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怀里,也是“死亦无悔”。这种“浪漫”的想法会让他自己吓一跳,原来“浪漫”也是“传染病”啊!冰儿有很好的歌喉;甜蜜、磁性,微微带点童音。李慕唐一直记得冰儿喝醉酒,唱的那支“就这样陪著你走遍天之涯”,但是,和她交往后,她就绝口不唱那支歌。她依然喜欢哼哼唱唱,有时,他躺在安乐椅里,她会坐在他面前的地毯上,把头依偎在他的膝头,轻轻的哼著歌。他对流行歌曲一向不熟悉,听不出她在哼些什么,只觉得她的声音里,带著醉死人的温柔。“你在唱什么呢?”有次,他问她。“如今才知道。”她低语。“什么?”他听不清楚。“如今才知道。”她重复著说,于是,抬起头来,她仰望著他,双颊如醉,双眸如水,她清晰的唱: “如今才知道,天也可荒,地也可老,惟有知遇恩,绵绵相萦绕,如今才知道,往事如烟,旧梦已了,与你长相守,白发盼终老!”唱完,她把双手伸在他膝上,眼光静静的停驻在他脸上,安详而温柔的说:“请允许我,为你重新活过!”啊!冰儿!他心中激荡著无数股狂流,汇合为一个大浪,那浪头对他全身心涌了过来;浪中只有一个名字,啊!冰儿!阿紫是第四天来找他的。那天是星期六,诊所中午十二点就下班了。小田和小魏都走了之后,他还没关诊所的门。因为,他不知道,冰儿会不会来,就在他等待的情绪中,冰儿没来,阿紫却来了。“慕唐,”阿紫一进门就说:“我可不可以和你谈一谈?”“哦,当然可以!”他说,很高兴阿紫来了。这几天,他一直劝冰儿和阿紫和好,不要怄气,冰儿总是叹口长气说:“如果是怄气,就好办了。你知道我这个人生气也生不长的,问题是,我们还是讲话,还是一起上班,就是没有以前那种欢乐了。”他想,两个女孩子在基础上还是有深厚的友谊,只是,在此时此刻,那种“僵局”尚未打开而已。现在,阿紫来了,只要冰儿一到,他一定想办法把两人拉去吃饭,喝一点酒,说不定两人一高兴,来个“剪刀、石头、布”就把所有的不愉快都抛开了。“阿紫!”他好高兴的说:“坐吧,我给你先拿杯咖啡,等冰儿来了,我们一起去好好的吃一顿,你不是最爱吃海鲜吗?我请你们去叙香园。”“哦,”阿紫楞了楞,脸色有些不安。“冰儿马上会来吗?”她问。“应该会来吧!”她站在那儿发怔,摇摇头,她说:“算了,我走了。”他很快的拦住她,笑著:“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谈吗?”“改天吧!”“别走!”他热情的说:“你们之间是怎么了?何苦弄成这样?阿紫,冰儿每天谈到你就很难过,其实,她一点都没有怪你……”阿紫抬起头来,紧紧的盯著他,神色有点怪异。“慕唐!”她打断了他:“你和冰儿,在谈恋爱了吗?”她忽然问。“哦!”他居然有些腼腆起来。“我……我想是。”“什么你想是?到底是不是?”阿紫率直的问,语气中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火药味。“是。”他只得坦白的回答。“慕唐!”她惊诧的喊了一声:“你不觉得这太突然了吗?你不觉得这根本不可能吗?你不觉得这事太离谱了吗?你不觉得……”她一连串的问,声音抬高了。她看来非常恼怒。“慢一点。”慕唐插嘴,背脊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你认为我不该和冰儿恋爱吗?”他瞪著她:“是我配不上她?我冒犯了她?我高攀了她?”“不是!”阿紫焦灼的跺跺脚。“你……你……你应该改个名字叫李荒唐!这事根本就荒唐!”“为什么?”他也有了几分火气。“徐世楚可以爱冰儿,而我不能!因为我的分数不如徐世楚吗?”“不是!”阿紫叫了起来,瞪著他。“你难道不知道,冰儿和徐世楚只是闹别扭,他们三天以后就会讲和,那时候,你这个笨蛋要如何自处?”“不,不。”慕唐急急的说:“阿紫,你怎么没进入情况,那小子不是爱上你了吗?这几天你们难道没有约会,难道不在一起吗?”“我从没和徐世楚约会过!”阿紫涨红了脸,眼中竟闪起了泪光。“这几天,我根本没见过徐世楚的面!他那天和冰儿吵架,他故意扯上我,是……是……”她有些气急的说:“是存心要让冰儿伤心的!