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告诉你,”克里什纳达雅尔回答,“我们 是你的长辈和老师,必须受到尊敬,有一条不成文的法律,那就 是,得不到我们的同意,你不能参加任何宗教仪式。我想你知 道,你不能不先拜祖先吧?”“唔,我为什么不能拜祖先呢?”戈拉惊愕地问。 “绝对不能!”克里什纳达雅尔生气地喊道,“我不允许你做 这些事。”“请您听我说,”戈拉感到很不痛快,抗议说,“这是我自己的 事,我涤罪是为了洁身。您何必和我作无益的争论,显得那么焦I、 ^ ,’:々“?‘ ‘急呢?”“你听着,戈拉,”克甩什纳达雅尔说,“不要到处和人争论。 这不是一件可以争论的事。有许多事你还不能理解。我再和你 说一遍一一你以为已经进入印度教的大门,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不是你力所能及的,因为你血管里每一滴血,你从头到脚的整 个身体,都和印度教不相容。你不能突然变成一个印度教徒;不 管你多么希望,你都无能为力。要当印度教徒得从一个人的出 身开始。”“我不懂什么是一个人的出身,”戈拉红着脸说,“不过,连您 的血统赋予我的权利,我都不能要求吗?”“又来争论啦丨”克里什纳达雅尔喊道,“你当面跟我顶嘴,难 道不害臊吗?你自称为印度教徒,可是什么时候才能改掉你那 外国脾气?你得听我的话,立刻停止这一切。”“要是我不涤罪,”戈拉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之后说,“那么 在萨酋穆克希的婚礼上,我就不能和别的客人坐在一起了。”“那没什么! ”克里什纳达骓尔热切地大声说,“那有什么害 处呢?我们可以单独为你安排一个座位。”“而且在教社里,我也得和别人分开。”戈拉又说。 “那才好呢,”克里什纳达雅尔赞成地说;可是看到戈拉对他 那样热烈赞成的态度很是吃惊,便又接着说:“你看看我好了,即 使受到邀请,我也从来不和别人一起吃饭。我和我的教社有什 么关系呢?你既然渴望你的生活尽可能不受玷污,最好还是走 这条路。照我看来,这会对你大有好处。”当天中午,克里什纳达雅尔派人把阿比纳什找来,对他说: “你们为什么要串通起来,领着戈拉乱蹦乱跳呢?”“您这是什么意思呀?”阿比纳什问道,“是您的戈拉在领导我们!最不乱蹦乱跳的是他!”“可是,”克里什纳达雅尔劝告说,“我告诉你,大吵大闹地举 行涤罪礼可不行,我决不允许。你们必须立刻停止。”阿比纳什心想这个老头儿有多顽固呀。他知道历史上有不 少伟大人物的父亲对儿子完全不了解,他认为克里什纳达雅尔 就属于那一种父亲。要是他不那样白天黑夜地和一群招摇撞骗 的托钵僧混在一起,而是向自己的儿子学点什么,他一定会得到 更多的好处!不过阿比纳什是一个老练的人。他一看出争论不会有什么 好结果,不大可能产生什么“道德的效果”吋,便不去浪费时间作 无益的争论。他表示同意地说:“好吧,先生,要是您不同意,那 么仪式就不能举行。不过筹备工作已经全都做好,连请帖都发 了出去,现在取消已经来不及了一所以我们这么办卩2,让戈拉 躲开,由我们来举行涤罪礼,因为在我们的国家里,并不缺少罪 孽。”他用这个诺言让克里什纳达雅尔平静下来。戈拉从来就没有十分尊重过克里什纳达雅尔的话。今天他 的心也拒绝服从。生活的这部分领域要比社会生活伟大,他认 为在这部分生活领域里,不一定要遵从父母的禁令。然而,这一 次还是有点什么事儿,使他整天部不安。他心里产生了一个模 糊的想法:克里什纳达雅尔的话里也隐藏着一些真理。他‘觉得 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梦魇牢牢地压在他的胸口上,又象同时有人 从各个方面把他推开。今天,他觉得异常孤独。在他面前是那 么一片广阔的耕地,工作是这样繁重,可爱他身旁却一个人都没 有。499笫七十六章根据事先的规定,因为仪式要在第二天举行,戈拉应该在当 天晚上到那所花园住宅去。可是在他刚要动身的时候,哈里摩 希妮突然来了。