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他好像恍然大悟,“听甄滔说的?那是她搞错了,不是混血儿。”“是ABC?”“嗯。你听到的还不少呢。”艾米抱怨说:“什么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你自己---什么都不告诉我。”“我告诉你的东西,你不一定相信。你宁可相信你打听出来的东西。反正你们女孩有GIRL'S INTERNET, 什么都能查到。”艾米惊讶地问:“你把你跟ABC的事POST到网上去了?”他笑得前仰后合:“GIRL,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被我绕进去了?我是说你们女孩之间什么都SHARE的嘛,就象有个女孩互联网一样,有什么事,不愁传不到你那里去。”她有点羞愧刚才没听出他的幽默,红着脸说:“我从来没把我们的事跟别人SHARE。”她见他一直笑,就大着胆子问,“你怎么躲我象躲鬼一样?”“我哪里有躲你?只是比较忙而已。”“那---今天一起吃顿饭?”“今天没时间,改日吧。”“星期六?星期天?”她一连给了几个日子,都被他摇头拒绝了。艾米很生气,觉得他很不给面子,气恼地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老觉得别人在----纠缠你呢?我只不过觉得大家朋友一场,多少有点旧可以叙叙。现在你也是有主的人,我也是有主的人,你到底是怕个什么?”“怕引起----另一半的误会。”艾米见他这样体贴他的那一半,心里很不开心,怨恨地说:“只怪我太把誓言当回事了----”他看了她一会,说:“誓是用来发的,不是用来守的,你没听人总是说‘发誓,发誓’,你听谁说过‘守誓,守誓’?为了几句誓言,就压抑自己的感情,实在是不人道的,也是很愚蠢的。LET BYGONES BE BYGONES。你别跟我的课了吧,别把自己的学业耽误了,王教授那里,我去跟他说一下就行了。”十年忽悠(56)从第二天起,艾米就没再去跟JASON的班了,他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跟他的班?她心灰意冷,感觉比ALLAN刚去深圳的那段时间还难受。那时只是因为见不到他难受,但心里还是有希望的,以为他会守住他的誓言,现在是彻底绝望了。十一月底的时候,艾米意外地接到JASON打来的电话,说想请她和YOSHI吃顿饭,算是给她过生日,也算是向他们两个辞行。“你要到哪里去?”艾米吃惊地问。“我硕士毕业了,在D州找到一份工作,明年一开年就去上班了。”这简直象是晴天霹雳一样,他毕业了,找了工作,要走了,什么都弄好了,才想起告诉她。她几乎要骂他几句了,但她控制住了,反而在心里骂自己,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骂他?为什么他去哪里要跟你商量?她强作镇定地说:“噢?找到工作了?恭喜恭喜,那应该是我---们为你饯行,怎么好要你请我们?”“别那么客气,你们现在是穷学生,而我马上去赚大钱了,还是我请你们吧。”她试探地问:“这次聚会,你----带不带----女朋友去?”“带。好,那就这样说定了,星期天晚上七点,我们在‘湖南’见。那家有酒牌,可以卖酒,我知道YOSHI也能喝几口,到时候我们喝个一醉方休。”艾米有种预感,JASON这一走,肯定是石沉大海,她就永远也找不到他了,一个人一生中绝不可能有两次C大巧遇这样的机会,有一次就已经是很难得的了。自从那次谈话之后,她就不再指望跟他旧情复萌了,只是想跟他呆在同一个地方,能偶尔见到他。如果连这点也做不到的话,那至少让她知道他在哪里,她就能想像他的生活,就觉得心里好受一些。连他在哪里也不知道了,那就彻底失去他了。她一想到“永远也见不到他了”,就觉得比死还可怕。她去赴宴的时候,心情就象是去赴一个世界末日的狂欢,不知道到底是去狂欢的,还是去死的。她刻意打扮了一下,也不知道这有什么用,难道能凭这个把JASON的心挽回来?六点多钟,YOSHI开车来接她,她还抓紧时间给自己一些FINAL TOUCH,才上了YOSHI的车。两个人来到“湖南”时,见JASON已经在那里了,旁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华人小女孩。