他们每次吵架,彼此都会找最绝的话来说,最绝的事来做,这……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你……你这个傻瓜,为什么不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呢?你……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冰儿呢?”“等一等,”他说:“你的意思是说,我不该乘虚而入?”阿紫瞅了他几秒钟,憋著气不说话。“阿紫!”他想了想,认真的、坦白的、诚恳的说:“我懂你的意思了。你希望恢复以前的局面,你认为徐世楚和冰儿还有希望重修旧好,你认为我把情况搅乱了。但是,阿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感情,坦白说,我对冰儿,是情不自已。或者,我们发展得太快了,或者,是太突然了,可是,一切已经发生了。至于冰儿和徐世楚,我相信他们之间完全结束了。你说我乘虚而入也罢,你说我乘人之危也罢,我反正——爱上冰儿了。”阿紫一瞬也不瞬的看他。半晌,才迟疑的问:冰儿15/26“爱她……有多深?”“唉!”他叹口气。“我不想对感情的事说得太夸张,我一向就没有经过什么轰轰烈烈、惊心动魄的爱情,也不相信有这种爱情,更不会料到,自己会有这种爱情。但是,现在,”他耸耸肩:“怎么说呢?说什么呢?阿紫—”他回视著她,郑重而严肃的说:“我爱冰儿,更胜于爱我自己的生命。”阿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我的天!”她跌坐在沙发里。“怎么了?阿紫?”他困惑的,“你不为我和冰儿高兴吗?最起码,冰儿不再为徐世楚而痛苦,你不觉得她最近活得比较快乐吗?是不是?”阿紫咬了咬嘴唇。“好吧!”她终于说:“我想,我赞不赞成根本于事无补,反正,事情已经是这个样子了。慕唐,我说什么话都没用了,我只有祝福你!”她站了起来,转身往门外冲。“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她几乎一头撞到正推门进来的冰儿身上。“嗨!”冰儿惊愕的叫。“阿紫!”阿紫收住了脚步。“我正要走,”阿紫匆忙的说。“再见!”冰儿很快的靠在玻璃门上,挡住了阿紫的去路。她唇边浮起一个软弱而祈求的笑。“你走到哪儿去?”她问:“徐世楚那儿吗?”阿紫站住了,盯著冰儿。“我刚才就在和慕唐谈这件事,”阿紫说:“我从没有和徐世楚约会过。自从你们吵架那天起,我也没有再见到过徐世楚,假若我说谎……”她越说越激动:“我就被天打雷劈!”“算了算了!”冰儿慌忙说:“你干嘛这样激动?即使你有,我也不生气了!”“可是我没有!”阿紫更激动了,脸涨得通红。“我跟你说我没有就没有!我真不懂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冰儿注视了她一会儿,很快的,她伸出胳膊去,亲切的揽住了阿紫的腰,她靠近阿紫,低俯著头,悄声的、愉快的、亲昵的说:“我告诉你,阿紫,现在一切的局面都变了!”抬起头来,她注视著李慕唐,有些腼腆的问:“慕唐,你有没有告诉她,我们俩的事?”“哦,”李慕唐应著:“是的,我都说了!”“瞧!”冰儿笑吟吟的转向阿紫,脸颊微微的泛著红晕,带著三分羞怯和七分喜悦,她丝毫也不掩饰自己的感情,坦率的说:“阿紫,我们之间再也没有阴影了。我现在好快乐,好幸福,这种感情,是我和徐世楚在一起时,从来没有过的。世楚和我,好像在燃烧生命,虽然热烈,却烧得彼此都痛楚。这一点,你一直亲眼目睹,相信你会懂的。至于慕唐,”她顿了顿,收起笑容,她诚恳、真挚,而慎重的说:“他不同,他稳重平和,深刻细腻,他使我觉得安宁、平静、充满了幸福感和安全感。我想……这才是一个女人真正追求的感情!”慕唐屏息片刻,感到胸口热烘烘的。冰儿啊!谢谢你坚定了我的立场!阿紫深深的凝视冰儿,认真的急切的问:“真的吗?冰儿?你真觉得幸福吗?你真觉得不再在乎徐世楚了吗?”冰儿想了想。“那道伤痕还在。”她说:“但是,它会慢慢消失的。套一句慕唐的术语,每条伤口总有伤痕。可是,它会好的!总之,”她挺了挺肩,扬高了声音说:“我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不是活得很快乐吗?”