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可以知道这是礼拜天了!”丈夫说,同时把他甜蜜的小妻子吻了一下。于是他们坐下来,两人紧紧地握着手,读着一本《圣诗集》。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那些新鲜的玫瑰花上,照在这对年轻人的脸上。“这样子真叫我感到讨厌!”麻雀妈妈说,因为它从窠里可以直接望到这房间里的东西。所以它就飞走了。第二个礼拜天又是这样,那个玻璃杯里每个礼拜天都插上了新鲜的玫瑰花,而玫瑰花丛又老是开得那样的美丽。那些小麻雀现在长好羽毛了,它们想要向外飞,不过妈妈说:“不准你们动!”于是它们只好不动了。麻雀妈妈独自个儿飞走了。但是,不知怎的,它忽然被树枝上一个圈套绊住了,那是小孩子用马尾做的。这圈套牢牢地缠住它的双腿。啊,缠得才紧呢,简直要把它的腿割断似的。这真叫人痛心!这真叫人害怕!孩子们跑过来,把这鸟儿捉住,而且把它捏得很紧,紧到残酷的程度。“这原来不过是一只麻雀!”他们说,但是并不放走它,却把它带到家里来。它每叫一声,他们就在它的嘴上打一下。在那个农舍里有一个老头儿。他会做刮脸和洗手的肥皂——肥皂球或肥皂片。他是一个乐天的、随随便便的老家伙。当他看到那些孩子把这只灰麻雀带回来、同时听说他们并不喜欢它的时候。他就说:“咱们把它美化一下,好吗?”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麻雀妈妈身上就冷了半截。老头儿从一个装满了各色耀眼的东西的匣子里取出许多闪亮的金叶子来。他又叫孩子们去拿一个鸡蛋来。他把这麻雀涂了满身的蛋清,于是他把金叶子粘上去,这么一来,麻雀妈妈就算是镀金了。不过它并没有想到漂亮,它只是四肢发抖。这位肥皂专家从他的旧衣上拉下一片红布来,肥它剪成一个公鸡冠子的形状,然后把它贴在这鸟儿的头上。“你们现在可以看到一只金鸟飞翔了!”老头儿说,于是把这只麻雀放走了。它在明朗的太阳光中赶快逃命,吓得要死。嗨,它才耀眼哩!所有的麻雀,连那个大乌鸦——它已经不是一个年轻小伙子了——看到它也不禁大惊失色起来,不过它们仍然在它的后面穷追,因为它们想要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怪鸟儿。从什么地方飞来的?从什么地方飞来?乌鸦大声喊着。“请停一下!请停一下!”许多麻雀一齐喊着。但是那雀子却不愿意停下来。它怀着害怕和恐怖的心情,一口气飞回家来。它几乎坠到地上来了,追逐的鸟儿越集越多,大的小的都有,有些甚至紧紧逼到它身边来,要啄掉它的毛。“看它呀!看它呀!”大家都喊。“看它呀!看它呀!”当麻雀妈妈飞近它的窠时,那些小麻雀也喊。“这一定是一个小孔雀,它射出种种不同的色彩,正象妈妈告诉我们的一样,简直把我们的眼睛都弄昏了。叽!这就是‘美’呀!”它们开始用小嘴啄着这鸟儿,弄得它简直没有办法飞进窠里来。它吓得魂不附体,弄得连“叽”都说不出来,更谈不上说“我是你们的妈妈呀!”别的雀子们都涌过来,把它的羽毛一根接着一根地啄得精光。最后麻雀妈妈全身流血,坠落到玫瑰花丛里去了。“你这可怜的东西!”玫瑰花说:“请不要急吧。我们可以把你隐藏起来呀。请把你的头靠着我们吧。”麻雀把翅膀张开了一下,接着马上就缩回去了,紧贴着身子。它在这些邻居们——这些美丽新鲜的玫瑰花旁边死了。“叽!叽!”窠里的麻雀说。“妈妈到什么地方去了呢?我们连影子都不知道!该不会是它玩了一个花样,叫我们自己去找出路吧?它留下这么一个房子给我们作为遗产!不过当我们都成家的时候,究竟谁来继承它呢?”“是的,等我有了妻子和小孩,把家庭扩大了的时候,你们想要跟我住在一起可不行啦,”最小的那只麻雀说。