JASON给她介绍说那个小女孩是SARA,静秋的女儿,刚说着,就见静秋走过来了,很热情地说:“艾米,还是那么漂亮,一点没变。”艾米也很高兴看见静秋,她说:“你才漂亮,JASON不说,我简直不相信这是你女儿,看上去像你妹妹一样。怎么我在C大和C城的电话本上找不到你的名字?”静秋笑嘻嘻地说:“我隐姓埋名了。听JASON说你来了一年多了?这地方有点老死不相往来,串门的少,所以一点也不知道你在C大。”YOSHI虽然听不懂,也很礼貌地看着大家,谁讲话就看着谁。几个人赶快改口讲英语。JASON给YOSHI和他自己倒了酒,也问艾米和静秋要不要来一点。艾米连声推辞,静秋也说呆会还有事,不能喝,三个女的就饮料对付了。吃了个把小时,静秋看看表,说现在得带SARA回去了,明天要上学,今天得早点睡。静秋和SARA走了之后,JASON和YOSHI还在开怀畅饮,艾米觉得他们两个都喝多了一点。她从来没见过JASON这个样子,可能是因为要去赚大钱了,特别兴奋。她乘YOSHI上洗手间的时候问JASON:“你说你带女朋友的呢?”“我带了,你没看见?”“静秋是你的女朋友?还是SARA是你的女朋友?”“都是。静秋不是女的?SARA不是女的?”她笑了一下,问:“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把YOSHI都灌醉了----”“心疼了?”他笑着说,“没事,他能喝,再喝二两不成问题。”“你怎么想到去D州工作,是不是你----那个----ABC女朋友在那边?”他笑起来,说:“你太聪明了,什么都能推理出来。你真的应该去做私家侦探,就专门替那些怀疑丈夫有外遇的女人服务,生意肯定好。”她原本是希望听到个否定的,哪知歪打正着,一下子就问出了她最不想听的答案,原来他真是到D州跟他女朋友团聚去的。她情绪更低落了,勉强熬了一会,就提议说:“我看今天就到这吧,你们两个都喝多了,再不能喝了。”JASON帮她把YOSHI扶进车里,对她说:“他现在不能开车了,你开吧,小心一点。”艾米担心地说:“那你怎么办?我待会来载你回去吧。”“我没事,我先天性不醉酒。你来载我,我也得把我的车开回去。”艾米把车开到YOSHI的宿舍后面停下,看看YOSHI,已经醉得象滩烂泥了。她摇他,他也不醒,拖他又拖不动,真是恨不得哭,在心里把这两个男人狠狠骂了一通。最后碰上一个住在那宿舍的男生,才一起跌跌撞撞地扶着YOSHI上了楼。YOSHI的醉态实在难看,脸色通红,几乎成了猪肝色,嘴里不住地叽哩咕噜,不知道说的是日语还是英语,满嘴酒气,艾米几乎要扔下他不管了。但她强忍着,怕他吐,想找个什么东西可以接一下,找来找去找不到脸盆之类的东西,最后只好把YOSHI的不粘锅拿来放在他床边。几乎是刚刚放好,YOSHI就开始吐起来,艾米捏着鼻子,扶着他的头,免得他掉进不粘锅里去,或者弄在床上。折腾了好一阵,YOSHI才算安静下来,沉沉睡去。艾米把现场打扫了一下,估计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准备回家去。她很担心JASON,不知道他是不是也醉成这样了,不知道他现在有没有人照顾,也不知道他刚才开车有没有出问题。他刚才的样子好像没醉,但她仍然很担心。上次JASON打电话来时,她电话上的CALLER ID显示了他的电话号码,她看了一眼就记住了,这时派上了用场。她拨了他的电话号码,听到他似乎很清醒的声音“HELLO?”她说:“JASON?我是艾米,你---没事吧?”“我没事,你们怎么样?”艾米有点责怪地说:“YOSHI醉得很厉害,吐得一塌糊涂,下次可别劝他喝那么多的。”“SORRY,”他抱歉说,“我不知道他---这么不经喝,不过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她听他这样说,更加肯定他此一去是会石沉大海的了。她问:“你---现在能不能来----载我回去?我不想把YOSHI的车开回去,免得我明天又要来接他去我那里拿车。”他好像不是很情愿现在来接她,商量说:“这么晚了,你----还回去干嘛?”艾米见他不肯来接她,只好无奈地说:“你不方便就算了吧,我自己开车回去。”“你等着,我马上过来。”他问了一下地址,对她说,“我从他们宿舍大门那条路过来,你在LOBBY那里等着,很冷,不要到外面来,看到我的车再出来。”她把电话放在YOSHI床边,怕他有急事要用。