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来尔孟斯(约1220—1297) 苏格兰诗人。 〔118〕 莱蒙托夫的这两段话,见于他一八三○年写的《自传札记》。《世胄拜伦传》,即穆尔所著《拜伦传》。 〔119〕 《神摩》和《谟哜黎》,分别通译为《恶魔》、《童僧》。 〔120〕 指《诗人之死》。这首诗揭露了沙俄当局杀害普希金的阴谋,发表后引起热烈的反响,莱蒙托夫因此被拘捕,流放到高加索。下文的末解,即最末一节,指莱蒙托夫为《诗人之死》补写的最后十六行诗;士师,指法官。 〔121〕 《并世英雄记》 通译《当代英雄》,写成于一八四○年,由五篇独立的故事连缀而成。 〔122〕 摩尔迭诺夫(H.C.bc]_dYP`) 俄国军官。他在官厅的阴谋主使下,于一八四一年七月在高加索毕替哥斯克城的决斗中,将莱蒙托夫杀害。 〔123〕 波覃勖迭(F.M.von Bodenstedt,1819—1892) 通译波登斯德特,德国作家。他翻译过普希金、莱蒙托夫等俄国作家的作品。 〔124〕 《伊思迈尔培》 通译《伊斯马伊尔·拜》,长篇叙事诗,写于一八三二年。内容是描写高加索人民为争取民族解放、反对沙皇专制统治的战争。 〔125〕 密克威支(1798—1855) 通译密茨凯维支,波兰诗人、革命家。他毕生为反抗沙皇统治,争取波兰独立而奋斗。著有《青春颂》和长篇叙事诗《塔杜施先生》、诗剧《先人祭》等。 〔126〕 斯洛伐支奇(1809—1849) 通译斯洛伐茨基,波兰诗人。 他的作品多反映波兰人民对民族独立的强烈愿望,一八三○年波兰起义时曾发表诗歌《颂歌》、《自由颂》等以鼓舞斗志。主要作品有诗剧《珂尔强》等。 〔127〕 克拉旬斯奇(1812—1859) 波兰诗人。主要作品有《非神的喜剧》、《未来的赞歌》等。 〔128〕 列图尼亚 通译立陶宛。 〔129〕 维尔那大学 在今立陶宛境内维尔纽斯城。 〔130〕 《死人之祭》 通译《先人祭》,诗剧,密茨凯维支的代表作之一。写成于一八二三年至一八三二年间。它歌颂了农民反抗地主压迫的复仇精神,表现了波兰人民对沙皇专制的强烈抗议,号召为争取祖国独立而献身。 〔131〕 加夫诺 立陶宛城市。密茨凯维支曾在这里度过四年中学教师生活。 〔132〕 阿兑塞 通译敖德萨,在今乌克兰共和国南部。 〔133〕 克利米亚 即克里米亚半岛,在苏联西南部黑海与亚速海之间,有许多风景区。 〔134〕 《克利米亚诗集》 即《克里米亚十四行诗》,共十八首,写于一八二五年至一八二六年间。 〔135〕 《格罗苏那》 通译《格拉席娜》,长篇叙事诗,一八二三年写于立陶宛。 〔136〕 《华连洛德》 通译全名是《康拉德·华伦洛德》,长篇叙事诗,写于一八二七年至一八二八年间,取材于古代立陶宛反抗普鲁士侵略的故事。 〔137〕 摩契阿威黎(1469—1527) 通译马基雅维里,意大利作家、政治家。他是君主专制政体的拥护者,主张统治者为了达到政治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著有《君主》等书。密茨凯维支在《华伦洛德》一诗的开端,引用了《君主》第十八章的一段话:“因此,你得知道,取胜有两个方法:一定要又是狐狸,又是狮子。” 〔138〕 密茨凯维支于一八二九年八月十七日到达德国魏玛,参加八月二十六日举行的歌德八十寿辰庆祝会,和歌德晤谈。 〔139〕 《佗兑支氏》 通译《塔杜施先生》,长篇叙事诗,密茨凯维支的代表作。