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生活要开始了。在某些方面说来,对我也的确开始了一个新的生活。“都在裁裁缝缝,都在收拾行李,现在我们要动身了。是啊,多少好朋友来看我们,祝我们一路顺风!这是一趟了不起的旅行!上午我们乘着我父母的霍尔斯腾车(26)离开了奥登斯,整条街上相识的人都从窗子向我们点头致意,直到我们差不多完全出了圣约恩城门。天气很晴朗,鸟儿在歌唱。全是美好的享受,令人忘却到达纽堡(27)是漫长艰难的旅行。到了傍晚,我们到了那里。邮件要到夜里才能全部送到,在这之前船是不开的。接着我们上了船。在我们前面是一片大海,我们的眼能望及之处,都十分平静。我们和衣卧睡。清晨我醒来走到甲板上的时候,四下什么东西都看不见,雾就是这么大。我听到了鸡在打鸣,觉得这时太阳已经升起,传来了教堂的钟声。真不知我们到了什么地方了?雾开始散了,原来我们还停在纽堡外边一点点远的地方。白天,终于吹来了一丝丝风,可是是逆风。我们不断地抗击着它,我们终于幸运地在晚上十一点到达了科绪尔,我们花了二十二个小时才完成了这六十来里(28)的航程。“上到陆地上真不错。但这时四下都是黑的,灯又燃得很不好,对我这个没有离开过奥登斯的人来说,一切全是非常陌生的。“‘瞧,巴格森便是出生在这里的!’我父亲说道,‘毕尔克诺(29)生活在这里。’“于是我觉得这座有矮小屋子的古城一下子变光亮、高大了。此外,我们还对行驶在土地上感到十分高兴。前天离开家乡以来所看到的这一切,经历过的这许多,使我这一夜无法入眠。“第二天早晨我们必须早起。我们前面的一段路很糟糕,坑坑凹凹、高低不平,一直到我们抵达斯莱厄瑟。斯莱厄瑟前边的一段路也好不了多少。我们希望及时到达螃蟹客栈(30),好在白天就可以进到索渝城里,去看望磨坊主的埃弥尔。我们就是这么称呼他的,是的,他就是你们的外祖父,我过世的丈夫,牧师。那时,他在索渝攻读,恰好考完他的第二次考试。“中午以后,我们到了螃蟹客栈。它在当时是很讲究的地方,是整个旅途中最好的一家客店。这一带地方也是最秀丽的,是啊,你们都得承认,这一片地方今天仍然是最秀丽的。店主是一位精明的女人,普兰姆拜克,整个店就像是一块洗刷得锃亮的肉案子一样。墙上挂着镶在玻璃框里的巴格森给她的信,那真是值得一看的;对我来说,那真是一件极为稀罕的东西。——之后,我们就到了索渝,在那里会见埃弥尔。你们定能想象得到,他见到我们非常高兴,我们见到他也非常高兴。他很好,很细致周到。我们随他一起去看了有阿布萨隆(31)墓和霍尔贝的棺木的教堂。我们看了那些古老的僧侣的刻字,我们乘船过湖到了“帕尔纳斯”(32)。这是我记得的最美好的一个夜晚!我真的认为,要是你想在世界上什么地方作诗的话,那么这地方必定是索渝,在这个地方的大自然的安静和秀丽之中。之后,我们在月光中,在他们把它叫做哲学小径的道上漫步,这是一条沿湖水通向螃蟹客栈的大道。埃弥尔留下和我们一起吃了晚饭,父亲和母亲发现他已经长得很聪颖,十分好看了。他答应我们,他五天之内一定回到哥本哈根他的家,跟我们在一起。你们知道,这时已是圣灵降临节了。在索渝和螃蟹客栈度过的那几小时,是啊,属于我生活中最美的珍珠。“第二天一大早我们便出发了。因为我们还要走很长的路才能达到罗斯基勒,我们必须早早地到达那里,这样才能看到教堂,晚上父亲还要去拜访一位老同学。这一切都做到了,我们在罗斯基勒过夜。次日,可是一直到了中午的时候,我们才到达哥本哈根。因为剩下的路是最糟糕的、车马辗踏得最烂的一段。从科绪尔到哥本哈根,我们用了大约三天的时间,而今天你们只要用三个钟头的时间就能走完这同样的路。