然后她关上门,下楼到了LOBBY那里,站在玻璃门后等JASON。过了一会,她看见他的车过来了,她拉开玻璃门,跑到外面去,他把车停在宿舍门口,从车里出来了。她看见他的脸色好像很苍白,可能还是喝多了一点。她抱歉地说:“对不起,这么晚把你叫出来---”“没事,你来开车吧,我现在血液中的酒精浓度肯定是经不起检查的---,而且即便没醉,警察如果要我拼‘密西西比’,我也肯定拼不出来。”艾米坐进驾驶室,JASON给指点了一下,她就把车开动了。他坐在前排,把座椅拉得很后,放得很低,几乎是躺在上面。艾米开了一会,就到了她的住处,但她不想现在就跟他告别,她想跟他多呆一会。她很快地溜了他一眼,发现他闭着眼,于是她没停车,一直向前开去。他好像没发觉,由着她乱开。她瞟了一眼油箱的指示灯,几乎是满的,她放心了,反正C城不大,只要不上高速公路,怎么转也就在C城。她自己也不知道上了什么路,反正是漫无目的地乱开,一会左转,一会右转。她想,只要这样开着,JASON就不能离开他。她希望今生就这样开下去,她就可以永远跟他在一起。车里放着一首中文歌曲,歌词一下攫住了她的心:过了这一夜,你的爱也不会多一些你又何必流泪,管我明天心里又爱谁我的爱情有个缺,谁能让我停歇痴心若有罪,情愿自己背不让我挽回,是你的另一种不妥协你的永不后悔,深深刻刻痛彻我心扉可知心痛的感觉,总是我在体会看我心碎,你远走高飞一生热爱,回头太难,苦往心里藏情若不断,谁能帮我将你忘一生热爱,回头太难,情路更漫长从此迷乱,注定逃不过纠缠她听得泪眼朦胧,觉得每一句歌词都是为她写的。她让这首歌放了一遍又一遍,JASON一声不啃地躺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听了无数遍了,她问:“这---这是什么歌?”“张学友的>。”看来他没睡着。“你---可不可以---给我翻录一盘,这歌词----写得太---好了。”“你就把这张CD拿去吧,我回加拿大那边再买一张。”他伸手一按,把那张CD弹了出来,在车里四处找寻能用来包装的东西,最后找到一个黄色的大信封,他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把CD装了进去。她问:“你要回---加拿大去?什么时候走?”“就这两天,过完圣诞就要赶回来MOVE到D州去,一开年就上班了。”“你在国内就有硕士学位,现在拿的还是---硕士,不觉得有点----”“本来是想读博士的,但是----”“因为----女朋友,就放弃了?”她有点酸溜溜地问。“嗯,”他问,“这算不算失去理智?”她强忍着心痛,笑着说:“对别人来说,可能不算。对你来说,也就算是失去理智了。你---很宠她吧?”“嗯,一切看她的意志行事,她说向东,我不敢向西。”她想象得出他宠女朋友的情景,他现在把以前宠她的劲头都加倍用到那个ABC身上去了。她更加心酸,但仍然象个“过来人”一样建议:“那---你到D州去了就早点把婚结了,也好----早点生几个小JASON。”他很憧憬地说:“嗯,我奶奶早就急了,她说趁她现在还抱得动,赶快生几个,不然她就抱不动了。”艾米觉得眼泪浮上了眼眶,已经有点影响开车了,她不敢用手去擦,只好使劲眨眼。但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越让自己难受的话越想说出来,好像是在玩一个残酷的游戏,专门把自己的心拿在手里捏,不捏出血来不罢休。她说:“那以后----我跟你----还可以做亲家---”“儿女的事,还是由儿女自己做主。”他说话的口气,象个开明的父亲,好像他已经抚养大了一群儿女一样。她想到许多年后的情景,两个人都有了各自的家庭,各自的儿女,她的儿女会叫他“伯伯”,而他的儿女会叫她“阿姨”,她觉得心里好痛,痛得不想活到那一天了,恨不得把方向盘向旁边一打,让车翻到路外面去,两个人同归于尽。她故作轻松地交待他:“婚礼的时候别忘了告诉我,我也好----来向你们祝贺。”他笑了起来:“我还有誓言约束的,还是你赶快结婚吧,免得老拖着我。”她看他这样急不可耐的,心里很不开心,抢白他:“现在这种年代,结婚不结婚也没什么,你们肯定早就---同居了。”“谁不是早早就同居了?如果两个人相爱,其实也不必过分拘泥于形式。”他指着左前方说,“前边有个加油站,开去加点油。”她这才发现油已经用光了。十年忽悠(57)第二天,艾米把CD拿出来听的时候,发现装CD的信封上有JASON家的地址,她不由得一阵狂喜,马上有了一个计划:寒假到JASON家里去!