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哇……哇……”梦华哭得更大声。“我不要跟他讲和!他是野人!我讨厌他!他不会玩陀螺,又要抢人家的陀螺!我讨厌他!”夏磊惊怔的看著梦华,心里沉甸甸的压上了什么,只觉得无聊已极。他看著地上那个陀螺,走过去,他一脚对陀螺踢去,陀螺飞进了康秉谦的书房,“哐啷”一声,不知道把什么东西打碎了。他回过身子,看到呆若木鸡的梦凡,和满脸惊慌的胡嬷嬷。“哎哟!磊少爷!你有话好好说啊!这下可闯祸了!”胡嬷嬷直搓著手。“砸坏了老爷的古董,你可怎么好?”正说著,康秉谦已手持陀螺,怒冲冲的走出房。“谁把陀螺扔进房里来的,是谁?”康秉谦怒吼著。大家都呆呆站著,只有梦华精神抖擞的指著夏磊:“是他!是他!他一脚把陀螺踢进去的!”“你用脚踢陀螺?”康秉谦困惑极了,大惑不解。转而一想,明白过来,声音立刻柔和了:“你不知道陀螺是要用绳子抽的,是不是?你以为是用脚来踢的,是不是?”“不是!不是!”梦华叫著嚷著:“他学不会,学来学去学不会!他故意用脚去踢!他故意的!”“是吗?”康秉谦看著夏磊。“你故意的?”夏磊发现人人都瞪著自己,好像自己是个怪兽似的。他忽然生出极大的愤怒来。“是的!我故意的!我就是要用脚踢!”他一仰下巴,在众人的惊愕注视下,转身就走。我回东北去!他想。我回到小木屋去!那儿没有轻视的眼光,没有种种的规矩,没有责难的声音,也没有人骂他土匪、强盗、小野人……他并没有走成。东北在什么方向,他实在搞不清楚,要从大门出去,还是后门出去,他也搞不清楚。来的时候又是车又是马,还走了一个多月,回去要走多久?他太没把握了。何况,那晚,梦凡拿了一个陀螺,一根绳子,走进他的房间。“我把我的陀螺送给你!”她绽放著一脸的笑。“你只要常常练习,陀螺就会一直转一直转的……”他对陀螺太好奇了。他无心计划回东北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忙不迭的偷偷练习。真的,陀螺会一直转一直转。梦凡给他的那个陀螺,漆著红白相间的条纹,顶上还有朵小蓝花,转起来真是好看极了。望夫崖4/375.追风夏磊和梦华的第二次冲突,起因是“追风”。“追风”如今已是一匹壮硕的大马了,载著夏磊和梦凡两人,都能在旷野、树林、草原和山丘上飞驰。终有一天,“追风”也能载著夏磊,直奔那“天之外”去吧!但是,当年,追风初来康家,却是一匹只有梦凡那么点儿高的小马。“磊少爷!磊少爷!”胡嬷嬷上气不接下气的嚷著:“快去后院里瞧瞧去,老爷买了一匹小马来送给你呀!”“小马?”夏磊不信任的张大了眼睛:“小马?”他大声问著,拔脚就直冲向后院。真的!一匹红褐色的小马,正在后院里吃著干草。康秉谦在对康勤康忠交代养马之道,梦凡梦华全兴奋得胀红了脸,喘著气在旁边又跳又叫:“爹!你真伟大,你怎么想起买小马!”梦凡又拍手又笑又蹦:“是活的小马呐,不是玩具呐!”“爹!有没有马鞍呢?我现在就骑可不可以呢?”梦华过去拍抚马的鬃毛,兴冲冲的问。“别闹别叫!”康秉谦的眼光扫向三个孩子,落在脚步踌躇的夏磊脸上。“这匹小马是我买给小磊的,你们两个要骑,一定要得到小磊的同意!”秉谦走过去,把夏磊推到小马旁边。“瞧!这是你的小马,以后,想家的时候,就骑著小马,到桦树林里去走走,到后面山上去跑跑,最远,不要越过‘望夫崖’!”夏磊目不转睛的瞪视著那匹小马。看到小马那温驯的黑眼珠,又闻到小马身上那种熟悉的干草和牲口的气息,他觉得自己整颗心都热烘烘的,在胸腔里膨胀起来。他真想拥抱康秉谦呀,他真想高声喊出自己的狂喜呀!但他仍然不习惯在人前表达感情,压制了要欢呼的冲动,他只是呐呐的、呼吸急促的、不太相信的问:“是……给我的?真的,是,给我的?”“是呀是呀!”康秉谦说:“你爹告诉过我,你们以前有一匹很漂亮的马……”“它的名字叫‘追风’!”