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黑颜色的华盖下面,四周是用黑纱包裹起来的烛台。死者,这个一度十分威风的主教,现在身穿银线绣的袍子,手中握着十字杖,但已丧失权力了。香烟散发出香气,僧侣在唱。声音像是在哀诉,像是愤怒的谴责判决,这判决要乘着风,让风唱着传遍全国,使远近都听到。风会停歇,但是却永不会消失,总会再刮起,唱着自己的歌,一直唱到我们的时代。在那边唱着伯尔厄隆的主教和他的厉害的亲戚。这声音黑夜可以听到,为那些在沉重的沙上驾车行驶过伯尔厄隆修道院的惊恐的农民听到;为那些在伯尔厄隆厚墙内的屋子里难以入眠并注意着四周的人听到。因为它总是在通向教堂的发出回声的长廊里盘旋,教堂的入口早已经被砖块封住,但是在迷信者的眼中并非如此;他们仍旧看到这扇门,它是敞开着的。教堂铜烛台的火光还在闪耀,香烟仍在散发香气,教堂依旧保存着昔日的光彩,僧侣们仍旧在为那被杀死的穿着银线绣的长袍、失去了权力而拿着手杖的主教念着弥撒。在他那苍白而骄傲的额上,血迹斑斑的伤口在闪光,像火似的闪着光。那是尘俗的思想和邪恶的欲念在燃烧。听风的咆哮吧,它压过了海涛翻滚的声音!那边刮起了风暴,这风暴会叫人丧命!在新的时期中它并没有改变思想。今天晚上它张开大口吞噬生命,明天说不定又成了一只能反射一切影子的眼睛,就和那个已被我们埋葬掉的古老的时代一样。如果你能睡去,那就请安详地睡吧!现在到了早晨。新时代的阳光照进了屋子!风仍在肆虐。又传来了海难的消息,就像古时一样。夜里,在吕肯那个红房顶小渔村的附近,我们从窗子里看到一只船遇难。在那边外面稍远一点的地方,它触了礁。不过救生发射器③射出了绳索,为船骸和陆地间结上联系。船上所有的人都被救出来了,他们被送到岸上,送到床上去休息。今天他们被邀请到伯尔厄隆修道院。在舒适的屋子里,他们得到殷勤的招待,看到了温和的眼光,还可以受到本国语言的欢迎。钢琴键奏出自己祖国的乐曲,在这些结束之前,又有一根弦④颤动起来,虽说是无声的,却又十分响亮和充满信心:思想信息传到了那些航船遇难的人的故乡,通报他们已得救;他们的心灵感到了慰藉。今天晚上,在伯尔厄隆厅里的欢宴上会有舞会,我们会跳起华尔兹和方步舞,唱起歌颂丹麦和新时代的《勇敢的士兵》⑤的歌。新的时代啊,祝福你!乘着夏日清新的空气飞进城里吧!让你的阳光照进人们的心灵和思想里吧!在你光辉闪耀的大地上,那些艰难残酷的时代里黑暗的传说将消失。题注伯尔厄隆修道院在北日德兰吕肯城西6公里的地方,原是一个皇室的庄园。在12世纪时被改建为一个修道院。这里的教堂成了维兹贝区的主教堂。当时,主教是由修道院的僧侣们推选的。中世纪的丹麦还谈不上什么法制。他们保存着原始的人民议事习俗,重大问题都由人民在议事会上决定。议事会也是司法的地方。①丹麦谚语。②指雪花、雪片。③丹麦西海岸海难很多,那里的渔民使用一种能发射带着绳索的箭一般的铁器的机械装置。渔民们把这种“箭”射到遇难的船上,再把船拖回;或者由船上的人扶索回到岸上。④指电报线。⑤丹麦诗人彼得·费伯的诗。------------------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在幼儿室里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全看戏去了,只剩下小安娜和她的教父单独在家。“我们也来演戏,”他说道,“马上可以开始。”“可是我们没有戏台呢!”小安娜说道,“我们也没有什么可以登台演出的!我的旧玩具娃娃不行,她很讨厌。新玩具娃娃的漂亮衣服是不能弄绉的。”“总可以找到东西登台演出的,只要我们把我们的家当好好地找一下!”教父说道。