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比尔眨眨眼:“你想找谁,奎因先生?” “我不是特别要找什么人,赫比尔,谭波小姐就可以了。你知道,我无法想象我此刻和科克博士能有什么亲切的交谈,我很害怕一不小心又会被踢出去。谭波小姐,老先生,我相信她在吧?” “我看看,先生,”赫比尔说,“您的外套和手杖,先生!” “我说过,我是执行任务,”埃勒里慢慢地说,内心思索着,“那意味着你随身拿着你的外套,如果你是个一流侦探,还得拿着帽子。假使是马蒂斯,杰出的大画家马蒂斯……赫比尔,看在老天的份上先别管其他的事,去把谭波小姐找来吧!” 这个娇小的女人很快出现了,她的穿着清爽优雅。 “早安!奎因先生,为什么这么拘谨?我相信你没有带手铐来吧,把外套脱了,坐下来聊聊吧!” 他们匆匆地握握手,埃勒里坐下来,并没有把外套脱掉。 乔·谭波大气不喘地继续说:“容我致歉,奎因先生,昨晚实在是太糟糕了,科克博士——” “科克博士是老人,”埃勒里苦笑说,“只有傻瓜才会生他的气。谭波小姐,请容我赞美你昨晚穿的礼服,那让我想起绣球花还是什么的,好像那是中国才有的。” 她笑了:“我想,你指的是莲花?谢谢你先生,这是我来到西方国家后所听过的最好的赞美,西方人对于夸赞女性实在没有多大的想象力。” “这我就不清楚了,”埃勒里说,“无论如何,我是讨厌女人的男人。”他们相视而笑,之后他们都沉默下来,什么也听不见了,除了赫比尔大步走过的声音。 乔把她的小手交叠在膝上,直视着埃勒里说:“你现在在想什么,奎因先生?” “中国。” 他回答得如此突然,她有点儿吃惊,她紧抿着嘴唇,向后一靠:“中国?奎因先生,为什么你聪明的脑子里想的会是中国?” “因为它一直困扰着我,谭波小姐,严重地困扰我。我从没想到这个仅仅是五个字母组成的词会让我这样苦恼,我昨晚还做了关于它的噩梦。” 她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继续看着他。之后她找到小桌上的一个雪茄烟盒,打开,拿出一支递给他。烟冉冉上升,他们两个人都没说话。 “所以,你昨晚睡不着?”她终于说话了,“很奇怪,奎因先生,我也无法入睡。我一闭上眼就看见那个可怜的人。他在黑暗中足足对我微笑了四个小时。”她微微颤抖,“喂,奎因先生?” “根据我所听到的一切,”埃勒里慢吞吞地说,“我们回到原来的话题,中国是个很令人难过的落后国家。” 听到这句话她挺直身体并皱着眉头说:“好了,好了,奎因先生,我们别再愚蠢地兜圈子了。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埃勒里柔声说,“是我对知识的渴望,谭波小姐,在这方面,你显然是权威。告诉我一些关于中国的事吧。” “中国现代化发展得很快,如果你是问这个。从清朝末年义和团事件到现在已经过了很长的时间。就某一方面来看,现代化是出自经济上的需求。随着日本的入侵,这条路……” “我指的不是这个,”埃勒里坐直身子,把雪茄烟熄掉,“我指的是‘倒置’【注】字面上的意义。” 【注】倒置(Backward):在英文中可解为落后,或前后颠倒皆可 “哦,”她说,沉默很久后,她叹气道,“我想,我可能应该知道,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必然的。你的臆测很对,这里确实有些令人惊讶之处——或者我该称之为巧合?如果从中文倒置一词入手,其中我不怪你为什么这样拷问我,因为这个令人难以理解的倒置案子,实在太吸引你了。” “聪明的女孩,”埃勒里低声说,“现在我们彼此更了解了。你知道,谭波小姐,我不知道我该从哪儿入手。这些废话也许意味着其实没有一件事是讲得通的,再说一遍……”他耸耸肩,“有关社会、宗教、经济等风俗习惯都纯属观点问题,从西方的观点来看,中国人做的一切都和我们不同——甚至是截然相反——也许确实是如此,相对于西方人,他们就成了‘倒置’,是这样吗?” “我想是的!” “举个例子,虽然对东方的知识我只略知一二,听说在某些地方的中国人——令人好奇的风俗——他们遇见朋友不是和对方握手,是自己和自己握手【注】,是真的吗?” 【注】指中国人见面时作揖行礼 “没错,这是古老的风俗,而且比我们的更合理。因为,你知道,其根源是你和自己握手是谨慎地避免可能连累朋友受苦。” “为什么?”埃勒里露齿而笑,“是否可以说明白一点儿?” “这样,你就很难把疾病传染给朋友。” “噢。” “这倒不是说古代的中国人对细菌有任何了解,只是观察……”她叹气,顿了一下,又叹气说,“看这里,奎因先生,这些事都很有趣,我也不反对你多增加这方面的知识。但是这么苦苦去探寻虚幻的倒置的意义,不是很傻吗?真的,不是吗?” “你知道,”埃勒里抱怨道,“我看出一点——女人真的很奇怪,眼前就有一个独到的例证!似乎昨天你还和我认真地大谈倒置的意义,今天你就称这件事太傻,真搞不懂!” “也许,”她小心地说,“是我改变了看法。” “也许,”埃勒里说,“不是吧!算了,我们似乎走进死胡同里了。谭波小姐,别介意我的愚蠢!再多告诉我一点,告诉我你知道的所有事情;所有你认为有帮助的,不管是中国人的习俗或制度,任何可以解释‘倒置’的意义的事,或者是和我们这里正好相反的习俗或制度。” 她凝视他好一会儿,像是有问题要问他,却又改变主意。她闭了闭眼把一根烟放进唇边用极柔的声音低语说:“真是不知从何说起,他们和我们在很多方面都不同,奎因先生。譬如说常常在盖茅屋时,你会发现中国的农民——特别是南方——会先把屋顶放在架子上,然后往下盖,和你们——我们往上盖的方法不同。” “请继续。” “我想,你也曾经听过,中国的人们不生病时,他们一直付钱给他们的医生。当他们生病时,他们就不再付钱了。” “真是聪明的办法,”埃勒里慢慢地说,“没错,我听说过,还有呢?” “当他们想要凉快些,他们就喝热的饮料。” “太奇妙了!我开始对你的中国人越来越有兴趣了,我懂了,他们提高身体内部的温度来提高承受体外温度的能力。继续,你讲得很精彩。” “你在和我捣蛋!”她突然说。然后她耸耸肩,继续说,“请原谅。当然,你听过中国人到别人家做客,席间可以尽可能大声地吃东西及肆意打饱隔以表示他们对饭菜的满意?” “这我明白,是对主人的款待表示感谢。” “的确,还有……让我想想,”她的一根手指放在她美丽的下唇上,沉思着,“对了,一个中国人会用热毛巾来使自己冷却——你看,和喝热饮是相同的道理——一条湿餐巾可以把汗擦干。天知道那里有多热!” “可以想象!” “他们走路是靠左侧,不是靠右——但是那不仅只是东方,很多欧洲国家也是如此。还有,他们的前门通常以一堵矮墙作为篱笆,防止邪灵。因为他们认为邪灵只能直线移动,所以,在前门,他们沿着墙设计了蜿蜒的小径,这样可以有效地把恶魔隔阻在外。” “多天真啊!” “很合逻辑,”她反驳道,“我看,一谈到东方,你就显出很糟糕的西方领主心态,这是白种人的负担……” 埃勒里的脸一红:“说得很对,还有别的吗?” 她皱着眉:“还有数以千计的事……女人穿裤子,男人穿像裙子一样的长袍,中国学生在教室大声朗读……” “疯啦,为什么?” 她露齿而笑:“这样老师才能确定他们真的在读书。还有,一个中国人一生下来就算一岁了。