太太,你冷静点儿,快坐下来!”小虎子连忙推了个椅子给静芝,静芝抖抖索索的坐了下来,喃喃说:“那孩子不是挺漂亮吗?你们不都说她是个小美人吗?这样子,岂不是会破相了……”“破相?”世纬尖声说:“我们现在已经顾不得她是否会破相,我只祈求她能活下去!”“都是我不好!”青青失魂落魄的扫视众人。“我不要去学校门口就好了,小草是因为看到我,才跑过来,我为什么要去呢?我不去就好了!”她一把抓住石榴的手。“石榴,你不是扮观音吗?”她凄厉的问:“你是观音,怎么眼睁睁让这件事发生……”石榴哭了。“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青青神经质的自责:“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永远不会!”“不是你的错!”世纬激动的喊:“是我的错!本来早就可以放学了,是我要他们整理教室……如果早十分钟,不,早五分钟,甚至早一分钟出来,就不会出事了!我偏偏在那个要命的时刻,把他们带出来……”“不是你一个人带的,”绍谦粗声的打断:“我也有份……”“不要吵!不要说了!”静芝站起身子,手中的手杖哐啷落地。她摸索著向前,一手握住世纬,一手握住青青。含泪颤声说:“听我说,自从咱们傅家庄有了小草,这孩子就以她的善良,和一颗纯真细腻的心,打动了我们每一个人,使我们每一个人都爱她,我总想著,这一定是上苍的一份美意。现在,当我们已经形同一家人,如此密不可分的时候,我不相信老天爷能狠得下心来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