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希诃夫去不知行不行,您看怎么样呢?”“要先跟他谈谈?”“请您跟他谈谈吧!另外还得教一教他才好。”“那么,我呢?”“您不用担心!”于是,他坐下来开始写了。母亲收拾着桌子,也抓空儿望望他。她看见他手里的笔抖动着,在纸上写出了一行行的黑字。偶尔,他脖子上的筋肉抖动起来,他便闭了眼,仰起头,他的下巴也就跟着抖动起来。这让母亲看来很不放心。眼,仰起头,他的下巴也就跟着抖动起来。这让母亲看来很不放心。傍晚时分,伊凡·达尼洛维奇医生来到这里。“为什么官方突然变得这么慌慌张张的呢?”他在房间里急急地来回走着,像是自问,又像是对别人发问。“夜里总共搜查了七家。病人呢?”“他昨天就走了!”尼古拉回答说。“你看,今天是星期六,他们那里有朗诵会,他不想缺席..”“哦,太傻了!头打破了不养着还去听朗诵会..”“我跟他说了,可是他不肯听..”“想要在同志们面前夸口。”母亲插嘴。“他会说,你们大家伙看看——我已经流了血了..”医生望了望母亲后,故意装出一副凶恶的样子来,咬着牙说:“哦,好一个凶恶的女人..”“喂,伊凡,这儿没有你的事,我们在恭候着客人——你走吧!尼洛夫娜,快把那张稿子交给他..”“又有稿子?”医生惊呼道。“就是!你快拿去交给印刷所。”“我拿上!就送去!别的还有没有?”“别的没有了。门口有暗探。”“我看见了。我的门口也有。没什么了不起的!那么,再见了!凶恶的女人,再见了。你们知道吗?墓地上的冲突,结果是一件好事情了!满城风雨地都在议论。关于这次事件的传单,你写得非常好,也很及时,一向我总主张嘛——坏的和平不如好的争吵..”“得啦,你快走吧!”“您的态度可不大客气呀!尼洛夫娜,跟我握手吧!那个小伙子做事到底大傻了,头破血流的还去..你知道他住的地方吗?”尼古拉告诉了他。“明天应该去看看他——这孩子很不错,对吗?”“对!很不错..”“应该好好地关心他爱护他,——他的头脑是健康的!”医生一边往外走一边不停地说着。“正是这种青年才能成长为真正的无产阶级的知识分子。将来等我们要到那个大概已经没有阶级对立的地方去的时候,他们就能接我们的班代替我们..”“伊凡,你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了..”“我很快活,这就是缘故。那么——你是准备去坐牢了?希望你在里面休息休息,好好休息休息..”“多谢你了,我并不累。”母亲站在一旁听着他们二人的谈话。他俩那种对于青年工人的关心之情,叫她觉得非常欢喜。送走了医生之后,尼古拉和母亲喝着茶,吃了点东西。一边低声谈论,一边恭候着夜里的客人。尼古拉久久地给母亲讲述他的同志被流放的事情,讲到有些同志已经逃走了,化名继续干着他们的工作。经逃走了,化名继续干着他们的工作。温暖的影子亲热地围绕着母亲,使他心中对那些未曾认识的人们萌发了温暖的爱意。这些人在她的想象中构成了一个充满了无穷力量的巨人。这个巨人款款地然而不知疲倦地在大地上走着,用他那热爱自己热爱劳动的巨腕,清除着地面上千百年来虚伪的霉菌,晾给广大人民那单纯而又明白的真理..这个伟大的真理渐渐地苏醒过来了,用同样亲切的态度号召着所有的人们,并帮助他们每个人都摆脱贪欲、恶意和虚伪——这三种用无耻的力量来征服和威胁世界的恶魔..这个巨人的形象在她心里唤起的这种感情,正像她过去站在圣像前面,用充满快乐和感谢的祈祷来结束一天的生活时的那种感情一样——因为那时候她觉得那一天在她的生活中过得是比较轻松的。但是现在,她已经忘记了那样的日子。然而,那种日子所唤起的这种感情却扩大了,变得更光明、更欢欣,在灵魂里生了更深的根,它好像有生命,越来越亮地燃烧起来。“宪兵好像不来了!”尼古拉突然转了话锋恍惚般地说。母亲朝他看了一眼,恼愠地说:“哼!他们那些畜生!”“是啊,可是您该休息了,尼洛夫娜,您一定累坏了吧,——您的身体真棒!虽说遇着这么多不安和忧虑,——都能轻而易举地忍受过去,真了不起!