“我的妻子和孩子将会比你的还要多!”另一只说。“但是我是长子呀!”第三只说。它们吵起来了,用翅膀打,用嘴啄着,于是,“拍!”的一声,它们一个跟着一个地从窠里滚出来了。它们躺在地上,气得不可开支。它们把头偏向一边,同时眨着朝上的那个眼睛——这就是它们生气的表示。它们能够飞一点儿了,又进一步练习了一阵子。最后,为了使它们今后在世界上碰头的时候可以彼此认得出来,它们一致同意到那时应该说:“叽!叽!”同时用左脚在地上扒三次。那个仍然留在窠里的小麻雀,尽量摆出一副神气十足的架子,因为它现在成了这屋子的主人,不过它没有当家很久。在这天晚上,一股红色的火在窗玻璃里闪耀着,火焰从屋顶下燎出来,干草哗啦哗啦地烧起来,整个屋子都着火了,连这个小麻雀也在内。不过别的麻雀都逃出来,保住了性命。第二天早晨,当太阳又升起来的时候,一切东西显得非常新鲜,好像安静地睡了一觉似的。那个农舍什么也没有剩下了,只有几根烧焦的屋梁,靠着那根没有人管的烟囱。浓厚的烟从废墟升上来,不过外边的玫瑰花丛仍然很鲜艳。,开得很茂盛,每一朵花,每一根枝条都映照在那平静的水里。“咳,这座烧塌了的房子面前的玫瑰花开得多么美啊!”一位路过的人说。“这是一幅最美丽的小小画面,我要把它画下来!”于是这人从衣袋里取出一本白纸本子,他拿起铅笔,因为他是一个画家。他画出这冒烟的废墟,烧焦的屋梁,倾斜的、几乎要坍下来的烟囱。不过最突出的是一丛盛开的玫瑰花。它的确非常美丽,这幅画完全是为它而画的。这天的傍晚、原来在那儿出生的两个麻雀经过这儿”“那房子到什么地方去了?”它们问。“那个窠到什么地方去了,叽!叽!什么都烧掉了,连我们那个强壮的老弟也被烧掉了!这就是它独占那个窠的结果,那些玫瑰花儿倒是安然地逃脱了——它们仍然立在那儿,满脸红润。它们当然不会为邻居的倒霉而难过的。我们不跟它们讲话。这地方真丑——这是我们的意见。”于是它们就飞走了。当秋天来了的时候,有一天太阳照得非常灿烂,人们很可能以为这还是夏天。在一个公馆面前的一排大台阶下面有一个院子,它是干燥和清洁的。有一群鸽子在院子里散着步:黑色的,白色的和紫色的,它们都在太阳光里闪着光。年老的鸽子妈妈特别提高嗓子对它们的孩子说:“要成群地站着!要成群地站着!”——只有这样才显得更好看。“那些在我们中间跳来跳去的灰色小东西是什么,”一只眼睛里显出红绿二色的老鸽子问。“它们是麻雀呀!——一种没有什么害处的动物。我们素来是以和善驰名的,所以我们还是让它们啄点我们的东西吃吧。它们不会跟我们讲话的,而且它们的脚扒得也满客气!”鸽子妈妈回答说。是的,它们都会扒,它们会用左腿扒三下,还会说:“叽!”它们用这种办法可以认出它们是那个烧塌了的房子里一窠生出来的三只麻雀。“这儿真叫人吃得痛快!”麻雀们说。鸽子们只是跟自己的人在一起高视阔步地走来走去,而且只是谈论着它们自己的事情。“你看到那个凸胸脯的鸽子吗?”一只麻雀对另一只麻雀说。“你看到它啄豌豆吃的那副样儿吗?它吃得太多了!而且老是挑最好的吃!咕噜!咕噜!你们看它的冠子秃得多厉害!一你看这个可爱又可气的东西!咕噜!咕噜!”它们的眼睛都红起来,射出气愤的光芒。“站成群呀!站成群呀!灰色的小东西!灰色的小东西!咕噜,咕噜!咕噜!”鸽子的嘴巴就是这么不停地啰嗦着;一千年以后,它们还会这么啰嗦。麻雀们大吃了一通,它们也听了许多话。是的,它们甚至还“站成群”,不过这对它们是不相称的。它们都吃饱了,所以就离开了鸽子,彼此还发表了对于鸽子的意见,然后就跳到花园的栅栏下面去。当它们发现花园门是开着的时候,有一只就跳进门栏里去。它因为吃得非常饱,所以胆子也就大了。“叽叽!”它说,“我敢这样做!”“叽叽!”另一只说,”我也敢,而且还要超过你。”于是它就径直跳到人家的房间里去。