戈拉着见她,很不萵兴地说:“噢,您来啦一一我 得马上出去。这几天我妈也不在家~~一如果你要见她,那……” “不,谢谢你,”哈甩摩希妮回答,“我是来看你的。请你务必 坐一会儿一一我不会耽搁你很久的。”戈拉坐了下来,哈里摩希妮立刻就提出了苏查丽妲的问题。 她说苏查丽妲从戈拉给她的卓越的教导里得到很多教益。事实 上近来她已经不暍别人碰过的水,并旦对谁都很和气。“老天 爷,”她提高声音说,“你不知道,过去她让我多么担心。只要你 能把她引上正路,我一辈子都对你感恩不尽。愿神使你成为国 王。愿你娶到一个配得上你的高赀门第的姑娘。愿你家繁荣昌 盛。愿你大交好运,财源茂盛,多子多孙!”接着,她又谈到苏查丽妲已经长大了,只要有可能,就应该 尽早让她结婚,多耽搁一天都不行。要是她是在印度教人家长 大的,到了这会儿,早就是一群孩子的母亲了。她相信,戈拉一 定和她一样,认为苏查丽妲再不结婚是很不合适的。她为了解 决苏查丽妲的婚姻问题,长期以来一直忍受着难以忍受的烦恼。 最后,经过巨大的努力和多次低声下气的请求,总算把她的小叔 子凯拉什请到加尔各答来了。天神保佑,使她这样惶惶不安和497挺心吊胆的一切严重障碍全都消除了。一切全都安排妥当了。 既不要嫁妆,对她过去的历史也不挑剔一一这一切都是哈里摩 希妮运用巧妙的手段取得的成果一一正在这个时候,奇怪的是, 苏查丽妲竟然反对这个婚姻,而且到了顽固不化的地步。她到 底有什么打算,哈里摩希妮实在莫测高深一只有老天爷知道 是不是有人影响了她,或者她爱上了别人。“不过,”她接着说,“我坦率地告诉你,这姑娘配不上你!如 聚她结了婚,在乡下住下来,谁也摸不清她的底细,倒不会出什 么4〖儿。可是你住在城里,要楚你娶了她,你就再也见不得人“你在说些什么?”戈拉生气地大声喊道,“谁告诉你我要娶她?”“我怎么说呢?”哈里摩希妮抱歉地说,“我听说报纸提到这 事的时候,几乎都要羞死了!”听了她的活,戈拉心里明白,不是哈兰先生就是他教派的某 一个人在报纸上发表文章谈论这事。他捏紧拳头大声吼道:“这 是谣言!”“这个我明白。”哈里摩希妮被戈拉雷鸣般的吼声吓了一跳, 提高了声音说,“现在我有一个请求,请你一定答应。你得立刻 去看苏查丽妲。”“为什么? ”戈拉问道。“你得把事情给她讲清楚。”哈里摩希妮冋答。 戈拉心里对这个建议十分欢迎。他准备立刻就去看苏查丽 妲。他暗暗地说:“今天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明天就是你涤罪的 日子了一一在那之后,你就成为一个苦行僧了。今天只剩下晚 上这一点点时间一一你只能见她一会儿!不用说,这里面是不会有罪的,即使有,明天也都会化为灰烬的。”“告诉我,需要给她讲些什么? ”戈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只给她讲讲,”哈里摩希妮回答,“按照印度教的看法,象苏 查丽妲这样一个成年的姑娘应该赶快出嫁,不要再拖延了。还 有,象她这种处境,能够得到一个象凯拉什这样好的信奉印度教 的丈夫那真可以说是意想不到的好福气。”戈拉听了,真是万箭穿心。他想起在苏查丽妲家门口遇到 的那个男人,就象被蝎子咬了一口似的。苏查丽妲竟然要嫁绐 这样一个人,他简直一刻也难以忍受。他心里极其反感,沉痛地 暗自喊道:“不,这绝对不行!”苏查丽妲决不能嫁给别人。她那颗充满了深奥的思想感情 的、深沉宁静的心不可能在别的男人面前显露得那么完美,而且 将来无论在什么时候也不可能再次显露。那颗心是多么美妙 呀!多么不可思议呀! 一个多么妙不可言的人儿在那神秘之宫 的最深处,显露出她的真容呀!这样的经历,一个人能遇上几 回?有多少人看过这样的奇迹?命中注定要对苏查丽妲的性格作 了极其深刻和正确的观察的那个人一用全部身心来欣赏她的 那个人一一已经早就占有了她丨那么别人又怎么能再占有她呢? “难道拉妲腊妮一辈子都象现在这样不嫁人吗?她的命运 能是这样的吗?”哈里摩希妮大声说道。这话倒也不错!明天戈拉就要去涤罪了!在那之后,他就 要成为一个纯洁的婆罗门了!