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她把美琪锁起来之后,事情进行得并不如预期中顺利。虽然没有美琪的捣乱,遵守皇室规章也变得容易多了,但是要达到完美无缺的境界,对她来说,仍是一项艰苦的考验。不知怎的,她的视线就是无法离开那棵树,仿佛有一种力量吸引她前进。于是她走下楼梯,走出宫殿,匆匆穿过曾经为她带来欢乐的美丽花园,最后走到花园外的小山丘顶,在树下坚实的土地上坐下来,背靠着树干,把隐隐作痛的头埋在臂弯之中。“无论我多么努力,我永远、永远都不够好。”维多利亚自言自语地叹气。“什么不够好?”一个声音问道,这声音似乎是从树那儿传来的。“你是谁?”小公主问。“你是谁?”那声音重复问道:“这才是个问题。”“好吧,我先告诉你。”维多利亚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站起来,以免头痛加剧。她行了一个屈膝礼,说:“我是维多利亚公主,是这个国家国王、皇后的女儿。我住在花园另一头的皇宫里,念皇家卓越小学,总是在班上拿第一名。我很会种玫瑰花,比打垒球好得多,曾经拥有一只叫做提摩太·梵登堡三世的狗。还有,有时候我的头会痛得很厉害 ——就像现在。”“这些都很有趣,公主,可是却不能说明你是谁。”“当然可以!我当然知道我是谁。”维多利亚生气地回答。“每个人当然都应该知道他们是谁,虽然很少有人真的知道。”“你把我搞糊涂了。”“你认识到自己的糊涂困惑的,正是走向清醒的第一步。”“我竟然在跟一棵树争论?”维多利亚对自己低声嘟囔:“或许母后和父王说得没错,或许我就是不能分辨什么是真,什么是假。”维多利亚抬头盯着头上那一片密密的树桠 :“树先生,请告诉我,是你在跟我说话。”她恳求地说:“是你,对不对?”“对于你的问题,答案也对,也不对。”那声音回答。“的确是你在说话,树先生!是你!”“事情并不总是像表面看起来那样,公主。”就在这个时候,一只猫头鹰从树上飞了下来,像一支飘荡的羽毛般降落在地面。它拍了拍翅膀,扶正挂在它脖子上的听诊器,并把一个黑色袋子小心地摆在脚边。“容我介绍自己,”它用非常高雅的语气说:“我是享利·赫伯特·霍特·D·H·,朋友都叫我医生。”“哦,不!先是一棵会说话的树,现在又来了一只会说话的猫头鹰,还有一个享利·赫伯特·霍特的名字。我猜,我真的是不能分辨真假了。”“正好相反,对一个公主来说,我可是像童话故事一样真实——哦,这让我想起一道歌。”它愉悦地说:“当然了,很多事情都会让我想起很多歌。”说着说着,它从脚边的黑袋子里取出一顶草帽戴上,又拿出一把迷你五弦琴,然后开始笨拙地弹奏并唱着:童话故事之于公主是多么真实,就如同权力之于国王一般真实。“拜托,不要唱了。”维多利亚呻吟着,并用双手紧抱住头。“真的很抱歉,可是我的头好痛,根本没办法听任何音乐。”“如果你多听听你自己的音乐,或许你的头就不会痛得这么厉害。”猫头鹰建议。“我不想再唱歌了。”“我是指你内心的音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况且,猫头鹰又懂得什么关于内心的事?”“事实上,我懂的可多了。”它回答。“如同我的头衔D·H所显示,我是一个‘心’的医生(doctor of the heart)专门医治破碎的心。”维多利亚的身体前倾,低垂着头。良久,她轻轻地问:“有一颗破碎的心是什么感觉?”“从你眼中的忧伤看来,我想你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了。”医生回答,又将草帽和五弦琴一起收回黑袋子里。“恐怕我的心已经碎了。”小公主哽咽地说,眼睛始终望着地面。“你的自我诊断正确无误。”“你可以把我的心修好吗?”“我不能,但是我可以帮助你,我们要做的不只是把你的心修好,或把你眼中的忧伤赶走,公主。”“我们还要做什么?”“治疗。”“好吧,那么,你可以治疗我的心吗?”“我恐怕不行,公主,只有你能治疗你的心。”维多利亚蹙眉:“如果要我自己治疗自己的心,那你又算是哪门子的医生?”“就像其他医生一样。我们可以帮忙修理很多东西,但是我们无法治疗。”“我不明白。”“还有太多事情你不明白,不过总有一天你会了解。”医生说。然后它转换一个话题继续说:“现在你知道是我在跟你说话,而不是这棵树,有没有觉得好过一点了?”“当然没有,”维多利亚回答:“我不能解释一只会说话,会唱歌,而且还是个医生的猫头鹰的存在,就像我不能解释一棵会说话的树一样。”“有些事是不需要解释的,只需要亲身体验。”“这些话你留着去告诉我母后好了。如果哪一个宫廷警卫看到我一个人在这里对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我是说——呃,反正你知道的。”她注意到太阳已经降到地平线上,便说:“我必须走了,什么时候可以再来?”“当心灵触动时。”“心灵触动?那是什么意思?”“你现在只要知道,当你想来的时候,就可以来。”“你真的说了很多好玩的事。”小公主一边说一边摇摇头,并发现她的头已经不痛了。然后她开始走下山丘,往皇宫的方向前进。