房间里没有人。第三只麻雀看到这情形,也飞进去,而且飞到顶里面去,同时说。“要不就素性飞进去,要不就索性不进去!这是一个多么滑稽的‘人窠’!那上面挂的是什么东西?嗨,那是什么东西?”麻雀看到自己面前有许多盛开的玫瑰,它们都倒映在水里,那烧焦了的屋梁斜倚着那随时都可以倒下来的烟囱。——乖乖,这是什么?它们怎么会跑到一个公馆里的房间里来了呢?这三只麻雀想在烟囱和玫瑰花上飞过去,但是却碰到了一堵硬墙。这原来是一幅画,一幅美丽的巨画。它是画家根据他的速写完成的。“叽叽!”这些麻雀说,“这没有什么!只不过看起来像真东西罢了。叽叽!这就是‘美’呀!你们能看出这是什么道理吗?我看不出什么道理!”于是它们就飞走了,因为这时有几个人走进房间里来了。许多岁月过去了。鸽子不知咕噜咕噜了多少次,且不提它们的啰嗦——这些脾气暴躁的东西!麻雀们在冬天挨过冻,在夏天里享受过舒服的日子。它们现在都订了婚,或者结了婚。它们都生了小宝宝。当然每一只麻雀总认为自己的孩子最漂亮,最聪明。这个孩子飞到东,那个孩子飞到西,当它们相遇的时候,便会一声“叽!”同时用左脚扒三下,彼此就认出来了。它们中间一只最老的麻雀现在是一个老姑娘,它既没有窠,也没有孩子。它非常想到一个大城市去看看,因此就飞到哥本哈根去。那儿有一幢五光十色的大房子。它处在皇官和运河的近旁。河上有许多装载着苹果和陶器的船来往。房子的窗子都是下面宽,上面窄。麻雀朝里面看去,觉得每个房间像一朵郁金香,什么色彩和装饰都有,在这朵郁金香的中央有些雪白的人像,是用大理石雕的,但还有几座是用石膏塑的,不过在麻雀的眼中看来,它们都是一样的。屋顶上有一架铁车,上面还套着几匹铁马,由一个铁铸的胜利女神赶着。这原来是多瓦尔生博物馆。“你看它是多么光彩,你看它是多么光彩!”麻雀老姑娘说。“这一定就是所谓‘美’了。叽叽!不过比孔雀要大一点!”它还记得小时候它妈妈所知道的最美的东西是什么。于是它飞到院子里来。这儿也很美丽:墙上画着棕榈树和枝条;院子中央长着一个盛开的大玫瑰花丛——那开满了花朵的新鲜枝子在一个坟墓上面伸展开来。它飞进这花丛里去,因为里面有许多别的麻雀。“叽叽!”接着它用左脚扒了三下土——这种敬礼它在过去的岁月中不知作过多少次,但是谁也不懂得,因为大家一分手,就不一定每天都可以碰到。现在这种敬礼不过成了一种习惯罢了。但是今天却有两个老麻雀和一个小麻雀回答一声:“叽叽!”同时用左脚扒了三下土。“啊!日安!日安!”它们是老窠里的两只老麻雀和这个家族的一只小麻雀。“我们居然在这儿会面了!”它们说。“这真是一个好地方,可惜没有什么东西可吃。这就是‘美’呀!叽叽!”许多人从两边的房间里走出来——那里面陈列着许多美丽的大理石像。他们走到坟墓旁边来。雕刻这些美丽的石像的那位艺术家就躺在这里。他们脸上现出欣悦的表情,站在多瓦尔生的墓旁。他们拾起落下的玫瑰花瓣,保存起来作为纪念。他们有的是从很远的地方来的:有的来自强大的英国,有的来自德国和法国。他们之中有一位最美丽的太太摘下一朵玫瑰,藏在自己的怀里。这些麻雀以为玫瑰花成了这地方的主人,以为这整个房子就是为玫瑰花而建筑的。它们觉得这未免有点做得太过份。不过人类既然这样重视玫瑰花,它们当然也不甘落后。“叽叽!”它们说,同时把尾巴在地上一扫,用一只眼睛对这些玫瑰花斜望一下。它们没有望多久马上就认出来了,这些花儿原来是它们的老邻居,事实上也没有错,这些玫瑰花的确是的。绘下这丛长在那间塌屋旁的玫瑰的画家,后来得到许可把玫瑰挖起来,送给这个博物馆的建筑师,因为比这更美丽的玫瑰花在任何地方都不容易找到,那位建筑师把这花栽在多瓦尔生的墓上。现在玫瑰在这儿开了。作为美的具体形象,它贡献出又红又香的花瓣,让人们带到遥远的国度里去,作为纪念。“你们在这城里找到了一个位置吗?”