“哇!”阿紫忽然高兴了,她终于接受了这新的事实。也终于开颜而笑了:“太好了!冰儿,这太好了!”她又转头看慕唐,似乎好不容易,总算承认慕唐了。她笑著说:“为了这种转变,为了这份新的爱情,我们是不是应该——去好好的庆祝一下?”“所以我说——”慕唐这才笑了起来。“我们去吃海鲜,喝一点酒!”“走哇!”冰儿叫,奔过来,不由分说的,用左手挽著阿紫,右手挽著慕唐,兴冲冲的喊:“我们去叙香园,我最爱吃那儿的螃蟹!”快乐的时光,似乎又回来了。虽然局面和以前已大不相同。慕唐看到两个女孩又恢复了友谊,他心中充满了欢愉和幸福感,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那个徐世楚了。冰儿16/269这确实是个令人难忘的周末。他们三个,吃了一顿极丰富的午餐,李慕唐和冰儿都吃得很多,只有阿紫,她似乎还没有完全从那份“阴影”中解脱出来,她始终有点勉强,有点忧愁,有点怀疑。吃饭的时候,她常常悄眼打量冰儿和慕唐,好像希望从他们的脸上,证实一些什么。为了提高大家的兴致,慕唐叫了一瓶酒,为了不让大家太忘形,他提议浅斟为止。于是,大家都喝了点酒,大家都有了些酒意,空气立刻就放松了。冰儿变得非常健谈起来,拉著阿紫,她不停口的说:“阿紫,你不知道慕唐有多好,他教了我许多我以前根本不知道的东西,站在他面前,我总觉得自己好渺小,他博学、深奥。你必须花费一些时间,才能了解他……”“嗯,哼!”慕唐清著嗓子,对冰儿这种毫不掩饰感情的作风,他依然不能适应;过度的夸奖,反而使他尴尬起来。“冰儿,你又来了!”他说:“你太夸张了!”“你是的!”冰儿热心的说:“我没有夸张!”“好好好!”慕唐安抚的。“你要不要吃鱼头?”“哇!我最爱吃鱼头了,阿紫,我们分著吃!”慕唐把鱼头一剖为二,分给了冰儿和阿紫。阿紫啃著鱼头,一边吃,一边盯著冰儿和慕唐,她说:“冰儿,真好,对你而言,这真是‘绝地逢生’啊!”怎么,这语气有点酸溜溜呢!“不,阿紫。”冰儿忽然一本正经的,正色的说:“这几天,我一直在研究我自己,我有一份新的发现。我觉得,我一定在很久以前,就爱上慕唐了,只是我自己并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在三天中,我对他就难舍难分了。我总记得我第一次走进他的诊所,他就那样从容不迫的,安详的坐在那儿,像是我的保护神。以后,我们四个总在一块儿玩,他永远扮演不同的角色,我的救命者,我的倾诉者,我的安慰者,我的陪伴者……啊,阿紫,你想想看,假若有个男人,在你生命中能扮演这么几种角色,你还能不爱上他吗?你能吗?”慕唐不能抑制自己的感动,他用崭新的眼光凝视冰儿。冰儿啊,你真让我心醉!阿紫听傻了。她再度看看冰儿,又看看慕唐。“这就是冰儿!”她忽然说:“慕唐,我对你说过,冰儿的生命是轰轰烈烈的,你听她说的就知道,她再度爱得轰轰烈烈,慕唐啊,你要把冰儿抓得牢牢的,保护得好好的,不要让她再受伤。同时,小心啊!也不要让你自己受伤……”“阿紫,你放心!”冰儿笑了。“慕唐是医生,他会防止我受伤的。何况,他和徐世楚不同,他太善良了,他根本不会伤害我……”她转向慕唐,认真的问:“你会伤害我吗?”“很可能会。”慕唐诚实的回答:“坦白说,我还真怕我会伤害了你。”“怎会呢?怎会呢?”冰儿急切的说。“你是看到一只小蚂蚁受伤,你也会急急忙忙跑过去帮它裹伤口的!”“瞧!”慕唐说:“就由于你这种本性,使我害怕我会伤害了你。你太一厢情愿的往好处去想,往你自己希望的方向去想。换言之,你美化你所看到的,你所接触到的一切。你也把我理想化了。冰儿,我只是一个人,凡是人,都有缺点。我怕……有一天,你发现到我的缺点时,你就会受到伤害了!”“不不不!”冰儿一迭连声的说,大大的摇著头。“每个人的缺点与优点,并不是绝对的。你的缺点,对别人说,可能是缺点,对我来说,可能刚好是优点,人与人彼此吸引,不见得都是被对方的优点吸引,有时,很可能是被对方的缺点吸引。当你被对方的缺点吸引时,那项缺点,就变成优点了。”她深深注视他。压低了声音,诚挚的说:“放心,我不会被你的缺点伤害,真的!倒是你……”她有些犹豫:“会被我的缺点伤害吗?”“你?”慕唐睁大了眼睛,笑著问:“居然有——缺点吗?”