“现在先来搭戏台。我们在这里放本书,那儿放一本,再放一本,斜着摆。那边也摆上三本;瞧,我们就有了边幕了!这里摆着的这只旧盒子可以当作背景,我们把它的底朝外面摆。这个戏台上布置的是一间屋子,谁都可以看出来!现在该找演员了!让我们看看玩具抽屉里可以找到什么!首先是人物,于是我们就可以演戏了,一个跟着一个,一定会很棒的!这儿有一个烟斗头,这儿有一只很好的手套。这两样东西可以演父亲和女儿!”“可是只有两个人物!”小安娜说道。“这儿是我哥哥的旧背心!它能不能演戏?”“它倒是够大的!”教父说道。“它可以演恋人。它口袋里没有东西,这已经很有趣了,这已经部分表示着他的爱情是不幸的了!——这个核桃夹子可以做靴子,还带着马刺!扑嗞,啪哒,跳马祖卡舞①!他会跺脚,会直着脖子走路。他可以演不合时宜、小姐不喜欢的求婚人。你想看一出什么样的戏呢?是让人伤心的,还是一出皆大欢喜的呢?”“要看皆大欢喜的。”小安娜说道,“大家都喜欢看这种戏。你会演吗?”“我会给你演上一百出!”教父说道。“演得最多的是根据法国戏剧编的。可是那种戏对小姑娘不好,不过我们可以演一出最漂亮的。说实在的,这样的戏大多内容一样。好了,我要摇袋子了!变变变!来一出崭新的!好啦!变出一出崭新的戏来了。好,先听听海报。”教父拿起一张报纸,装做在读的样子。烟斗头和好使唤的脑袋独幕家庭剧人物:烟斗头先生, 父亲。手套小姐, 女儿。背心先生, 恋人。冯·靴子②, 求婚的人。“现在我们开始了!幕慢慢升起。我们没有幕,所以幕已经升起了。人物全都上场了;所有的人物马上都登场了。现在我们作为烟斗头父亲讲话。他今天生气了,可以看见,他是烟薰的海泡石③:“‘嗨,唉,真烦人!我是一家之主!我是我女儿的父亲,听我说!冯·靴子是可以照出自己的影子的人物。他的上半截是上等羊皮,下半截钉着马刺;唉,嗨!他要娶我的女儿!’”“注意背心,小安娜!”教父说道。“现在该背心说话了。他的硬领朝下翻着,很谦逊,但是他很明白自己的价值,完全有权说他要说的话:‘我身上绝无污渍!料子的质量也顶呱呱。我是真丝的,还有带子。’‘只是举行婚礼的那天才是这样,多一天也坚持不了!你的颜色经不起水洗!’这是烟斗头先生在说话。‘冯·靴子是不怕水的,皮货坚固,会踢踢踏踏;马刺还会丁当响,还有一副意大利的相貌。’”“可是他们该用韵文讲话才对!”小安娜说道,“那才是最美的!”“这也可以,”教父说道。“观众有这样的要求,他们便得用韵文讲了!——瞧手套小姐,看她怎样伸动她的手指头:活了这么久,手套连个伴儿都没有!唉!这叫我真受不了!我的皮要裂掉,——嗨!”“后面的那个嗨是烟斗头父亲说的。现在背心先生讲话了:亲爱的手套小姐,虽说你是西班牙产的,你还是得嫁给我!丹麦人霍尔格这么说。”靴子不干了,跺着地板,把马刺弄得丁丁当当,踢翻了三块边幕。“真是好极了!”小安娜说道。“安静,安静!”教父说道。“不吱声地轻轻拍掌,表明你是头等席位里的有教养的观众。现在手套小姐要用颤音唱她伟大的咏叹调了:我不会讲,所以我只好咕格勒咕,在高高的大厅里!”“现在到了关键的地方了,小安娜!这是整出戏里最重要的地方。你看见了吗,背心先生解开了他的扣子,他正冲着你说话,想让你为他拍掌。别拍!这样更好些。听,背心的绸里子发出沙沙声。‘我已经别无选择了!小心点儿!看我的办法!您是烟斗头,我是好使唤的脑袋。——唰,您就不见了!’你瞧见了吗,小安娜!”教父说道。“这是非常精彩的一个场面,是一段好戏:背心先生抓住烟斗头把他塞进兜里;他呆在那里面,背心说话了:‘您在我的衣兜里,在我最深的衣兜里!若是您不答应我和您的女儿——左手手套——结成伴侣,您永远也出不来;现在我伸出右手!’”“简直好玩得要死!”小安娜说道。“现在老烟斗头回答了:我觉得晕头晕脑!简直不像以前。