她没有把这个计划告诉他,如果告诉他了,他肯定叫她不要去,说不定就躲起来了。她要出其不意地上他家去,就说是去渥太华姑姑家,顺道来看看他。到了他家,再看他的态度行事。如果他很热情,就在他家多呆几天;如果他很冷淡,就少呆几天。她决定开车去,因为坐飞机的话,就谈不上什么顺道不顺道了。她按照信封上的地址,查了一下行车线路图 ,觉得很简单。在美加旅行就是这点好,路线很简单,都是走高速公路,顶多转个四、五条高速就到了。她还查了从多伦多到渥太华的开车线路图,以防到时候发现JASON的女朋友也在他家,那她就可以马上开车到渥太华她姑姑家去。她跟姑姑打了电话,说了个很活的话,说寒假“可能”会来看你们,不过你们不用等我,我开车,来了就来了,不来就算了。她虽然刚拿驾照不久,连B城都没去过,但她相信自己能开到加拿大去,因为她很会认路。别人都说女人方向感不强,但她觉得自己方向感很强。她走在路上的时候,脑筋里就有一种飞在半空,看见自己象只小蚂蚁一样在地图上爬的感觉。蚂蚁在哪个方位,在往哪个方向爬,前后左右是什么路,都很清楚。她曾经跟朋友们一起去旅行,男男女女的一大帮,通常都是男的开车,女的叽叽喳喳。但艾米每次都有个重任,就是看地图,指示开车的往哪开。跟她出去过的朋友都知道这一点,说只要艾米拿着地图坐旁边,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照她说的开就行了。如果有MAPQUEST给的DRIVING DIRECTIONS,那就更简单了,连地图都不用看。她走的那天,路上有些地方在下雪。越往北开,雪就越大,路上不时有撒盐车、铲雪车开过,她的车上已经溅满了地上的融雪,脏乎乎的。最糟糕的是她车里装的洗玻璃水不是防冻的,快到美加边境的时候,她的车已经洒不出水来了。玻璃被别的车溅起的泥水雪水弄得象毛玻璃一样,什么也看不清。她不敢再开了,因为看不见路,寸步难行。她只好开到路边,摇下车窗,从车窗往外望着,慢慢开下高速公路,去找旅馆。下高速的时候,要拐一个弯,她拐得太急,车轮突然打滑,差点翻掉,她吓得心砰砰乱跳。好不容易开到一家MOTEL门口,她PA了车,踩着很深的积雪,提着自己的小旅行箱,狼狈地逃进那家MOTEL。晚上,她一个人躺在陌生的床上,想到自己就为了见JASON 一面,吃这么大的苦,受这么大的罪,而且还不知道到了那里受不受欢迎,忍不住哭了起来。哭辛苦了,才慢慢睡去。半夜,她做了一个梦,梦见JASON和一个女孩在骑自行车,JASON把那个女孩放在自行车前边的横杆上,很亲昵地搂着那个女孩。她很生气,冲上前去抓住自行车的龙头,要那个女孩下来。JASON用两脚叉在地上,很不客气地对她说:“以前要你坐你不坐,现在别人坐了你又不高兴----”她辩解说:“什么时候你要我坐我没坐了?你又在撒谎。”她醒来后,把这个梦分析了半天,不知道是个什么预兆。但她记得别人都说梦是反的,所以应该算个好兆头,说明JASON不会骑车带别的女孩,也说明她不会跟JASON吵架。第二天,她在一个加油站把窗玻璃洗干净了,又叫加油站的人帮忙换了洗玻璃的水,才重新开上高速公路。下午三点多钟,她终于开到了JASON家门前,她腰酸背疼,一路的紧张使她神经几乎处于崩溃状态。她觉得待会JASON一开门,她肯定是什么都顾不上, 要扑到他怀里大哭一场了,但为她开门的是个老奶奶,说JASON不在家,出去看朋友去了。艾米一听就晕了,胆战心惊地问:“奶奶,JASON是不是到他女朋友那里去了?”“我不知道呀,”JASON的奶奶眼不花,耳不聋,很精神的样子,“他只说去一个朋友家,我不知道是男的还是女的。”“那他今天回来不回来?”“会回来的,会回来的,”奶奶邀请说,“要不要进来坐坐?”艾米也不讲客气了,跟着奶奶进了门。奶奶问她从哪里来,听说是从美国来的,奶奶就给JASON的妈妈打电话,说从美国来了客人,你今天早点回来做饭。艾米吃了点东西,就说:“奶奶,我可不可以在这个沙发上睡一会?我没开过长途,这是第一次,开得很累----”奶奶就把她带到一间屋子里,里面有张单人床,奶奶说这是客房,你在这睡一会吧。艾米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窗外已经黑了,她觉得楼下已经忙碌起来了,听得出有好几个人,还有炒菜的声音。她想,可能JASON回来了,看见她在睡觉,就没叫醒她。