夏磊接口。“它跑得和风一样快!可是,它后来好老好老,生病死掉了!”“现在,你又有一匹‘追风’了!”康秉谦柔声说,抬头看康勤。“康勤,给它把马鞍配上!”“是!”康勤忙著去配马鞍。“磊少爷,赶快来骑骑看!”夏磊还来不及从兴奋中醒觉,梦华已一冲上前,拦住了马,大声的嚷了起来:“爹!你偏心!为什么把小马送给磊哥哥?我要小马!爹!你送给我!磊哥哥如果要骑,先要得到我的同意!我要小马!我一定要!”“不行!”康秉谦严肃的看著儿子。“你从小,要什么有什么,吃的、玩的,你件件不少!小磊……他什么都没有,难得……找到一件他喜欢的东西……”“不不不!”梦华任性的跺著脚:“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小马!我把我的东西统统送给他,我全不要了,就要这匹小马……”“胡闹!”康秉谦有些生气了。“我说给小磊的就给小磊,谁都不许再多说一句!”他瞪著梦华:“从今以后,你要学著兄友弟恭!不能如此霸道!”“爹!你偏心!你偏心!”梦华大喊大叫。“我看,不是我偏心,是你被宠得无法无天了!”康秉谦气冲冲的说,拂袖而去。“好了好了,梦华少爷,”康勤息事宁人的笑著:“咱们跟磊少爷打个商量,大家轮流骑,好不好?”“我不要!”梦华恨恨的怒瞪著夏磊,双手握著拳。“你这个小野人,你为什么不回你的东北去!”“哥哥!”梦凡惊呼著:“爹说过,不可以叫磊哥哥是小野人,不可以骂他,爹说过,我们三个要相亲相爱的!你怎么又骂人了?”“我就骂!我就骂他!”梦华对著夏磊大吼:“小野人!小野人!小野人!小野人……”他一连串叫了几十声小野人。“哥哥!”梦凡太难过了,眼圈就红了。“你怎么这个样子?你再骂人,我就和你……绝交!”“绝交就绝交!”梦华喊著:“以后不跟你们一国了!我找天白和天蓝去!”嚷完,梦华一掉头,跑走了。天白和天蓝,这是康家经常提在嘴上的名字,夏磊来康家没几天,已经听到好些人提过这名字,但他无心去注意这个,“追风”带来的兴奋太大了,大得连梦华给他的屈辱,都变得微不足道了。他迫不及待的就上了马背,熟悉的控著马缰,他绕著后院小跑了一阵。“康勤,”他央告著:“打开后门,让我们去旷野里走一走!”“这……不大好吧?”康勤有些犹豫。“爹说可以的!”梦凡热烈的说:“爹说,只要不越过望夫崖,就可以的!”“好吧!”康勤笑了。“没办法,我陪你们去吧!”夏磊太快乐了。他对著梦凡一笑。“你也上马吧!坐在我前面,我会保护你,不会让你摔交的!”梦凡眨了眨眼睛,很迷惑的看著夏磊,然后,她掉过头去,对康勤小小声的说:“康勤,原来他……他‘会笑’呐!”康勤听了,忍不住要笑。夏磊瞪著梦凡;傻瓜,原来你以为我不会笑?他鼓著腮帮子,想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来,却“噗”的笑出声。梦凡一见如此,也呵呵笑了起来。康勤把梦凡扶上了马背,去打开了后门。夏磊一拉马缰,就这样奔驰进桦树林,又奔驰进旷野,奔驰在北方那耀眼的阳光下了。望夫崖5/376.望夫崖下一连好几天,夏磊和梦凡骑著马在原野里奔跑。起先,康勤总是跟著,后来,看到小马十分温驯,夏磊的技术又非常高明,也就放了心。两个孩子,在没有大人的监视下,胆量就大了起来,马蹄奔驰的范围,也越来越广。桦树林和旷野,是非常熟悉的。湖畔和短松岗,也都探险过了。杏仁树林和枫树林,都不够深幽。南边的小径直通北京大马路,当然不好玩。西边的岩石区,却充满了原始的奇趣……这天午后,他们终于停在望夫崖下。把追风系在林中,两人站在耸立的巨崖之下,抬头望著那高不可攀的巨石,两人都感到前所未有的震慑。“这大概就是望夫崖了。”梦凡小声说。夏磊抬著头,仰望那巨崖的顶端,那儿,又凸出另一块石头,远远望去,像一个女人的头像。夏磊开始绕著这巨崖的底部走,拨开深草和荆棘,找寻登崖的途径。