我的好心情怎么不见?我觉得我丢失了烟斗柄子。嗨,我可是从来没有这么心烦意乱。——哦,把我的头从兜里取出,订婚吧,和我的女儿!”“戏就完了吗?”小安娜说道。“还长呢!”教父说道,“只是靴子先生演完了。那对情人跪了下去,有一位唱道:父亲!另一位唱道:再把烟斗头拿上,为儿子和女儿祝福!他们受到了祝福,举行了婚礼。家具一齐合唱:格格,嘎嘎,多谢,多谢!戏演完了。”“我们鼓掌吧!”教父说道,“直到他们出来谢幕,连家具也出来了,它们都是红木做的呢!”“我们的戏和别人在真戏院看的戏同样好吗?”“我们的戏好得多!”教父说道,“不太长,还不用花钱买票。现在到喝茶的时间了。”①一种波兰民间舞蹈。②“冯”是德文,通常作为名字的一部分放在名字中间,表示某某人是某某地方的。“冯”字同时还表示着某种高贵的出身。③一种蔬松的石头,能浮在水上。------------------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金宝贝鼓手①的妻子去了教堂。她看见有许多画像和雕刻了天使的新神坛。画布上的彩像和罩着的光环、镀金涂色的木雕像全都非常美观。他们的头发像金子和阳光一样明亮,非常美丽;不过上帝的阳光却更加地美丽。太阳落下的时候,它从树丛中射出的光更明丽、更红艳。看着上帝的面孔是很幸福的!鼓手的妻子望着红太阳陷入沉思;她想着鹳要给她送来的小宝贝。于是她心中非常高兴,她看了又看。她希望孩子从这里得到光辉,至少长得像圣坛墙上的一位天使那样。待她真的在手腕里抱着自己的孩子,并把他举向他父亲的时候,这孩子的确像教堂里的一位天使,他的头发亮得像金子似的,落日的金辉落入他的头发。“我的金宝贝,我的家财,我的太阳!”母亲说道,亲吻着他那一头发亮的卷发,她的吻像鼓手屋子里的音乐和歌声;屋子里充满了欢乐、生气,一片忙碌。鼓手敲了一阵鼓,一阵欢乐的鼓声。火警鼓声传出去:“红头发,小家伙长着红头发!相信我这层皮,别相信你母亲的话!咚隆隆!咚隆隆!”整个城市都像火警鼓一样地说着。小男孩到了教堂,受了洗礼。关于名字没有什么好说的,给他取的名字叫彼得。全城的人包括鼓在内,都把他叫做彼得,“鼓手的红头发儿子”;不过他的母亲吻着他的红头发,把他叫做金宝贝。在崎岖的道路上,在土坡上,许多人刻上了自己的名字留作纪念。“扬名,”鼓手说道,“扬名总是大事!”于是他把自己的和小儿子的名字也刻了上去。燕子来了。它们在长途旅行中看到在崖石旁、在印度斯坦庙宇的墙上刻着更耐久的字:强大的帝王的丰功伟绩,不朽的名字。它们非常古老,老得现在没有人能认出,也不知道是谁的名字。但美名远扬!无比显赫!燕子在崎岖的崖道旁筑巢,在土坡上啄出了洞。风霜雨露冲蚀了名字,鼓手和他儿子的名字也被冲掉了。“不过彼得的名字终归在那里留了一年半呢!”父亲说道。“蠢家伙!”火警鼓心中这样想,不过它只说:“咚、咚、咚!咚隆隆!”“鼓手的红头发儿子”是一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他的声音很美,他会唱歌,而且唱起来就像林中的鸟儿一样,好像是什么曲子,却又什么曲子也不是。“他该参加唱诗班!”母亲说,“在教堂里唱,站在模样像他一样美的那些镀金天使的下面!”“红毛猫!”城市脑袋瓜子机灵的人说道。鼓从邻家的那些妇人那里听到的。“彼得,别回去!”街上玩耍的孩子喊道。“要是你睡在阁楼上,那么最顶层便会着火,火警鼓也会敲响。”“当心鼓槌!”彼得说道。尽管他很小,却很勇敢,他给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孩子的肚子一拳,那个孩子两脚站不稳便摔倒了,其他的孩子抬腿就跑。