她下到一楼去,没看见JASON,只看见JASON的父母都回来了。看到她,JASON的父母都很高兴,问了她父母的情况,又问她读书的情况。寒喧了一会,他们就招呼她吃饭,说不等弟弟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我们先吃吧。艾米很感谢他们都没问她来干什么,没问她为什么没跟JASON一起来,也没问她跟JASON这几年的情况,好像她到这里来是天经地义的一样。她自己也觉得好像是回到了自己家里。吃完饭,大家在客厅聊了一会,艾米借口开车太累,就上楼到客房里去了。她躺在那里,张着耳朵等JASON回来。快十点了,她才听到有车开到门前的声音,她跑到楼梯边等着,看见JASON用钥匙开了门,走了进来,站在门边,好像准备脱鞋,但又停住了,仰头望了一下二楼,看见了她。他好像一点也不惊讶,只对她说:“把你车钥匙给我一下。”她不知道他要车钥匙干什么,但她很快就把钥匙拿来,送到了楼下。她看见他走到屋子外面,把她的车往旁边开了一些,然后把两辆车开进车库里去了,再把他自己的车停在了她的车后面。他进了门,对她说:“一看车的停法,就知道是你。”“为什么?”他笑着说:“因为谁能把车PA这么漂亮?一点不差地PA在对角线上。”她不好意思地笑起来,C城大多数地方都是斜PA的停车场,所以她斜PA惯了。刚才来的时候,他家门外一辆车都没有,她就老实不客气地斜PA了。他招呼她:“我买了荔枝,还有糖炒板栗,到饭厅来吃东西。”她跟着他,兴高采烈地到饭厅去吃东西,他父母和奶奶都在那里,几个人吃荔枝,吃栗子,看电视,很有点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味道。他把那些开了口的、好剥皮的栗子找出来,说:“吃这个吧,这个好剥。”有时就剥好了递给她,说,“不嫌脏就吃这颗。”她就接过来,一口吃掉,觉得他还是象从前那样,看见她吃得开心,他就很心满意足的样子。坐了一会,几个家长都道了晚安,上楼到自己房间去了。JASON的妈妈对艾米说:“我给你把房间收拾好了,你看看被子够不够暖和,如果不够的话,就告诉我。”又对JASON说,“弟弟,你待会带艾米去她的房间。”JASON应声:“好,我会的,你去睡吧。”艾米好奇地问:“你妈妈为什么叫你‘弟弟’?”他有点不好意思:“我的小名,小时候,他们都是按我哥哥的口气叫的,现在只在家里叫叫。这下被你知道了,你又要乱叫了。”艾米真的就叫起来:“弟弟,带我去我的房间吧。”他把她带到她刚才睡过的那个房间,JASON的妈妈已经为她换了床单和被子,上面有些小鸭子图案,她很喜欢。但她想到她现在只是一个客人,只能住在客房里,又觉得很伤心。她很想JASON能上来拥住她,哪怕只是---“露水姻缘”那种都可以。她住在他家,却不能亲近他,她觉得好难受好难受。她想扑到他怀里去,但又怕他一掌推开她,呵斥她“你明明知道我有女朋友,为什么还做这种事?”他告诉她灯开关在哪里,洗手间在哪里,要喝水到哪里去拿,要吃东西到哪里去拿,说了很多很多,就是没上来拥住她,甚至连碰都没碰她一下。她厚着脸皮问:“你----住哪里?”他指了指斜对面的一间房:“我住那间。你开车累了,早点休息吧。”她舍不得让他走,央求说:“坐一会,我今天下午睡了很多,现在没瞌睡。”他不坐,站在那里,艾米觉得他好像在催促她有话快说一样。她有点不快,也有点尴尬,生怕他责问她到这里来干什么,连忙主动说:“我是到我渥太华姑姑家去,顺道来看看----江阿姨、成伯伯他们的,我爸爸妈妈一直都叫我有空来看看他们----”他问:“你什么时候拿的驾照?”“十月份。”他惊讶地问:“今年十月?”见她点头,他有点生气地说,“你真是疯了,拿驾照才两个月,就开车跑----渥太华,你----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呢?至少我可以跟你的车,路上看着点。”“我早告诉你?你不躲得八丈远?”他摇摇头:“你真是----”他缓和了一下口气,问,“路上很难走吧?哭了没有?”艾米把一路上的情况讲给他听,说车窗玻璃象毛玻璃,说差点翻了车,说自己在旅馆住的时候哭了,但没讲那个梦。她看看他,觉得他的眼神很柔和,充满了怜爱,好像要把她搂到怀里一样。但跟她目光一对,那种眼神就不见了,艾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她试探地问:“你----那个ABC----现在在加拿大?”