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也对指挥棒的声音做出了反应。“你果然喜欢哥哥的声音。”簧片柔情似水地望着PA的侧脸。那张脸与他的双胞胎哥哥指挥棒一模一样。“PA,打开麦克风。”“明白。”见PA调高了音量控制器,簧片对着耳机麦克风说:“这里是‘房子’。战斗即将开始。”显示器中的五人对簧片的声音有了反应。PA的双手灵敏地操作着器材,墙壁上的五台显示器中便出现了五人各自放大的脸庞,依次是:指挥棒、钢琴、骨头、木头、棍子。另有几台显示器显示了五人的整体图像。“簧片,一切正常吗?”显示器中的指挥棒盯着摄像机问。“Sure.Everythingisperfectsofar.”(当然,目前一切正常。)簧片回答道,发音地道,声线甜美。这句话是“SEVENTH”七人早就商定好的口头禅,用来互相确认进展顺利。直升机中的五人满意地点点头。“除夕夜的荞麦面会不会送到呢,簧片?”骨头厚着脸皮笑道。“不久即将抵达樱田门。”棍子微笑道:“终于就要开始了。”“夜间飞行就此结束。请返航。我们在‘房子’等你们。”听簧片这样说,钢琴偎依着指挥棒,撒娇道:“我还想再多玩一会儿嘛……”“这可不是游戏,钢琴。”“So?Ithinkyoushouldtakeiteasy.”(是么?我觉得你最好放轻松点。)两个女人在镜头中对视。“我们马上回来。簧片、PA,那之前就拜托你们了。”指挥棒结束了无意义的闲聊。簧片松了口气似的说:“交给我们吧。”PA也点头说了声“明白”,然后又敏捷地操作起器材来。显示器里,直升机中五人放大的脸庞消失了,代之以别的风景。PA和簧片将视线投向一台显示器。皇宫与樱田门前的交叉点上,矗立着一座坚固的建筑——警视厅。警视厅门前并排停放着三辆自行车。三个穿夹克的男人提着荞面店的食盒朝警视厅的警卫走去。警卫笑盈盈地迎上前——◇◇◇今年终于要结束了……“唔……真是漫长啊……”日本国首相官邸办公室,刚看完红白歌会(注:官方称红白歌合战,由日本广播协会(NHK)每年举办一次,是一场代表日本最高水准的歌唱晚会,在阳历新年前夜、即12月31日的晚上举行)的首相身披浴袍,手持红酒杯,舒舒服服地长叹一声。办公室里只有首相一人,显得过于宽敞。房间中央的红色天鹅绒沙发上,首相伸直了双腿,毫不检点地将疲惫的身躯沉进沙发。从去年开始执政起,他领导的这届政府便被戏称为“短命内阁”。与大多数预测一致,内阁支持率持续下跌,但居然撑到现在还没倒台,他不得不钦佩自己的好运。他从小就对自己的运气充满自信。可以说,他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靠的全是运气。即将来临的这一年里,自己还能执政到何时呢?想到这点,首相就心里没底。但他不打算一直赖在这个位置上不走。他从小就立志成为日本国首相。日本的未来无关紧要,只要自己能当首相就心满意足。他继承父母的事业,以家族第三代议员的身份登上政治舞台,奋斗了近半个世纪。去年,他终于登上了首相宝座,不禁喜极而泣。可是,真实的日本首相与少年时代的梦想相去甚远。手中没有半点实权,只不过是个傀儡。独占特权的幕后人物把自己当棋子,用完了随时可以丢弃。看似被赋予最高权力,干的却是体面的杂活——尽管真相如此,能当日本国首相还是让他很高兴,而且他觉得,能执政一年已经不错了。日本国首相承担的压力大得超乎想象。就任以来,他深受身体状况不佳之苦。以前从未患过高血压,现在血压却始终降不下来,心绞痛也不时发作。执政时间越长,健康方面的风险就越大。“首相这个位置,还不值得我如此搏命……”他摆弄着手中的红酒杯,嘀咕道。可以说,与首相相比,只知道给执政党挑错的在野党党首活得更自在。在野党党首以前是执政党核心人物之一。为引导在野党的政见偏向执政党,他被当做棋子打进野党内部。他是共济会的日本会员,这点人尽皆知。