麻雀们问。这些玫瑰花都点点头,认出了灰色的邻居们。它们看到麻雀,觉得非常高兴。“活着和开着花,碰到旧时的朋友,每天看到和善的面孔——这是多么幸福啊!这儿每天都好像是一个节日!”“叽叽!”这些麻雀齐声说。“是的,它们的确是我们的老邻居,我们记得起它们在那个池塘旁边的原形。叽!它们真是发迹了!是的,有人一觉醒来就成了贵人。我们不懂,在它们那一大堆红颜色里有什么了不起的高贵的东西?咳,那上面就有一片枯萎的叶子——我们一眼就看得出来!”于是它们把这叶子啄了一下,弄得落下来了。不过玫瑰树倒反而变得更新鲜,更绿了。玫瑰花儿在多瓦尔生的墓上的太阳光中芬芳地开着。它们的美跟他不朽的名字永远联在一起。(1847)------------------ -安徒生童话故事安徒生童话故事夜莺你大概知道,在中国,皇帝是一个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是中国人。这故事是许多年以前发生的。这位皇帝的官殿是世界上最华丽的,完全用细致的瓷砖砌成,价值非常高,不过非常脆薄,如果你想摸摸它,你必须万分当心。人们在御花园里可以看到世界上最珍奇的花儿。那些最名贵的花上都系着银铃,好使得走过的人一听到铃声就不得不注意这些花儿。是的,皇帝花园里的一切东西都布置得非常精巧。花园是那么大,连园丁都不知道它的尽头是在什么地方。如果一个人不停地向前走,他可以碰到一个茂密的树林,里面有根高的树,还有很深的湖。树林一直伸展到蔚蓝色的、深沉的海那儿去。巨大的船只可以在树枝底下航行。树林里住着一只夜莺。它的歌唱得非常美妙,连一个忙碌的穷苦渔夫在夜间出去收网的时候,一听到这夜莺的歌唱,也不得不停下来欣赏一下。“我的天,唱得多么美啊!”他说。但是他不得不去做他的工作,所以只好把这鸟儿忘掉。不过第二天晚上,这鸟儿又唱起来了。渔夫听到歌声的时候,不禁又同样地说,“我的天,唱得多么美啊!”世界各国的旅行家都到这位皇帝的首都来,欣赏这座皇城、官殿和花园。不过当他们听到夜莺歌唱的时候,他们都说:“这是最美的东西!”这些旅行家回到本国以后,就谈论着这件事情。于是许多学者写了大量关于皇城、宫殿和花园的书籍,那些会写诗的人还写了许多最美丽的诗篇,歌颂这只住在树林里的夜莺。这些书流行到全世界。有几本居然流行到皇帝手里。他坐在他的金椅子上,读了又读:每一秒钟点一次头,因为那些关于皇城、宫殿和花园的细致的描写使他读起来感到非常舒服。“不过夜莺是这一切东西中最美的东西,”这句话清清楚楚地摆在他面前。“这是怎么一回事儿?”皇帝说。“夜莺!我完全不知道有这只夜莺!我的帝国里有这只鸟儿吗?而且它还居然就在我的花园里面?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回事儿!这件事情我只能在书本上读到!”于是他把他的侍臣召进来。这是一位高贵的人物。任何比他渺小一点的人,只要敢于跟他讲话或者问他一件什么事情,他一向只是简单地回答一声,“呸!”——这个字眼是任何意义也没有的。“据说这儿有一只叫夜莺的奇异的鸟儿啦!”皇帝说。“人们都说它是我的伟大帝国里一件最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从来没有人在我面前提起过呢?”“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侍臣说。“从来没有人把它进贡到宫里来!”“我命令:今晚必须把它弄来,在我面前唱唱歌。”皇帝说。“全世界都知道我有什么好东西,而我自己却不知道!”“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侍臣说。“我得去找找它!