“嗯。”他好像不愿跟她谈ABC的事,告辞说,“今天有点累,我要睡觉去了。你去过CN TOWER没有?听说是全世界最高的,正好我明天要带我奶奶去,要是没去过,明天一起去吧。”艾米见他不但没赶她走,还邀请她明天出去玩,高兴死了,赶快说:“我没去过,明天你带我去。这里还有什么好玩的?都带我去玩玩。”“好玩的地方有一些,明天再谈吧,今天早点睡觉。NIGHT。”他告了辞,回到他自己房间去了。艾米洗了澡,特意穿上那件扣子很多的睡衣。这件睡衣她一直保存着,因为当年的ALLAN喜欢解那些扣子。这些年,她舍不得穿这件睡衣,想留着,等到跟ALLAN重修旧好的时候再穿。今晚应该是这样一个时刻了。她想待会他看见她穿这件睡衣,肯定要冲动起来。她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等着JASON到她房间来。他们从前有过那样热烈美妙的时光,她现在想起都会心旌摇荡,难道他跟她住这么近,就一点也不想那个事?她现在顾不上什么道德不道德,也不想问如果他来找她,那究竟算是“性”还是“爱”,她只想亲近他,是性也好,是爱也好,只要他愿意亲近她就好。等到半夜十二点了,JASON还没到她房间来,她很失望,决定去找他。她是个急性子,最怕等待。等待一个结果的时候,就象有把刀悬在她头上一样,让她惶惶不可终日。她宁可自己跳上去,撞在刀上,被刀砍死,也好过时刻担心那把刀砍下来。她从床上爬起来,悄悄走到他房间门口,轻轻推了推门,推不开。她再试一下,的确推不开。她握住门把手,转来转去,都打不开,只好绝望地逃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又恨又气,心里骂道,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你那个ABC守身如玉?只听说女人防男人的,还没听说过男人防女人的。早知道你这么绝情,我这么大老远的跑来干嘛?她恨不得现在就开车去渥太华,但又觉得那样反而显得自己心里有鬼,而且怎么向JASON的爸爸妈妈奶奶解释?她心痛欲裂地躺在床上,想哭还不敢哭,怕明天让大家看见眼红红的。她就那样大睁着眼躺了半夜,快天亮时,才昏昏地睡去。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见JASON终于到她房间来了,坐在床边,一粒一粒解她的睡衣扣子,她因为期待而激动得浑身颤栗,在心里叫着:COME ON,BABY,JUST TAKE IT OFF!RIP IT OPEN!但他仍然坚持不懈地一粒一粒解扣子。她着急地说:“你再解,就要呜乎哀哉了!”他瞟她一眼,又看看自己那地方,抱怨地说:“你看你说得好吧,真的把我说得呜乎哀哉了。”然后他一字一顿地说,“祸,从,口,出。”十年忽悠(58)第二天,艾米睡到快十点才醒,她去漱洗的时候,发现JASON卧室的门开着,人却不在里面。她以为他等不及,已经跟他奶奶出去了,她慌忙跑到一楼去,看见他坐在跟厨房连着的那个厅里看电视,见她下来就说:“起来了?我煮捞糟汤圆你吃吧,还有油条,当早餐可不可以?”“非常可以,太可以了,都是我的最爱。我洗脸去了。”等她漱洗完了下来,他已经煮好了捞糟汤圆,给她装了一碗,把油条也从烤箱拿出来,都放在餐桌上,说:“汤圆是有馅子的,咬的时候慢点,当心烫了嘴。”她见他还记着她早餐最喜欢吃什么,心里很高兴,就在餐桌前坐下,问:“你不吃了?江阿姨他们都上班去了?”“我吃过了,他们都上班去了。”她想了想,说:“昨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你----扣子没解完就呜乎哀哉了。”她看见他似乎脸红了,扭头去看电视。她想,是不是他昨晚也做了这样一个梦?或者我那不是梦,是他真的到我房间来过?她一字一顿地说,“祸,从,口,出。”但他似乎没反应,只说:“快吃吧,吃了我们好出去玩。”她边吃边想,如果每天都能象这样就好了,就这么平平静静,安安逸逸地过一辈子,该是多么甜蜜。她不知道为什么以前老想着要轰轰烈烈,其实只要跟他在一起,无论是轰轰烈烈,还是平平淡淡,都是那么美好。但她想到眼前这一切美好的东西,对她来说,都象偷来的一样,只能是暂时的,而那个ABC才会永远地享受这种美好,她心里很不平,到底那个ABC有什么好的地方?为什么他会选择ABC?