因为他们认为从受孕那一刻生命便成形了,也因为这样,无论一个中国人生在一年中的什么时候,他们只在新年才庆祝自己的生日。” “老天,这样不是简单多了,不是吗?” “才不容易,”她笑着说,“因为中国的日子的变动是很大的,并非完全不变的,因此它的计算基础是隔几年会出现一次十三个月。所以我的朋友一年还两次债,一次在第五个月份,另一次在新年,这样还债是舒服多了。他们只要在时间快到时躲起来就行了。可怜的债主就得大白天在大街上提着灯笼去讨债。” 埃勒里很惊讶:“为什么要点着灯笼?” “因为事实上已经过了新年,但是债主拿着灯笼表示新年那天还没过,还是晚上,还可以讨债。这主意如何?” “高,”埃勒里轻声笑着说,“我看我已经彻底改变自己了。像这样的主意,可以被拿到西方世界来用以获利。中国的剧场呢?有没有和倒置有关的?” “不尽然。当然,他们没有舞台的小道具,奎因先生——就是像伊丽莎白时代的那种。他们的音乐大同小异,都是小调,所有的中国人都用假音唱歌。他们在活着的时候就替自己挑好棺材和寿衣。他们理发和刮胡子不是在店里,而是在街上。最了不起的复仇方法是到你的仇人的家门口自杀……” 她猛地住口,闭紧双唇,并且用她那犀利的目光飞快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低头看自己的手。 “真的?”埃勒里斯文地说,“那真是太有趣了,谭波小姐,你真好,还记得这个,我可以请问在这样复仇的仪式中是否有特殊的内涵?” 她低声地说:“这等于是向全世界揭露了这个秘密——你的仇家是有罪的,而让他也永远带着这个公开的耻辱。” “但是你自己——死了?” “但是你死了,是的。” “很特别的哲学,”埃勒里若有所思地望着天花板,“这实际上是非常值得研究的,很像日本的武士道精神。” “但是,这和这件事没有关系——和这个凶手,奎因先生。”她喘不过气来地说。 “哦?我没说有关系,当然没有,”埃勒里拿下夹鼻眼镜,开始用手帕擦他的镜片。“那中国橙呢?谭波小姐?” “什么?” “中国橙,你知道的——橘子,有没有什么和倒置相关之处?” “倒置?……那不是真正的橘子,奎因先生,在中国橘子比这里的橘子大,和我们的橘子很不同,比这里的好吃。”她轻叹了口气,“老天!你没有吃过一个真正的橘子,又大又甜又多汁……”她突然唱出一个字,吓得埃勒里的眼镜差点掉了。 “那是什么?”他机警地问。 她用鼻音唱着回答。听起来真的很像“橘——”之类的:“那是橘子的一种方言,每个地区有不同的名字,每个名字则是根据你在中国的哪个区域而定,这种甜橙,现在……” 但是埃勒里根本没在听,他拿着他的镜片对着墙透过光看看擦拭干净了没:“告诉我,”他突如其来地说,“你昨天到唐纳德·科克的办公室去有什么事吗,谭波小姐?” 有一阵子,她没有答复,然后她再度交叉她的双手,淡淡地笑道:“你的话题跳跃幅度太大,奎因先生。没什么要紧事,我向你保证。我是个很冲动的人,想到什么做什么,我昨天换好晚宴服之后,突然想去看看——去找科克先生。” “做什么?” “没什么,谈一个中国艺术家而己。” “中国艺术家!”埃勒里跳起来,“中国艺术家,什么中国艺术家?” “奎因先生,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他抓住她小小的肩头,急切地问,“什么中国艺术家,谭波小姐?” 她脸色变得有些苍白:“杨,”她小声地说,“我的一个朋友,他现在就读于哥伦比亚大学,就和城里其他的中国人一样,是广东一个富有进口商之子。他有极高的水彩画天赋,我们一直在找人为我的书做封面——就是科克先生打算出版的那本——我刚好想到杨,所以……” “好,好,”埃勒里说,“我懂了,那现在这位杨先生在哪儿,谭波小姐?我在哪里可以找到他?” “他在太平洋上。” “哦?” “当我去找唐纳德——就是科克先生,他不在。我回到我的房间,打电话到学校去,”她叹了口气说,“但是他们告诉我,他一个半星期前突然决定回中国——我想是他父亲去世了,这当然是让他回家的无言的命令。你知道中国人非常尊敬他们的父亲,所以我猜可怜的杨现在正在公海上。” 埃勒里的脸色一沉:“噢!”他低声地说,“那这方面又不可能有什么线索了,虽然……”当他又开始说话时,脸上带着微笑,“顺便问一下你,我昨天好像听说你父亲在美国外交部门工作?” “以前是,”她平静地说,“他去年去世了。” “啊!真抱歉。我想,你是在西式的家庭长大的吧?” “不完全是,父亲因为工作的缘故,仍然维持西方的习惯,但是我有一个中国保姆,所以我完全是在一个中国的环境中长大的。我的母亲在我还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我的父亲又很忙……”她站起身来,她很娇小,但给人留下的印象却很高大,“就这些了,奎因先生?” 埃勒里拿起他的帽子:“你真的帮了很多忙,谭波小姐,我真的万分感激你所做的这一切,我知道了……” “只因为我被卷入这个事件里,”她柔声说,“而且,谁能把倒置这件事解释得比我更清楚?” “噢!我不是这个意思。” “因为我成长在一个……以西方的观点来看……颠倒是那里的规矩,对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的脸红了:“谭波小姐,一个人在着手调查一些事时,往往身不由己。” “我想你也了解,哪些是无稽之谈?” “我担心,”埃勒里惋惜地说,“我想你会不喜欢我今天的所作所为,就像不喜欢你自己昨天的表现一样,谭波小姐。” “好一个聪明的女人!”一个突兀无礼的声音突然插入,他们二人迅速转过头去,看见菲里克斯·伯尔尼正站在门厅的拱门边冷酷地打量他们。唐纳德·科克就站在他旁边。 唐纳德看起来就像穿着昨晚那套衣服入睡的。还是同样那套斜纹呢布套装,不过弄得更皱了。他头发垂落眼前,眼眶发红,而且他实在需要好好地刮刮胡子。伯尔尼瘦削的身躯完美无缺,不过他的头的姿势看起来微微有点不稳。 “哈啰,”埃勒里说,一边举起手杖,“我正要离开。” “你好像习以为常。”伯尔尼不友善地笑话,他用冷酷的眼神瞪着埃勒里。 埃勒里正要回敬一句,不过一看到唐纳德·科克的眼神,他忍住了。 “你可不可以闭嘴,菲里克斯。”唐纳德声音嘶哑地说,并且立刻迎上前,“很高兴看到你,奎因,让我能有机会为我父亲昨晚的无礼道歉。” “没什么,”埃勒里平静地说,“别再提这事,我知道是我咎由自取。” “自食其果!”伯尔尼慢条斯理地说,“这无论如何是你的写照,奎因先生,”他不慌不忙地转向乔·谭波,“我来这里,谭波小姐,是想和你讨论一下你新书的书名,唐纳德似乎有一些令人生厌的想法,执意要用一些像《远房表兄》、《半个兄弟》、《好祖父》之类的,我……” “我现在,”谭波小姐不甘示弱地说,“觉得你很卑鄙,伯尔尼先生。” 伯尔尼的脸变成猪肝色:“听着,你——” “你很清楚,这不是科克先生的主意,当然,这也更不可能是我的想法。从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你一直表现得很粗鲁又惹人厌,伯尔尼先生,如果你不能成为一位理智绅士的话,我将拒绝和你讨论我的书的一切事宜。” “你,”科克叫道,他怒视着他的合伙人,“我不懂你到底是怎么搞的,菲里克斯!” “我他妈的很粗鲁!”伯尔尼粗声粗气地说。 “你知道,东方出版社没必要——”谭波小姐继续不紧不慢地说,“一定得出版我的书,我随时可以撕了我的合约,这样你满意了吗,伯尔尼先生?” 这个男人一动不动地站着,他的胸口起伏,但在其瞪圆的眼睛中有股不共戴天的仇恨。而当他开始回答,声音像冻结的糖浆:“我要说的是……假如唐纳德选择出版这种乳臭未干或模仿那些伟大的作品的半吊子烂文章,我也无话可说。那以后东方出版社就会很接近——”他停下来,然后开始大声地咆哮说,“我已经读过你伟大的著作,谭波小姐,显然是牺牲了很多睡眠时间,不过,我还是认为它是臭大粪!” 她转身背对他,走到窗边。埃勒里静静地站在一旁观看。 科克的双拳握起又伸开,他朝伯尔尼靠近一步,对他说:“你最好离开这儿,菲里克斯,你喝醉了,我们待会儿到办公室再解决。” 伯尔尼舔舔他的双唇。 埃勒里说:“稍等一下,先生们,在好戏上演之前,我有话要说,伯尔尼,你昨晚为什么迟到?” 这个出版商的眼光并没有离开他的合伙人。 “我在问你,伯尔尼。”埃勒里说,“为什么你昨晚迟到。” 这个男人黑发的头颅慢慢转过来,茫然地瞪着埃勒里,无礼地说:“滚!” 就在此时,在窗边的乔·谭波因愤慨而全身颤抖;唐纳德无力地握起拳头;伯尔尼和埃勒里彼此打量…… 突然一个沙哑的老迈的嚎叫声音从公寓某处传来:“救命!我被抢了,救命!” 埃勒里很快地冲过餐厅,经过目瞪口呆的赫比尔,穿过两间卧室,到达科克博士的书房,乔和唐纳德尾随而至。伯尔尼则不见了。 科克博士在他乱糟糟的书房中央跳上跳下,一只手扶在轮椅靠背使自己不致跌倒,另一只手抓紧他毛刺刺的白发。他大喊大叫:“你,你,奎因,我被抢了。” “抢了什么?”埃勒里喘着气说,他很快地扫视一圈。 “爸爸!”唐纳德叫道,冲到老先生身旁,“坐下吧,你自己小心啊。到底怎么了?被偷了什么?谁抢了你?” “我的书!”这个七旬老人脸色发青,大吼道。“我的书!噢,如果让我抓到这个偷东西的王八蛋……”他突然平静下来,在转椅上嘟嚷着。 狄弗西小姐脸色惨白地从走廊溜进来,她看起来惊慌失措,迅速地瞥了她的主人一眼,立刻飞奔到他身边。但是他用力把她推开,以至于她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滚开,你这个扫把星!”他尖叫,“我对你厌烦透了,你还有你那什么保健运动,什么该死的安吉尼医师。他妈的所有医生和护士都该死。好了,奎因,别尽站在那里像个呆子似的,把那个偷书的无赖给我找出来。” “我不是呆子!”埃勒里尴尬地笑了笑,“我在等你平静下来,好找一点线索,我亲爱的博士。如果你能先息怒,也许我们可以从你那里听到一些合理的说明。我相信此时你有一些书不见了,你怎么知道它们是被偷了呢?” “大侦探,”老先生嗤鼻地说,“白痴!你没看到那个书架吗?”他弯曲的食指指向一大排书架,上面有一大半都是空的。 “噢!那个我已经注意到了,而且也早知道,那是放置你那些珍贵书籍的地方,但是我想你已经恢复了理智,博士,回答我的问题。” “我怎么知道它们被偷了?”科克博士呻吟道,像条大蟒一样左右摇晃他的头,“噢,老天怎么派了这么一个白痴来,它们都不见了,不是吗?” “不见了并不代表它们一定就是被偷,博士。你何时发现它们不见了,你最后看见它们是什么时候?” “一小时以前,我吃完早餐之后。然后我回卧室去更衣,还有这个——这个女埃斯库拉庇皮乌斯【注】,”他白了狄弗西小姐一眼,她正脸色苍白地靠在最远的一道墙上。“把我又推又拉的胡搞了一通——刚刚我回到这儿来,它们就不见了。” 【注】埃斯库拉庇皮乌斯:罗马神中的医神 “回来之前你在哪里,狄弗西小姐?”埃勒里厉声问。 护士带着哭腔说:“他——他把我赶出来,先生,我就到办公室去——我的意思是,我去找别人谈点私事。” “我知道了,博士,你在隔壁换衣服时,有没有听到这个房间有什么声音?” “听到?听到什么?没有,什么也没有!” “他有点轻微的重听!”唐纳德·科克低声说,“而且他对这个毛病很敏感!” “停止说这种令人讨厌的悄悄话,唐纳德!怎么样,奎因?” 埃勒里耸耸肩:“抱歉我没有千里眼。科克博士,被拿走的是些什么书?” “我的《旧约全书首五卷评注》。” “你的什么?” “无知的人,”老先生吼道,“希伯来文书,笨蛋,是希伯来文的书,我生命最后这五年都花在研究这部希伯来文的理论……” “希伯来文书,”埃勒里缓慢地说,“你的意思是,它们是用希伯来文写的?” “当然,当然是。” “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感谢老天,他们没拿走我的中文手稿资料,这些野蛮人,否则,将是我无可弥补的损失……” “呱,”埃勒里说,“中文手稿?差点忘了你是精通表意文字的语言学家。我现在想起来了,对,对,你在语言学上的声名如雷贯耳。博士,那些……全部不见了吗?”埃勒里走到书架前,往下看,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看空着的几层书架,而是闪着淡淡的光四处游移。 “我不懂为什么有人要偷这些书?”唐纳德轻轻地摇摇头说,“老天,真是祸不单行,究竟是什么人干的,奎因?” 埃勒里慢慢地转过身来:“我也是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老朋友。博士,你这些书是不是都很有价值?” “呸!它们只对学者来说有价值。” “很有趣……你看,科克,关于这些希伯来文的书,有一点很不寻常。” 科克不由自主地产生了兴趣,乔·谭波静静地盯着埃勒里的唇——以平静还带有某种能控制的担心,好像她害怕他说出的话。 “不寻常?”科克很困惑地说。 “的确,因为希伯来文是一种很特殊的语言,不管在书写和印刷上,它都是倒着写的。” “倒着写?”狄弗西小姐喘着气说,“噢!先生,那是——” “是倒着写下来的,”埃勒里说,“也是倒着读,倒着印的。与所有拉丁语言相比,它的一切都是倒着的,对吗,博士?” “当然,绝对正确的。”老先生吼道,“为什么你一直围绕着它与拉丁语不同的话题?为什么这名字会这么让你吃惊?” “因为,”埃勒里很抱歉似地道,“那件把什么都倒置的案子。” “噢!上苍保佑卑微的学者,”科克博士呻吟道,“到底是哪个混蛋搞的,我要找回我的书,去你的什么颠三倒四,”他顿住,干巴巴的双眼射出一丝火光,“听着,你是否指控我是那个不合逻辑的杀人凶犯?” “我没有指控任何人,”埃勒里说,“但是你不能否认这在整个情况下确实十分古怪。” “戴上你的帽子,”科克博士喊道,“去把我的书找回来!” 埃勒里叹了口气,并且牢牢抓住他的手杖说:“我很抱歉,博士,但是此刻,我还没办法找回你的书,你最好打电话给我的父亲——奎因警官——在警察总局,并且告诉他目前所发生的事……谭波小姐?” 她吃了一惊:“是的,奎因先生?” “请原谅,我们出去一会儿。” 当奎因拉着这位娇小的女士到走廊上,并且紧紧地关上身后那道门时,所有的人都很惊讶。 “为什么你以前没提过莲花?” “提过什么,奎因先生?” “我刚刚自己想起来,为什么你没提起,在整个中国的范围中——最明显的倒置例子中文?” “语言?噢,”她淡淡一笑,“你真是个多疑的人,奎因先生。我只是没想到。