他打量著她,点了点头:“嗯,”他煞有介事的说:“嘴唇边上少了一颗美人痣,就缺这么一点!”“哇!”冰儿大笑,几乎滚到阿紫怀里去。她用手拉著阿紫,笑著嚷:“你看!这个人平常正经八百的,说起笑话来还真幽默!”阿紫看看冰儿,又看看慕唐,看来看去的。忽然,她提议说:“你们何不去公证结婚算了!”冰儿楞了楞,看著阿紫。“结婚。”她嘟嚷著。“太早了吧!”“一点也不早,”阿紫兴致来了,热烈的说:“你们既然能在三天之内,爱得深深切切,把缺点都变成优点!你们就能闪电结婚!你们结婚,我负责找证人,其实,证人也不必找了,我和朱珠来当吧!一个阿紫,一个阿朱,正好当你们的结婚证人!怎样?闪电结婚有诸多优点,最大的一项,是避免——夜长梦多!”慕唐心头一懔,注视阿紫,感到她的话颇有道理,不禁怦然心动。他再看冰儿,笑著说:“很不错的提议,你觉得呢?”冰儿怔了怔,面色有些迟疑,她凝视慕唐,犹豫的问:“你是认真的吗?!”“当然。”“可是……可是……”冰儿不安的沉吟了一会儿。“你连结婚这种大事,都不需要经过你父母的同意吗?”“结婚,是我个人的事。”李慕唐由衷的说:“我父母同意与不同意,我都会照我个人的意愿去做。可是,在礼貌上,你当然应该先跟我回台中,去让我父母认识认识,我也应该跟你回高雄……”“哦哦,”冰儿率直的打断了他。“这就是我所不能忍受的事!”她忽然有些烦躁、有些忧愁起来。“我就是不能忍受这些世俗的事,属于婚姻的许多事,都让我受不了!包括要拜见双方的亲友,要认识一些对象以外的人,要举行仪式……甚至婚后的柴米油盐、生儿育女!哦……”她脸上的笑容完全隐去了,一片阴霾悄悄的袭过来,罩住了那对晶亮的眸子。她看来娇嫩怯弱,茫然无助。“你看,”她低低的说:“这就是我的缺点!我想,徐世楚有句话是讲对了,我还没有长大!”哦哦,这种时刻,是不能让徐世楚的阴影遮进来的,这种时刻,是不允许任何阴影遮进来的!李慕唐慌忙仆过身子去,把手安慰的、温柔的盖在她的手背上。“听著!冰儿。”他恳切的盯著她。“我完全了解你所害怕的那些东西,那些,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怕,很多人都会怕。冰儿,在你的心理准备没有完成以前,我再也不和你谈婚姻。我之所以赞成阿紫的提议,只是要告诉你,我的决心和感情,不管怎样,在我这方面,我是义无反顾了。”“但是……但是……”冰儿结舌的、焦灼的、不安的说:“你会等我吗?等我长大?等我做好心理准备?”“是!”他更加恳切与温柔了。“不过,也不要让我等得太久。”“多久算太久?”“例如一百年、两百年的。”李慕唐笑了。“人的寿命没有那么长。只有文学家会用‘天长地久’这种句子,我不跟你说天长地久,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变成了泥土,我不相信泥土和泥土还会谈恋爱!”冰儿脸色一亮,阴霾尽去。她大笑起来。“慕唐,我发现你这人,是很会说话的。而且,你的反应好敏锐,思想好深刻。说真的,慕唐,你会不会觉得我很肤浅呢?”“肤浅?你怎会用这两个字呢?”“因为,我对自己,毫无自信。”“钻石从不知道自己在发亮!”“啊呀!”阿紫终于忍无可忍的叫了起来:“我觉得我在这儿有点多余□!听这种谈话会让我有自卑感!我看,我提前告退好吗?”“不许不许!”冰儿抓住了她,笑著。“好不容易,我们又这么开心了,你怎能走?”“那么,”阿紫笑嘻嘻的转向慕唐,眼睛里盛满了赞许与欢迎。直到此刻,她似乎才接受了慕唐爱冰儿的这个事实。“你也说一点好听的给我听好吗?她是钻石,我是什么?”“你也是钻石。”“碎钻?”阿紫挑著眉毛问。“为了镶嵌钻石用的?为了陪衬钻石用的?”“哦呀!”慕唐叫了起来:“我投降了,我提议,我们去看场电影好吗?我现在才知道,两个女人加起来的唇枪舌剑,足以把人五马分尸,”他站了起来。“走吧!到电影街去逛逛!”两个女生都笑了。一份和谐的、欢愉的气氛,在三人间弥漫开来。那天,大家都很开心,他们去逛了街,两位女士都买了些穿的戴的,然后,又看了一场电影“阿玛迪斯”。冰儿对电影非常入迷,看完了,还不住的叹著气,悼念著电影里的莫札特,说:“世界上所有的天才,都被庸才谋杀了!”李慕唐惊愕的看著冰儿,对她那敏锐透彻的“领悟力”由衷佩服,他不禁更深切更深切的爱著冰儿了。