“你要做什么?”梦凡问。“爬上去看看!”“不可以呀!”梦凡大惊。“胡嬷嬷说,望夫崖上面有鬼呀!”她害怕的扯著夏磊的衣袖:“咱们走吧!”“鬼?”夏磊继续绕著岩找寻。“我爹说,世界上根本没有鬼!”“有的有的!”小梦凡拚命点头,拚命咽著气。“银妞说,望夫崖上有个女鬼,常常把人从崖上面推下去!所以,不可以上崖!”夏磊所有的好奇心都被勾了起来。“这样啊?”他怀疑的问:“我更要上去看看,那女鬼长得什么样子!”他找著找著,终于找到岩壁上的几个凹洞,显然是别人登岩时留下的。他兴致大增,手脚并用,就开始爬岩。一面爬,一面对梦凡喊著:“你在下面等我,我上去看看,很快就下来!”小梦凡四面张望,旷野寂寂无人,巨岩在地上投下一个巨无霸似的阴影,看来狰狞可怖。梦凡恐惧的大叫了一声:“不!我不敢一个人在下面!我跟你一起上去!”说著,梦凡忙不迭的也手脚并用,循著夏磊的足迹,往上面爬。从来没爬过崖,平常,连家里的梯子都不敢爬,梦凡才上了两级,已经手脚全发起抖来:“等等我!等等我!”她喊著。夏磊回头一看。“慢慢走!不要怕!”他鼓励著。“其实,一点也不难,来,手给我,我拉你一把!”梦凡仰著脸,小心翼翼的要腾出一只手给夏磊,两条腿抖得更加厉害,心里怕得要死。手才腾出来,身子就无法平衡,脚一个站不牢,直往下滑去。她尖声大叫:“磊哥哥!”夏磊直冲下崖,去扶住梦凡。梦凡站定,脸色吓得雪白雪白,乌黑的眼珠睁得好大好大。其实,两人都没爬上去多少。“你摔著了没有?摔伤了没有?”夏磊忙问。“没有!”梦凡拍著自己满衣服的灰尘:“可是,我吓死了!”她喜欢用“可是”两个字,从小,这两个字就是她的口头语。夏磊抬头看看那崖,没爬上去,实在太遗憾了。“下次等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再来爬!”他下决心的说。此崖,是无论如何要上去的。“我们回去吧!”回到家里,胡嬷嬷一看到两人这一身泥,就吓了一跳。等到知道两人去爬望夫崖,就更是三魂少了两魂半。把两个孩子,拉到井边去梳洗一番,她斩钉截铁的说:“不可以!以后绝不可以再爬了,那是个不吉祥的地方呀!有好多传说呀!”“不吉祥?”夏磊更好奇了。“为什么不吉祥?有什么传说呢?”“传说……传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妇人在那山头上望她的丈夫回家,她望了好久好久,丈夫都没有回来,日子一久,她就化成一块石头了,就站在那崖上!”两个孩子有点迷糊,可是觉得这故事挺好听的。“后来,更可怕的是,有很多情人都选那个地方殉情,还有些女人,失去了丈夫,或者有什么不如意,就会爬到那崖上去寻个了断!”“殉情?什么是殉情?”梦凡问:“什么是了断?”“就是想不开,往崖下面‘啪’的跳下去!”“跳?”夏磊佩服得五体投地:“这么厉害?”“厉害?”胡嬷嬷瞪了夏磊一眼:“撞到地上就死翘翘了!历年以来,跳崖的人就没一个救活!所以啊,那个地方全是孤魂野鬼呀!你们两个给我记著,再也不许去爬那个望夫崖!”夏磊听著,觉得那高耸入云的望夫崖,更加的神秘,更加有种不可思议的吸引力了。总有一天,他会爬上去的。他非常确信这一点。望夫崖6/377.出走还没等到他再爬望夫崖,他就离开康家,毅然出走了。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那天一早,夏磊像往常般去马厩刷马,一到马厩,就发现,追风不见了。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喊著,叫著,满后院找著,康家的几个忠仆,康勤、康忠、康福、老李全出动了,帮忙找小马。后门拴得好好的,边门也拴得好好的,大门也拴得好好的……追风就是这样不翼而飞。“追风不见了!追风不见了!追风不见了!”