难道苏查丽妲一辈子都不嫁吗? 再说,谁有权利硬叫她当一辈子的老处女? 一个女人背得起这 样重的担子吗?哈里摩希妮喋喋不休地说下去,不过戈拉没有在听她说话。 他喑自思舛:“我爹三番五次地不准我行这个涤罪礼一他的49^禁令难道就没有一点意义吗?我认为我这一生应该做的事也许 只是我的幻想,和我的天性格格不入。要足我尽力去挑一副人 为的担子,我将会终生残废,而』1会由于终生背着这样的重担, 什么事也做不成。我幵始符出来我的心巳经被欲望缠住了!怎 样才能搬掉这块压在我身上的石头呢?不知怎么的,我爹倒发 现我在心的深处并不是一个婆罗口,不是一个苦行僧,因此,他 才一直这样坚决地阻止我。”戈拉决定当天晚上去找克甩什纳达雅尔,明确地问他,究 竟他在自己身上看到了什么,才说涤罪的路对自己足行不通的。 只要能让他说清楚,就可以在那方面找到一条逃避的道路。逃避!“请稍等一等,我很快就回来。”戈拉对哈里摩希妮说。他匆 匆忙忙地跑到他父亲的住处。他觉得克甩什纳达雅尔一定知道 ―个什么秘密,如果他举握了这个秘密,就立刻可以得到解放。可是他父亲隐居的地方,大门是紧闭的。尽管浊敲了两三 下,它还是紧紧地关闭着―没冇人理睬他。屋里飘出供香和 植香的气味,因为今天克里什纳达雅尔正在和一个托钵衍一起 专心致志地做一种十分艰难的瑜伽苦行0在这种时候,他总是 把所有的门全都关上,免得有人闯进来。整个晚上,不论什么 人,用什么借口,都休想进去。第七十七章“不! ”戈拉大声对0己说,“我不是在明天才开始涤罪,今夭 就已经开始了!今天,火已经燃烧起来了,而且比明天的还要猛 烈。在我幵始新生活的时候,我必须献出巨大的牺牲,所以神才 在我心中唤醒了那样强烈的欲I。杏则怎么会发生这样奇怪的 事呢?要我和他们变得十分亲密,在尘世间是不可能的。这么 相反的性格结合在一起,按照常情,在这个世界上也是不可能 的。除此以外,谁也不会想到这样一种无法抑制的欲望会在一 个象我这样冷漠的人心里产生。到现在为止,我献给国家的东 西都献得太容易丫。祖国从来没有要求我献出一件对我来说真 正是牺牲很大的东西,所以从前,我总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为祖国 放弃某些东西的时候会感到侬依不舍。可是要获得这样伟大的 解脱,普通的牺牲是不行的。它必须十分痛苦,只有在心如刀割 的时候,我才能得到新生!叨天V晨我就要在我的教友面前行 涤罪礼了。现在,在举行仪式的前夕,我生命的主宰降临了,并 I[敲了我心灵的大门。要不在我的灵魂深处先涤罪,明天我怎 么能接受洁身的仪式呢? 一旦我把最难献出的牺牲毫无保留地 献出去,我就会变成真正地一无所有和十分神圣了一一就会成 为一个婆罗门了。”戈拉回到哈里摩希妮身边时,她对他说:“请你跟我走一趟 吧,就去这一次!只要你和她说一旬话,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避,你不希望她明白道理。”在任何别的时候,戈拉听了这话,一定会大发雷霆。即使它 是真的,也绝不能容忍。不过今天,他已经开始涤罪,不能再发 火了。而且,他心里也明白哈里摩希妮说的是真话。他把联系 他和苏查丽妲的那些牢固的绳索一起切断,这是够狠心的。不过 同时他也想找这样或那样的借口,保留一根很细的线,一根肉眼 看不见的线。他还没有打箅把他和苏查丽妲之间的联系彻底切 断。可是一切吝啬的痕迹都应该消灭干净。他绝不能用一只手 献出一些东西,用另一只手藏起一些。因此,他拿出一张纸,用坚决豪放的字体写道: “就女人来说,人生真正的成就在于为大众谋福利。世上也 许充满了欢乐,也许充满了悲伤^善良贞节的女人都会一律 接受,并丑在家甩虔诚礼拜,作为她对宗教的主要义务。”“要足你能加上一两句对我们的凯拉什有利的话,那就太好 了。”哈诅摩希妮看完了后建议说。“不,我不认识他,”戈拉不同意地说,“我不能写任何和他有 关的话。”哈里摩希妮小心翼翼地把这张纸卺起来,把它绑在纱丽的 角上,就动身回家了。这时,苏查丽姐还是跟安楠达摩依一起住 在罗丽妲家里。