不过,只是头发白得很快。好啦,去休息去吧。”20很响的敲门声惊醒了母亲。母亲睁开眼睛侧身细听,有人正在很有耐心地持续不断地敲着厨房的门。这时候,天还很暗,周围寂静无声,由于这种无声,便使得这种执拗敲门声很容易引起室内人的惊慌。母亲匆匆地穿上了衣服,快步走到厨房里,站在门里问道:“是谁?”“是我!”一个陌生人的声音回答。“谁?”“请开门吧!”门外人用极其诚恳的语气低声请求。母亲拔开了门锁,用膝头推开了门,——进来的是伊格纳季。他很高兴地说:“哦,没有敲错门儿!”他的身上很多泥点子,脸色有点发灰,眼睛凹陷了进去,只有卷曲的头发还是很有神气地从帽子底下向四面钻出来。“我们那儿出事儿了!”他反手关上门,小声说。“我知道..”这话叫小伙子非常吃惊。他眨巴着眼睛问道:“你从哪知道的?”母亲简单地、快速地对他讲了一遍她看见的情景。“那两个也被抓去了吗?就是和你在一起的那两个?”“他们不在家。他们去报到了——他俩是新兵!连米哈依洛伯父算在里面,共抓去五个..”他用鼻子吸了口气,面带笑意地说:“剩下了我。他们一定在查我。”“那么你怎样能逃掉呢?”母亲问。这时通往房间的门轻轻地开了一条缝。“我?”伊格纳季在凳子上坐了下来,四周看了看,说道。“在他们还没来之前,看林子的跑来敲着窗子说:‘小心吧,有人到你们这来了..’”他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用外套的衣襟擦了擦脸,继续说:“唔,可是米哈依洛伯父很镇静,他立刻对我说:‘伊格纳季,快到城里去吧!那上了年纪的女人,你还记得吗?’他亲手替我写了一个字条。‘呐,拿上走吧!..’我躲在树丛里爬在那一动不动,后来就听到他们来了!人数特别多,老远就能听到他们的动静,这些魔鬼!工厂被围住了。我就躺在树丛里,——他们刚好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于是,我马上站起来,拔腿就跑!这不嘛,一口气整整走了一天两夜。”他似乎很得意,褐色的眼睛里充满胜利的喜悦,厚厚的嘴唇激动地颤动着。“我马上给你弄茶喝!”母亲立时拿了茶炉,匆匆地说。“我把字条交给您..”他吃力地抬起一条腿来,皱着眉头,浑身都疲惫不堪,呼哧呼哧地把腿放在凳子上。这时尼古拉出现在门口。“同志!您好!”他眯着眼睛说。“我来帮你!”他俯下身子动手替他解泥乎乎的绑腿。“啊..”小伙子把腿动了几下,低声应着。他的眼睛朝母亲惊奇帮你!”他俯下身子动手替他解泥乎乎的绑腿。“啊..”小伙子把腿动了几下,低声应着。他的眼睛朝母亲惊奇到眼前,读道:母亲,不要放弃工作,请你对那位很高的夫人说,请她不要忘记,关于我们的工作多写些东西!再见了!雷宾。尼古拉慢慢地垂下拿着字条的手,又低又缓地说:“这真是了不起!..”伊格纳季望着他们,悄悄地动着泥脏了的脚趾;母亲扭转泪湿了的脸,端着一盆水走到小伙子面前,自己先在地板上坐下来,然后伸手来拿他的脚,——而他却急忙把脚缩到凳子底下,吃惊般地问:“干什么?”“快把脚伸过来!”“我去拿火酒来。”尼古拉说。小伙子一听更是朝里缩脚,嘴里还含含糊糊地说:“您怎么..也不是在医院里..不好意思..”于是,母亲动手替他解另一只脚上的绑腿带儿。伊格纳季用鼻子很响地嗅了一下,很不自在地摇着头,滑稽地张开了嘴巴,低着头看着母亲。“你知道吗?”她声音发抖地说,“米哈依洛·伊凡诺维奇挨了打..”“是吗?”小伙子害怕地低声说。“可不是吗?他被带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打得很厉害了,到了尼柯尔斯柯耶村,又让警官打了一顿,警察局长打了他的脸,后来还用脚狠狠地踢他..弄得满身是血!”“这一套他们是拿手的!”小伙子皱着眉头说。同时,他的肩膀跟着战栗了一下。“所以我怕他们就像怕吃人的恶魔似的!乡村里的人也打他了?”“有一个人打了,是奉了局长的命令,可是别人谁也不动手,还有人说,不能打人..唉!”