写于一八三二年至一八三四年。它以一八一二年拿破仑进攻俄国为背景,通过发生在立陶宛偏僻村庄的一个小贵族的故事,反映了波兰人民争取民族独立的斗争。华伊斯奇(Wojski),波兰语,大管家的意思。 〔140〕 普希金于一八三一年秋到沙皇政府外交部任职,一八三四年又被任命为宫廷近侍。 〔141〕 《铜马》 今译《青铜骑士》,写于一八三三年。下文的《大彼得像》,今译《彼得大帝的纪念碑》,写于一八三二年。 〔142〕 指一八三○年波兰十一月起义失败,次年八月沙皇军队占领华沙,进行大屠杀,并再次将波兰并入俄国版图。 〔143〕 克尔舍密涅克 通译克列梅涅茨,在今苏联乌克兰的特尔诺波尔省。 〔144〕 华骚 即华沙。户部,掌管土地、户籍及财政收支等事务的官署。 〔145〕 曷尔爱列须(El Arish) 通译埃尔·阿里什,埃及的海口。 〔146〕 《大漠中之疫》 今译《瘟疫病人的父亲》。 〔147〕 尼阿孛 又译尼俄柏,希腊神话中忒拜城的王后。因为她轻蔑太阳神阿波罗的母亲而夸耀自己有七个儿子和七个女儿,阿波罗和他的妹妹月神阿耳忒弥斯就将她的子女全部杀死。 〔148〕 《克垒勒度克》 波兰语,意译为《精神之王》,是一部有爱国主义思想的哲理诗。按诗中无这里所说伊凡四世的情节。 〔149〕 马理 通译马利亚,基督教传说中耶稣的母亲。 〔150〕 鞑靼 这里指居住中亚细亚一带的蒙古族后裔。 〔151〕 巴棱 沙皇保罗一世的宠臣。他于一八○一年三月谋杀了保罗一世。 〔152〕 阿尔洛夫 俄国贵族首领。在一七六二年发生的宫廷政变中,他指使人暗杀了沙皇彼得三世。 〔153〕 血蝠 又译吸血鬼。旧时欧洲民间传说:罪人和作恶者死后的灵魂,能于夜间离开坟墓,化为蝙蝠,吸吮生人的血。 〔154〕 《阿勒普耶罗斯》和下文的《阑勃罗》、《珂尔强》,分别通译为《阿尔普雅拉斯》、《朗勃罗》、《柯尔迪安》。《柯尔迪安》是大型诗剧,斯洛伐茨基的代表作。写于一八三四年。 〔155〕 摩亚(Moor) 通译摩尔,非洲北部民族。曾于一二三八年到西南欧的伊比利亚半岛建立格拉那陀王国,一四九二年为西班牙所灭。阿勒曼若是格拉那陀王国的最后一个国王。 〔156〕 指一八六三年波兰一月起义。这次起义成立了临时民族政府,发布解放农奴的宣言和法令。一八六五年因被沙皇镇压而失败。 〔157〕 裴彖飞(1823—1849) 通译裴多菲,匈牙利革命家,诗人。他积极参加了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五日布达佩斯的起义,反抗奥地利统治;次年在与协助奥国侵略的沙皇军队的战斗中牺牲。他的作品多讽刺社会的丑恶,描述被压迫人民的痛苦生活,鼓舞人民起来为争取自由而斗争。著有长诗《使徒》、《勇敢的约翰》、政治诗《民族之歌》等。 〔158〕 菩特沛思德 通译布达佩斯。 〔159〕 巴波大学 应为中学,匈牙利西部巴波城的一所著名学校。 〔160〕 伟罗思摩谛(1800—1855) 今译魏勒斯马尔提,匈牙利诗人。著有《号召》、《查兰的出走》等。他曾介绍裴多菲的第一部诗集给国家丛书社出版。 〔161〕 阿阑尼(1817—1882) 通译奥洛尼,匈牙利诗人。曾参加一八四八年匈牙利革命。主要作品《多尔第》三部曲(即文中所说的《约尔提》)写成于一八四六年。萨伦多,匈牙利东部的一个农村。 