珍珠并没有变得更加价值昂贵,它们不会的;但是珠串却变新了,变得十分美好了。我和我的父母在哥本哈根住了三个星期。埃弥尔和我在一起整整十八天,在我们从哥本哈根菲因岛的时候,他一直随我们从哥本哈根到科绪尔。我们分手之前,在那里订了婚!现在,你们能理解我也把从哥本哈根到科绪尔叫做一串珍珠了。“后来,埃弥尔在埃森斯得了一份圣职,我们结婚了。我们谈了哥本哈根之行,谈到我们再作一次这样的旅行。可是后来先有了你们的母亲,接着她又有了弟弟妹妹,要忙着照料、忙着办的事太多,接着当父亲的又升了职,当上了牧师。是啊,都是些令人觉得幸福、高兴的事。可是哥本哈根却没有去成。之后,我再也没有去过那里,不论我们多么经常地想着它、谈论着它!现在,我们已经年迈,没有精力去乘火车了。但是我很喜欢火车,有火车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这样你们很快便可以来看我!你们知道,现在从哥本哈根到奥登斯已经比我童年时候从奥登斯到纽堡远不了多少了!现在你们也只消用和我们那时去哥本哈根一样多的时间便可以飞快地跑到意大利!是啊,这是了不起的!——可是,我依旧不想动,我让别人去旅行,让他们到我身边来!可是,你们不应该因为我静坐不动就笑我!我还有另外比你们的更伟大的旅行,比乘火车更加快的旅行:在上帝愿意的时候,我要旅行到‘外祖父’那里去。以后,在你们已经做完了你们的事情,享尽了这幸福世界的一切之后,我知道,你们也会来到我们身边,于是我们会在一起谈论着我们在这尘世的日子。相信我吧,孩子们!那儿我也会像现在一样,说:‘从哥本哈根到科绪尔,是啊,真是一串珍珠!’”①科绪尔是锡兰岛最西边的滨海城市。这是从锡兰岛去丹麦西面诸岛和日德兰半岛的交通枢纽。②丹麦的第一条铁路于1847年6月建在哥本哈根至罗斯基勒之间。1859年4月这条铁路从罗斯基勒往西延伸至科绪尔。③这第一颗珍珠讲的是腓德烈斯贝。现在这是大哥本哈根市西边的一个行政市。丹麦国王腓德烈六世于1699—1710年在这里修建了腓德烈斯贝宫,作为他的夏宫。他和皇室的成员总在这里的运河中乘船游玩。④丹麦著名诗人(1748—1828年)。他的父亲是腓德烈斯贝宫的守卫长。厄伦施莱尔在腓德烈斯贝宫度过了他的童年。⑤腓德烈斯贝宫所在的那个小山岗以及那山岗之南的一带地方,包括现在的哥本哈根动物园的总称。⑥、⑦克鲁德·拉贝克(1760—1830)和卡伦·玛格丽特·赫格尔(即伽玛,1775—1829)是夫妇,是当时的著名诗人伉俪,以好客出名。他们的家在松诺玛肯,有“巴克居”(山岗小屋之意)之名。当时丹麦著名文人经常聚在他们的家中诵诗论文。安徒生到哥本哈根不久,也随当时的文人去过“巴克居”。菲勒蒙和包喀斯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他们居住在佛律癸亚,是一对恩爱的老夫妻。他们在自己的茅屋里殷勤地接待了宙斯和赫耳墨斯两大神。这两位神祇是化成过路人来的。为了回报两位老人的殷勤接待,两位大神赐给他们长寿,可以同时辞世;并把他们的茅屋变为神庙。当洪水按照宙斯的意志淹没佛律癸亚时,只有这对夫妇得到宽恕。他们死后变为柞树和椴树。这对夫妇是后来西方文学作品中的常见的主题。著名作曲家古诺就写过歌剧《菲勒蒙和包喀斯》这里“菲勒蒙和包喀斯的茅屋”是指巴克居。拉贝克写过一首名为《赠给我的巴克居》的诗,诗中有这样两句:包喀斯和菲勒蒙生在这里、死在这里,两人在高龄中交臂拥抱而去。⑧拉贝克和伽玛死后,巴克居被出售给一位企业家。丹麦著名诗人海贝和哲学家格隆特维都曾租下该屋作消夏的处所。1852年皇室侍从官比劳购下该屋,1855年将它改为“痴呆儿童疗养所”。