看完电影,天色已晚,他们又在外面吃了一顿简单的晚餐,由于中午吃得太饱,大家的胃口都不大,叫了三碗牛肉面就解决了。晚饭后,冰儿一手挽著慕唐,一手挽著阿紫,诚恳的说:“今晚,我们一定要到女生宿舍去,把那间‘宿舍’里的气氛,转回成一个‘家’。”阿紫不知道“宿舍”和“家”的典故,却在冰儿的温柔下,慕唐的微笑下,高高兴兴的同意了。当然,那时候,他们谁也没料到,那“家”里面,等待著他们的是什么。进了“白云”大厦,上了四楼,是阿紫拿出钥匙,打开大门的。门一开,屋外的三个人都怔住了。屋内,一片花海。花,把什么都盖住了。地毯上放著一盆一盆的花,桌上,插著一瓶一瓶的花,天花板上,吊著一篮一篮的花,墙壁上,贴著一朵一朵的花,窗帘上,挂著一串一串的花……什么都是花,这还没什么了不起,这些花分别有玫瑰、月季、姜花、百合、绣线菊、君子兰……各种品种的花,但是,每一朵都是桃红色的!冰儿17/26在那些花堆中,站著的是徐世楚,他正拿著一罐喷漆,把一盆马蹄莲喷成桃红色,原来,那些桃红色的花,都是这样出来的。他自己光著胳膊,穿著件白色的背心,背心前面,用桃红色喷漆喷了“我是罪人”四个字,背心后面,用喷漆喷了“请原谅我”四个字。听到房门响,这位罪人飞快的抬起头来,大声叫著:“哇!原来你们三个人在一起,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我下午打电话来,左打也没人接,右打也没人接,我只好自己过来等你们,一面等,一面就弄一点儿室内设计。谁知道,你们三个谁也不回来,我已经弄了整个下午了!”他弯下腰,把地毯上的花盆左推右推的,清出了一条“走道”,他就笑著弯腰说:“各位请进!”冰儿和阿紫面面相觑,一声不响的走了进去。李慕唐的情绪,一时间十分复杂。对室内的花海,他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对面前那个“罪人”,他有点嫉妒,因为他有这间幻想屋的钥匙。他又有点同情,有点戒备,还有点“犯罪感”。可是,他却不能不面对这室内的一切,于是,他也走进去了。大门合上,室内充塞著花香,和喷漆的味道。徐世楚很忙,他放下了喷漆,转身就往浴室走。一会儿以后,他从浴室中端出一个大水盆,水盆中有几乎满盆的水,水面漂著一朵一朵的玫瑰花,全是标准的桃红色。他就双手捧著这盆玫瑰,站在冰儿面前,陪著一脸的笑,说:“原谅我!否则,我就把这盆‘玫瑰夺魂汤’喝下去!顺便告诉你,真的买不著桃红色的玫瑰,这盆子里面,是我用白玫瑰喷漆的!所以,喝下去大概……”他笑著:“大概真的会一命呜呼。”冰儿僵在那儿,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这种场合,显然让她有点儿不知所措。阿紫及时走上去解围了,她一伸手,就接过了徐世楚手中的水盆,她把水盆端到浴室,倒进马桶里,连花瓣带油漆,都被她哗啦啦的冲掉了。折回到客厅里来,阿紫正色说:“徐世楚,别再玩这种小孩的玩意儿,大家都老大不小了,你愿不愿意坐下来,我们四个人好好谈谈!”“好啊!”徐世楚仍然在笑,眼光盯著冰儿。“可是,冰儿,你原谅我了吗?”冰儿的眼光无法直视他,她低下头去,一地的花朵使她又慌忙转换视线,墙上也是花,她再转头,桌上也是花,窗上也是花。“你……”她喃喃的说:“是个疯子!”“是啊!”徐世楚接口:“你总不能生一个疯子的气,对不对?”冰儿脸色更加尴尬,李慕唐觉得自己不能不挺身而出了,他走上前去,挽住冰儿的腰,清晰的说:“我想,冰儿早就原谅你了!”徐世楚眉头一松,唇边立即绽开了一个毫无心机的笑。他伸出手去,热情的、用力的拍著李慕唐的肩膀,大声的、快活的、豪放的说:“慕唐,谢谢你,好朋友的用处就在这种地方!你一定在冰儿面前讲了我许多好话,否则,冰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原谅我!”他笑嘻嘻的伸手去拉冰儿的手。“冰儿,这几天,真漫长得像几千几万个世纪!我不止对不起你,我还对不起阿紫……”他对阿紫深深一鞠躬:“总之,我是疯子,请各位多多包涵!慕唐,改天我到你诊所去,你开点药给我吃,治治我的疯病,免得我总是犯错……”他发现冰儿退后了两步,就逼过去,伸出双臂,预备给冰儿一个大大的拥抱。