〔162〕 土奥大利人革命 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三日,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发生武装起义,奥皇被迫免去首相梅特涅的职务,同意召开国民会议,制订宪法,但并未解决重大社会问题。 〔163〕 《兴矣摩迦人》 指《民族之歌》。“兴矣摩迦人”是该诗的首句,今译“起来,匈牙利人!”此诗写于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三日维也纳武装起义的当天。 〔164〕 裴多菲的这段话,见于一八四八年四月十九日的日记,译文如下:“也许在世界上,有许多更加美丽、庄严的七弦琴和鹅毛笔,但比我那洁白的鹅毛笔更好的,却绝不会有。我的七弦琴任何一个声音,我的鹅毛笔任何一个笔触,从来没有把它用来图利。我所写的,都是我的心灵的主宰要我写的,而心灵的主宰——就是自由之神!” ((裴多菲全集》第五卷《日记抄》) 〔165〕 《致诸帝》 今译《给国王们》,写于一八四八年三月二十七日至三十日之间。在这首诗里,裴多菲预言全世界暴君的统治即将覆灭。下引裴多菲的话,见于一八四八年三月十七日的日记。 〔166〕 贝谟(J.Bem,1795—1850) 通译贝姆,波兰将军。一八三○年十一月波兰起义领导人之一,失败后流亡国外,参加了一八四八年维也纳武装起义和一八四九年匈牙利民族解放战争。 〔167〕 轲苏士(L.Kossuth,1802—1894) 通译科苏特,一八四八年匈牙利革命的主要领导者。他组织军队,于一八四九年四月击败奥军,宣布匈牙利独立,成立共和国,出任新国家元首。失败后出亡,死于意大利。 〔168〕 脱阑希勒伐尼亚(Transilvania) 通译特兰西瓦尼亚,当时在匈牙利东南部,今属罗马尼亚。 〔169〕 舍俱思跋 通译瑟克什堡,一八四九年夏沙皇尼古拉一世派出十多万军队援助奥地利,贝姆所部在这里受挫,裴多菲即在此役中牺牲。 〔170〕 《英雄约诺斯》 通译《勇敢的约翰》,长篇叙事诗,写于一八四四年。 〔171〕 《缢史之缳》 通译《绞吏之绳》,写于一八四六年。 〔172〕 耶和华 希伯来人对上帝的称呼。 〔173〕 洛克(J.Locke,1632—1704) 英国哲学家。他认为知识起源于感觉,后天经验是认识的源泉,反对天赋观念论和君权神授说。著有《人类理解力论》、《政府论》等。 〔174〕 治饼饵守囹圄之术 指当时留学生从日文翻译的关于家政和警察学一类的书。 〔175〕 凯罗连珂(B.O.eP]PR。YWP,1853—1921) 通译柯罗连科,俄国作家。一八八○年因参加革命运动被捕,流放西伯利亚六年。写过不少关于流放地的中篇和短篇小说。著有小说集《西伯利亚故事》和文学回忆录《我的同时代人的故事》等。《末光》是《西伯利亚故事》中的一篇,中译本题为《最后的光芒》(韦素园译)。我之节烈观〔1〕 “世道浇漓,人心日下,国将不国”这一类话,本是中国历来的叹声。不过时代不同,则所谓“日下”的事情,也有迁变:从前指的是甲事,现在叹的或是乙事。除了“进呈御览”的东西不敢妄说外,其余的文章议论里,一向就带这口吻。因为如此叹息,不但针砭世人,还可以从“日下”之中,除去自己。所以君子固然相对慨叹,连杀人放火嫖妓骗钱以及一切鬼混的人,也都乘作恶余暇,摇着头说道,“他们人心日下了。” 世风人心这件事,不但鼓吹坏事,可以“日下”;即使未曾鼓吹,只是旁观,只是赏玩,只是叹息,也可以叫他“日下”。所以近一年来,居然也有几个不肯徒托空言的人,叹息一番之后,还要想法子来挽救。