你的意思当然没错,和希伯来文一样,中文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反过来印的文字,它的写法也是从上往下写,和一般横式书写不同。这又怎么了?” “没事——只是想弄清楚,”埃勒里低声地说,“因为你忘了提。” 她跺跺脚:“噢!你也和其他人一样糟糕,这里的空气中有什么让人变笨的东西吗?除了唐纳德·科克以外,好像每个人都有点儿轻微的精神错乱,甚至他也——假设我不提,你也没法说它究竟有什么意思。你注意到小偷没偷科克博士的中文书籍。” “那,”埃勒里皱着肩说,“的确令我很困扰,为什么,一不小心就忽略了重要的意义,也许我是在小题大做。无论如何,这些事需要想清楚……中国、中国、中国!我开始希望我是陈查理【注】,可以弄清楚这个东方民族神秘的面纱,现在我已经完全被搞糊涂了。想不出一点头绪,一点办法也没有,这真是一世界上最神秘的凶案了。” 【注】陈查理:美国作家厄尔·华格斯笔下的华裔侦探,故事曾多次被拍成电影 “我希望,”谭波小姐双目低垂地说,“我能帮上你的忙,我一定个力以赴!” “噢!”埃勒里说,“谢谢你,谭波小姐,”他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事情可能总是这么糟,可能就是这样。天知道,也许明天就能证明倒转到底是什么意思。”第九章 福州变体票 乔纳,奎因家雇的男孩子,第二天一早,他健康橄榄肤色的年轻的脸孔伸进卧室。 “怎么回事,埃勒里先生——”他惊叫,“我不知道你早就起床了!” 他的惊讶是来自于经验,而且也没少为此挨骂。埃勒里·奎因先生——他从来不早起工作,除非他心里有事——否则绝不会是这世界上最早起的人;通常这时候他清瘦的身躯还正在熟睡在他那张床上,老警官每天早晨则像火山爆发似地扯开嗓门告诫一番才行。但是今天早上埃勒里坐在那里,头发像是刚起来那样乱蓬蓬的,穿着宽松的睡衣,眼镜夹在窄鼻梁上,认真地读着一本厚重的书,完全没有听到时钟报10点钟了。 “不要傻笑,乔纳,”他心不在焉地说,头连抬也没抬,“一个人难道不能偶尔早点起床吗?” 乔纳皱着眉:“你在读什么?” “某人关于中国风俗的大作,我也不认为这有多大的助益。”他把书丢过一旁,打了个哈欠,扑通一声倒在枕头上,重重地叹了口气,“麻烦你给我一大块吐司和一大杯咖啡,乔纳。” “你最好起来!”乔纳残忍地说。 “为什么我最好起来,小家伙?”埃勒里深埋在枕头里发出沉闷的声音。 “因为有人等着要见你!” 埃勒里直直地弹起来,眼镜吊在一边耳朵上:“天啊!气死人了——你怎么不早说呢,小家伙?是谁?他等多久了?”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找他的衣服。 “是麦高文先生,你怎么知道是‘他’?”乔纳靠着门,压抑着内心的崇拜,好奇地问。 “麦高文?真奇怪!”埃勒里低语道,“噢!那个呀!很简单,超级天才。你看世界上只有两种性别——不算那些自然情况下的意外。猜对的几率是百分之五十。” “继续呀,”乔纳带着不予置信的笑容离开了。不一会儿,他又出现了,顽皮地把头探进房里说,“咖啡在桌上!”随即又消失了。 当埃勒里出现在奎因家的起居室时,他发现高大的格伦·麦高文正在爆裂着火花的壁炉前不安地走来走去。看见埃勒里,他猛地煞住步伐:“噢,奎因,我没想到会打扰你的睡眠。” 埃勒里懒懒地摆了摆他的大手:“一点也不会,你帮了我的忙,没人叫我是起不了床的,和我一起用点早餐吧,麦高文?” “不客气了,谢谢你,不过你自己请用,我可以等。” “希望如此,”埃勒里低声笑说,“你是在效仿赫博主教最喜欢里的八福——虽然它真的是罗马天主教的起源。” “对不起,你说什么?”麦高文喘着气说。 “深思熟虑的天主教教义,我指的是教皇在给约翰·盖的信里他写道:”清心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不会失望……‘今天早上我没有感受到这种奉献的心情……呃,我饿坏了,现在我要吃早饭,我们可以边吃边谈。“埃勒里坐下来,拿他的橙汁,留下麦高文半开着嘴站在那儿。他注意到有一只年轻炙热的眼睛,正定在厨房门的裂缝上——埃勒里好奇地盯住他的访客。 “你真的不跟我一起用早餐。” “嗯,”麦高文迟疑地说,“哦——你在早餐之前都是这么说话的吗,奎因先生?” 埃勒里狼吞虎咽地吃着,一边笑着说:“真抱歉,这真是个坏习惯。” 麦高文重新开始来回踱步,然后他猛地停下来说:“啊,奎因,那天晚上真的很抱歉,科克博士的脾气常常叫人捉摸不定。我向你保证,玛赛拉和我——我们全体——都觉得整件事很糟糕。当然,老先生总是使用他老迈的特权,他是个暴君,而且此外,他也不懂例行调查的必要……” “别提这事了。”埃勒里愉快地说,大嚼吐司面包,什么也没再多说,看起来他打算让他的访客多说点话。 “是这样的——”麦高文突然摇了摇头,在火炉边一把有扶手的椅一子坐下来,“我以为,你会想知道我今天早上为什么到这里来?” 埃勒里端起杯子:“我想,我承认我是凡夫俗子,不能说我算好了你会来。” 麦高文的笑带着点苦涩:“当然,我也的确想表达我个人的歉意,我觉得自己是科克家的一分子,玛赛拉和我……听我说,奎因。” 埃勒里叹了口气,往后一靠,他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他拿一根烟递给麦高文,麦高文拒绝了,他便自己点了一根。 “嘿!”他说,“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麦高文,开始吧,我洗耳恭听。” 他们沉默地彼此打量有一段时间,然后麦高文开始在他胸前内层的口袋里胡乱摸索着:“你知道,我没办法完全让你明白,我有一种感觉,你其实知道的比表面上看起来多得多。” “我像只蚱蜢,”埃勒里说,“那是保护色,真的,那只是为了达到我的业余目的所营造的气氛,麦高文,”他斜视着手上的烟,“我想你心里已经知道凶手是谁,对吗?” “对。” “我什么都不知道,当此案发生时我知道的……”埃勒里悲哀地说,“比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还少,我可以问你有关你所知道的。”——麦高文目瞪口呆——“你看,我没有耍你。但是你确实知道一些什么,我想你如果够聪明,你就应该让我知道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比你去告诉一只死猫更能守住秘密,我不是警察——我不受任何约束。我只说我认为该说的,其他的则守口如瓶。” 麦高文紧张地托住长长的下颌:“我不懂你的意思,我是守着我的秘密呢?还是……” 埃勒里平静地看着他,然后把烟放回口中,若有所思地抽着:“亲爱的,亲爱的,我应该已经失去线索了,麦高文,到底有什么在你脑袋里——或者,在你手上?” 麦高文松开他的大拳头,埃勒里看见大手掌中一个小小皮革制品,像一个名片盒。 “就是这个,”他说。 “一个盒子,真皮的还是人造皮的?很抱歉,我没有x光透视眼,请拿给我看看。” 但是他并没有把视线从手中的盒子移开,也没有把手举起来,麦高文说:“我刚拿到的——东西在盒子里。很贵重的东西。当然,这纯粹是巧合,但是我相信会有麻烦——麻烦会让我陷入困境。