这个城市的音乐师是一个体面而文雅的人,他是皇室掌管银器的人的儿子。他喜欢彼得,把他带回家好几个小时和自己在一起。他给他提琴并教他拉琴,就好像彼得天生十个音乐指头一样,他将来肯定不只是个鼓手,他会成为城市音乐师。“我想当兵!”彼得说道。因为他还只是一个小家伙,以为世界上最美的事是扛上一支枪,“一、二,一、二”地走,穿制服,挎腰刀。“你要学会听鼓的话!咚隆隆,来,来!”鼓说道。“是啊,他还能步步高升,踏上步当上将军!”父亲说道;“不过那得打起仗来才行!”“上帝保佑别打仗!”母亲说道。“我们又不会失掉什么!”父亲说道。“会啊,我们会失掉孩子的!”她说道。“可是他会当上将军回来的!”父亲说道。“丢了胳膊,失了腿!”母亲说道,“不行,我得让我的金宝贝完完整整的!”“咚!咚!咚!”火警鼓敲起来,所有的鼓都响起来,打起仗来了。士兵上了前线,鼓手的儿子也跟着去了:“红头发!金宝贝!”母亲哭了;父亲怀着“成名”的思想望着他;城市音乐师认为,他不应该去打仗,而应该留下在家学音乐。“红头发!”士兵们喊道,彼得笑起来。可是如果有人说:“狐狸皮!”他便咬紧嘴唇,眼睛朝广大的世界望去。他不理会这种骂人的话。这孩子十分机灵,性情勇敢,心情很好,老兵弟兄都说他是最好的“军壶”。好多好多个晚上,他不得不被雨淋露浸,浑身湿透地在露天中过夜。然而,他的心情依旧很好,他用鼓槌敲着:“咚隆!全体起床!”是啊,他显然是天生的鼓手。那是战斗中的一天。太阳还没有升起,不过已经是清晨了。空气寒冷,战斗激烈,天空中有雾,但是更浓的是火药味。子弹、炮弹在头上飞来飞去,穿过脑袋、身躯和肢体,可是,大家仍在挺进。有人跪倒下去,两穴流血,面色苍白。小鼓手还保持着自己的健康的颜色,他没有受伤。他愉快地望着团里的一只狗的脸,狗在他前面蹦蹦跳跳,非常高兴,就好像这一切都是闹着玩,子弹飞来飞去是为了给他们助兴。“前进,向前,前进!”这是传给鼓的命令,这些命令是不能收回的,不过它们可以被收回,而且这样做是很理智的。于是就有人喊:“后退!”可小鼓手敲着:“前进,向前!”他懂得这是命令,士兵必须服从鼓声。这鼓敲得很好,它对那些要退却的士兵起到了鼓励他们取胜的作用。在这场战斗中,有人丢了生命,有人断了肢体。炮弹炸得血肉横飞,伤残的士兵拖着身子来到干草堆的旁边,想离开战争几个钟头。炮弹点燃了干草堆,这些士兵大概就这样了却一生了。想这些本来于事无补,可是有人在想,即便是离这里很远的那个和平的城市里。在那边,鼓手和他的妻子在想,要知道彼得在战场上呢。“我讨厌唉声叹气!”火警鼓说道。又是战斗的日子。太阳还没有升起,却已经是早晨了。鼓手和他的妻子还在睡觉,他们可是几乎整夜未眠。他们在谈论儿子,他正在外面——“在上帝的手中”。父亲梦见战争结束了,士兵都回到了家园,彼得胸前挂着银十字勋章。可是母亲梦见她走进了教堂,看着那些画像和那些雕刻出金头发的天使;她亲爱的儿子,她的金宝贝,穿着白色的衣服站在天使中间。他们唱着美丽的歌——那种美丽的歌显然只有天使才能唱出,他和他们一起升入太阳光里,亲切地朝自己的母亲点着头。“我的金宝贝!”她喊了一声,立刻惊醒了。“上帝把他带走了!”她说道,把双手合起来,将头藏在床旁的布帷幔里哭了。“他现在在什么地方安息?和许多人一起在那个为死者掘的大坑里吗?也许是躺在深深的沼泽水里吧!没有人知道他的坟墓!没有人为他念过上帝的圣言!”于是她的嘴唇默默地喊着上帝;她垂下头,她疲倦极了,又睡了过去。日子飞快地逝去,在人的生活里,在梦里!一天傍晚,战场上出现一道彩虹,它挂在森林边和低洼的沼泽上。民间传说中有这样的说法:彩虹能到的地方,下面埋藏着宝贝,金宝贝。这道彩虹下也躺着一个金宝贝。除了他的母亲外,没有人想着那个小鼓手,因此她梦见了他。日子飞快地过去,在人的生活中,在梦里。