1925年起巴克居被改建为拉贝克夫妇纪念馆。这个纪念馆至今仍是游人经常去参观的名胜。⑨、⑩传说赫洛尔王将罗斯基勒城建在“玫瑰泉”边。赫洛尔泉便是这玫瑰泉。参见《幸运女神的套鞋》注9及10;《小图克》注8、9及10。⑾玛格丽特一世(1353—1412)。1387年统治丹麦、挪威,1389年起兼统治瑞典;1397年在结卡尔玛联盟时,被公认为三国的君主。⑿丹麦作曲家(1774—1842),哥本哈根“圣母教堂”的风琴师。他从1812年起每年在此度过他的假日。死后他被安葬在罗斯基勒。⒀罗斯基勒略往西的一个城市。⒁这是一段在整个北欧都十分有名的古时关于丹麦一对相爱的人的传说。哈格巴德是一个酋长的儿子。在一次海盗劫掳中,他和西嘎尔王的两个儿子发生冲突,哈格巴德的两个兄弟被西嘎尔王的王子杀死。然而哈格巴德却和西嗄尔王的女儿相恋(西厄奈利尔,亦作西厄奈)。哈格巴德为自己的兄弟复仇而杀死了西嗄尔王的两个王子。一天,哈格巴德化装为女人混到了西厄奈利尔的闺房中。尽管两家有大仇,两个青年仍发誓忠贞于对方不渝。但是西厄奈利尔的女仆向西嗄尔王告了密,哈格巴德被捕并将被处死。他要求先将他的袍子吊起。就在他的袍子被吊起时,他看到了西厄奈利尔的闺房起了火。于是他明白了西厄奈利尔对他的忠贞,接着他也心甘情愿地受了绞刑。传说这事发生在西厄斯特兹地方。⒂、⒃参见《小图克》注11至15。⒄一直到1900年,索渝学院(包括英厄曼住过的屋子)都是用白粉刷就的。⒅伯恩哈德·西弗林·英厄曼(1789—1862),丹麦诗人和小说家,他也许是丹麦最为人所喜爱的诗人了。英厄曼编辑过许多丹麦的民间故事、传说。他比安徒生略早,但与安徒生也有交情。安徒生的许多童话故事都是从英厄曼编辑的故事中来的,安徒生受益于英厄曼不少。英厄曼曾长期居住在索易。⒆索渝往西不远便是。⒇斯莱厄瑟城外一公里处的一座古修女庵,建于1164年。1580—1584年改建为一座王宫。19世纪初宫堡各翼相继被拆除。(21)指在斯莱厄瑟通往科绪尔的大道上,在路边有一处叫维勒豪伊的地方。关于这个地方有这样的传说:斯莱厄瑟圣彼得教堂的牧师圣安德斯一次去耶路撒冷朝圣。他奇迹般地在一夜之间被一位骑白马的骑士从耶路撒冷驮回了家。天亮醒来时,他已经歇在维勒豪伊了。(22)指延斯·巴格森(1764—1826)。他用锡兰之父克鲁兹的笔名写过诗。但这里下面的一句诗引自何处则不可考。(23)巴格森出生在科绪尔。(24)这里的以及以下的诗都是引自巴格森的诗作。(25)巴格森逝于德国,被埋在基勒的圣约恩斯教堂。(26)一种敞篷马车,有较舒服的座位。(27)菲因岛最东的城镇,与科绪尔隔大海峡相望。(28)这里的六十来里是指华里。原文用四里,是四个丹麦里,一个丹麦里合15华里。这里是说渡过大海峡。(29)米凯尔·毕尔克诺(1756—1798),丹麦作家、牧师,竭力提倡印刷自由。1792年他在科绪尔任牧师至死。他的墓碑至今仍保留在科绪尔教堂坟园里。(30)在索渝城东南20公里的地方。19世纪70年代被拆掉了。现在在螃蟹客栈原址上有一个杂货店。当年这个客栈里曾接待过不少的文人。(31)见《幸运女神的套鞋》注9及10;《小图克》注8、9及10。(32)原是希腊的圣山,据传希腊神话阿波罗及诸缪斯居住在此。这个词广泛地被用于表示文艺家们的聚居地。这里指的是索渝湖的南面的林地。------------------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墨水笔和墨水瓶有人在一位诗人的房间里看见他桌子上摆着墨水瓶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真奇怪,这么个墨水瓶里,竟然会生出这么些东西!