哈里摩希妮觉得在那儿讨论这件事不大方便, 怕罗丽妲和安楠达摩依会说出一些反对这件婚事的话,弄得苏 查丽妲犹豫不决。因为她有这种顾虑,所以就给苏查丽妲写了 一张便条,叫她第二天回家吃中饭,说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和 她商量。并且答应当天下午就让她回罗丽妲家。笫二天早晨,苏查丽妲来了。她下定决心要坚决反抗,因为503她知道她姨妈一定又会提出她的婚絪问题。她决定给这个建议 一个非常坚决的最后答复,结朿整个事情。她吃完饭之后,哈里摩希妮说:“昨天傍晚,我去找了你的师傅。”苏查丽妲担心起来了。她姨妈叫她回来,难道只是把戈拉 再骂一顿吗?“你不用担心,”哈里摩希妮向她保证说,“我没有到那儿去 找他吵架。家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为什么不到那儿,听听他 的高见呢?在谈话当中,我们提到了你,我一听就知道他的看法 和我的完全一致。他认为姑娘久不出嫁不是一件好事。事实 上,他说根据古圣梵典的说法,这是有罪的。在欧洲人的家里, 这也许没什么,可是在印度教家庭,这样做可不行。我坦率地谈 到我们的凯拉什,发现他对这事倒是非常通情达理的。”苏查丽妲羞得要死,但哈里摩希妮依然接着说下去:“你尊 他为师傅!所以你就一定得听他的劝告!”苏查丽妲默默不语,哈里摩希妮接着说:“我跟他说,‘请到 我们家来亲自跟她谈谈,因为她不听我的话。’可是他回答,‘不. 我不能再和她见面了一我们的印度教社会禁止这样做。’我 说,‘那怎么办呢?’最后他亲笔给你写了点什么。你看,就在这 儿! ”她慢慢地从纱丽角上拿出那张纸,打开它,摆在苏查丽妲面前。苏査丽妲读了纸条,觉得气都喘不出来了。她象一个木偶 那样一动不动地僵坐在那里。纸上写的并没有新奇或不合情理的话。苏查丽妲也并非不 同意这些见解。不过要通过哈狙摩希妮的手特怠把它送来给 她,这里边好象暗示着什么,不管从哪一个角度来看,都使她很504痛苦。为什么今天戈拉特意下达这道命令呢?当然,苏查丽妲 总有一天也要出嫁的但戈拉为什么要为她这样着急呢?难 道戈拉对她的工作确实已经完成了吗?难道她是妨碍戈拉执行 任务的一个因素,或者是他终生事业上的一个障碍吗?他没有 可以再给她的东西、对她也再没有什么期望了吗?无论如何,她 不能这样想一至少,肥还是沿着原来的方向朝前看的。她尽 力和心里难以忍受的痛苦作斗争,可是她得不到半点安慰。哈里摩希妮给苏查丽妲充分的时间考虑这个问题。她象每 天一样美美地睡了一个午觉。睡醒回来,她发现苏查丽妲仍然 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模一样。“拉妲,”她说,“亲爰的,你为什么这样忧心忡忡呢?这件事 有什么值得你这样深思的呢?戈尔默罕先生写了什么不对的话 了吗?”“没有,”苏查丽妲温和地回答,“他写的全都很对。” “那么,孩子,拖下去有什么好处呢?”哈里摩希妮受到很大 的鼓舞,激动地大声说。“不,我并不想拖延,”苏查丽妲回答,“我要去看看我爹。” “拉妲,你听我说,”哈里摩希妮反对说,“你爹决不希望你嫁 到信奉印度教的家庭里去一可是你的师傅,他……,’“姨妈,”苏查丽妲不耐烦地高声说,“您为什么要一再这样 讲话呢?我并不打箅和我爹谈我的婚姻问题。我只是想见见 他,再没有别的了。”现在苏查丽妲只能从帕瑞什先生亲密的友谊里得到安慰了。来到他家,她看见他正在往箱子里装衣服。 “您这是干什么呀?”苏查丽妲问道。505“小母亲,我要到西姆拉去换换环境。”帕瑞什先生笑着说, “我乘明夭早晨的邮车走。”帕瑞什先生这微微的一笑隐藏着二段非常痛苦的经历,这 瞒不过苏查丽妲的眼睛。在家里,有他的妻子;在外面,他所有 的朋友,都不容他有片刻的安宁。如果他不能到远处一个什么 地方住上一阵子,他只会成为一个漩涡的中心。苏查丽妲看见 他第二天就要出门,今天自己在那儿收拾行李,心里非常难过。 她再也想不到他家里没有一个人在这儿帮他收拾。