第一个是康有为,指手画脚的说“虚君共和”才好,〔2〕陈独秀便斥他不兴〔3〕;其次是一班灵学派的人,不知何以起了极古奥的思想,要请“孟圣矣乎”的鬼来画策;陈百年钱玄同刘半农又道他胡说。〔4〕这几篇驳论,都是《新青年》〔5〕里最可寒心的文章。时候已是二十世纪了;人类眼前,早已闪出曙光。假如《新青年》里,有一篇和别人辩地球方圆的文字,读者见了,怕一定要发怔。然而现今所辩,正和说地体不方相差无几。将时代和事实,对照起来,怎能不教人寒心而且害怕? 近来虚君共和是不提了,灵学似乎还在那里捣鬼,此时却又有一群人,不能满足;仍然摇头说道,“人心日下”了。 于是又想出一种挽救的方法;他们叫作“表彰节烈”〔6〕! 这类妙法,自从君政复古时代〔7〕以来,上上下下,已经提倡多年;此刻不过是竖起旗帜的时候。文章议论里,也照例时常出现,都嚷道“表彰节烈”!要不说这件事,也不能将自己提拔,出于“人心日下”之中。 节烈这两个字,从前也算是男子的美德,所以有过“节士”,“烈士”的名称。然而现在的“表彰节烈”,却是专指女子,并无男子在内。据时下道德家的意见,来定界说,大约节是丈夫死了,决不再嫁,也不私奔,丈夫死得愈早,家里愈穷,他便节得愈好。烈可是有两种:一种是无论已嫁未嫁,只要丈夫死了,他也跟着自尽;一种是有强暴来污辱他的时候,设法自戕,或者抗拒被杀,都无不可。这也是死得愈惨愈苦,他便烈得愈好,倘若不及抵御,竟受了污辱,然后自戕,便免不了议论。万一幸而遇着宽厚的道德家,有时也可以略迹原情,许他一个烈字。可是文人学士,已经不甚愿意替他作传;就令勉强动笔,临了也不免加上几个“惜夫惜夫”了。 总而言之:女子死了丈夫,便守着,或者死掉;遇了强暴,便死掉;将这类人物,称赞一通,世道人心便好,中国便得救了。大意只是如此。 康有为借重皇帝的虚名,灵学家全靠着鬼话。这表彰节烈,却是全权都在人民,大有渐进自力之意了。然而我仍有几个疑问,须得提出。还要据我的意见,给他解答。我又认定这节烈救世说,是多数国民的意思;主张的人,只是喉舌。 虽然是他发声,却和四支五官神经内脏,都有关系。所以我这疑问和解答,便是提出于这群多数国民之前。 首先的疑问是:不节烈(中国称不守节作“失节”,不烈却并无成语,所以只能合称他“不节烈”)的女子如何害了国家?照现在的情形,“国将不国”,自不消说:丧尽良心的事故,层出不穷;刀兵盗贼水旱饥荒,又接连而起。但此等现象,只是不讲新道德新学问的缘故,行为思想,全钞旧帐;所以种种黑暗,竟和古代的乱世仿佛,况且政界军界学界商界等等里面,全是男人,并无不节烈的女子夹杂在内。也未必是有权力的男子,因为受了他们蛊惑,这才丧了良心,放手作恶。至于水旱饥荒,便是专拜龙神,迎大王,滥伐森林,不修水利的祸祟,没有新知识的结果;更与女子无关。只有刀兵盗贼,往往造出许多不节烈的妇女。但也是兵盗在先,不节烈在后,并非因为他们不节烈了,才将刀兵盗贼招来。 其次的疑问是:何以救世的责任,全在女子?照着旧派说起来,女子是“阴类”,是主内的,是男子的附属品。然则治世救国,正须责成阳类,全仗外子,偏劳主体。决不能将一个绝大题目,都阁在阴类肩上。倘依新说,则男女平等,义务略同。纵令该担责任,也只得分担。其余的一半男子,都该各尽义务。不特须除去强暴,还应发挥他自己的美德。不能专靠惩劝女子,便算尽了天职。 其次的疑问是:表彰之后,有何效果?据节烈为本,将所有活着的女子,分类起来,大约不外三种:一种是已经守节,应该表彰的人(烈者非死不可,所以除出);一种是不节烈的人;一种是尚未出嫁,或丈夫还在,又未遇见强暴,节烈与否未可知的人。