真不知下一步又是些什么?是啊,真奇怪!”“就是的,”墨水瓶说道。“真不可思议!就是的,我常这样说!”它对羽毛笔说道,也是对桌子上其他能听到的东西说的。“真奇怪,从我身上竟生出了这么多东西!是啊,这几乎是令人不能相信的!而我自己也真不知道,当人在我里面醮的时候,下一步会是什么样。只要我的一滴就够写满半页纸,这半页纸上什么不能写。我真是一种奇妙的东西!从我产生出了所有的诗人的作品!产生出了人们觉得自己认识的这许多活生生的人,这许多内心的感受,这种美好的心情,这些对秀丽的大自然的描写。我自己也不明白,因为我并不了解大自然。不过它却就在我体内!从我这儿产生出了一群四处闯荡的人,漂亮的姑娘,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皮尔·杜佛和基尔斯腾·基默①!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向您保证,我没有想着这一层。”“您是对的!”羽毛笔说道:“您根本没有想。因为要是您想,您便会明白,您只不过出了些水罢了!您提供水,这样我便可以表达,可以把我内心的东西表现在纸上,东西是我写下来的。写字的是笔呢!这一点任何人都不怀疑,大多数人对诗的了解和一个老墨水瓶是一样的。”“您只有很少的经验!”墨水瓶说道,“您服役还只不过一个星期就已经半秃了。您竟然就以为您就是诗人!您只是一个仆人罢了。您来以前,这类东西我就有过不少了。有的是从鹅家族来的,也有英国制造的。我知道羽毛笔和铁笔!为我服务过的墨水笔很多很多。当他,人,为我而写写划划的人来写下我内心的东西的时候,还会有更多的墨水笔为我服务。我现在倒很想知道,他首先从我身上拿出什么东西来。”“一滩黑水!”墨水笔说道。晚上很晚的时候,诗人回家来了。他去参加了一个音乐会,听了一位小提琴家的十分精彩的演奏,心中回荡着那位音乐家的优美乐声,他完全被他那无比优美的旋律所陶醉。小提琴家用他的乐器奏出了令人惊异极为丰富多彩的乐曲清泉:时而像清脆的粒粒水滴,颗颗珠子,时而像鸟儿在啾啾唧唧和谐地鸣唱,时而又像一阵狂风吹过云杉树林。诗人以为他听到了自己的心灵在哭泣,可是这是一种音乐,就像是能从妇女动人的声音中听出的那种和谐的乐声。就好像不仅是提琴的弦在发音,而且弦桥、弦栓及共鸣箱也都在鸣响。简直太不寻常了!演奏是很难的,但是却像一场游戏,就像弓只是在弦上来回奔跑,人人谁都会以为自己也会拉一样。提琴自己在响,弓自己在演奏,这一切好像就是琴和弓两个的作为。大家忘记了把握着这两样东西,给它们以生命和魂灵的大师;大师忘记了大家;但是诗人想着他,提到他,诗人把自己的思想这样写了下来:“要是弓和琴竟夸耀起自己的所作所为,那该是多么地愚蠢啊!而我们人,诗人、艺术家、科学上的发明家、将领,却常常这样干。我们夸耀自己,——而我们大家实则只不过都是上帝演奏的乐器罢了。光荣只属于他!我们没有什么可以夸耀的。”是的,诗人写下了这些,把它写成一篇寓言,把它称作《大师与乐器》。“您得到您的了,夫人!”它们两个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墨水笔对墨水瓶这样说道。“您大约听到了他念的那些我所写下的东西了吧?”“是啊,得到了我给您,让您写下的东西,”墨水瓶说道。“那是针对您的自高自大写的!瞧您竟然连人取笑您都不懂!我从我内心刺您一下!不过我得承认我的恶意。”“装一肚子墨水的雌玩意儿!”笔说道。“胡写乱划的细签子!”墨水瓶说道。