“冰儿,不要拒人于千里之远,不要板起你那张漂亮的脸孔!来……”他扑过去。冰儿往旁边一闪,脚下被花盆一绊,差点摔一大跤,慕唐伸出手去,冰儿就趁势偎进了李慕唐的怀里。“徐世楚,你坐下来,我们有话要谈!”阿紫喊著,有点焦急。“世楚,”李慕唐拥紧了冰儿,急促的接口:“请不要激动,我也有话跟你说……”“哦?”徐世楚有点怀疑了,他站住了,凝视冰儿。“冰儿!”他柔声呼唤:“你怎么不说话呢?你今天请了很多代言人吗?”冰儿把头埋向慕唐的怀里。“慕唐,”冰儿低语:“你告诉他吧!”“喂!冰儿!”徐世楚的脸发白了,他大声叫著。“你有什么话,你自己对我说,不必要别人转达,我们之间,用不著第三者传话!”冰儿终于抬起头来,背脊也挺直了。“你不是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了吗?”她说,眼光深幽幽的闪著光。“你不是说,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吗?”“哦,那个话呀!”徐世楚耸耸肩。“那是疯子说的!我刚刚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一个犯了罪的疯子说的,那种话你怎能认真?你以前也跟我说过结束了,难道我们就真的结束了?吵架的时候,大家都是口不择言的……”“可是,”冰儿的声音低而清晰。“你……来晚了,太晚了。”“什么意思?”徐世楚的脸色更白了。冰儿偎进了李慕唐的怀里,把面颊几乎藏进慕唐的肩头,她悄语著:“慕唐,还是你跟他说吧!”李慕唐不由自主的挽紧了冰儿,直视著徐世楚,他清楚的、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徐世楚,我和冰儿恋爱了!”室内安静了几秒钟,冰儿更紧的偎向李慕唐,她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著。徐世楚的目光,直勾勾的落在李慕唐脸上了。“假的!”他说。“真的!”慕唐说。“假的!”“真的。”徐世楚重重的呼吸,胸腔剧烈的起伏著,他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李慕唐和冰儿,嘴里却叫:“阿紫!”“哎!”阿紫本能的应著。“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哦,”阿紫咽了一下口水。“我想,他们是真的。”她困难而艰涩的说:“他们是……很认真很认真的恋爱了!”“恋爱?”徐世楚打鼻子里哼著:“在三天以内?恋爱原来如此容易啊!”“你应该比我更了解恋爱有多么容易……”冰儿轻哼著说。徐世楚忽然一个箭步,走上前去,就伸手要抓冰儿的肩膀,李慕唐看他来势汹汹,慌忙拦在前面,一把握住了徐世楚的手,大声的说:“你不许碰她!以前,她是你的女友,你要怎样我管不著,现在,她是我的女友,请你对她保持距离和尊敬!我知道这事情听起来荒唐,对你也是个意外和打击,但是,每个人都必须面对已经发生的事实。徐世楚,我抱歉,我必须很坦白的告诉你,我爱冰儿胜于一切……”“伟大!”徐世楚打断了他,大吼著,声如洪钟,连天花板都震动了。“这是什么时代?三天以内,爱人背叛你!朋友欺骗你!这是什么时代!”他提起脚来,用力对面前的花盆一踢,一连串的花盆乒乒乓乓的倒了下去,他开始在房间里乱跳,像个负伤的野兽,每跳一下,就踩碎一个花盆,因此,是跳得铿然有声的。然后,他停在墙边,越来越愤怒,他握著拳,狠狠的对墙上捶下去,桃红色的花瓣纷纷下坠……像一片花雨。他不住的、不停的捶著墙,花瓣就不住的、不停的飘坠下来。但是,玫瑰花梗上多刺,只一会儿,他的拳头已沁出血迹来。冰儿悄眼看过去,不禁失声叫了出来:“你出血了!不要捶了!”徐世楚倏然回头,眼睛里充著血,脸颊涨得通红,他一直问到冰儿脸上去。“你心痛吗?我出血你会心痛吗?你敢说你已经变了心?你敢说你不再爱我吗?”冰儿慌张后退,又躲进李慕唐怀里去了。“徐世楚!”阿紫跑过来,用力拉住了徐世楚。“徐世楚!”她大声喊著。“男子汉大丈夫,应该提得起,放得下啊!”徐世楚站住了,他凝视著阿紫。