或许是因为当上党首后欲望膨胀,本应是执政党棋子的在野党党首,最近似乎真的要走到执政党的对立面。当然,他之所以这样做,也可能是因为得到了幕后人物的最新旨意……本应支持首相的执政党议员中,也出现了诸如“学习会”之类的团体,阴谋策划内部分裂。这也是首相必须操心的事务之一。如果不是因为他自身的原因,而是因为卷入了身边的不幸,被迫从首相的位置退下,这或许更明智。这样不仅可以在引退时获得同情票,还能保证今后过上悠然自得的生活。怎样才能稳妥地从首相之位下来呢?这是所有问题的症结所在。最近他的脑子里翻来覆去考虑的只有这件事。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首相不耐烦地摁下了接通按钮。“是我。”“总理,我是新岛。”新岛是统领所有秘书官的首席秘书官,已经服侍首相十几年了。其他大臣或来宾都需要透过新岛这个窗口与他联系。“是你啊?现在这个时间,找我有什么事?”“没有……只是想感谢您今年对我的照顾。”“应该致谢的是我。”首相嘴上这样说,心里却在盘算让这家伙在自己的卸任戏中扮演什么角色。“一直以来,给总理添麻烦了……”“说什么呢?有你才有我呀。”“总理——新的一年,希望您能继续多多关照。虽然我力量薄弱,但为了总理,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辞。”“你的性子总是太急。离新年开始还有几分钟呢。”“啊?对不起。我真是秉性难改。”“哎,没关系。这种性子其实很有用。你总能帮我抢占先机——”导演自己的卸任戏,还是得用这个人。“新的一年,会有更多的事情要拜托你。你肩负重任。”“卑职惶恐。我将继续全力以赴。”“嗯。那也祝你新年快乐。”首相对着看不见的首席秘书官举起红酒杯。有这样的蠢货为自己效劳,真是太幸运了……首相这样想着,开始用遥控器不断变换电视频道。◇◇◇漆黑的房间中,只有播放BBC新闻的电视画面在发出苍白的光。坐在又大又沉的皮沙发里的矮小男人按下无绳电话的快速拨号键。等待音响了一会儿,有人接起了电话。“是我——”可能是心理作用吧,对方听上去有些急躁。现在是除夕夜,又这么晚了,他肯定不怎么想接电话吧。毕竟,日本所有的大问题都要由他来解决,因为他是日本国首相。“……是你吗?你又怎么了?”看来他把自己认错了。他似乎刚与心腹秘书官通过电话。打电话的人用比首相说“是我”时更威严的低沉声音说:“是我——”首相立刻毕恭毕敬起来:“老师?!”矮小男人仿佛看到了对方慌忙直起腰、脸色苍白的模样。“这时候打电话过来,不好意思。有没有打扰你?”“打扰?根本没这回事!若是先生要打电话来,我等到什么时候都可以。”“除夕夜终于可以歇口气了吧。”“没有,绝对不行。整个国家都背负在我身上,我必须时时刻刻都处在备战状态。”“嚯……真值得钦佩。不过,你还有意愿继续当总理吗?”“有……当然有。我虽无能,但如果能借先生之力,今后继续担当首相……”“即使新年会发生棘手的事件,你也要继续?”被这样一问,首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被称作老师的男人想象着首相揩拭额头汗水的样子,低声笑起来。“你真是个老实人。”“老师,将发生什么事件呢?”“就算有,也同你没有关系。”首相哀号一声:“老师!”但男人毫不理睬,结束了通话。如果对方是个无趣的家伙,就算只通一会儿电话,心里也会不舒服。男人闭上眼,叹了口气,然后重新拿起听筒,给另一个人打电话。等待音响了几下。这次,对方接起了电话却没有出声。男人只好先自报家门:“是我。”对方这才用年轻的声音简练地答道:“老公公。”但仅此而已。这个年轻人绝不多说废话。男人喜欢年轻人的这个特点,颇为赞许——至少比日本国首相强多了。“你那边的情况怎样?”“不用担心,一切正常。”