诸位都意识到它们两个都作了很好的对答,知道自己回答得不错是一件很愉快的事。这样便可以安然入睡,它们也睡得很安然。可是诗人没有睡,文思不断涌出,就像音乐从提琴涌出一样,像滚来滚去的珠子,像掠过树林的风暴。他感到了其中有自己的心,他瞥见了永恒的大师的光芒。光荣属于他!①这是1500年前后罗斯基勒大教堂的大钟上的两个机械人形。------------------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墓中的孩子屋子里充满哀伤,心中充满哀伤,最幼小的孩子,一个四岁的男孩,这家人唯一的儿子,父母的欢乐和希望,死掉了。他们诚然还有两个女儿,最大的一个恰恰在今年该参加向上帝表示终身坚信的仪式了,两个都是很可爱的好姑娘。可是这最小的孩子却总是最受疼爱的,他最小,还是一个儿子。这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姐姐们极为悲痛,就像任何年轻的心的悲痛一样,她们的父母的痛楚特别使她们揪心。父亲的腰弯下了,母亲被这巨大的悲伤压垮了。她整天围着这病孩子转,照料他,搂着他,抱着他。她感觉他是她的一部分。她不相信他死了,不肯让他躺进棺材埋进坟里。上帝不能把这个孩子从她身边带走,她这样认为:在事情仍然如此发生,成了事实的时候,她在极度痛苦中说道:“上帝知道这件事情!世上有他的没有心肝的仆从,他们为所欲为,他们不听一位母亲的祈祷。”在痛楚中她离开了上帝。于是黑暗的思想,死亡,人在泥土中化作泥土的永恒死亡的想法,在她心中出现了;接着一切便都完了。在这样的思想中她失去了依附,而陷入迷惘的无底深渊中去了。在这最沉痛的时刻,她再也哭不出了。她不想自己年幼的女儿。男人的泪水滴到她的额头,她不抬眼看他。她的思想完全专注在那死去的孩子身上,她的整个生命,她的生存都沉缅在唤回对孩子的点点记忆中,唤回他的每一句天真的话语中。安葬的日子到来了。之前的几个夜晚她完全没有入睡。那天清晨时分,她疲倦到了极点,略为休息了一会儿。就在这时,棺材被抬到一间偏僻的屋子里,棺盖在那儿被钉上,为的是不让她听到鎯头的响声。她醒过来的时候,站起来要去看她的孩子。男人含着眼泪对她说:“我们已经把棺盖钉上了。不得不这样!”“连上帝对我都这样狠,”她喊道,“人对我还会好得了多少!”她抽泣痛哭。棺材被抬到了坟地,痛苦绝望的母亲和她的年幼的女儿在一起。她望着她们,但却没有瞧见她们,她的思想里已经再没有什么家了。她完全被哀伤所控制,哀伤在撞击着她,就像海洋在撞击一条失去了舵、失去了控制的船一样。安葬那天便这样过去了,之后几天也是在这种同样沉重的痛苦中度过的。全家人都用湿润的眼睛和忧伤的目光望着她,她听不到他们安慰她的语言。他们又能说什么呢,他们也是悲伤得很的。就好像她已经不懂得什么是睡眠了。现在只有睡眠才是她最好的朋友,它能使她的身躯重新获得力量,使她的心灵得到安宁。他们劝她躺到床上,她确也像一个睡眠的人一样躺着。一天夜里,男人听着她的呼吸,相信她已经在休息、精神已经松驰下来。于是他把自己的手叠上,祈祷,然后便很快睡着了。他没有觉察到她爬了起来,把衣服披在身上,然后静悄悄地走出屋子,走向她日夜想念的那个地方,走向埋着她孩子的地方。她走过自家屋舍的院子,走到了田野里,那里有小路绕过城通到教堂的坟园。谁也没有看见她,她也没有看见任何人。那是九月初,一个满天繁星的美好夜晚,空气还很柔和。她走进了教堂墓地,走到那座小小的坟前。这坟就像唯一一个大花环,花儿散发着芳香。她坐下来,把头垂向坟墓,就好像她能够透过密实的土层看到她的孩子似的。孩子的微笑还是那样活灵活现地存在于她的记忆中。