因此她让帕 瑞什先生停下来,自己先把所有的东西从箱子里倒出来,然后再 仔细地把每一件衣裳叠好,重新放进箱子。他毐爱的书籍,她都 小心地放好,免得晃动时碰坏。她一面收恰,一面温柔地问帕瑞 什先生:“爹,您一个人去吗?”“我不会有什么困难的,拉妲! ”帕瑞什先生察觉她这句问话 里隐藏的痛苦,安慰她说。“不,爹,我陪您去,”苏查丽妲说。帕瑞什先生仔细看苏查丽妲的脸,这吋她又加上一句:“爹, 我不会成为您的累赘的,我向您保证。”“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帕瑞什先生问道,“小母亲,你什么吋 候成过我的累赘了?”“爹,要是我不在您的身边,我就活不下去了。”苏查丽妲恳 切地要求说,“有许多事我还不了解,除非您给我解释,我永远也 到不了彼岸。您叫我依靠自己的智慧一"^可是我没有那种智 慧一我的脑子软弱无力。爹,您一定得带我走。”说完这些话,她转过身子,趴在箱子上,泪水一滴滴地落了 下来。506戈拉把那张纸交到哈里摩希妮的手里之后,心里觉得就象是给苏查丽妲写了一封绝交信。但是单单写一张契约或文件,事 情并不能就此结束。他的心并没有同意。虽然戈拉用意志的力量 强迫纟丨己在纸上签了字,他的心却拒绝签字作证一它始终不 肯服从指挥。真的,它叛逆到如此地步,当天晚上戈拉差一点就 决定跑去见苏查丽妲了!不过他刚要动身,便听见附近教堂的 钟敲响了十点。他猛然酲悟,现在去拜访人实在是太晚了。在 这之后,他睁大眼睛躺在床上听着每一点钟的报时钟声,因为他 那夭晚上始终没去那所花园住宅。他派人送去一封信说他早晨 與去。笫二天早晨,他到河边花园那边去了,可是促使他决心要行 涤罪礼的那股子劲儿和纯洁的心境都到哪儿去了呢?许多梵学家都已经来了,还有一些预计也要来。戈拉热烈 地欢迎他们,他们一个个也用最夸张的言词再三赞美戈拉对这 不朽的宗教的坚定信心。花园里边逐渐忙乱起来了。戈拉东奔西走,指挥一切。可 是在这一切忙忙乱乱、吵吵闹闹的工作当中,只有一个念头从他 心的深处涌现出来,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出现。仿佛有人不停 地跟他说:“你错了!你错了!”这时他没有时间去仔细思索,找 出错在哪里一^"但又无法压下心中这种强烈的感情。507在举行涤罪礼的这一切规模宏大的安排中,好象有一个敌 人7藏在他的心田里,反对他说:“你错了!”这错误不是触犯了教 规和法律,不是违反了圣书,也不是不合宗教惯例一这是在他 囪己身上犯下的一个错误。因此戈拉以整个心灵反对这一切举 行仪式的准备工作。开始的时间快到了。举行仪式的地方已经搭好天遙,围上 怍栏杆。戈拉在恒河冼完澡,正在换衣服的时候,观众中显然发 生了一阵骚动。一种不安的情绪仿佛正在向四面传播。最后, 阿比纳什惊慌失措地来到戈拉面前说:“你家里刚刚送信来说克 里什纳达雅尔先生病得很重。他派了车子来,叫你马上问家。” 戈拉立刻就动身了。阿比纳什要陪他去,他说:“不,你要留 下来招待客人,你也离开是不行的。”他走迸克里什纳达雅尔的屋子吋,看见他躺在床上,安楠达 摩依在轻轻替他按摩脚。戈拉着急地看着他们两个人,直到克 里什纳达雅尔示意叫他坐在一张为他摆好了的椅?上。 “爹的情况怎么样?”戈拉坐下之后问他母亲说。 “他稍微好了一些,”安楠达摩依回答,“已经派人去请外国 大夫了。”屋子里还有萨茜穆克希和一个仆人。克里什纳达雅尔做了 一个手势叫他们出去。他看见屋子里没有别人了,便默默地看 着安楠达摩依的脸,然后转过头,用微弱的声音对戈拉说:“我的 曰子到了,有一件我瞒了你这样久的事,在我死之前,一定要告 诉你,否则我心里得不到安宁。”戈拉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默默地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 好长时间谁都没有说话。后来克里什纳达雅尔接着说下去:“那 时,我不萼熏肖3的社会一-这是我铸成大错的原因。。