我可以向你保证我是绝对无辜的……”埃勒里不眨眼地看着他,麦高文异常紧张,“我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但是如果我略而不提,我想,警察也会发现。到时会变得很尴尬,也许会搞得很不愉快,所以……” “这显然应该好好看一下,”埃勒里轻声说,“你到底指的是什么?麦高文!” 麦高文把皮盒子递给他。 埃勒里把皮盒子拿在手上仔细端详,他用多年养成检查奇怪事物的方法,翻来覆去仔细地看。这盒子是用摩洛哥皮制成的,黑色,外表上看来操作方法很简单。他按动盒子上的小按钮,盒子就弹开了。盒子是中空的,里面有一张乳白色半透明的长方形信封。信封袋里夹着一枚邮票。 沉默中,麦高文用一支镍制的小钳子,夹起信封送到埃勒里面前。埃勒里用钳子笨拙地打开信封,拿出邮票。透过蜡膜纸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枚邮票。它是一枚大号的邮票,比一般邮票宽,四边都齐齐地切了齿孔。边是褚黄色的,底部设计像是中国式的花环,底下两个角写明了这张邮票的货币单位:1元。三个储黄色的字由上而下:福州府。 【注】福州是通商港埠条约的港口之一 在边线里,连埃勒里不够专业的双眼都看得出,应该有另一种色彩的图案,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是一张空白邮票。 “真有意思,对不对?”埃勒里说,“我不是个集邮家,但是我也不记得是否看过或听过有哪一种邮票在中央的设计是空白的。到底是怎么回事,麦高文?” “拿到灯下看。”麦高文平静地说。 埃勒里犀利地看了他一眼,照办了。他立刻看到,透过这张薄薄的纸,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图案出现了。在邮票中央,出现了一只仪式上用的长独木舟,舟上坐满了当地人,底图是港口的景象。很显然,从最顶端的文字说明,是福州港口的风光。 “真不可思议!”他说,“太不可思议了。”当他用犀利的目光又看了麦高文一眼,发现麦高文的眼中闪着炽热的光。 麦高文同样平静地说:“把邮票翻过来。” 埃勒里照做了。在背面,更不可思议的,也是港口的景象。 不过是用黑色的墨印在邮票背面。上面还有干胶水的光泽和裂的纹。 “反面?”他慢慢地说。 “当然,是反面!” 麦高文用小钳子把邮票夹回信封,“很奇怪,对吗?”他还是闷声闷气地说,“这种错误,就我所知在集邮界是绝无仅有的。这种珍品是所有收藏家的梦想。” “背面?”埃勒里又说,好像他自己问了一个问题,答案又太理所当然,叫人不敢相信是真的。他斜靠回椅子,半闭着眼抽着烟,“好!好!这真是一次有收获的拜访。麦高文,像这样的错误发生的可能性有多大?” 麦高文盖上盒子,几乎是漫不经心地把盒子放回前胸口袋。 “噢,像你看见的,这是一张两种颜色的邮票,我们称之为双色邮票。在这张里是褚黄色和黑色,那意味着这整张邮票——当然,它们是印在同一张上——不能分开印,要来回印两次。” 埃勒里点点头:“很显然,一次印褚黄色,一次印黑色。” “现在你能推断出这个奇怪的案例是怎么回事了吧?在赫黄色印好晾干时,出了差错。本来应该再印,一个粗心的工人却把正面朝下。因此黑色就印在背面了。” “但是,老天啊!总得有邮政督察吧!我们的邮政当局是很严格的,不是吗?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种邮票能发行呢?我总以为像这种发生错误的这版邮票应该立刻销毁。” “大部分的情况下是这样的,但是偶尔有一两张不是——有可能是职员的疏忽,或是被工作人员偷出来卖给集邮的人。臂如说,不小心印一张二十四分(棒槌学堂注:通常是二十五分为一单位) 的航空邮票,大家都知道有多容易瞒过检查员的双眼。这张福州……“麦高文摇摇头,”实际情形不得而知,不过,这张邮票就摆在我们眼前了。“ “我懂了,”埃勒里说,整个房间里只有乔纳在厨房里洗早餐碟发出的清脆的声音。“所以你来找我,麦高文,来告诉我关于你买的这张邮票,你害怕倒置指的是这个?” “我什么都不怕,”麦高文坚定地说:埃勒里研究着面前平静的双眼和长长的下颗,这人完全一可以相信。“只是,我是个凡事谨慎的苏格兰人,可不想为了什么事被抓……”他没说完就打住厂。当他再说话时声调更轻快了,“这张福州的邮票,就是我们称之一张‘地方’的——这种,来自福州的,你知道,我专门收集当地的,别的我都不要。任何地方的都行——美国、瑞典、瑞士……” “告诉我,”埃勒里说,“这是新兴的玩意吗?还是你故意猎奇,专门搞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不是的!像这种出现印刷错误的邮票,在专家之中已经传了好多年,但是人们总是断言说,这版印错的邮票都被福州邮政当局销毁了。这是我所见过的第一张。” “我可以请问一下,你为什么为了这张邮票来找我?” “这是个特别的故事,”麦高文皱着眉说,“你是否听过一个名叫瓦吉安的人?” “瓦吉安,我猜这人是亚美尼亚人。我没听说过。” “是的,他是亚美尼亚人,瓦吉安是纽约市知名的邮票经销商。今天早上,一大早,他在家打电话给我,要我马上到他的办公室,说他有东西要给我看,还保证我一定会有兴趣。这星期我一直处在没有结果的狂热之中——你知道,我一直没有找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后来凶杀案令我很不舒服……我觉得我应该让自己高兴高兴,”麦高文耸耸肩,“我知道瓦吉安除非有真正的好东西,否则他不会打电话给我。他常常替我留意‘地方’的邮票,并不是很多收藏家懂得这一类的邮票,因此这一类的邮票也常缺货。”他坐回去,双手交叠在宽宽的胸前。 “我猜,他以前也这么做过?” “哦,是的,瓦吉安给我看过这张福州邮票。他说,这张不管是不小心逃过检验人员的法眼,还是被熟悉珍奇邮票的印务人员走私出来。毫无疑问,它在某处藏了许多年——当然,这是一张老邮票。通商港埠条约还有效时,在福建省的通商口岸福州发行的——现在在这里突然出现,瓦吉安要出售它。” “继续,”埃勒里说,“除了发生在这枚邮票上特殊的错误,我承认它的确有些令人不解之处外,在这桩生意上我还没看出什么古怪之处。” “呃,”麦高文摩擦他的鼻子,“我不知道,你看……” “会不会是假货?或是膺品,诸如此类。对我来说,要伪造一个这样的邮票,似乎再容易不过。” “不会的!”麦高文微笑地说,“这毋庸置疑是真品,有明确的时间和发行地的可辨识的特征,我检查过这张福州邮票上的特征,结果我很满意。实际上也不太可能伪造,同时瓦吉安曾做过保证,而他是个专家,这个纸张、设计、齿孔大小……都没有问题,我可以担保,不会是伪造的。” “那你——”埃勒里不解地说,“你有什么不安的?” “邮票的来源。” “来源?” 麦高文起身,转身面对壁炉:“事情有点奇怪,我很自然会想知道瓦吉安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邮票。通常持有珍稀邮票的人,会尽可能以此来证实邮票的真实性,但是瓦吉安并没有说!” “噢!”埃勒里若有所思地说。 “你知道吗?