他眼中那亲切的表情,即便是在病床上,也都是永远不能被忘记的。在她弯身向他,拉着他自己无力举起的手的时候,他的目光就像在倾诉一样。就像坐在他的床边一样,她现在坐在他的坟旁,眼泪在不由自主地流淌,都落到了坟上。“你想到下面你孩子的身边去吧!”身旁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这声音清晰极了,很深沉,一直响到她的心里。她抬头望了望,看见身旁站着一个男人,他身上裹着很大的哀丧大氅,帽子盖过了头。不过,她还是从帽子下看到了他的面孔,十分严峻,很能引起人的信任。他的眼睛闪闪发光,就好像他还是一个青年。“到下面我的孩子身边!”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中露出一种犹豫的祈望。“你敢随我去吗?”那身形问道。“我是死神!”她点头作了肯定的表示,忽然一下子,就好像上面所有的星星都散发着满圆的月亮散发的那种亮光。她看见坟上的五颜六色的绚丽的花朵,泥层变得松软柔和,像一块飘忽的布。她下沉了,那身形把他的黑大氅摊开裹住她,已经是夜晚了,是死神的夜晚。她深深地沉了下去,比掘墓的锄挖的还要深,教堂的坟园像一片屋顶似地覆盖在她的头上。大氅的一个边滑向一旁,她站在一个宏大的厅里,大厅向四边延伸很远,有一种友善的气氛。四周弥漫着一片昏暗,突然之间,孩子在她面前出现。她把孩子紧紧地抱到她的胸前。孩子对她微笑,那笑的美丽是前所未有过的。她高声地喊了起来,可是声音却听不见。因为此时有一阵宏亮的音乐,先在她近身的地方,接着又在远处响了起来。从来没有这样令她感到幸福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过。这声音在漆黑密实的挂帘的那边响荡着,那挂帘把大厅和那巨大的永恒的土地隔开了。“我亲爱的妈妈!我的亲妈妈!”她听她的孩子在说。这是那熟悉、可爱的声音。在无穷无尽的幸福之中,她一次又一次地亲吻着他。孩子用手指着那漆黑的挂帘。“尘世上没有这样的幸福!你瞧见了吗,妈妈!你瞧见所有的那些人了吗!这是幸福!”可是,在孩子所指的地方,除去茫茫黑夜之外,母亲什么也没有看见。她是用尘世的眼在看,不能像这个被上帝召去的孩子那样看。她听到了声音,乐音,但是她听不到那些她应该相信的话。“我现在能飞了,妈妈!”孩子说道,“和其他所有快乐的孩子一起,一直飞进那边,到上帝那里去。我很想去。可是在你哭的时候,像你现在这样哭的时候,我是不能离开你的。可我多想啊!我要是可以,该多么好啊!要知道,你不用多久,也会去到那边我那里的,亲爱的妈妈!”“哦,留下吧!哦,留下吧!”她说道,“只再呆一小会儿!我要再看你一遍,吻你,把你紧紧地抱在我的胳膊里!”她吻他,紧紧地抱着他。这时从上面传来了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这些声音充满了哀怨。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听见了吗!”孩子说道,“那是爸爸在呼唤你!”接着,只歇了一小会儿,又传来深深的叹息,像是孩子在哭。“这是我的两个姐姐!”孩子说道,“妈妈,你当然没有忘记她们吧!”于是她记起了尚存留世上的几个人,一丝不安掠过她的心头。她朝自己的前边望去,总有几个摇曳的身形走过,她觉得她认识几个。他们游过死亡的大厅,朝那漆黑的挂帘走去,在那儿消失掉。是不是看见的身形中有她的男人,她的两个女儿?不是,他们的喊声,他们的叹息还是从上面传来。她差一点为了这亡故的人而把他们忘记掉了。