难道就为了一个美国身份?DAMN美国身份!吃过早饭,JASON就带艾米和奶奶到外面去玩,先去看了CN TOWER,还买票上了顶端。后来奶奶说累了,JASON就把奶奶送回家,带艾米去“太古广场”玩。那是个华人购物中心,有很多华人开的店子。在里面逛的也多是华人,艾米到美国后还没见过这么多华人,简直觉得象回到了中国一样,份外亲切。JASON在“太古广场”给她买了些牛肉干、鱿鱼丝、花生糖之类的东西,说:“磨磨你的老鼠牙。”这几样都是她最爱吃的。他以前问过她为什么喜欢吃CHEWY的东西,她说她有一口老鼠牙,不经常磨磨就难受。她见他连她爱吃的零食都记得那么清楚,就很开心,不停地对他讲这讲那,讲得手舞足蹈。他帮她提着装零食的塑料袋,她就不时地跑过去抓几块出来吃。艾米在JASON家呆了三天,他带她去了很多地方玩,也带她去吃了很多在C城吃不到的中国食物。艾米很喜欢吃“太古广场”楼上一家餐馆卖的牛腩面和一种白白的象发糕一样的东西,也喜欢吃一家上海餐馆的小笼包子,最喜欢的是“片皮鸭”,其实就是北京烤鸭。他见她很喜欢吃,就连着三天,每天买一只回来吃。JASON把她的车洗干净了,又帮她换机油,他用两个有斜面的墩子把车的前部顶起来,就钻到车下面去鼓捣。她就蹲在旁边看,帮他递东西。她看他为她忙忙碌碌,觉得很亲切,很感动,老是想流泪,想对他说,“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但她不敢说,因为她觉得他跟她之间好像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从来不碰她一下,连手都不肯牵一下。换机油的时候,他脸上沾了一点油污,她想用TISSUE帮他擦掉,他也赶快闪到一边去了。到了晚上,他更是躲避着她,既不在她房间多坐一会,也不邀请她去他房间。睡觉的时候,总是把门闩得紧紧的。有了这些东西做反衬,他白天的表现就只是象个一般朋友一样了,搞得她很郁闷。第三天晚上,她怕他嫌她呆得太久,就装模作样地说:“我要到我姑姑家去了,我明天一定要走了。”她指望他挽留一下,或者显出一点不舍的样子,但他没有,只说:“我明天送你一下吧,你---刚拿驾照,开车又毛毛躁躁,你有点什么事,我负不起责。”他说送她,本来是令她很高兴的,但他又补那么一句,就完全是出于怕负责了。她赌气说:“你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为什么要你负责?”“好大的脾气,听说日本男人是很大男子主义的,你这么大脾气,怎么跟YOSHI处得好?”“YOSHI又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跟他处不处得好,有什么关系?你那个ABC脾气不大?”他说:“大哟,大得很,是个气枪,不过我是个棉花包,没事。”她以为说了YOSHI不是她男朋友,他会对她热情一点,结果他好像没什么反应,还在谈他的女朋友。他有女朋友而她没男朋友,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很没面子,好像他已经MOVE ON ,而她还在死缠着他一样。她改口说:“刚才跟你开玩笑,YOSHI也很棉花包的,他什么事都让着我。本来YOSHI叫我这个寒假跟他一起去日本,看看我未来的公公婆婆,但我怕回美国签证不方便,就没去。”她想看他吃醋,如果他吃醋,她就赶快告诉他事实真相。结果他很热心地说:“那你其实应该去的,你现在博士没读完,肯定能签回来。听说日本很不错,有很多地方玩。我准备等我的加拿大公民办好了,就去日本欧洲玩一玩。”她马上问:“你是不是----想到日本欧洲去----度蜜月?”“又被你推理出来了,你真厉害。”她满腔醋意地说:“你们---真浪漫,我也好想到这些地方去,可是我的加拿大身份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办下来。”“日本公民出国也很方便,你结了婚就是日本公民了。”她哼一声:“日本母民还差不多。为了一个身份结婚?你以为我像你吧----”他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不为了一个身份结婚,但也不至于因为别人有身份反而不要别人吧?”她更不开心了,她宁可他是为了身份才跟那个ABC搞在一起的。