误一旦犯下,就只好错下去了。”说到这儿,他又停下了。戈拉也一声 不响地坐着,没有提出什么问题。“我原以为永远没有必要让你知道,,,克里什纳达骓尔接着 说,“以为事情可以永远这样下去。可是现在我看出这是不可能 的,因为我死之后,你怎么能参加我的丧礼呢?”显然,克里什纳达雅尔是因为想到这种情况才担心起来的。 戈拉急于要知道真相,便用询问的眼光转向安楠达摩依问 道:“妈妈,请您告诉我,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有权利参加爹的 丧礼吗?”安楠达摩依一直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姬在那里,可是听到戈 拉的问题,她抬起头,坚定地凝视着戈拉的眼睛说:“没有,我的 孩子,你没有这个权利。”“那么,我不是他的儿子吗?”戈拉吃了一惊,问道。 “不是。”安楠达摩依回答。戈拉用火山爆发般的爆炸力提出笫二个问题:“妈妈,难道 您也不是我的亲妈?”安楠达摩依的心儿乎都要碎了,勉用欲哭无泪的干巴巴的 声音说:“戈拉,我的孩子,弥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能生育,不 过你是我的儿子,比我亲生的还要亲。”“那么,您是从哪儿把我抱来的呢?”戈拉又转过头去问克里 什纳达雅尔。“事情发生在印度士兵大起义的时候,”克里什纳达雅尔说, “那时,我们住在埃达瓦。你的母亲因为害怕英印军里边的印度 兵,在一天晚上,躲到我们家避难。你的父亲前一天就战死了, 他的名字……”“没有必要提他的名字丨”戈拉吼道,“我不想知道。”509克里什纳达雅尔看见戈拉这样激动,不由得吃了一惊。他 把话刹住了,只是补充说:“他足一个爱尔兰人。当天晚上你母 亲生下你之后也去世了。从那天起,你就一直住在我们家里。” 霎时间,戈拉觉得他的一生就象是一个离奇的梦。从童年 起,他就赖以建立生活的那个基础,现在碎成粉末了。现在他简 直搞不清他是谁,也搞不清他在哪儿。他所谓的过去好象全是空 的,他迫切期待了那么久的、光明的未来也消失得无踪无影了。 他觉得自己象是荷叶上的一滴露水,只存在了一会儿。他没有 母亲,没有父亲,没有家乡,没有阔籍,没有门第,甚至连神都没 有。给他留下来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一片无边的空虚。他 能抓住什么呢?他能做什么?能从什么地方重新开始生活?能 朝哪一个方向看?又能从哪儿每天收集他的新工作所需要的材 料呢?戈拉置身在这一片虛无缥缈之中,分不清东南西北,一句 话也说不出来。别人见了他脸上的这副表情,也不忍心再说什这时,一位孟加拉医生陪同那位英国大夫来了。大夫对戈拉 和病人发生同样的兴趣,他看着戈拉,心里感到很纳闷儿,不知 道这个古怪的年轻人到底是谁。因为戈拉的额头上还有那颗用 恒河泥土点的圣痣,身上还穿着在恒河沐浴之后换上的绸衣。他 没有穿衬衫,魁梧的身体从披在庖上的短小的晨衣里露了出来。 在这以前,戈拉无论什么时候看见英国人,都会感到一种出 于本能的厌恶。可是今天,X夫在检查病人的时候,戈拉却特别 亲切地看着他,并且反复地问自己:“在这里和我关系最密切的 难逍竞是这个人吗?”大夫询问并检查过病人之后说:“唔,我看不出有什么严重 的证状。脉搏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各个器官也没有什么问题々510只滿要注意一点,症状就没苻理由会取新出现:大夫走了之后,戈拉默默地站了起来,准备走出屋子。安槠 达摩依在大夫来的时候,原是待在隔壁房间里的,这时跑过来, 抓住戈拉的一只手,激动地说:“戈拉,我的好孩子,你千万不要 生我的气,因为那样会让我心碎的。”“您们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告诉我呢? ”戈拉问逍,“告诉我也 不会有什么害处呀。”“我的孩子,”安楠达摩依说,把一切责任都担在自己肩上, “因为怕失掉你,我犯了这个罪过。