第一种已经很好,正蒙表彰,不必说了。 第二种已经不好,中国从来不许忏悔,女子做事一错,补过无及,只好任其羞杀,也不值得说了。最要紧的,只在第三种,现在一经感化,他们便都打定主意道:“倘若将来丈夫死了,决不再嫁;遇着强暴,赶紧自裁!”试问如此立意,与中国男子做主的世道人心,有何关系?这个缘故,已在上文说明。更有附带的疑问是:节烈的人,既经表彰,自是品格最高。但圣贤虽人人可学,此事却有所不能。假如第三种的人,虽然立志极高,万一丈夫长寿,天下太平,他便只好饮恨吞声,做一世次等的人物。 以上是单依旧日的常识,略加研究,便已发见了许多矛盾。若略带二十世纪气息,便又有两层: 一问节烈是否道德?道德这事,必须普遍,人人应做,人人能行,又于自他两利,才有存在的价值。现在所谓节烈,不特除开男子,绝不相干;就是女子,也不能全体都遇着这名誉的机会。所以决不能认为道德,当作法式。上回《新青年》登出的《贞操论》〔8〕里,已经说过理由。不过贞是丈夫还在,节是男子已死的区别,道理却可类推。只有烈的一件事,尤为奇怪,还须略加研究。 照上文的节烈分类法看来,烈的第一种,其实也只是守节,不过生死不同。因为道德家分类,根据全在死活,所以归入烈类。性质全异的,便是第二种。这类人不过一个弱者(现在的情形,女子还是弱者),突然遇着男性的暴徒,父兄丈夫力不能救,左邻右舍也不帮忙,于是他就死了;或者竟受了辱,仍然死了;或者终于没有死。久而久之,父兄丈夫邻舍,夹着文人学士以及道德家,便渐渐聚集,既不羞自己怯弱无能,也不提暴徒如何惩办,只是七口八嘴,议论他死了没有?受污没有?死了如何好,活着如何不好。于是造出了许多光荣的烈女,和许多被人口诛笔伐的不烈女。只要平心一想,便觉不像人间应有的事情,何况说是道德。 二问多妻主义的男子,有无表彰节烈的资格?替以前的道德家说话,一定是理应表彰。因为凡是男子,便有点与众不同,社会上只配有他的意思。一面又靠着阴阳内外的古典,在女子面前逞能。然而一到现在,人类的眼里,不免见到光明,晓得阴阳内外之说,荒谬绝伦;就令如此,也证不出阳比阴尊贵,外比内崇高的道理。况且社会国家,又非单是男子造成。所以只好相信真理,说是一律平等。既然平等,男女便都有一律应守的契约。男子决不能将自己不守的事,向女子特别要求。若是买卖欺骗贡献的婚姻,则要求生时的贞操,尚且毫无理由。何况多妻主义的男子,来表彰女子的节烈。 以上,疑问和解答都完了。理由如此支离,何以直到现今,居然还能存在?要对付这问题,须先看节烈这事,何以发生,何以通行,何以不生改革的缘故。 古代的社会,女子多当作男人的物品。或杀或吃,都无不可;男人死后,和他喜欢的宝贝,日用的兵器,一同殉葬,更无不可。后来殉葬的风气,渐渐改了,守节便也渐渐发生。 但大抵因为寡妇是鬼妻,亡魂跟着,所以无人敢娶,并非要他不事二夫。这样风俗,现在的蛮人社会里还有。中国太古的情形,现在已无从详考。但看周末虽有殉葬,并非专用女人,嫁否也任便,并无什么裁制,便可知道脱离了这宗习俗,为日已久。由汉至唐也并没有鼓吹节烈。直到宋朝,那一班“业儒”的才说出“饿死事小失节事大”〔9〕的话,看见历史上“重适”〔10〕两个字,便大惊小怪起来。出于真心,还是故意,现在却无从推测。其时也正是“人心日下,国将不国”的时候,全国士民,多不像样。或者“业儒”的人,想借女人守节的话,来鞭策男子,也不一定。但旁敲侧击,方法本嫌鬼祟,其意也太难分明,后来因此多了几个节妇,虽未可知,然而吏民将卒,却仍然无所感动。