听年轻人语气坚定,男人点点头,嘴角的线条柔和了许多,似乎很高兴,觉得对方值得信任。“你们真的打算灭绝日本?”“这种事开不得玩笑。”听年轻人这样说,男子开心地低声笑起来。“希望你们找到我这里来。”“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来拜会您。”男人觉得年轻人露出了微笑。他也想看看年轻人的梦想得以实现的未来。青年的声音中饱含力量。那是一种能使听众为之着迷的不可思议的力量。拥有这种声音的人必定会干一番大事。男人曾见过好几个先例。“好好干。除掉首相也没有关系。”“感谢您的理解。”“我们下次再聊,指挥棒君。”通话结束后,男人不禁全身颤抖。他有十多年没有体验过如此兴奋的感觉了。这样的刺激不会持续太久。动乱之年拉开了帷幕——◇◇◇指挥棒与被称作“老公公”的老人结束通话,大钢琴的旋律再次开始在“房子”里回荡。施坦威大钢琴的白色琴键上,美丽的手指轻快地跳跃着。弹琴的是留着长长黑发的钢琴。她弹的曲子是乔治?格什温的《蓝色狂想曲》。钢琴穿着黑革机车服弹钢琴的模样相当时髦。“太好了。老公公同意了。”长相有如少年的棍子说,脸上挂着纯真的微笑。他正用吸管来回摆弄橙汁里的冰块。老公公与指挥棒的通话从“房子”墙上的喇叭里播出来,房间里“SEVENTH”的其他成员也都听到了。“不过,就算没有那个老头儿的同意,我们也会实施‘零计划’。”魁梧的骨头乐呵呵地说,几个同伴面露苦笑。只有木头没做任何反应。高挑的木头双臂抱胸,背靠墙壁站着。未被额前长发遮住的右眼闭了起来,没有人猜得到他在想什么。指挥棒一边看着木头,一边对骨头说:“老公公想必也知道吧。身为‘日本的首领’,他很注重形式。”“如果日本人都死光了,‘日本的首领’也就是形同虚设。”骨头讥讽道。PA耸了耸肩。“新年就要到了。‘Pointofnoreturn’——现在没法回头了。”簧片抬头看着墙上即将指向凌晨4020电子书的时钟说。钢琴中断了演奏。“从一开始就没有‘回头’这个选项哦。”指挥棒点点头,眯眼笑起来。“PA,切换显示器的画面。”PA与双胞胎哥哥对视一眼,笑道:“知道了,哥哥。”然后两手敏捷地操作起手边的器材。墙上排列的无数显示器中的画面像翻牌一样逐次变化。“SEVENTH”的所有成员都注视着显示明治神宫、警视厅和首相官邸的画面。这时,木头的背离开墙,先前盖住左半边脸的额前长发如今从右边垂下,露出的左眼睁开了——“木头,拜托了。一个也不要看漏。”指挥棒说。木头默默点头。计划开始得异常顺利。◇◇◇工藤梅不安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被炉的桌面。桌面上放着没剥完的橘子。她本来想吃橘子,后来却睡着了。身边是丈夫松吉。他打着呼噜,睡得正香,肚子却从被下露了出来。梅身体前倾,想给丈夫盖好被子,却感觉浑身上下痛得厉害。她知道在被炉里睡觉对健康不好。这样做并非出自她的本意,只是为了等孙子大地打电话来恭祝新年,她和老伴才熬夜看电视节目的。谁知身体在暖和的被炉里太舒服,两人看着看着就被睡魔吞噬了。梅拿起被炉上的手机。那是专为高龄人士设计的手机。梅看了看屏幕,还没有来电记录。马上就要到凌晨五点了……差不多睡了四个小时。自大地懂事以来,从来没有忘记给梅和松吉恭祝新年。“爷爷奶奶,新年好啊!”在12月31日24时,即迎来1月1日的那一刻,大地就会送来祝福。一起住家里的时候,他会当面祝贺;高中以后,即使与恋人或朋友一同去初次参拜,他也一定会通过手机传递问候。祖父母担当了父母的职责,抚养他长大,而新年祝福就成了两代人之间确认至爱亲情的不可欠缺的仪式。昨晚早些时候,大地在家中与美丽的未婚妻春野海会合后对他们说:“今年也会打电话来的,等着哟!”梅和松吉笑着将大地和海送出门。“对不起,我要借大地一会儿。”在梅看来,知书达理的海是大地理想的未婚妻,自己可以放心地将孙子托付给她。