夏磊哭著,叫著,好几重的院落,他一重重的奔来奔去,悲切万状。康秉谦、咏晴,心眉、银妞、翠妞、胡嬷嬷、小梦凡……全跟著一起乱。只有梦华,站在花园当中的大槐树下,背著双手,好整以暇的说:“追风走了,已经走到好远好远的地方去了,不会回来了!”“你怎么知道?”康秉谦惊问著。“因为是我们它放走的!”梦华不慌不忙的说:“昨天半夜里,我就打开后门,把它赶到树林里,它起先不肯走,我就一直吼它,骂它……它后来就飞快的跑掉了!”“什么?”康秉谦大叫:“你放掉它?你为什么这样做?”“因为我恨死那个小野人了!”梦华坦率的挺著胸膛。“凭什么他有小马,我没有小马?”“你……”康秉谦气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你……这个混帐东西!”他终于大吼出声,冲过去,一把抓起了梦华,往大厅里拖去:“康忠,给我拿家法来!我不好好教训他,我今天就不姓康!”“老爷呀!手下留情呀!”咏晴悲呼著:“他年纪小,不懂事呀……”“是啊!是啊!”心眉也跑过去,扯康秉谦的衣袖:“咱们家就这么一个男丁呀,别打坏了他……”“老爷啊,息怒呀!”银妞喊。“老爷啊,千万别动家法啊……”一时间,喊声、叫声、求声,梦华的哭声,康秉谦的责骂声……乱成了一团,全体的人都涌进了大厅。接著,鞭打的声音重重的传出来,梦华尖声的哭叫,康秉谦狂怒的吼骂:“你这样不仁不义,没有爱心,没有仁慈……我简直白养了你,白疼了你!我打死你……”“娘!娘!娘!”梦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救我!救我!娘!痛死了!娘……”“秉谦啊!”咏晴逼急了,流著泪喊出一句:“为了别人家的孩子,你硬要打死自己的孩子吗?”夏磊看著,听著,心中乱糟糟的痛楚著。他抬头看那雕梁画栋的楼台亭图,低头再看那花团锦簇的重重庭院,感到这一切一切,都不是自己的。自己的世界,在东北的荒漠上,在东北的雪原里。那天的纷乱,终于平息。梦华挨了一顿打,全世界的人都去安慰梦华。康秉谦去祠堂里,对著祖宗牌位生气。夏磊独自打开后门,去树林里,旷野里,呼唤著追风的名字。“追风!你在哪里?追风!你回来哦!追风!追风!追风!你在哪里?”他把手圈在嘴上,极力呼唤。唤了片刻,觉得有人追随著自己,他回头一看,小梦凡屏著气站在他身后,用手指著前面的枫树林:“磊……磊……磊哥哥,”她快乐得颤抖起来:“它来了!追风,它,它,它回来了!”他顺著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追风正扬著四蹄,缓缓奔来,它那漂亮的马尾,在风中平举,马尾的毛,在阳光中闪耀著千丝万丝的光芒!太美了!他的追风!太美了!他狂喜的奔过去,狂喜的抱住了追风的头,狂喜的把面孔埋在追风的鬃毛里,狂喜的喃喃呼唤:“追风,哦,追风!追风!追风……”小梦凡站在旁边,不知怎的,竟流了一脸的泪。追风找回来了,梦华也受过了处罚,一场风波,应该就此为止。可是,午夜梦回,夏磊坐在床沿上呆呆的想,毕竟自己不是康家的孩子,毕竟是个小野人!回东北去!他的念头又强烈的滋生了;现在有追风了!骑上追风,走啊走啊走……总有一天,会走到东北的!他悄悄起身,找著要带的东西,把父亲留下的笛子系在腰间,梦凡送的陀螺塞入口袋,够了!其他都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留了一张条子,写著:“干爹,谢谢你给我的小马。你的家很好,可是,不是我的家,我走了!”打开后门,骑上追风,他真的走了。望夫崖7/378.天白在夏磊童年的记忆中,这一趟“出走”,实在不太好玩。东北,应该在东边偏北,夏磊从小受过方向的训练,所以,他选了东边偏北的方向。这个方向有小河,涉过小河,是大片的杂树林,越过杂树林,是一片荒烟乱草。