我得去找找它!”不过到什么地方去找它呢?这位侍臣在台阶上走上走下,在大厅和长廊里跑来跑去,但是他所遇到的人都说没有听到过有什么夜莺。这位侍臣只好跑回到皇帝那儿去,说这一定是写书的人捏造的一个神话。陛下请不要相信书上所写的东西。这些东西大都是无稽之谈——也就是所谓‘胡说八道’罢了。”“不过我读过的那本书,”皇帝说,“是日本国的那位威武的皇帝送来的,因此它决不能是捏造的。我要听听夜莺歌唱!今晚必须把它弄到这儿来!我下圣旨叫它来!如果它今晚来不了,官里所有的人,一吃完晚饭就要在肚皮上结结实实地挨几下!”“钦佩①!”侍臣说。于是他又在台阶上走上走下,在大厅和长廊里跑来跑去。宫里有一半的人在跟着他乱跑,因为大家都不愿意在肚皮上挨揍。于是他们便开始一种大规模的调查工作,调查这只奇异的夜莺——这只除了官廷的人以外、大家全都知道的夜莺。最后他们在厨房里碰见一个穷苦的小女孩。她说:“哎呀,老天爷,原来你们要找夜莺!我跟它再熟悉不过,它唱得很好听。每天晚上大家准许我把桌上剩下的一点儿饭粒带回家去,送给我可怜的生病的母亲——她住在海岸旁边。当我在回家的路上走得疲倦了的时候,我就在树林里休息一会儿,那时我就听到夜莺唱歌。这时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我觉得好像我的母亲在吻我似的!”①这是安徒生引用的一个中国字的译音,原文是jsing’Pe!“小丫头!”侍臣说,”我将设法在厨房里为你弄一个固定的职位,还要使你得到看皇上吃饭的特权。但是你得把我们带到夜莺那儿去,因为它今晚得在皇上面前表演一下。”这样他们就一齐走到夜莺经常唱歌的那个树林里去。宫里一半的人都出动了。当他们正在走的时候,一头母牛开始叫起来。“呀!”一位年轻的贵族说,“现在我们可找到它了!这么一个小的动物,它的声音可是特别洪亮!我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这声音。”“错了,这是牛叫!”厨房的小女佣人说。”我们离那块地方还远着呢。”接着,沼泽里的青蛙叫起来了。中国的宫廷祭司说:“现在我算是听到它了——它听起来像庙里的小小钟声。”“错了,这是青蛙的叫声!”厨房小女佣人说。“不过,我想很快我们就可以听到夜莺歌唱了。”于是夜莺开始唱起来。“这才是呢!”小女佣人说:“听啊,听啊!它就栖在那儿。”她指着树枝上一只小小的灰色鸟儿。“这个可能吗?”侍臣说。“我从来就没有想到它是那么一副样儿!你们看它是多么平凡啊!这一定是因为它看到有这么多的官员在旁,吓得失去了光彩的缘故。”“小小的夜莺!”厨房的小女佣人高声地喊,“我们仁慈的皇上希望你到他面前去唱唱歌呢。”“我非常高兴!”夜莺说,于是它唱出动听的歌来。“这声音像玻璃钟响!”侍臣说。“你们看,它的小歌喉唱得多么好!说来也稀奇,我们过去从未没有听到过它。这鸟儿到宫里去一定会逗得大家喜欢!”“还要我再在皇上面前唱一次吗?”夜莺问,因为它以为皇帝在场。“我的绝顶好的个夜莺啊!”侍臣说,“我感到非常荣幸,命令你到宫里去参加一个晚会。你得用你美妙的歌喉去娱乐圣朝的皇上。”“我的歌只有在绿色的树林里才唱得最好!”夜莺说。不过,当它听说皇帝希望见它的时候,它还是去了。宫殿被装饰得焕然一新。瓷砖砌的墙和铺的地,在无数金灯的光中闪闪发亮。那些挂着银铃的、最美丽的花朵,现在都被搬到走廊上来了。走廊里有许多人跑来跑去,卷起一阵微风,使所有的银铃都丁当丁当地响起来,弄得人们连自己说话都听不见。在皇帝坐着的大殿中央,人们竖起了一根金制的栖柱,好使夜莺能栖在上面。整个官廷的人都来了,厨房里的那个小女佣人也得到许可站在门后侍候——因为她现在得到了一个真正“厨仆”的称号。大家都穿上了最好的衣服。