如果最后这事还是要发生, 如果今天你离开了我,我谁也不怪,只能怪我自己,戈拉,不过那 样,我就活不成了,我的宝贝!”“妈妈! ”戈拉回答的只有这一声妈妈,可是安楠达摩依昕到 他喊出这两个字,一直强忍住的泪水就一下子涌出来了。 “妈妈,现在我要到帕瑞什先生家去一趟。”戈拉说。 “很好,亲爱的,你去吧!”安楠达摩依觉得心头上的一块石 头落了地。这时,克里什纳达雅尔虽然不必怕他会早死,却因为把秘密 告诉了戈拉,觉得十分惊慌。在戈拉逛出屋子之前,他说:“听 着,戈拉,我看你没有必要把这事告诉任何人。只要行动谨慎一 些,大致照过去那样行事,就不会有人知道的。”戈拉对这个建议没有作任何回答就走出去了。一想起自己 跟克里什纳达雅尔没有真正的关系,砬就觉得大大地松了一口 气。摩希姆不事先通知机关是不能缺勤的,因此在他替父亲请 好医生,作好一切必要的安排之后,就到机关请假去了。他回家 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戈拉从家里出来。5“你上哪儿去?”摩希姆问道。“情况很好,”戈拉说,“大夫已经来过,他说没有危险。” “多么走运呀!”摩希姆高兴地大声说,心里宽慰多了,“后天 就是萨茜穆克希结婚的日子。因此,戈拉,你得多少做点准备! 你听我说,你一定要事先提醒毕诺业,免得他那天到这儿来。阿 比纳什是一个很严格的印度教徒一一他特别关照过,不要请这 祥的人来参加婚礼。兄弟,我另外还有一点事想跟你说说。我 已经请了我的洋上司,你可别把他轰走!你用不着费多少事儿, 只要点点头,说声‘先生,晚上好,就行了。你的那些古圣梵典 并没有说不能这样。要是你高兴,你可以向梵学家求一个特别 的训谕,把这事弄弄清楚。你应3明白,我的兄弟,他们是统洽 阶级,在他们面前,稍微谦恭-些并不会贬低你的身分! ” 戈拉对摩希姆的话没有作任何回答便走掉了。251第七十九章苏查丽妲为了不让别人看见她流泪,正在忙着收拾衣箱。仆人进来通报戈尔默罕先生来了。她连忙擦干眼泪,放下手边 工作,这时,戈拉正好走进屋子。他额头上还点着那颗恒河标志,身上还穿着那件绸衣。他 根本没有考虑外貌,所以穿着一件在作客时通常谁都不会穿的 衣裳就跑来了。苏查丽妲想起了他第一次到他们家时穿的那身 衣服。她知道那天他是顶盔带甲来的,不知道今天这一身是否 也是他的战袍!戈拉进来之后,跪在帕瑞什先生面前,俯伏在地,向他行触 脚礼。帕瑞什先生连忙朝旁边闪开,心里感到十分不安。他把 戈拉扶起来,大声说:“来,来,我的孩子,到这边坐! ” “帕瑞什先生,现在我再也没有束缚了! ”戈拉喊道。 “什么束缚?”帕瑞什先生吃惊地问。 “我不是印度人! ”戈拉解释说。 “不是印度人! ”帕瑞什先生喊道。“不,我并不是印度人,”戈拉接着说,“今夭我听说我是印度 士兵大起义时的一个弃儿一我的父亲是一个爱尔兰人!今 天,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印度每一座庙宇的大门都对我关上 了——今天,全国印度教徒的筵席上都没有我的座位了。” 帕瑞什先生和苏查丽妲听了都惊得发呆,说不出话来。513“帕瑞什先生,今天我丨‘1山了! ”戈拉激动地高声说,“我用不 豹齿怕被玷污或失掉种姓了一一现在我用不益每走一少都盯着 地面来保持洁净了。”苏查丽妲把戈拉那张容光焕发的脸看了很久。戈拉接着 说:“帕瑞什先生,我一直用整个生命来了解卬度一一可是我 到处碰壁一一我不分昼夜地想把这些障碍变成我的信仰对象。 为了使这些信仰有一个牢固的基础,我一直没法做其他的 事一它成为我唯一的工作了。因为这个缘故,每一次我和真 正的印度正面相对的时候,我总是畏缩地退了回来一我用那 一成不变和不加批判的想法塑造了一个印度,为了尽力把我全 部信仰完整地保存在那坚不可摧的堡垒里,我一直和周围的一 切作斗争!今夭^;我创造的这座堡垒,刹那间便梦幻般消失了, 而我,在获得了完全的自由之后,却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无边 的真实之中,印度的一切善与恶,悲与欢,智与愚全都使我感到 十分亲切。