“嗯,——乡下人也渐渐地明白了,什么人该站在哪一面和为什么站在这一面。”“那边也有明理的人..”“什么地方没有?逼得没路可走了!这种人什么地方都有,——可是不容易找到呀,对不对?”尼古拉拿着一瓶火酒进来,他在茶炉里加上炭,然后又悄悄地走了出去。伊格纳季用好奇的眼光望着他的背影,悄悄地问母亲:“这位老爷是医生吗?”“在这种工作里是没有老爷先生的,大家都是同志..”“我觉得很奇怪!”伊格纳季半信半疑地微笑着说。“你奇怪什么?”“就是这个。一种人,要打人的耳光;一种人,肯替人家洗脚,那是医生吗?”“在这种工作里是没有老爷先生的,大家都是同志..”“我觉得很奇怪!”伊格纳季半信半疑地微笑着说。“你奇怪什么?”“就是这个。一种人,要打人的耳光;一种人,肯替人家洗脚,那间的!”伊格纳季恭敬地对他望了望,又沉默了片刻,然后开口说:“大概就是这样吧!”小伙子站起身来,着实而大胆地把脚踏在地板上,试着走了几步,嘴里说:“好像换了一双脚!谢谢你们..”后来他们一起坐在餐室里喝茶,伊格纳季有力地说:“我从前送过报纸,我很能走。”“看报的人多吗?”尼古拉问。“识字的人都看,连有钱的人也看,他们当然不看我们的。..他们很清楚,农民们是要用他们的血来冲洗掉地上的地主和富人的,他们要自己来分得土地,——他们要分得使以后永远不再有主人和雇工——还不是这样吗!要不是为了这个,那么他们为什么要打架呢?对不对?”他说着说着甚至生起气来,怀疑地、询问似地望着尼古拉的脸。尼古拉只是一声不响地笑着。“如果今天大家都起来斗争,——并且战胜了,可是明天又有了穷人和富人,——那又何必呢?我们心里很明白,——财富就像河里的砂一样,不会静止地停在那里,一定会向各处流去的!不,要真是这样,那又何必呢!对不对?”“可是你不要生气呀!”母亲开玩笑似的说他。尼古拉若有所思地说:“有什么法子可以把关于雷宾被捕的传单尽快送到那边去呢?”伊格纳季竖起了耳朵听着。“有传单吗?”他问。“有。”“给我,我去送!”小伙子搓着手,自告奋勇。母亲并不瞅他,只是轻轻地笑了起来。“你不是说过已经很累,而且又害怕的吗?啊?”伊格纳季用他的大手掌抚着他的卷发,一本正经地说:“怕是怕,工作是工作!您为什么要笑呢?嗳?您这个人呀!”“嗳,我的孩子!”母亲被他的话惹得高兴起来,情不自禁地喊道。原本镇静的小伙子,一下子被弄得很尴尬,干笑着。“你看,又成了孩子了!”尼古拉善意地说:“您不能再到那边去..”“为什么?那么我到哪去呢?”伊格纳季很担心地问。“有人代您去,您只要详详细细地讲给那个人听,应该做什么和应该怎么做,——好不好啊?”“好吧!”伊格纳季不情愿地答应。“我们给你弄一张相当的护照,给你找个看森林的工作。”小伙子听了马上抬起头来,担心地朝他问道:“假如乡下人来砍柴,或是有什么别的事..那我怎么办?逮住他“我们给你弄一张相当的护照,给你找个看森林的工作。”小伙子听了马上抬起头来,担心地朝他问道:“假如乡下人来砍柴,或是有什么别的事..那我怎么办?逮住他尼古拉安慰他说。“保管您不必把他们逮住绑上!”“那么也好!”伊格纳季说,他算是放下心来,愉快地微笑了。“我最好能进工厂,听说,那里的人都很聪明..”母亲站起身来,沉思地望着窗口,感慨地说:“唉,这就是生活!一天哭五次,笑五次!好了,伊格纳季,完了吧?你去睡吧,你别想别的事儿了!”“我不想睡..”“去睡吧,去吧..”“你们这儿的规矩很凶!那好,我就去睡了..谢谢你们给我喝了茶,还有糖,又待我这么好..”他在母亲的床上躺下,用手指梳拢着头发,含糊不清地说:“从此以后,这儿要有柏油的臭味儿了!这完全用不着..我一点都不想睡。..他关于中间的人说得那话真好..那些魔鬼..我..”说着说着,他就发出了重重的鼾声。只见他高高地抬着眉毛,半张着嘴巴,安安稳稳地睡着了。21傍晚。地下室的一个小房间里。伊格纳季坐在维索夫希诃夫的对面。他皱着眉头,压低了嗓音说:“在当中的窗上敲四下..”“四下?”尼古拉仔细地问着。“先敲三下,像这样!”他弯着手指,嘴里一面数着数,一面在桌上敲。“一,二,三。