大家都望着这只灰色的小鸟,皇帝在对它点头。于是这夜莺唱了——唱得那么美妙,连皇帝都流出眼泪来。一直流到脸上。当夜莺唱得更美妙的时候,它的歌声就打动了皇帝的心弦。皇帝显得那么高兴,他甚至还下了一道命令,叫把他的金拖鞋挂在这只鸟儿的脖颈上。不过夜莺谢绝了,说它所得到的报酬已经够多了。“我看到了皇上眼里的泪珠——这对于我说来是最宝贵的东西。皇上的眼泪有一种特别的力量。上帝知道,我得到的报酬已经不少了!”于是它用甜蜜幸福的声音又唱了一次。“这种逗人爱的撒娇我们简直没有看见过!”在场的一些宫女们说。当人们跟她们讲话的时候,她们自己就故意把水倒到嘴里,弄出咯咯的响声来:她们以为她们也是夜莺。小厮和丫环们也发表意见,说他们也很满意——这种评语是不很简单的,因为他们是最不容易得到满足的一些人物。一句话:夜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夜莺现在要在宫里住下来,要有它自己的笼子了——它现在只有白天出去两次和夜间出去一次散步的自由。每次总有十二个仆人跟着。他们牵着系在它腿上的一根丝线——而且他们老是拉得很紧。像这样的出游并不是一件轻松愉快的事情。整个京城里的人都在谈论着这只奇异的鸟儿,当两个人遇见的时候,一个只须说:“夜,”另一个就接着说“莺”①)于是他们就互相叹一口气,彼此心照不宣。有十一个做小贩的孩子都起了“夜莺”这个名字,不过他们谁也唱不出一个调子来。①“夜莺”在丹麦文中是Nattergal],作者在这儿似乎故意开了一个文字玩笑,因为这个字如果拆开,头一半成为natter(夜——复数);则下一半“莺”就成gal,gal这个字在丹麦文中却是“发疯”的意思。有一天皇帝收到了一个大包裹,上面写着“夜莺”两个字。“这又是一本关于我们这只名鸟的书!”皇帝说。不过这并不是一本书;而是一件装在盒子里的工艺品———只人造的夜莺。它跟天生的夜莺一模一样,不过它全身装满了钻石、红玉和青玉。这只人造的鸟儿,只要它的发条上好,就能唱出一曲那只真夜莺所唱的歌;它的尾巴上上下下地动着,射出金色和银色的光来。它的脖颈上挂有一根小丝带,上面写道:“日本国皇帝的夜莺,比起中国皇帝的夜莺来,自然稍逊一筹。”“它真是好看!”大家都说。送来这只人造夜莺的那人马上就获得了一个称号:“皇家首席夜莺使者”。现在让它们在一起唱吧,那将是多么好听的双重奏啊!”这样,它们就得在一起唱了,不过这个办法却行不通,因为那只真正的夜莺只是按照自己的方式随意唱,而这只人造的鸟儿只能唱“华尔兹舞曲”那个老调。现在这只人造的鸟儿只好单独唱了。它所获得的成功,比得上那只真正的夜莺;此外,它的外表却是漂亮得多——它闪耀得如同金手钏和领扣。它把同样的调子唱了三十三次,而且还不觉得疲倦。大家都愿意继续听下去,不过皇帝说那只活的夜莺也应该唱点儿什么东西才好——可是它到什么地方去了呢?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已经飞出了窗子,回到它的青翠的树林里面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呢?”皇帝说。所有的朝臣们都咒骂那只夜莺,说它是一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们总算是有了一只最好的鸟了。”他们说。因此那只人造的鸟儿又得唱起来了。他们把那个同样的曲调又听了第三十四次。虽然如此,他们还是记不住它,因为这是一个很难的曲调。乐师把这只鸟儿大大地称赞了一番。他很肯定地说,它比那只真的夜莺要好得多!不仅就它的羽毛和许多钻石来说,即使就它的内部来说,也是如此。