好半天,不动也不说话。“阿紫,”他终于开了口,低沉的哼著,像只斗败了的公鸡。“连你也这么说了吗?连你也这么说了!那么,我是真的失去冰儿了?”说完,他垂著头,拖著脚步,沉重的,沮丧的,一步一步的走向门口,拉开门,他走出去了。屋内的三个人,对著一屋子的花海,谁都说不出话来了。冰儿18/2610这一夜,李慕唐是在“幻想屋”的沙发上睡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当徐世楚走了以后,他就一直留在冰儿那边,帮两个女孩子清理那花海的残局。把花盆搬到阳台上去,把墙上的花一朵朵摘下,把窗帘上、天花板上、吊灯上的花串取下来,再把桌上铺成英文字LOVE的花朵全部清除……这工作做起来并不慢,“破坏”一向要比“建设”容易得多。但,在做这些工作的时候,不知道为了什么,三个人都非常安静,谁也不开口,好像一开口就会说错话似的。大约一点左右,电话铃蓦然狂鸣,使三个人都惊跳起来。阿紫看了冰儿一眼,冰儿正埋头在沙发上,不知道在干什么,大约在找有没有残留的大头钉。电话铃使她震动了一下,她却不去接电话,于是,阿紫只好去接了。“喂,徐世楚,”阿紫轻声的说:“拜托拜托,别再打扰我们了,我们要睡觉了!”对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阿紫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来,对冰儿说:“冰儿!你的电话,你自己来处理!”冰儿犹疑了一下,不想去接。“冰儿,”李慕唐开口了:“你无法躲他一辈子,总之,你要面对他的。”冰儿过去了,拿起了听筒,她只“喂”了一声,就沉默了,只是拿著听筒听著,听著听著,她的脸色就变了,眼珠深沉而湿润了起来,嘴唇微微的颤抖著。然后,她很快的就挂掉了电话,把头仆在电话机上。“怎么了?他侮辱你吗?”李慕唐关心的问,走过去,他扶起冰儿的头,这才发现她满面泪痕。李慕唐吃了一惊,慌忙用化妆纸帮她拭著,一面急急的问:“他骂你了?他说了很难听的话,是不是?”冰儿摇摇头,还来不及说什么,电话铃又响了,冰儿拿起听筒,只听了两秒钟,就再度挂断。她低下头去,泪珠成串的滚落在衣襟上,她拿著一迭化妆纸,紧紧的捂住自己的嘴,防止自己痛哭失声。但是,泪珠却不听使唤的,疯狂的奔流在脸上。这种情况,绞痛了李慕唐的神经,使他的五脏六腑,都跟著痛楚起来,他坐在冰儿面前,用双手紧握著她的双臂,焦灼的说:“为什么不跟他说话呢?为什么不简单的告诉他,你不再听他的电话?”冰儿摇头,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电话铃又响了,这次,李慕唐不等冰儿伸手,就飞快的拿起了听筒。他正想对听筒说点什么,却听到对面传来叮叮当当的音乐声,和清脆悦耳的歌声,这歌声不是别人的,而是冰儿的!她正温柔的、充满感情的唱著: “就这样陪著你走遍天之涯,踏碎了万重山有你才有家,就这样陪著你走遍天之涯,踏破了岁与月黑发变白发……”他愕然的看她,冰儿终于哭起来了,她一面哭,一面抽噎著说:“是录音带,那时,大家那么要好,我用卡拉OK录给他的!他就一直在电话里放录音带……”阿紫走过来了,她拔掉了电话的插头,说:“这样就好了,别再受他的电话骚扰,大家都早点睡觉吧!好不好?”电话铃终于不响了。李慕唐注视著冰儿,一时之间,心里竟像打翻了调味瓶,简直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冰儿坐在那儿哭,眼泪不是为他流。他沉吟的坐著,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抬起眼,他下意识的看著窗子,窗子上,还有一瓶桃红色的马蹄莲,天下居然有桃红色的马蹄莲,他突然觉得自己痛恨起桃红色来。“慕唐,”阿紫拍了拍他的肩,解人的说:“你要给冰儿时间,感情的事,毕竟不像电灯开关,说开就开,说关就关。冰儿和徐世楚交往已久,共有的回忆实在太多,如今一下子砍断,总有伤口,总会疼痛。你是医生,应该很了解的,对不对?”他是笨医生,他想。即使了解,也觉嫉妒。“冰儿,”阿紫又去拍冰儿的肩:“别哭了。