现在我真的有权为她服务了,因为真正的劳动场所 已经在我面前展开一一这不逛我自己想象出来的一这是为三 亿印度儿女谋福利的真实的场所!”戈拉这个新获得的体会使他谈起话来这样热情洋溢,帕瑞 什先生听了也变得十分激动,他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来,听戈 拉讲下去。“您能听明&我想说的是什么吗?我日日夜夜深切盼望、但 没有做到的,今天终于做到了。今天,我真正是一个印度人了! 在我身上,不再有印度教徒、穆斯林和基督教徒之间的对立了。 今夭,印度的每一个种姓都是我的种姓,所有人的食物都是我的 食物丨您看,我曾经湼游过孟加拉许多地方,受过最低下的乡下 人家的接待一不要以为我过去只给城市听众演讲一一可是我514始终不能和大家平等地少在一起一一这些日子,我和别人之间 总隔着一条看不见的鸿沟,我没有办法迈过去!因此,我心里总 感到空虚,我用各种办法不去正视它,又用各种艺术品给它加以 装饰,使它显得好看一些。因为我爱印度胜过我的生命,所以有 人对我所知道的那部分印度稍加批评,我都受不了。如今,我不 用再去徒劳无益地创造这种无用的装饰品了,帕瑞什先生,我觉 得我又活过来了!”“我们得到真实的东西的时候,”帕瑞什先生说,“虽然它还 不完善,还有缺点,我们的心灵也会得到满足一我们甚至不想 用虛假的东西去装饰它。”“您看,帕瑞什先生,”戈拉说,“咋天晚上我向神祈求,希望 今天早晨我能进入一种新的生活!我祈求从童年起就包围着我 的任何虚假或不洁的东西全部毁灭,我可以获得新生!神并没 有完全照我希望的那样听从我的祷告一他突然把肖己的真理 交到我手里,使我大吃一惊!我做梦也没存想到,他竞会用这样 彻底的方式把我身上一切不洁净的东西扫除干净。今天,我变 得这样纯洁,即使在最低种姓的人家作客,也不用担心会被玷污 了。帕瑞什先生,今天早晨,我怀若一颗赤诚的心,匍伏在我的 印度母亲的怀里一一经过这样长的丨I丨间,我终于完全体会到母 亲的怀抱是什么意思了!”“戈拉,”帕瑞什先生说,“请你也召唤我们,好让我们分享你 生来的权利,在你母亲的怀抱里安息吧!,,“您知道,”戈拉问道,“为什么今天我一获得自由,第一件事 就是来找您吗?”“为什么?”帕瑞什先生问道。“因为只有您懂得这种自由的教义,”戈拉解释说,“所以今515天您在任何教社都没有立足之地。请收我做门徒吧丨今天,请 您将那位属于一切人一一印度教徒、穆斯林、基将徙和梵教 徒一的神的教义传授给我吧!他的庙宇的大门是永远不会对 任何种姓的任何人关闭的。他不仅是印度教徙的神,也是印度 自己的神!”帕瑞什先生的脸上闪耀着深沉柔和的虔诚光辉,他垂下眼 睛,默默地站了很久。戈拉转过身对着苏查丽妲,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上。 “苏查丽妲,”戈拉微笑着说,“我不再是你的师傅了。我向 你恳切地提出这个要求一请拉着我的手,把我领到你这位师 傅面前好吗?”说完,他向她伸出了右手。苏查丽妲从椅子上站 了起来,把一只手放在他手里。戈拉转过身朝着帕瑞什先生,两 个人一起向他行礼。尾 声那天晚上,戈拉回到家里的时候,看见安楠达摩依静静地坐 在他屋子前面的阳台上。他走到她跟前,在她前面艰下,把头匍伏在她脚上。安楠达 摩依用手托起他的头,吻了吻他。“妈妈,您是我的妈妈! ”戈拉激动地高声说,“我到处寻找的 妈妈原来一直坐在我的屋子里。您没有种姓,不分贵贱,没有仇 恨一一您只是我们幸福的象征!您就是印度!”“妈妈!”戈拉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请您叫拉契米给我倒 杯水好吗?”安楠达摩依用温柔的、微微带着哽咽的声音,轻轻地对戈拉 说:“戈拉,让我派人去把毕诺业请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