关于他从哪里得到的,他绝口不提。” “你所得到的印象是:他真的不知道,还是他知道但是不肯说?” “他知道,一定知道,我觉得他是从中代理,所以让我很不舒服。” “为什么?” 麦高文转身,他巨大的身躯背对着壁炉里微弱的火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慢慢地说,“但是我就是感到不舒服,好像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你觉得,”埃勒里低声说,“它可能是偷来的?这使你感到不安?” “不,不!瓦吉安是个正派人,他也保证这邮票不是偷来的——我直截了当地问过他。事实上,他被激怒了,我确定他当时说的是实话。他问我为什么我一定要知道这张邮票的来源,他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挑剔’。他说得很对,我从来没见过他那样说话,非常无礼的,真的。但是,我猜他私下对他手上的这件棘手货也很恼火……他解释说,他之所以打电话给我,是因为他知道我是这类邮票最大的收藏家。” “我希望我能从中发现点儿什么,”埃勒里忧郁地说,然后他笑着看着这个身材高大的男子,“但是我没有。” “我想我生性如此,”麦高文耸耸肩低声说,“过于谨慎,可是你也知道我的状况,的确有些事不大对劲——颠倒!倒置是可恶的凶手留下来的唯一线索……”他皱了皱眉,“这笔交易也是确有些古怪之处。” “你今天一早上情绪似乎不好,”埃勒里嘲笑着说,“还是你向来这么小心?到底是怎么了?” “你得先了解瓦吉安之后再对整件事做评估。他是个诚恳正派的人——但是他是亚美尼亚人,天生会做生意。你必须懂得如何向瓦吉安买东西。他经常开很高的价钱,所以必须跟他讨价还价,什么时候我照他开的价钱买货,我已经记不得了。”麦高文慢慢地说,“这次,他开了价而且完全拒绝降价,所以我必须按他开的价付钱。” “哦,”埃勒里慢慢地说,“不同之处在此。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么我想这个人是作为某人的代理人活动,而那个人也已经定好这张邮票的售价。我想,还加上佣金。” “你真的这么认为?” “错不了。” “唉,”麦高文叹口气说,“我猜,在这桩交易里我已经变成一个老女人。但是我觉得我应该和某个人谈谈这些,我这样做对吗?” “到目前为止,我认为,你是对的,”埃勒里友好地说,然后他站起来在烟灰缸里把烟按熄,“还有,你介不介意替我引介瓦吉安,麦高文?这肯定不会妨碍把事情搞清。” “你认为……” 埃勒里耸耸肩说:“这里我唯一不喜欢的东西,就是巧合,我最痛恨巧合的。” 阿弗多·瓦吉安开的这家小店,位于东四十一街上,布满灰尘的橱窗里放满了邮票卡。他们走进去,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家窄小的店中,店里有一个旧玻璃柜台,里面同样放有类似的邮票卡。一个旧式的保险铁柜在柜台后面。 瓦吉安是位瘦高个子的人,一张楞角分明的脸、长睫毛下一双漂亮的黑眼睛。他的动作既敏捷又专业,熟练敏感的手指像艺术家的手。他正在柜台后面忙着,柜台外有另外一个衣衫槛褛的老先生,正拿着本子按编号找邮票。当他们进门时,瓦吉安扫了麦高文一眼,说道:“呃,麦高文先生,怎么了?”然后他用眼角看了看埃勒里,随即又转开了。 “噢,没事,”麦高文生硬地说,“我回到你这里只是想给你介绍一个我的朋友,你先忙,我们可以等你。” “好!”瓦吉安说,转回去继续和老先生说话。 当瓦吉安在为他的客人服务时,埃勒里趁机打量他。他用的镍制钳子好像是有生命似的,看他把贴邮票用的透明胶水纸从邮票背后撕下来真是一种享受,他干活干得如此稳重。埃勒里认为,他是个大陆型的狄更斯小说中的人物,这家店、这个人、这些邮票都散发出一股陈腐的味道,像《老古玩店》中流露出的怀旧气息,让书呆子感慨叹息。当埃勒里看着这一张小小五彩的纸片被放进装邮票卡袋里时,他竟然被迷住了。 麦高文则站在其他便宜邮票陈列展示橱之间。 衣衫槛楼的老人从袋子里拿出四张二十元的纸钞付给瓦吉安,袋子里还有一些可能是红十字会的面包和乳酪,他收回了一些小额零钱和硬币,把邮票卡塞进衣袋内,眼中带着恍惚的笑容离开小店。 “怎么样,麦高文先生?”瓦吉安轻声地说,挂在门口老式门铃的回音尚未完全消逝。 “哦,”麦高文看起来有一点苍白,“这是埃勒里·奎因先生。” 瓦吉安把他那炯炯有神的眼睛转向埃勒里:“埃勒里·奎因先生?您也是收藏家,奎因先生?” “不是邮票,”埃勒里的语调轻柔。 “那是,钱币吗?” “不尽然,我是个收藏家没错,瓦吉安先生,不过我专门收藏奇怪的事。” 他那闪光的双瞳瞬间黯淡下来:“奇怪的事?”瓦吉安微笑道,“我很抱歉,奎因先生,我恐怕听不懂您的意思。” “好,”埃勒里开心地说,“现在在你这里就有一些古怪的事。今天早上,我正追踪一件非常古怪的事,我敢打赌这些会变成我的收藏品之一。” 瓦吉安露出米白色的牙齿:“麦高文先生,你的朋友,在开我玩笑呢?” 麦高文满脸通红:“我——” “我从没有比现在更认真,”埃勒里厉声道,他俯向柜台,瞪着瓦吉安发亮的双眸,“听着,瓦吉安,今天早上你卖给麦高文那张福州邮票是从哪里来的?” 瓦吉安转过去瞪了麦高文数秒,然后他松弛下来,叹气。 “原来如此!”他责备道,“不该相信你的,麦高文先生,我以为我们都认可这是笔机密的交易。” “你必须告诉奎因先生。”麦高文生硬地说,依然双颊通红。 “为什么?”这个亚美尼亚人轻声问,“为什么我得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你这位奎因先生,麦高文先生?” “因为,”埃勒里慢条斯理地说,“我正在调查一桩谋杀案,瓦吉安先生,而且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这张福州邮票和这件案子有相关之处。” 瓦吉安差点儿喘不上气来,惊恐之色袭上他的双眼:“谋杀?”他几乎说不出话来,“真的,你是说——什么谋杀案?” “你在拖时间吧?”埃勒里说,“难道你没看报纸,在长赛乐酒店二十二楼有一名身份不详的男子被谋杀的案子。” “长赛乐,”瓦吉安捂住发暗的双唇,“但是我不知道……我不看报,”他跌坐在柜台后的一张椅子上,“是啊!”他喃喃道:“我是替别人卖的,而且要求我不能说出来——我是替谁卖的。” 麦高文一拳打在柜台上,他叫道:“瓦吉安,他妈的到底是谁?” “好了,”埃勒里说,“现在我们不需要用暴力,麦高文,我相信瓦吉安已经准备要说了,不是吗?” “我告诉你们,”亚美尼亚人迟疑地说,“告诉你为什么我先打电话给你,麦高文先生。谋杀案……”他颤抖着,“我……那个人告诉我……”他舔了舔双唇,“他要我先卖给你。” 麦高文的大下巴一沉:“你的意思是说,”他气喘吁吁地说,“今天早上你卖给我那张邮票,是有人特别授意?只卖给我?” “是的。” “是谁,瓦吉安?”埃勒里柔声说。 “我——”瓦吉安顿住,他的黑眼珠中闪出奇异的神色。 “说啊?你他妈的快说!”麦高文大吼,他一个箭步冲上前,用他的大手抓住瓦吉安的外衣,猛力摇晃。瓦吉安的头晃来晃去,直到他那暗淡的脸色变成橄榄绿。 “别激动,麦高文,”埃勒里阻止他,“听我说,放手!” 麦高文喘着气,勉强松开手,瓦吉安吞了吞口水,害怕的看着这两人。 “快说,”麦高文大吼道。 “你知道,”瓦吉安低声含糊地说,眼睛流露出痛苦的光,“这个人是个了不起第十章 奇怪的贼 麦高文似乎完全崩溃了,在从瓦吉安的店到长赛乐酒店的计程车上,他整个人瘫在沙发软座上,脸色苍白,一句话不说。 埃勒里也不作声,眉头紧锁地思索着。 “是科克……”埃勒里终于说话了,“嗯,有些事是不能理解的。在大多数的情况下,一个人至少能够根据有关人类心理的正常知识去推测别人的行为。人——所有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来自内在的驱动力。你所能做的只是张大双眼,仔细评估你周围的傀儡的所有的心理可能性。不过,是科克……太难以置信了。” “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麦高文的语气低沉阴郁,“一定是弄错了,奎因,为什么唐纳德会做这样的事……对我。这是——这简直令人难以想象,这不像他,故意拖我下水。我是他最好的朋友,奎因,也许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真正的朋友。我就要娶他妹妹了,他很爱他妹妹的。即使他对我有什么不满,或者他想伤害我……他也知道伤害我就等于伤害她,这真是太——太可怕了。这一切,我不明白为什么。” “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等待,”埃勒里说,“这很奇怪,麦高文,你怎么会不知道他的收藏中有福州这一张?我以为你们在一起是无话不谈的。” “噢,唐纳德通常不太爱提他的收藏,特别是对我。你知道,在某方面来说,我们是对手。朋友可以分享一切,除了他们共有的嗜好,这并非唯一的例子。譬如说,我们到任何地方都一起去——或者是过去吧,在我和玛赛拉订婚之前——但是我们不会一起去邮票拍卖会和买卖中心……自然,自从我变成一个收藏家后我也没有再看过他的收藏,他或是奥斯鲍恩偶尔也拿给我看过一些珍品。但是我以前从没有看过这一张,像这种地方发行的罕见的珍品……”他话没说完,便如此唐突地停住,以致埃勒里十分好奇地看着他。 “对啊?继续往下说……” “哦?没什么了。” “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唐纳德·科克有一张地方邮票的珍品有什么好奇怪?这是中国邮票,不是吗?他又是专门收集中国的,不是吗?” “没错,不过……就我所知他以前从来没有过,”麦高文低声说,“我确定他没有。” “但是,为什么他不能有呢?先生,如果它是中国的?” “你不了解,”麦高文着急地说,“除了美国的收藏家——这指的是收藏美国邮票的收藏家——少数专家在特定的领域中专门收藏地方发行的邮票。它们并不是真正的集邮目标,不,那只是笼统的说法。实际上,在国家邮政体制建立之前都会经过一段个别的邮政系统的时期,由城市自行发行它们的邮票,的确如此,城市自行发行他们当地的邮票。大部分的美国收藏家不认为这些是真正的邮票收藏品,他们只要全国性发行或是能通行的邮票——全国的。科克就像这些人,他通常收集的是公认中国国家发行的。我就是剩下的那些只偏好罕见邮票的白痴中的一员——只收集全国各地地方发行的,对正统系统发行的一点兴趣也没有。这张福州邮票的确是一张地方的——所有中国的通商口岸都有它们自己发行的邮票,就是这样,”麦高文的脸色一沉,“唐纳德怎么会有这张福州的地方邮票?” 计程车沿着第六大道,穿过两旁如柱子一样的树木。他们沉默了好一会儿。 埃勒里慢慢地说:“告诉我,这张福州邮票值多少钱?” “值多少钱?”麦高文漫不经心地重复了一句,“那要看情况而定,所有这些珍品的价格,都要考虑上一手的卖价。最有名的在1865年的英属圭亚那——一张一分钱的紫红色邮票,列为苏格兰十三号——这是属于亚瑟·海德的,价值三万二千五百美金,如果我没有记错——我的记忆也许有点偏差,不过也在这个价钱上下。在目录上列的是五万美金,不过那没有任何意义。它值三万二千五百元,因为那是海德在巴黎的拍卖会上付的价钱……这张福州邮票一下子花了我一万元。” “美金一万!”埃勒里吹了声哨子,“但是你连它是从那里来的都不清楚,它之前也没有任何知名度,你怎么能……” “这价是瓦吉安这家伙定的,等于已经替我先鉴定过了。它值这个价钱,虽然这个价钱的确有点高。但是,据我所知,这是这类邮票中现存的唯一一张——尤其是考虑到这瑕疵的特殊性质——我如果把它放拍卖会上,今天一转手我就有利润可图了。” “总之,你无论如何不会是受害者,”埃勒里说,“科克不会害你的,如果那是对你的补偿……我们到了。” 当他们正在科克公寓的门口脱外套,听见唐纳德·科克的声音从内间传出来:“乔……我有事要告诉你——要问你。” “是吗?”乔·谭波的声音很温柔。 “我想让你知道……”科克热切、飞快地说,“我真的认为你的书非常好,一流的。乔,别听菲里克斯的。他是满肚子怨恨、愤世嫉俗的家伙。而且他一喝醉就胡说八道。我不会因为他的话就不出版你的书——因为你……” “谢谢你,先生,”乔·谭波仍然非常温柔地说。 “我的意思是……这不是问题……那些常见的恶毒批评都不是问题。我真的希望这本书……” “而不是我,唐纳德·科克先生。” “乔,”显然发生了什么事。因为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不自然地继续说,“别管菲里克斯说什么。如果这本书卖不到上千本,它还是第一流的好书,乔。如果……” “如果卖不到一千本——唐纳德·科克先生,”她严肃地说,“我应该放聪明点回中国,而不是当个哭哭啼啼伤心的女人。我期待可以卖几万本呢……但是你刚才要说什么来着?” 麦高文看起来很不舒服,埃勒里则耸耸肩。他们本想穿过拱门时弄出点儿声音,却不约而同停了下来。 因为科克正以一种奇怪的声调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我爱上你了,他妈的,我从来不认为我会——我从来没想过有任何女人会让我神魂颠倒……” “甚至……”她冷冷地问,声音奇怪地微微颤抖,“艾伦·卢埃斯都不能?” 一阵沉默。埃勒里和麦高文两人对望一眼,一起大声地清清嗓子,走进屋内。 科克双肩下垂,乔·谭波坐得很不自然,她的鼻翼的紧张与嘴角上的无力的微笑不符。两人都吃了一惊。科克很快说:“噢,噢,早,我不知道是你们。一起来的?坐吧,奎因,坐啊。看见玛赛拉了吗,格伦?” “玛赛拉,”麦高文沉重地说,“没有,没看见。早安,谭波小姐。” “早。”她眼都没抬地说,颈上白色的肌肤不再雪白,而是一片绯红。 “玛赛拉一定是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她总是这样到处乱跑,”科克喋喋不休,不停地走来走去,“噢,奎因!有什么新发现吗?再来一次调查吗?” 埃勒里坐下,严肃慎重地扶了扶他的眼镜:“我有很重要的问题要问你,科克。” 乔·谭波很敏捷地站起身来:“我想你们大概需要独处,如果你们不介意,我……” “问题?”科克复述了一次,他的脸变得灰白。 “谭波小姐,”埃勒里庄重地说,“我想你最好留下来。” 她一言不发地坐回去。 “哪一类的问题?”