第二天,JASON和艾米各开一辆车,到渥太华去,她在前,他在后。他说他跟她的车比较好,如果她跟他,她一定会为了跟车,乱闯红灯乱换道。两个人相跟着开到了渥太华,JASON不肯多停留,马上又往回开了。他叫她回美国的时候,先到他家,然后他跟她的车开回美国。艾米住在姑姑家,老是坐立不安,虽然姑姑一家都对她很热情,但她一心盼望回美国的那一天尽快到来。临走的那天,她跟姑姑他们告了别,就沿着来时的路开到JASON家。已经是下午了,但她建议当天就出发。她酝酿着:待会开不了几小时,就天黑了,就得住下。她跟朋友们出去旅游,大家都是尽可能少开房间,能挤就挤一屋,两男两女住一屋的都不罕见。现在就他们俩,住一间房就更是天经地义。等到她跟JASON住在一间房里了,英雌就有用武之地了,如果她穿上那件很多扣子的睡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不愁他不动情。两个人当天就启程开往美国,JASON跟她的车。她一路开,一路从反光镜里往后望,见他的车稳稳地跟在后面,就觉得心里很踏实。两辆车一路上不时地TALK一下。要换道了,她就提前打打灯,意思是说“弟弟,我要换道了”。JASON看见了,也会打打同一个方向的灯,好像在说:“妹妹,我知道了,跟着你呢。”她得意洋洋,在心里说,这才是现代的“夫妻双双把家还”。开到傍晚,两个人在一个小镇停了下来。JASON 说:“我开夜车没问题,我经常是连夜开的,但你开夜车不行,我夜晚跟车也不好跟,还是住一晚,明天再接着开。”她心中暗笑:弟弟,我把你卖了你还在帮我数钱。他们找了一家旅馆,JASON说:“你在这里坐一会,我去开房间。”她经常听说什么“到旅馆去开房间”,哇,这回总算可以亲身实践一下了。她记起他以前住她家的时候,在家长面前也是很害羞的,看来这些年过去了,他还是没变,象小孩子,一定要离开大人了,胆子才会大起来。她在心里说,弟弟,早知道一定要到了旅馆你才肯放下架子,早就把你骗到旅馆来了。她想,今晚要是弄出人命来,那就好了。她在心里计算自己的周期,发现那天应该是危险期,她兴奋得要命,心跳加速,仿佛已经怀了JASON的孩子一样。她想象自己现在大着个肚子,坐在这里等老公定房间,待会还要撒撒娇,说开了一天车,腰酸背疼,要他为她按摩一下,而他肯定会贴在她肚子上听孩子的心跳。那一幕把她的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过了一会,JASON从旅馆前台那里走过来了,递给她一个开门的卡,说:“这是你的,308,我在309。”她惊呆了,站在那里,觉得他好像猜透了她的心思,故意躲她一样。她麻木地跟在他后面上了楼,在她房间门前停下,却不去开门。JASON拿过她手里的卡,帮她开了门,把她的小行李箱也拿了进去,说:“嗯,还不错,进去休息一下,过一会我们下去吃晚饭。”艾米看见房间里有两张QUEEN SIZE的床,忍不住跑到隔壁的309,气愤愤地问他:“你不知道一间房有两个床?”“知道,他们没有一个床的房间了,只有两个床的。将就点,两个床就两个床,你只睡一个就行了。”他见她仍然是耿耿于怀的样子,又说,“实在不行的话,你上半夜睡一个床,下半夜睡另一个床。”她生气地问:“一间房有两个床,你还要----两个房间干什么呢?你这样严密地----防范我,究竟是什么意思?难道我就一定会来----侵犯你吗?你不要总是以为别人都在打你的主意,好像你多么有吸引力似的。切,大家都是有---主的人了---”他棉花包一样地看着她,解释说:“你又想多了,根本没那个意思,要不,你就当我防范我自己吧,这样想是不是好一点?”她见他这样说,又想到其实也有这种可能,他也许只是在防范他自己,那说明他仍然是能感到她的吸引力的,但因为双方都是有“主”的了,所以才严加防范。她低声说:“其实----YOSHI并不是我的男朋友,我跟他----什么也没有----,我说他是我男朋友,只是想搞得你吃醋----”他看了她一会,说:“YOSHI是不是你的男朋友我不知道,但ABC是我的女朋友,我们还是----注意点比较好。”她幽幽地说:“你以为你那个ABC会为你守身如玉?”“她肯定不会,ABC,你还不知道?很开放的啦。”“那你为什么要为她守身如玉?”他笑了一下:“我这也谈不上为谁守身如玉,只是----觉得----没那个必要,何必弄出些麻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