夏磊骑著追风,在草长及膝的荆棘丛中,走得好不辛苦。似乎走了一百年,也没走出这片乱草。夏磊的衣服划破了,手臂上,腿上,全被荆棘刺出血痕。太阳越来越大,然后就往西方坠落。他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而追风,却越来越不合作了。记忆中,他最初是骑著追风走,然后追风不肯走了,他只好下马,搂著追风走。走了一段,追风又不肯走了,他只好拉著追风走,拉了一段,那追风开始和他拔河,随便他怎么拉,它就是站在草丛中动也不动。“追风!”夏磊喘吁吁的站著,满头满脸,又是泥又是汗又是杂草。“我知道你很累了,我也很累了!你还有草吃,已经比我强了!我现在饿得肚子叽哩咕噜叫,你知不知道?我拉不动你了,请你自己抬起脚来,上路吧!我们这样走走停停,走到东北,要走几年呢?追风!求求你,快走吧!”追风一抬头,昂首长嘶,好像在抗议什么。四只脚赖在地上,没一只肯动。夏磊没辙了,开始去推马屁股,推了半天也推不动,夏磊一气,双手握著拳,冲到马鼻子前去大吼大叫:“你跟我耍个性啊?闹脾气啊?你喜欢康家马厩里的干草堆,是不是?我也喜欢啊!可是,那是人家康家的地方,康家的草堆啊!你属于山野,我也是啊!走啊!追风!你不要让我瞧不起你啊……”追风又昂首长嘶了一声,忽然间,在夏磊措手不及之下,撒开四蹄,说跑就跑,速度之快,如箭离弦。就这么冲出去了。夏磊大惊失色,追著马儿就跑,边跑边嚷:“你想累死我!追风,你等等我呀!你有四条腿,我只有两条腿呀……”追风充耳不闻,只是往前狂奔。夏磊什么都顾不得了。草啦、树啦、石头啦、藤啦、荆棘啦……全顾不到了,一脚高一脚低的追著马狂追。追出了这片荒草,追进了一片大松林,追出了松林,眼前忽然出现一条石板路,追风“踢哒踢哒”沿著石板路跑得潇洒之至,夏磊埋著头追得辛辛苦苦。就在这时,一阵马蹄杂沓之声,还有人声呐喝,追风又不知为何急声长鸣,夏磊一惊抬头,忽然看见一辆好大的马车,由两匹大马驾著,迎面撞了过来。夏磊这一惊非同小可,他大喊著说:“追风!小心呀!”追风毕竟是匹马儿,就那样一跃一闪,已经飞身躲过。而夏磊,却一头撞在马车车轴上,在许多人的惊呼尖叫中,摔倒在地,失去了知觉。夏磊大约只昏过去一盏茶的时间,就清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马车里,车中,有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和一位气概轩昂的男子,正焦灼的研究著自己。在他们身边,有个年约五、六岁的小女孩儿,和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子。“娘!娘!”小女孩儿嚷著:“他的头在流血,他死了?是不是?他死了!”“别叫别叫!”男孩子说:“他没死!他醒了!”“哎哟!真的醒了!大概没事,”那女人著急的仆著身子,摸他的头发,用小手绢去擦拭那伤口:“快快!”她回头说:“千里,咱们赶快走,要车夫驾快一点,不管是谁家的孩子,我们先到了康家再说!”“对!”那男子应著:“到了康家,秉谦兄和康勤都通医理,可以先给他治疗一下!”他伸头就对车外喊:“阿强!快驾车!小心点别再撞著人!”“是!”车子辘辘而动。夏磊惊愕极了,怎么,走了一整天,现在又要被带回康家了?难道自己根本没离开康家的范围吗?难道追风的脚程那么慢?追风!一想到追风,他全慌了,赶紧抬起身子,他直往车窗外看:“追……风!”他衰弱的喊著,头上好痛,手臂也痛,才支起身子,就又跌回车垫里:“追风!”他呻吟著:“追风……”“停车!停车!”那男孩子大声喊。车子戛然而停,男孩急忙对他仆过来:“你说什么?”他问。“追……风!”“追风?”男孩侧著头想了想,又对车窗外望去,忽然一击掌,恍然大悟的说:“你的马?”“对!”