过一会儿,再敲一下。”“明白了。”“有一个红头发的农民出来开门,问你是不是要请产婆..你对他说是的,是工厂老板派来的!这样,什么都不用讲,就明白了!记住了吧。”他俩面对面地坐着,脑袋凑在了一起。两个人的体格都很结实、强健。他们压低着声音说着。母亲把手交叉放在胸口处,站在桌子前面望着他们俩。当她听到他们的一切秘密的记号、约定了回答,心里忍不住暗自好笑地评价他们:“毕竟都还是孩子..”壁灯照着堆在地上的旧水桶和洋铁的碎片片。满屋子里弥漫着铁锈和油漆的臭气以及潮湿发霉的味儿。伊格纳季穿着一件毛茸茸的料子制作的很厚的秋大衣,他很喜欢这件衣服。母亲看见,他爱惜地抚摸着衣袖,使劲扭着那结实的脖子上下左右的打量着自己。见此情景,母亲心里仿佛有一样柔软的东西在跳着:“孩子!我亲爱的..”“就是这样!”伊格纳季站起身来说。“记住喽——先到摩拉托夫那里,问老头子..”“记住了!”维索夫希诃夫坚定地回答着他。可是,伊格纳季显然还有点不相信他,所以重新将那敲门的暗号、该说的话和记号重复了一遍,最后终于伸出手来说:“代我问候他们!他们都是好人——见面你就知道了..”他用满意的目光看了看自己,双手又摸了摸大衣,对母亲说:“可以走了?”“路认识吗?”“唔,认识的。..再见,同志们!..”他耸起肩膀,挺出胸脯,歪戴着新帽子,很神气地把双手插进衣袋里,走了出去。只见他亚麻色的卷发在他两面的太阳穴上不停地抖动着。“好啦,现在我也有工作了!”维索夫希诃夫亲热地走近母亲,高兴地说。“我正在闲得发慌呢..为什么要从牢里逃出来呢?现在只好一天到晚地四处躲着。要是在监牢里倒还能念书,巴威尔逼着大家用功——那是有趣的呀!喂,尼洛夫娜,越狱的事情是怎么商量决定的?”“我不知道!”母亲说了,不自觉地叹了口气。尼古拉把他那粗大的手放在母亲的肩头,把脸挨近她,悄悄地说:“你去对他们说,他们或许会听你的话,这是很容易的!你自己去看一看也能知道,这儿监狱的围墙,旁边有一盏煤气灯。对面是块荒地,左边是墓场,右边是大街。白天有一个管煤气灯的人来擦灯。靠墙架了梯子,爬上去,在墙头挂两个挂绳梯的钩子,把梯子放进监狱的院子,——就可以开步了!只要跟墙里面约定时间,叫里面的刑事犯人吵闹一下,或者我们自己吵也可以,这时候要走的人就可以爬过梯子,翻过墙头,一,二,就行了!”看一看也能知道,这儿监狱的围墙,旁边有一盏煤气灯。对面是块荒地,左边是墓场,右边是大街。白天有一个管煤气灯的人来擦灯。靠墙架了梯子,爬上去,在墙头挂两个挂绳梯的钩子,把梯子放进监狱的院子,——就可以开步了!只要跟墙里面约定时间,叫里面的刑事犯人吵闹一下,或者我们自己吵也可以,这时候要走的人就可以爬过梯子,翻过墙头,一,二,就行了!”从前,母亲知道他是一个迟钝粗笨的人。从前,尼古拉的眼睛里总是含着阴郁的憎恶和不信任来看待一切,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好像重新被打开了改造了,放出了均匀的、温暖的光辉,说服着母亲,让她感动不已..“你想想看,这要在白天干!..一定要在白天干。因为谁都不会想到,犯人敢在青天白日之下,敢在众目睽睽之中逃走..”“他们要开枪的!”母亲颤抖了一下提出问题。“谁开枪?兵士是没有的,看守的手枪只能用来钉钉子使..”“那么,这是非常简单的..”“你将来会看见——这是真的!请你跟他们讲一讲,我这里一切都预备好了,——绳梯,挂绳梯的钩子,这儿的老板可以扮擦灯的人,一切都胸有成竹..”门外有人正在忙碌着、咳嗽着,又有铁器的响声。“就是他来了!”尼古拉说。从推开的门里塞进来一只洋铁浴盆,有一个哑嗓骂着:“进去,鬼东西..”接着出现了一个不戴帽子的圆乎乎的白脑袋,眼睛凸出来,嘴上蓄着胡子,样子非常和善。尼古拉帮他搬进了浴盆,一个高大、稍稍有点驼背的人走了进来,他咳嗽了一下,鼓起了剃得很光的两颊,吐了口痰,用沙哑的声音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