“她的名字和奶奶很像吧?”大地这么说过。梅同海——的确很像(注:梅的日语发音时umei,海的日语发音时umi)。如果都姓“工藤”的话,那就更像了吧。“所以我喜欢她的名字。”说着,大地的视线从梅身上移开,害羞地笑起来。因为空难过世的大地母亲的名字是“波”,“波”与“海”也很相似。儿子与儿媳——工藤大吉和波——罹难时,梅伤心欲绝,以为自己肯定会一病不起,但孙子大地给了她生命的希望。在春野海与大地即将举行的婚礼上,看见孙子和孙媳,梅恐怕会想起儿子和儿媳,老泪纵横吧。距大地和海的婚礼已不到一个月。孙子孙媳结婚那天,也是梅和松吉结婚五十周年——即金婚纪念日。那天是黄道吉日,所以两人决定让孙子孙媳也在那天结婚。会不会和海玩得忘乎所以,以至于忘了打电话回来呢?别人也许会这样,但大地这么做的可能性太低了。大地不是那样的性格。就算大地真的搞忘了,也肯定会在稍后打电话回来……但等到凌晨一点,梅的手机都没有响一下。“那孩子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梅对这时候还醒着的松吉说,微醺的松吉笑着安抚道:“大地已经是大人了。没问题的。说不定现在正跟海玩得高兴呢。”平常遇上这种事,松吉都会很担心。但几杯酒下肚,他突然变得心宽了。就在这时,电视新闻中开始播放明治神宫初次参拜的情况。“……往年,来明治神宫初次参拜的人数达日本之最。今年,从凌晨4020电子书前几小时开始,等候参拜的队伍就排到了神宫之外,拥挤得连手机信号几乎都被屏蔽了。据警察厅(注:警察厅是日本国家机关,警视厅是东京的警察机关。警视厅直接受警察厅监督管理)估计,正月头三天参拜明治神宫的人数将达约三百万……”看着电视的松吉忽然大叫:“梅,就是这个原因!”把梅吓了一跳。“什么事啊,松吉?一惊一乍的。”“人太多,手机信号不就被屏蔽了吗?所以才没接到电话呀。”。“可是……去年那孩子还是从参拜队伍中打电话回来了啊……”“去年只是碰巧连通了吧。”暂时找到了理由,松吉放下心,几分钟后,睡意便涌了上来。梅心头一直萦绕着不祥的预感,睡不着觉,但她白天准备过节的食物,身体疲惫,不知不觉也失去了意识……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电视似乎就是她无意识中关上的。用遥控器打开电视,屏幕中显现出夜景。灯光照在一座漆黑的巨大建筑的墙面上,一个记者表情严肃地站在建筑前。“今天1月1日4020电子书过后,警视厅被身份不明的歹徒占领。近五小时后,仍无法与建筑内部取得联系。占领警视厅的犯罪团伙的人数和目的目前尚不清楚……”“哎?!”梅惊呼起来,看着松吉,使劲摇晃打鼾的丈夫。“松吉,快起来!不得了了!”电视画面切换到直播间。梅认识的一名播音员面容憔悴地念着新闻稿:“……重播临时新闻。今天4020电子书过后,位于东京都千代田区的警视厅与警察厅被人数不明的歹徒占领。现在仍无法与内部取得联系……”“还不光是警视厅呀?”梅看向电视,忍不住出声道。梅不清楚警视厅和警察厅有什么分别,但还是觉得相当震惊。发生了如此重大的事件,松吉却还没有起来。梅加大力道,摇晃丈夫。新闻播报仍在继续:“同样在凌晨4020电子书过后,神奈川、大阪等人口密集的八个道府县的警察总部也遭到歹徒占领,内部联系中断。在相同时段,首相官邸中本应在岗的工作人员全部失踪。4020电子书之前确认还在官邸的首相现在也行踪不明……”“首相也不见了……”战后曾发生过两次首相猝死事件。首相失踪却是闻所未闻。梅活了这么久,也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怪事。这时,松吉终于醒了。“梅啊……大地是不是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