于是“开化最早,道德第一”的中国终于归了“长生天气力里大福荫护助里”的什么“薛禅皇帝,完泽笃皇帝,曲律皇帝”〔11〕了。此后皇帝换过了几家,守节思想倒反发达。皇帝要臣子尽忠,男人便愈要女人守节。 到了清朝,儒者真是愈加利害。看见唐人文章里有公主改嫁的话,也不免勃然大怒道,“这是什么事!你竟不为尊者讳,这还了得!”假使这唐人还活着,一定要斥革功名〔12〕,“以正人心而端风俗”了。 国民将到被征服的地位,守节盛了;烈女也从此着重。因为女子既是男子所有,自己死了,不该嫁人,自己活着,自然更不许被夺。然而自己是被征服的国民,没有力量保护,没有勇气反抗了,只好别出心裁,鼓吹女人自杀。或者妻女极多的阔人,婢妾成行的富翁,乱离时候,照顾不到,一遇“逆兵”(或是“天兵”),就无法可想。只得救了自己,请别人都做烈女;变成烈女,“逆兵”便不要了。他便待事定以后,慢慢回来,称赞几句。好在男子再娶,又是天经地义,别讨女人,便都完事。因此世上遂有了“双烈合传”,“七姬墓志”〔13〕,甚而至于钱谦益〔14〕的集中,也布满了“赵节妇”“钱烈女”的传记和歌颂。 只有自己不顾别人的民情,又是女应守节男子却可多妻的社会,造出如此畸形道德,而且日见精密苛酷,本也毫不足怪。但主张的是男子,上当的是女子。女子本身,何以毫无异言呢?原来“妇者服也”〔15〕,理应服事于人。教育固可不必,连开口也都犯法。他的精神,也同他体质一样,成了畸形。所以对于这畸形道德,实在无甚意见。就令有了异议,也没有发表的机会。做几首“闺中望月”“园里看花”的诗,尚且怕男子骂他怀春,何况竟敢破坏这“天地间的正气”?只有说部书上,记载过几个女人,因为境遇上不愿守节,据做书的人说:可是他再嫁以后,便被前夫的鬼捉去,落了地狱;或者世人个个唾骂,做了乞丐,也竟求乞无门,终于惨苦不堪而死了〔16〕! 如此情形,女子便非“服也”不可。然而男子一面,何以也不主张真理,只是一味敷衍呢?汉朝以后,言论的机关,都被“业儒”的垄断了。宋元以来,尤其利害。我们几乎看不见一部非业儒的书,听不到一句非士人的话。除了和尚道士,奉旨可以说话的以外,其余“异端”的声音,决不能出他卧房一步。况且世人大抵受了“儒者柔也”〔17〕的影响;不述而作,最为犯忌〔18〕。即使有人见到,也不肯用性命来换真理。 即如失节一事,岂不知道必须男女两性,才能实现。他却专责女性;至于破人节操的男子,以及造成不烈的暴徒,便都含糊过去。男子究竟较女性难惹,惩罚也比表彰为难。其间虽有过几个男人,实觉于心不安,说些室女不应守志殉死的平和话,〔19〕可是社会不听;再说下去,便要不容,与失节的女人一样看待。他便也只好变了“柔也”,不再开口了。所以节烈这事,到现在不生变革。 (此时,我应声明:现在鼓吹节烈派的里面,我颇有知道的人。敢说确有好人在内,居心也好。可是救世的方法是不对,要向西走了北了。但也不能因为他是好人,便竟能从正西直走到北。所以我又愿他回转身来。) 其次还有疑问: 节烈难么?答道,很难。男子都知道极难,所以要表彰他。社会的公意,向来以为贞淫与否,全在女性。男子虽然诱惑了女人,却不负责任。譬如甲男引诱乙女,乙女不允,便是贞节,死了,便是烈;甲男并无恶名,社会可算淳古。倘若乙女允了,便是失节;甲男也无恶名,可是世风被乙女败坏了!别的事情,也是如此。所以历史上亡国败家的原因,每每归咎女子。糊糊涂涂的代担全体的罪恶,已经三千多年了。 男子既然不负责任,又不能自己反省,自然放心诱惑;文人著作,反将他传为美谈。