徐世楚这种发疯的情形,你又不是第一次看到,应该早就有心理准备才对。你让他发几天疯,根本不要去理他,我保证,没多久他就会收兵了。好了,冰儿,你应该早就坚定了自己的立场,别哭了!”冰儿仍然在哭。慕唐仍然无话可说。阿紫似乎也技穷了。室内安静了好一会儿,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冰儿在压抑的抽噎著。李慕唐终于站起身子,说:“我走了,你们早些睡吧!”阿紫吃惊似的抬起头来,忽然大声叫:“冰儿!你还哭什么哭!你再哭慕唐就生气了!哪有一个女孩子,在新男友面前为旧男友哭?你让慕唐置身何地?”慕唐惊异的看阿紫,多么善解人意的女孩!她把他的心事,全叫出来了。冰儿蓦的被唤醒了,她抬头惶恐的看著慕唐,接著,她就跳起身子,直奔过来,飞快的投进了慕唐的怀里,她把满是泪痕的脸孔埋在慕唐肩上,辗转的摇著脑袋,双手紧紧的环住慕唐的腰,嘴里不住口的说:“慕唐,你不要跟我生气,请你,请你不要跟我生气!我哭,实在是忍不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你千万不要生气……如果连你也跟我生气,我真……真是活不成了!”他用手抚摸她那短短的头发,深吸了口气,他说:“哭吧!冰儿。你生来多情,如果你对这么长久的一段情不追悼,不掉泪,你就太寡情了。我了解的,冰儿,你哭吧,我不会生气。只是很心痛,看你流泪,不管为了什么,我一定心痛,因为——”他很碍口的说:“我是这么深切的爱你!”她的手臂在他腰上一紧,她的脸在他肩头埋得更深了,她呜咽著说:“你这样说,我更要哭了!呜……”她哭著,把他肩上的衣服弄得湿漉漉的。“慕唐,我是这样一个爱哭的、不实际的、长不大的小女孩,实在不值得你对我这么好,假若有一天,我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他的背脊一挺,寒意兜心而起。“为什么要说这种话?”他打断了她。“你今晚太累了,你的情绪太激动了……”“可是,”她固执的说:“我很坏,是不是?我觉得我很坏,也很可怕。你瞧,我让徐世楚痛苦,我也让你痛苦,我……弄得自己也很痛苦……”“冰儿,”他柔声唤:“去洗个澡,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什么都会好转的!”她的头从他肩上抬了起来,她的眼睛已经哭肿了,脸颊都被泪水洗得亮亮的。她深深的注视他,担忧的说:“你——确定你没生我的气吗?”“我确定。”她再看了他两秒钟。“好,”她说:“我听你的话,去洗澡睡觉。明天是星期天,你一早就过来,好不好?我……我……”她嗫嚅著。“我有些怕那个疯子会跑来……”他推开冰儿,走回沙发。“你们去洗澡睡觉,”他说:“我睡沙发。”阿紫笑著走了过来。“慕唐,你不能永远睡我家的沙发,对不对?”她说。“如果冰儿的感情,要依赖你睡沙发来稳定的话,也未免太累人了!”她推著李慕唐:“去吧,你回去!这样大家才能睡得好!”冰儿想了想,叹口气,她也推著他:“是的,你不能天天守著我呀!如果有事,也需要我自己面对!你去吧!放心!徐世楚不会再把我拐走了!你去吧!”可是,他不能走。他想著那疯疯癫癫的徐世楚,想著那哭哭啼啼的冰儿,想著柔弱善良的阿紫,他不能走。叹口气,他坚定的说:“你们就让我今晚睡一夜沙发吧,睡在这儿,我比较安心,否则,我怎么睡得著!”于是,两个女孩子不再坚持了,她们为他捧来了棉被、枕头,又把两张单人沙发也拼过来,为他布置了一张床。阿紫先回房去睡了,两个女孩各有各的卧房。冰儿还在沙发前腻了好一会儿。她不哭了,吻著李慕唐的额头,她低语:“我爱你。”他的心脏狂跳,不能不伸出手去,把她整个人拉入怀中,狂热而猛烈的吻她,在她耳畔不停的说:“要拿出勇气,冰儿,要下定决心,冰儿,要衡量你内心深处,感情的比重。”“我不用衡量。”她低语:“我整个身心都偏向你。我只是觉得自己变得太快了,如此善变,使我自己都害怕。不过,换言之,”她瞅著他,深思的说:“责任在你,是不是?”“在我?”“是啊,你如此优秀,如此稳重,如此体贴,如此温柔,如此博学,又如此多情……你像一块大磁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