他还说:“淑女和绅士们,特别是皇上陛下,你们各位要知道,你们永远也猜不到一只真的夜莺会唱出什么歌来;然而在这只人造夜莺的身体里,一切早就安排好了,要它唱什么曲调。它就唱什么曲调!你可以把它拆开,可以看出它的内部活动:它的“华尔兹舞曲”是从什么地方起,到什么地方止,会有什么别他曲调接上来。”“这正是我们的要求,”大家都说。于是乐师就被批准下星期天把这只雀子公开展览,让民众看一下。皇帝说,老百姓也应该听听它的歌。他们后来也就听到了,也感到非常满意,愉快的程度正好像他们喝过了茶一样——因为吃茶是中国的习惯。他们都说:“哎!”同时举起食指,点点头。可是听到过真正的夜莺唱歌的那个渔夫说。“它唱得倒也不坏,很像一只真鸟儿,不过它似乎总缺少了一种什么东西——虽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真正的夜莺从这土地和帝国被放逐出去了。那只人造夜莺在皇帝床边的一块丝垫子上占了一个位置。它所得到的一切礼品——金子和宝石——都被陈列在它的周围。在称号方面,它已经被封为“高贵皇家夜间歌手”了。在等级上说来,它已经被提升到“左边第一”的位置,因为皇帝认为心房所在的左边是最重要的一边——即使是一个皇帝,他的心也是偏左的。乐师写了一部二十五卷关于这只人造鸟儿的书:这是一部学问渊博、篇幅很长、用那些最难懂的中国字写的一部书。大臣们说,他们都读过这部书,而且还懂得它的内容,因为他们都怕被认为是蠢才而在肚皮上挨揍。整整一年过去了。皇帝、朝臣们以及其他的中国人都记得这只人造鸟儿所唱的歌中的每一个调儿。不过正因为现在大家都学会了:大家就更喜欢这只鸟儿了——大家现在可以跟它一起唱。街上的孩子们唱,吱-吱-吱-格碌-格碌!皇帝自己也唱起来——是的,这真是可爱得很!不过一天晚上,当这只人造鸟儿在唱得最好的时候,当皇帝正躺在床上静听的时候,这只鸟儿的身体里面忽然发出一阵“咝咝”的声音来。有一件什么东西断了,“嘘——”突然,所有的轮子都狂转起来,于是歌声就停止了。皇帝立即跳下床,命令把他的御医召进来。不过医生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于是大家又去请一个钟表匠来。经过一番磋商和考查以后,他总算把这只鸟儿勉强修好了,不过他说,这只鸟儿今后必须仔细保护,因为它里面的齿轮已经用坏了,要配上新的而又能奏出音乐,是一件困难的工作。这真是一件悲哀的事情!这只鸟儿只能一年唱一次,而这还要算是用得很过火呢!不过乐师作了一个短短的演说——里面全是些难懂的字眼——他说这鸟儿是跟从前一样地好,因此当然是跟从前一样地好……五个年头过去了。一件真正悲哀的事情终于来到了这个国家,这个国家的人都是很喜欢他们的皇帝,而他现在却病了,同时据说他不能久留于人世。新的皇帝已经选好了。老百姓部跑到街上来,向侍臣探问他们的老皇帝的病情。“呸!”他摇摇头说。皇帝躺在他华丽的大床上,冷冰冰的,面色惨白。整个宫廷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每人都跑到新皇帝那儿去致敬。男仆人都跑出来谈论这件事,丫环们开始准备盛大的咖啡会①来。所有的地方,在大厅和走廊里,都铺上了布,使得脚步声不至于响起来,所以这儿现在是很静寂,非常地静寂。可是皇帝还没有死,他僵直地、惨白地躺在华丽的床上——床上悬挂着天鹅绒的帷幔,帷幔上缀着厚厚的金丝穗子。顶上面的窗子是开着的,月亮照在皇帝和那只人造鸟儿身上。这位可怜的皇帝几乎不能够呼吸了,他的胸口上好像有一件什么东西压着,他睁开眼睛,看到死神坐在他的胸口上,并且还戴上了他的金王冠,一只手拿着皇帝的宝剑,另一只手拿着他的华贵的令旗。四周有许多奇形怪状的脑袋从天鹅绒帷幔的褶纹里偷偷地伸出来,有的很丑,有的温和可爱。