“妈妈,天国的钟声响起来了!”孩子说道。“妈妈,现在太阳升起来了!”这时朝她射来了一股极强烈的光,——孩子不见了,她升了上来——她四周很冷。她抬起自己的头瞧了一瞧,看见她躺在教堂坟园自己孩子的墓上。但是在梦中上帝成了支持她腿脚的力量,成为她的理智的一道光线。她跪下去,祈祷着:“原谅我,我的上帝!我竟想让一个永恒的魂灵不飞走,我竟会忘却我对你给我留下的幸存者的职责!”作完这些祈祷之后,她的心似乎宽松下来。这时太阳喷薄升起,一只小鸟在她的头上歌唱,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像一曲晨歌。四周是圣洁的,她的心中也是同样的圣洁!她认识了自己的上帝,她认识了自己的职责,在急切中她赶着回到家里。她弯身朝向自己的男人,她的热烈、衷诚的吻搅醒了他,他们会心地、诚挚地交谈。她恰如一个妻子一样地坚强、温顺,她的身上又产生了巨大的信心。上帝的意志永远是最好的!男人问她:“你从哪里一下子就得到了这种力量、这种慰人的精神?”这时她吻了他,吻了她的两个孩子:“我在孩子的坟墓那里,从上帝那里得到的。”------------------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家养公鸡和风信公鸡有两只公鸡,一只在垃圾堆上,一只在屋顶上,两只都很自高自大。可是谁更有能耐呢?请告诉我们你的意见……然而,我们保留着我们的意见。鸡场那边有一道木栅栏,与另一个院子隔开。那个院子里有一个垃圾堆,垃圾堆上长了一条很大的黄瓜。她自己很明白,她是发酵土里长出来的东西。“这是生就的!”她内心这样说着。“并不是什么东西都可以生成黄瓜的,世上也应该有别的有生命的物种!鸡、鸭,还有邻舍院子里那一群,也都是生灵。我这会儿看见木栏上有公鸡,和高高在上连咯咯叫都不会更不用说喔喔啼的风信公鸡比,他的确另有一番意义!那风信公鸡既没有母鸡,也没有小鸡。他只想着自己,满身铜绿!不行,家养的公鸡,那才算得上是公鸡!瞧他迈步的那个样子,那是跳舞!听他打鸣,那是音乐!他所到之处,人们就明白什么是小号手!若是他跑到这里来,若是他把我连叶带杆一起吃掉,若是我进了他的身子里,那真是幸福的死!”黄瓜这么说道。夜里天气坏得可怕极了,母鸡、小鸡,连带公鸡都找不到躲避的地方。两个院子中间的那道木栏被吹倒了,发出很大的声音。屋顶上的瓦也落下来,但是风信公鸡却稳稳地站在那里,连转都不转一下。他不中用,然而他年轻,是不久前才铸出来的。而且头脑清醒,遇事不慌。他天生老成,不像那些在天上飞来飞去的诸如麻雀、燕子之类的小鸟,他瞧不起他们。“唧唧喳喳的鸟儿,小不点儿,普普通通。”鸽子倒挺大,闪闪发光,很像珍珠母鸡,看去也颇像某种风信公鸡。但是他们太胖了,笨头笨脑,一门心思只想着啄点东西进肚皮里去,风信公鸡这么说道,交往之中他们还总是令人厌烦。秋去春来的候鸟来拜访过,谈到过异国他乡,谈起过天空中鸟儿成群结队地飞行,谈起过猛禽拦路行凶的可怕故事。头一回听,这都很新鲜有趣。可是到后来,风信公鸡明白了,他们老在重复,总是讲同样的事儿,很是令人烦心!他们一切都叫人烦心。没有可交往的,谁都是死板板的,毫无趣味。“这世界真不行!”他说道,“什么都无聊透顶!”风信公鸡像人们所说的那样,对什么都腻味了。黄瓜要是知道的话,她一定会觉得很有趣。但是她的眼中只有那家养的公鸡,现在他已经到了她的院子里来了。木栏被吹倒了,可是雷电已经平息。“你们觉得那一阵子喔喔啼如何?”家养公鸡对鸡婆和鸡仔说道。“有点粗声粗气,一点儿不雅致。”鸡婆带着一群鸡仔闯到垃圾堆上,公鸡像骑士一般迈着大步来了。“菜园子里长出来的!”