他的头上连一根头发——一根金发都没有受到损伤。“咚隆,咚隆!那是他!那是他!”鼓可以这样说。要是他的母亲看见他了,或者梦见他了,那她也会这样唱的。战争结束后,大家唱着歌、欢呼着,带着绿枝家园。团里的狗大步地在前面奔跳着,就好像要把道路搞得比平常长三倍。好多天,许多星期过去了,彼得走进了父母的屋子。他黑得像个野人,他的眼睛非常明亮,面孔像太阳光一样闪亮。母亲把他拥在怀里,吻着他的嘴、他的眼、他的红头发。她又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不像他父亲梦到的那样胸前佩着银十字勋章,但是他的四肢完整,就像母亲梦见的那样。全家欢腾,又哭又笑。彼得拥抱着那只老火警鼓。“那老家伙还在那儿!”他说道。父亲敲打了鼓一通。“就好像这儿着了大火一样!”火警鼓说道。“屋顶着了,心燃了,金宝贝!卡、卡、卡!”后来呢?是啊,后来呢?只消去问城市音乐师!“彼得比鼓出息得多了!”他说道。“彼得比我伟大多了!”这位城市音乐师是皇室掌管银器的人的儿子,可是他一辈子学到的东西,彼得半年就学会了。他身上有某种东西,很勇敢,很高尚。眼睛闪闪发光,头发也闪闪发光,——谁也无法否认。“他应该把头发染了!”邻家的老婶母说道。“警察的那位女儿染了就很好!她订婚了!”“可是,头发马上就会变得像青浮萍一样,得老染才行呢!”“她染得起的!”邻家老婶母说道,“彼得也染得起。他出入最体面的家庭,甚至去了市长那里,教洛特小姐弹钢琴!”他会弹!他能直接从他的心中弹出最美妙的、迄今还没有写在乐谱上的曲子。他在长明的夜间、也在漆黑的夜间弹奏。真叫人受不了,邻居和火警鼓都这么说。他演奏着,于是思想升华了,浮现了伟大的未来计划:成名!市长的洛特小姐坐在钢琴前,她那纤秀的手指在琴键上跳跃,声音一直传到了彼得的心里。这声音变得对彼得太有吸引力了,而且不只一次发生过。于是有一天他一下子抓住了那些纤秀的指头和那只美丽的手。他吻着她的手,朝她那双棕色的大眼望去。上帝知道他说什么,我们别人只可以猜。洛特小姐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和肩上,她一个字也没有回答他——这时正好有外人来到屋子里,是三等参事官的儿子。他长着高阔、平展的额头,头朝后仰着,好像仰到了脖子后面。彼得和他们一起坐了很久,洛特小姐温柔地望着他。那天晚间在家中,他谈到了外面的大世界,谈到了提琴中为他蕴藏的金宝贝。成名!“咚隆,咚隆,咚隆!”火警鼓说道。“彼得完全疯了!我想家里要着火了。”第二天,母亲到市场去了。“你听说新闻了没有,彼得!”她回到家的时候说道,“好消息!市长的洛特小姐和三等参事官的儿子订婚了。是昨晚的事!”“不可能!”他说道,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可是母亲说是真的。她是从理发师的妻子那里听到的,她的男人是亲自从市长嘴里听到的。彼得的脸刷的一下子全白了,他又坐了下去。“天啊,你怎么了?”母亲说道。“很好!没事儿!不要管我!”他说道,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亲爱的孩子!我的金宝贝!”母亲说道,同时哭了起来。不过火警鼓唱起来了——是内心在唱,不是大声唱:“洛特完了!洛特完了!”是啊,那首歌结束了!歌还没有完,还留下了许多歌词,最美丽的词——生命的金宝贝。“她乱蹦乱跳,高兴得快疯了!”邻家老婶说道。“全世界都应该读一读她的金宝贝写给她的那些信,听一听报纸上关于他和他提琴的事。他给她汇钱,她很需要,现在她是寡妇了。”“他给皇帝和国王演奏!”城市音乐师说道。