她一边走一边挥手并大声说再见。当她快走进皇宫入口时,小公主看到皇后正从观景窗向外张望,走到门前时,母亲刚好打开窗户。“天都快黑了,你到哪儿去了,维多利亚?”“我在树那边。”她低声回答。“做什么?”很不幸的,皇室规章严禁说谎,即使是善意的小谎,即使是像现在这样悲惨的紧急状况下,维多利亚没有别的选择,只好从实招来。“谈话。”她迟疑地回答。“和谁?”“和树。”她回答,心中已预感到将出现的画面。“我猜,接下来你要告诉我,树开口对你说话了。”皇后冰冷的声调让小公主不同得脊背发寒。“是啊——我是说,我以为是树在说话,其实,说话的是一只猫头鹰。”“说真的,维多利亚!你必须停止这一切。你真的不能再继续说一些奇奇怪怪的故事了,你现在不再是做白日梦的年龄了。”维多利亚不太清楚做白日梦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想,那听起来似乎很棒。“我可以证明那只猫头鹰真的会说话。”她温驯地说。“不要再说了,维多利亚,不要再说任何关于树和猫头鹰的事,或其他有的没的。不准你再去那里,就这样了,没什么好说的。”然后皇后就怒气腾腾地转身走开。“为什么她就是不肯相信我?”维多利亚轻声地对自己说。“我就是知道那只猫头鹰会说话,我亲耳听见的。”但是到了晚上,她开始怀疑。她想,或许皇后是对的。毕竟,有谁曾经听过会说话的猫头鹰?更不用说一个戴着草帽、会弹五弦琴、会唱歌的医生了。此外,皇后似乎总是对的。公主一年年地长大,每一年都希望明年能比今年更快乐些。当然在宫廷里总有数不清的盛大舞会和精心规划的野餐,以及充满乐趣的下午马球赛,可是总像是缺了点什么。公主常常痴痴地望着窗外的鸟儿,看着它们在树梢间跳来跳去、唱歌、成双成对、自由自在的。她常想像如果她也变成其中一只鸟会是什么感觉。或许这么一来,她就不会在即使身边围绕着朋友时,还感到寂寞与孤独。随着冬去春来,夏去秋来,维多利亚已长成一个可爱的少女,即优雅又亲切,完全是一个公主该有的样子。她以非常优异的成绩从皇家卓越学样高中毕业,不过她最伟大的成就或许是她所说、所做、所想、所感觉的全都符合皇室规章的规定。在她毕业的当天晚上,国王和皇后为她在宫廷的宴会厅中举行了一个盛大的庆祝晚会。在众多鲁特琴乐手、穿着鲜艳的小丑和贵宾的注视下,骄傲的国王将一个特别的礼物交给他的女儿。“在这个值得纪念的场合,”他说:“我很骄傲地把皇室地图交到你手上。这是一份无价的宝藏,它指引了我们祖先皇室生活的方向,甚至可以追溯到我们最早的起源。这是我们皇室的高贵传统,你必须遵循地图里设定的路线。”说完,他将那灰色的羊皮纸卷递给公主,羊皮纸卷用闪亮的银线缠绕着,上面并有个皇室封印,磨损的边缘显示出历代皇室成员经年累月的展阅。国王举起酒杯,高声欢呼:“皇室传统万岁!”所有的宾客也都高举酒杯,向公主欢呼:“皇室传统万岁!公主万岁!国王皇后万岁!”直到最后一位宾客离开后,维多利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她路易掉鞋子,倒在床上,心里盘算着要将皇室地图安放何处。虽然她毫不怀疑地图的确实性和实用性,但她不认为自己会需要它,因为她已经知道自己未来要走的方向。首先,她要进入皇家大学接受符合公主身份的教育,并取得学位;然后在她自己的城堡中,和她的白马王子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着。她把地图收藏在嫁妆盒中,信步走到梳妆台前,突然间被一阵玫瑰花香所吸引,那是园丁总管每天早上都会为她准备的;经过精心安排,搭配着英国常春藤和白色满天星的玫瑰花,完美无瑕地插入在公主亲自精心挑选的水晶花瓶里。她的眼睛在丝绒般的红色花瓣上徘徊,如同怀春少女一般,幽幽地叹了口气,想像她的王子拯救她脱离皇室规章的桎梏、国王对她晃动的权威手指和皇后监视她的眼神。总有那么一天,她将寻到真爱,然后一切终将好转。她拿起音乐盒并转动发条,“我的王子将会到来”的音乐扬起,她从花束中取出一朵玫瑰轻触着脸颊,“如果他能快一点出现就好了!”她想。我的王子出现了!一个晴朗的春日午后,公主抱着一本教科书坐在皇家大学的图书馆内,试着要把小北斗星的构造背出来。突然间,一个悦耳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我来拯救你了,将你从道尔(Dull,意即乏味)教授的《完全太空解析》中拯救出来。”拯救?刚刚是不是有人说了拯救这两个字?维多利亚将视线往上移了一下,发现她正和一双她所见过最蓝的眼睛瞧个正着,那双眼睛的睫毛又黑又长,真不知要羡煞多少女孩。“对不起,你在跟我说话吗?”“是的,公主,”那年轻人优雅地行个礼:“我是在跟你说话。”“你怎么知道我是公主?”“因为王子总是能认出公主。我永远记得念大学时,被迫接受道尔教授关于地球因何转动的解释时,我心中的感觉,所以我想,或者你有兴趣听听我的解释。”当他说话时,眼中闪动着的光芒,让她的膝盖发软,心脏也不禁扑通扑通地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