他对黄瓜说。从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里,她体察到了他的高度涵养,却忘了他正在啄她,正在吃她。“幸福地死啊!”来了一群母鸡,来了一群小鸡。只要有一只跑动,另一只便会跟着跑起来。他们咯咯地叫,他们唧唧地叫,他们瞅着公鸡,为他感到骄傲,他是他们一族。“咯咯、勒咯!”他啼了起来,“我在世界的鸡场里这么一叫,小鸡马上便长成了大母鸡。”鸡婆和鸡仔咯咯唧唧地跟着叫了起来。公鸡接着宣讲了一个大大的新消息。“一只公鸡能生蛋!你们知道吗,蛋里是什么玩意儿?里面是一只爬虫怪①!谁见了它都受不了!人类都知道这事,现在连你们都知道了。知道我身体里怀着什么!知道了我是所有鸡场里一个什么样的棒小伙子!”接着家养公鸡拍拍翅膀,挺起自己的冠子,又啼了起来。所有的鸡婆,所有的鸡仔都哆嗦了一下。但是,他们都为自己同类中有一个所有鸡场中最棒的小伙子而骄傲。他们咯咯地叫着,他们唧唧地叫着,好让风信公鸡听见。他听到了,不过并没有因此而动上一动。“一派胡言乱语!”风信公鸡内心这样说道。“家养的公鸡从来也没有下过蛋。我没有那个兴致,要是我愿意的话,我满可以生一个风蛋!可是这个世界不值得有什么风蛋!全是胡说八道!——现在我连这么立着都不高兴了。”于是风信鸡折了。不过他没有把家养的公鸡砸死。“当然他是这么打算的!”母鸡说道。这篇故事所含的教益又是怎么说呢。“与其活得腻味折掉,倒还是啼啼叫叫的好。”①丹麦有这样的迷信,说有个怪物,鸡头蛇身。它一眨眼便能吓死人。------------------ -安徒生童话故事集 安徒生童话故事(Ⅲ)“真可爱”雕塑家阿尔弗里兹,是啊,你大概认识他的吧?我们大家都认识他:他得了金质奖章,去了意大利,又回国来了。那时他年轻,是啊,他现在也还年轻,可怎么说也比当年大了十来岁了。他回到家中,到锡兰岛的一个小地方去访问。全城都知道这个外乡人,知道他是谁。在最富有的一家人家里,为他举行了宴会。凡是有点儿面子的人,或者家里有点儿财产的人,都被请来了。真是件大事,不消敲锣打鼓,全城都知道了这次宴会。手工匠的儿子,小人物的孩子,还连带上一两对父母,站在外面,瞧着那拉垂下来被照得亮亮的窗帘。巡夜的人心想是他在举行宴会,有这么多人站在他负责巡察的街上。一派欢乐的气息,屋子里面当然真有欢乐,那是阿尔弗里兹,雕塑家。他说这说那,讲东讲西,里面所有的人都高兴地听他说得津津有味。但是听得最有兴致的,则莫过于一位上了点年纪的做官的遗孀。她完全就是阿尔弗里兹先生所说的,一张没有写过字的灰色纸。这纸一下子便把说过的话吸尽,并且还要求多多地吸,有高度的接受力,难以置信的无知,真是一个女的加斯帕·豪塞①!“我真想看看罗马!”她说道,“罗马一定是一座漂亮的城市,有许许多多的外国人到那儿去。给我们讲讲罗马!进了罗马市,里面都是什么样子?”“真不容易讲呢!”年轻的雕塑家说道。“有一个很大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一座奥伯利斯克②,它已经四千年了。”“一个奥甘尼斯特③!”夫人喊了起来,以前她从来没有听到过奥伯利斯克这个字。有几个人差不多快笑了出来,连雕塑家也这样。不过那笑意刚一来便隐去了,因为他看到紧挨着夫人,有一双海水一般蓝的大眼睛,那是刚刚讲话的那位夫人的女儿。若是谁有这样一位女儿,这人一定不简单。母亲是一道不断涌冒出问题的泉水,女儿则是在静听泉水的美丽神女。她多么可爱啊!她是供雕塑家看的,但不是由雕塑家来和她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