“我没有交过那样的好运,不过他是我的学生,不会忘记他的老师的。”“父亲做过这样的梦,”母亲说道,“梦见他从战争中回来,胸前带着银十字勋章。在战争中他没有得到它。在战争中得到它看来是很难的!现在他有了骑士勋章。父亲真应该能看到这一天!”“成名了!”火警鼓说道,他出生的城市也这样说道:“鼓手的儿子,红头发彼得;他们看见过的小时候穿着木头鞋的彼得;看见当过鼓手,给舞会伴奏过的彼得;成名了!”“在给国王演奏前,他先给我们演奏过呢!”市长夫人说道。“他那时对洛特很倾心!他总是抱负远大。那时他既鲁莽又荒唐!我丈夫听说这荒唐事的时候还大笑了一阵!现在洛特是三等参事官夫人了。”那个当小鼓手时曾敲着“前进,向前!”号令、给那些要退却的人鼓起胜利的勇气的穷苦男孩子的心灵中嵌着金宝贝。在他的胸中有一个金宝贝,那是音乐的源泉。泉水潺潺流过提琴,就好像里面是一架完整的风琴,好像夏夜所有的精灵都在弦上跳舞一样。人们听到了画眉鸟的鸣叫和人类的清亮的声音;这声音欢欣地涌过一颗颗的心脏,驮着他的名字飞驰过各个国家。这是一场大火,欢欣激动的大火。“而且他非常可爱!”青春淑女们说道,连老妇人也这么说。是的,最老的那位妇人还拿来一个收藏名人头发的纪念夹,就是为了要能从那位年轻的小提琴演奏家的浓密漂亮的头发里求到一撮,那个宝贝——金宝贝。儿子走进鼓手贫寒的屋子,清秀得像一个王子,比一个国王还要幸福。他的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面孔就像阳光。他把母亲拥抱在怀里。她亲吻着他热烈的嘴唇,幸福地哭泣着,和在欢乐中哭泣一样。他对屋子里的每一件旧家具都点着头;对装着茶杯和花瓶的厨柜点头,对他小时候在上面睡过觉的长凳点头。可是,他把那面老火警鼓拖到屋子中央,他对母亲和鼓说道:“父亲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一定会敲一通鼓的!现在得由我来敲了!”他敲了一通鼓,鼓声轰鸣。火警鼓感到无上光荣,连它的皮都裂开了。“他干得真够漂亮的!”鼓说道,“这下子我永远地保留了对他的记忆!我觉得老婆子也会因为自己的金宝贝高兴得笑破肚皮。”这就是金宝贝的故事。①当局雇来在街上敲鼓宣布政府告示的人。------------------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狂风吹跑了招牌很久以前,外祖父还是一个小孩。他戴红帽穿红衣,腰上系一块纱巾,帽子上插了一根羽毛。因为在他小的时候,要把小男孩打扮得漂亮,就得这样穿戴,和现在算是大不一样了。那时街上常常有欢聚游行的场面,这种场面现在我们看不到了,给取消了,因为太过时了。可是听外祖父讲起这些事,是非常有趣的。那时,在鞋匠们因换公会馆所而搬迁他们招牌的时候,那种场面才真是算得上热闹。他们的绸旗在飘扬;旗子上画着一只大靴和一只双头鹰。年纪最轻的徒弟捧着招待宾客的食品什物,衬衣袖子上飘着红色和白色的缎带;年纪大一些的伙计拿着出了鞘的剑,剑尖上插着一个柠檬。此外,有一个完整的乐队,最美妙的乐器是外祖父称之为“鸟”的东西。那上面系着一个弯月和各种会丁当响的东西,是地地道道的土耳其音乐。它被高高地举起,摇来晃去,发出清脆的丁丁当当的声音。太阳照在那些金的、银的或者铜制品上,真叫人眼花缭乱呢。跑在队伍的前面的,是一个化妆成小丑的人。他穿着用各种颜色的小布块缝起来的衣服,脸涂得漆黑,头上戴着好些小铃,像一匹拖雪橇的马。他用演戏用的薄木板敲打着队伍中的人,这东西打起人来有响声但并不疼痛。人们挤成一团,有的想往前挤,有的想后退。男孩和女孩踩进路边的水沟里,摔倒了;老妇人用胳膊肘推推搡搡,一副酸相,嘴里还在骂人。