这些东西都代表皇帝所做过的好事和坏事。现在死神既然坐在他的心坎上,这些奇形怪状的脑袋就特地伸出来看他。“你记得这件事吗?”它们一个接着一个地低语着,”你记得那件事吗?”它们告诉他许多事情,弄得他的前额冒出了许多汗珠。“我不知道这件事!”皇帝说。”快把音乐奏起来!快把音乐奏起来!快把大鼓敲起来!”他叫出声来,“好叫我听不到他们讲的这些事情呀!”然而它们还是不停地在讲。死神对它们所讲的话点点头——像中国人那样点法。“把音乐奏起来呀!把音乐奏起来呀!”皇帝叫起来。“你这只贵重的小金鸟儿,唱吧,唱吧!我曾送给你贵重的金礼品;我曾经亲自把我的金拖鞋挂在你的脖颈上——现在请唱呀,唱呀!”可是这只鸟儿站着动也不动一下,因为没有谁来替它上好发条,而它不上好发条就唱不出歌来。不过死神继续用他空洞的大眼睛盯着这位皇帝。四周是静寂的,可怕的静寂。这时,正在这时候,窗子那儿有一个最美丽的歌声唱起来了,这就是那只小小的、活的夜莺,它栖在外面的一根树枝上,它听到皇帝可悲的境况,它现在特地来对他唱点安慰和希望的歌。当它在唱的时候,那些幽灵的面孔就渐渐变得淡了,同时在皇帝屠弱的肢体里,血也开始流动得活跃起来。甚至死神自己也开始听起歌来,而且还说:“唱吧,小小的夜莺,请唱下去吧!”“不过,你愿意给我那把美丽的金剑吗?你愿意给我那面华贵的令旗吗?你愿意给我那顶皇帝的王冠吗?”死神把这些宝贵的东西都交了出来,以换取一支歌。于是夜莺不停地唱下去。它歌唱那安静的教堂墓地——那儿生长着白色的玫瑰花,那儿接骨木树发出甜蜜的香气,那儿新草染上了未亡人的眼泪。死神这时就眷恋地思念起自己的花园来,于是他就变成一股寒冷的白雾,在窗口消逝了。“多谢你,多谢你!”皇帝说。“你这只神圣的小鸟!我现在懂得你了。我把你从我的土地和帝国赶出去,而你却用歌声把那些邪恶的面孔从我的床边驱走,也把死神从我的心中去掉。我将用什么东西来报答你呢?”“您已经报答我了!”夜莺说:“当我第一次唱的时候,我从您的眼里得到了您的泪珠——我将永远忘记不了这件事。每一滴眼泪是一颗珠宝——它可以使得一个歌者心花开放。不过现在请您睡吧,请您保养精神,变得健康起来吧,我将再为您喝一支歌。”于是它唱起来——于是皇帝就甜蜜地睡着了。啊,这一觉是多么温和,多么愉快啊!当他醒来、感到神志清新、体力恢复了的时候,太阳从窗子里射进来,照在他的身上。他的侍从一个也没有来,因为他们以为他死了。但是夜莺仍然立在他的身边,唱着歌。“请你永远跟我住在一起吧,”皇帝说。“你喜欢怎样唱就怎样唱。我将把那只人造鸟儿撕成一千块碎片。”“请不要这样做吧,”夜莺说。”它已经尽了它最大的努力。让它仍然留在您的身边吧。我不能在官里筑一个窠住下来;不过,当我想到要来的时候,就请您让我来吧。我将在黄昏的时候栖在窗外的树枝上,为您唱支什么歌,叫您快乐,也叫您深思。我将歌唱那些幸福的人们和那些受难的人们。我将歌唱隐藏在您周围的善和恶。您的小小的歌鸟现在要远行了,它要飞到那个穷苦的渔夫身旁去,飞到农民的屋顶上去,飞到住得离您和您的宫廷很远的每个人身边去。比起您的王冠来,我更爱您的心。然而王冠却也有它神圣的一面。我将会再来,为您唱歌——不过我要求您答应我一件事。”“什么事都成!”皇帝说。他亲自穿上他的朝服站着,同时把他那把沉重的金剑按在心上。“我要求您一件事: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说您有一只会把什么事情都讲给您听的小鸟。只有这样,一切才会美好。”于是夜莺就飞走了。侍从们都进来瞧瞧他们死去了的皇帝——是的,他们都站在那儿,而皇帝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