“小马?棕红色的小马!”男孩再一击掌:“它的名字叫追风!”“对……”“你放心!我去帮你把它追回来!它现在正在大树底下吃草哩!看起来好像饿了几百年似的……”男孩一边说,一边打开车门,就跳下车去。车中的男人女人齐声大叫:“天白!小心一点!”夏磊再支起身子,往车窗外看去,正好看到男孩牵著追风,走回车子,那追风现在可乖极了。男孩抬头,看到夏磊在看,就冲著夏磊一笑。把追风系在马车后面,男孩跳回了车上:“好了!我把你的追风拴好了!”他注视著夏磊,眼光清朗澄澈。“我的名字叫楚天白,这是我妹妹楚天蓝,你呢?”原来这就是天白天蓝!夏磊睁大眼睛,望著楚天白——那满面春风,眉清目秀的男孩子,觉得友谊已经从自己心中滋生出来。他点点头,应著:“我叫夏磊!”“夏磊?”车里的男子一怔,说:“这可是撞到自家人了!夏磊,不是秉谦从东北带回来的义子吗?”他凝视著夏磊:“我是你楚伯伯,这是你楚伯母呀!你怎么会……追著小马满山跑呀?”怎么会?说三天三夜都说不完呢!夏磊不语,天白仍然对著他笑。天白,楚天白,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男孩会是他的朋友了!他没有估错,以后,在他的生命中,楚天白始终占著那么巨大的位置,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望夫崖8/379.结拜那天回到家里,康家是一团乱。秉谦夫妇顾不得招待楚家夫妇,就忙著给夏磊诊治疗伤。梦凡一见到夏磊那份狼狈的样子,就哭了起来:“你看你把自己弄成这样!又流血,又脏,又撕破了衣服……你害我们满山遍野找了一整天……你好坏啊!为什么要回东北嘛!那个东北,不是又有强盗,又有狼,又有老虎吗?你为什么一定要回去?我爹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干爹吗?我娘不是已经做了你的干娘吗?为什么我们家会赶不上你的东北呢?……”小梦凡哭哭说说,又生气又悲痛,那表情,那眼泪,对年幼的夏磊来说,都是崭新的,陌生的,却令人胸怀悸动的。梦凡,小梦凡,就这样点点滴滴的进驻于夏磊的心。只是,当年,他并不明了这对他以后的岁月,有什么影响。天白、天蓝围在床边,看康勤给夏磊包扎伤口,秉谦夫妇、千里夫妇、心眉、胡嬷嬷、银妞、翠妞……全挤在夏磊那小小的卧房里。夏磊十分震动,原来自己的出走和受伤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显然,自己在康家并非等闲之辈!他睁大眼睛,注视著满屋子焦灼的脸,听著一句句责难而又怜惜的声音,心里越来越热腾腾的充斥著感情了。然后,最令他震动的一件事发生了。梦华忽然钻进入缝中,直冲到他床边来,在他手中,塞了一个竹筒子:“喏!这个给你!”梦华大声说。夏磊惊愕的看看竹筒,诧异极了。“这是什么?”“蛐蛐罐呀!”梦华热心的说:“你要去抓了蛐来,好好训练!你瞧,天白天蓝来了,咱们在一起,最爱玩斗蛐蛐了,你没有蛐蛐怎么办?罐子我送你,蛐蛐要你自己去抓!”“蛐蛐?”夏磊瞪著眼:“蛐蛐是什么?”“天啊!”梦华叹气:“你连蛐蛐是什么都不知道?蛐蛐就是蟋蟀啊!”“怎么?”天白实在按捺不住好奇,问夏磊:“你那个东北,没有蛐蛐吗?”“那……”小天蓝急急插嘴:“东北有东西吃吗?有树吗?有月亮吗?……”夏磊实在忍不住了,见天蓝一股天真样儿,他嗤的一声笑了。他这一笑不打紧,梦凡、梦华、天白、天蓝全笑了。五个孩子一旦笑开了,就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好笑,居然笑来笑去笑不停了。“这下好了!”康秉谦看著笑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