所以女子身旁,几乎布满了危险。除却他自己的父兄丈夫以外,便都带点诱惑的鬼气。所以我说很难。 节烈苦么?答道,很苦。男子都知道很苦,所以要表彰他。凡人都想活;烈是必死,不必说了。节妇还要活着。精神上的惨苦,也姑且弗论。单是生活一层,已是大宗的痛楚。 假使女子生计已能独立,社会也知道互助,一人还可勉强生存。不幸中国情形,却正相反。所以有钱尚可,贫人便只能饿死。直到饿死以后,间或得了旌表,还要写入志书。所以各府各县志书传记类的末尾,也总有几卷“烈女”。一行一人,或是一行两人,赵钱孙李,可是从来无人翻读。就是一生崇拜节烈的道德大家,若问他贵县志书里烈女门的前十名是谁? 也怕不能说出。其实他是生前死后,竟与社会漠不相关的。所以我说很苦。 照这样说,不节烈便不苦么?答道,也很苦。社会公意,不节烈的女人,既然是下品;他在这社会里,是容不住的。社会上多数古人模模糊糊传下来的道理,实在无理可讲;能用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死不合意的人。这一类无主名无意识的杀人团里,古来不晓得死了多少人物;节烈的女子,也就死在这里。不过他死后间有一回表彰,写入志书。不节烈的人,便生前也要受随便什么人的唾骂,无主名的虐待。所以我说也很苦。 女子自己愿意节烈么?答道,不愿。人类总有一种理想,一种希望。虽然高下不同,必须有个意义。自他两利固好,至少也得有益本身。节烈很难很苦,既不利人,又不利己。说是本人愿意,实在不合人情。所以假如遇着少年女人,诚心祝赞他将来节烈,一定发怒;或者还要受他父兄丈夫的尊拳。 然而仍旧牢不可破,便是被这历史和数目的力量挤着。可是无论何人,都怕这节烈。怕他竟钉到自己和亲骨肉的身上。所以我说不愿。 我依据以上的事实和理由,要断定节烈这事是:极难,极苦,不愿身受,然而不利自他,无益社会国家,于人生将来又毫无意义的行为,现在已经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 临了还有一层疑问: 节烈这事,现代既然失了存在的生命和价值;节烈的女人,岂非白苦一番么?可以答他说:还有哀悼的价值。他们是可怜人;不幸上了历史和数目的无意识的圈套,做了无主名的牺牲。可以开一个追悼大会。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自己和别人,都纯洁聪明勇猛向上。要除去虚伪的脸谱。要除去世上害己害人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追悼了过去的人,还要发愿:要除去于人生毫无意义的苦痛。要除去制造并赏玩别人苦痛的昏迷和强暴。 我们还要发愿:要人类都受正当的幸福。 一九一八年七月。 〔1〕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一八年八月北京《新青年》月刊第五卷第二号,署名唐俟。 〔2〕 康有为(1858—1927) 字广厦,号长素,广东南海人,清末维新运动领袖,一八九八年戊戌变法领导者之一。变法失败后逃亡外国,组织保皇党,反对孙中山领导的民主革命运动;一九一七年又和北洋军阀张勋扶持清废帝溥仪复辟。一九一八年一月,他在上海《不忍》杂志第九、十两期合刊上发表《共和平议》和《与徐太傅(徐世昌)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