科克舔了舔嘴唇。麦高文站在窗边,一动也不动望着窗外,他宽阔的背像一堵沉默的、令人困惑的墙。 “为什么——”埃勒里清晰地说,“你指示一个叫阿弗多·瓦吉安的商人把一张福州发行的地方珍贵邮票卖给你的朋友格伦·麦高文?” 这个高大的年轻人深陷入一把椅子里。他没有看任何一个人,声音暗哑地说:“因为我是个疯子。” “你的答案没有任何意义。”埃勒里冷冰冰地说。然后他眯起眼睛,他非常惊讶地观察到谭波小姐如孩子般的脸孔——她那张美丽率直的脸因吃惊而变色,看起来好像完全不能相信她耳朵所听到的,她那双大眼睛怒视着她的主人。 “格伦。”科克低声地说。 麦高文并没有从窗口转过身来,他声音嘶哑地说:“哦?” “我没想到你会发现。那不重要。是那张邮票,我知道你——天,格伦,我多希望是你得到那张邮票而不是别人,你知道的。” 麦高文像一匹疲倦的马般转过身来,双眼冷冰冰的:“我猜想,事实上是你不希望因为它背面变体的缘故连累到你。”他悲伤地说。 “好了,好了,”埃勒里平和地说,“让我来处理,麦高文。科克!本来你的生意是你自己的事、如果不是因为一些这个事件独有的细微之处,很可能这桩交易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但是这张福州邮票碰巧是一个倒置的证明,你知道,这正巧和那反复出现、令人难解的倒置的意义有关。所以,这也成了我的事了。” “倒置!”谭波小姐喃喃地说,她的手捂住嘴,仍然瞪着唐纳德·科克。 埃勒里敢发誓,他看见了唐纳德眼中的恐惧神色,是装出来的吗?他那犀利的目光瞥向麦高文,但是他已经转回窗口,双肩流露出愤怒与固执。 “但是我不……”科克开始说,但立刻茫然地停下来。 “你知道,”埃勒里缓缓地说,“有两件事你必须解释清楚,老友——为什么你要在这时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卖这张福州邮票?以及你从哪里拿到这张邮票的?” 当赫比尔经过门口时,发现里面是一片沉寂,他忍不住投以好奇的一瞥。 科克说:“我想,是该说出来了,”沉重而绝望,“这就是为什么我的行为像个疯子,我没有料想到……”随即,他把他的脸埋在手掌之中。当看见科克孩子气绝望般的失措,谭波小姐的脸上浮现动人的温柔。他憔悴地抬起头来,“我的情况格伦知道一些。事情不是你所想象的,不是你看见的这些规模和生活方式。这也是我要告诉你的,乔。也许我早就该告诉你了……我此刻正处于财务上的难关。” 谭波小姐什么话也没说。 “哦!”埃勒里应道,随即愉快地说,“哦,每个兴盛的事业都会有这种阶段,科克。东方出版不稳了吗?” “够糟了,信用贷款、收藏品、书店由于债务濒临垮台……”唐纳德摇摇头,“我们的收支严重失衡。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必须不停地填现金进去,拼命想挽救它。当然,伯尔尼已经破产;我不知道他把钱花哪儿去了,不过他总是两手空空。事情不能这样下去,生意必须要好起来,我们就能渡过难关,转危为安,我们急需拿到一些很好的作品,所幸伯尔尼在挑作家这方面是个天才,但……”他耸耸肩,用身体动作表现出深深的绝望。 “但是这张邮票,”埃勒里斯文地说。 “我被迫把我的部分收藏品换成现金,所以事情才会……” 麦高文转身过来,冷冰冰地说:“这些我都知道,唐纳德,但是我仍然不懂为什么你要用这种遮遮掩掩的方式卖这张邮票,害我可能涉嫌——为什么你不看在老天的份上直接来找我,唐纳德?” “再找你一次?”唐纳德简洁地问。 麦高文咬了咬嘴唇:“在这儿没有必要说这些……唐纳德,我不是指……” “但是有必要,”科克站起身来,神情紧张地面对众人,“一度,奎因——因为我必须洗刷我的良心,把一切原原本本地说出来——我就去找格伦借钱。你了解吗?是大笔的货款。我父亲没有自己的钱,他根本不知道……我不想为这些事去烦他——不想让他知道我的糟糕处境。我自己的财产己经不可能支撑我需要的大量的现金。我的大部分资产已被冻结,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大的冻结资产了。”他苦笑了一声,没有任何幽默感,“所以——我向麦高文借,他十分慷慨大方,虽然,有数次我希望我可以不用这么做。当然,这些窘境格伦自始至终都知道……但是这个负担实在太重了,奎因,实在可怕。突然,我又需要一大笔现金——各方面都要用钱。”他的双眼半闭,“我的收藏中最值钱的就属这张福州邮票,它很特殊。我觉得我已经不能把这张邮票给格伦再公开跟他要现金,我已经欠他这么多,可是我需要的就是现金。所以我暗中利用瓦吉安把邮票卖给格伦,如果我不能拥有这么张邮票,我真的希望是格伦拥有它。情况就是这样了。” 他猛然坐下,谭波小姐以最奇特、最平静、最温柔的方式注视着他。 麦高文抱怨说:“现在我懂了,唐,我很抱歉——但是事情是,”他叫嚷道,“这张福州邮票牵涉到奎因所谓倒置的推论,唐纳德?这次你要我买的这张邮票,会使我招致涉嫌的控诉,你没想到吗?” 唐纳德睁大发红的眼眶:“格伦,我向你保证……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一点也没有想到,天啊,格伦,你真的认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吗?我心怀恶意要害你?你绝不能这么想。你呢?奎因,如果你没有提我根本不知道……” 他精疲力竭地靠在椅背上,麦高文看起来很矛盾,他对于唐纳德的说辞犹豫不决。突然,他大步走向科克,猛拍了一下科克的肩膀,大声说:“忘了吧,唐纳德,我才是个傻瓜,彻头彻尾的大傻瓜,忘了吧!如果有任何事我可以帮上忙的……” “嗯,”奎因说,“现在这件事已经澄清了,那我的第二个问题呢?” “第二个?”科克茫然地问。 “是啊!你从哪里得到这张邮票的?” “噢!”这个年轻人立刻说,“我很久以前买的。” “向谁买的?” “某个商人吧,我忘了。” “说谎!”埃勒里友好地说,他的手捂成杯状挡住一根火柴。 科克的脸又变得通红,高大的麦高文的眼神在他的好友和埃勒里之间流连。明显的他在忠贞的友谊与再度萌生的怀疑之间挣扎着。谭波小姐则把她的手帕扭成球状。 “我不懂,”科克困难地说,“你是什么意思?” “好了,好了,科克,”埃勒里喷云吐雾、慢条斯理地说,“你在说谎,你到底从哪里弄到这张福州的邮票?” 谭波小姐松开手上的手帕,说道:“奎因先生……” 科克跳了起来:“乔——别!” “没关系,唐纳德,”她平静地说,“奎因先生,科克先生就像个骑士,颇具古风。他这么做真是难能可贵,事实上这不需要的。没关系的,唐纳德,我没有好隐瞒的。奎因先生,唐纳德是从我这儿得到那张福州邮票的。” “噢,”埃勒里微笑着说,“这样好多了,真的好多了,容我坦白问,为什么总是要费尽周折才会得到事实的真相呢?我一到这儿就猜到大致的情形了,科克,你真是个绅士和学者。好了,现在,谭波小姐,我想你要进一步为我们大家说明了。” “你知道你大可不必这样,乔,”科克很快地说,“没有强迫……” 麦高文碰碰他好友的手臂,说:“安静点,唐纳德,这样肯定更好些,奎因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