有人大笑,有人闲聊。台阶上站满了人,窗户前也挤满了人,连屋顶上也都是人。太阳照射着,虽然下了些雨,可是这对农民是好的,要是真把大家浇得浑身湿透,对土地来说还真吉祥呢。哦,外祖父多能讲啊!他小时候见过这种热闹非凡的场面。同业公会最年长的成员总要上台去讲一番,台子上挂着招牌。他的讲演还押韵,就好像是作诗一般,的确也是这样。他们一共三个人在作诗,事先还喝上一大杯混合酒,好让写出来的东西漂亮。台下的人都为演讲欢呼。但是当小丑登台做怪模样的时候,大伙儿的喝彩声更高了。小丑把傻瓜相表演得淋漓尽致。他用烧酒杯喝蜜酒,随后又把杯子投向人群,让人们争先恐后地抢它。外祖父就有这样一只杯子,是一位泥水匠抢到后送给他的。这真有趣。新同业公会的会馆挂起了牌子,牌子上缀着花草。不管你活了多久,这种场面你是永不会忘记的。外祖父这么说,他的确丝毫没有忘记这种场面。尽管他看到过许多其他的场面,也讲起过其他的盛况,但是最有趣的依旧是听他讲首都搬迁招牌的故事。外祖父小的时候同父母去过那里,他以前从来没有到过我们国家的这个最大的城市。街上到处是人,他以为要搬迁招牌了,要搬迁的招牌太多。要是把这些有画的牌子挂在屋子里而不是挂在外边的话,那招牌准能装满一百间屋子。裁缝画了各式各样的服装图样,都是他可以为顾客剪裁缝制的式样,并且粗料细料一应俱全。烟草铺子的招牌上画着小男孩在抽雪茄,就像真有其事;有的招牌上画着干酪、咸鲭鱼;有的画着牧师的硬领;还有的画着棺材。此外还有的写着字,有的介绍自己的生意。你可以花一整天的时间在街上逛来逛去,光看招牌就很累,这样你马上可以知道店铺里面住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因为他们把自己的招牌挂了出来。外祖父说这很好,很有教益,让人知道在一个大城市里的屋子里住的都是些什么样的人。可是,就在外祖父到城里的那天,关于招牌却发生过这样的事。这是他自己讲的,他的耳朵后面没有那个鬼东西①。当他想让我们相信他的话的时候,母亲总说他耳朵后面有个鬼东西,他的样子很让人相信。他来到这个大城市的当天晚上,天气可怕极了,从来没有人在报纸上读到过这样的坏天气。那晚的天气在人们的记忆中不曾有过。满天屋瓦乱飞,旧栏栅被连根拔起。一辆手推车只不过是为了救自己的命,便自个儿在街上乱跑起来。天空里一片呼啸声,所有的东西都在摇晃,风暴就这么可怕。运河里的水一直涌到了岸上,它不知道自己该呆在什么地方。风暴刮过这座城市时,把烟囱也吹跑了,不止是一个教堂的塔尖被吹弯,而从那时起,它们一直没有恢复过来。那位德高的老消防队长的门前有一个哨所,他总是乘着最后一辆救火车出发的。风暴没有放过他那座小哨所,它被连根拔起,在街上滚来滚去。可是,怪极了,它滚到一个寒酸的木匠学徒住的屋子前便立了起来,站在那里。这位木匠学徒在上次发生火灾的时候,救过三条命;可是这哨所并没有想到这一点。理发匠的招牌——一块很大的铜盘子,也被刮走了,落到了司法参事的窗洞里。这简直是恶作剧,邻居们说,因为他们以及最亲密的女友都管司法参事夫人叫做“剃头刀”②。她精明极了,她知道别人的事比别人知道她的事多多了。一块画着干鳕鱼的招牌,飞到了一位给报纸写文章的人的家门口,这是狂风开的一个不大漂亮的玩笑。它显然记不住,它不该和为报纸写文章的人开玩笑,他是自己报纸之王,是自己意见之王。风信鸽飞到了对面屋子的房顶上面,站在那里,像是最令人难堪的恶作剧,邻居们说道。箍桶匠的桶被吹起来,挂在“妇女饰物店”的招牌下面。原来挂在门旁的镶在结实的木框里的饭店菜单,被风刮到了从来没有人光顾的戏院门口,成了一块很滑稽的海报“萝卜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