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六)小刺猬:二十一日午后发了一封信,晚上便收到十七日来信,今天上午又收到十八日来信,每信五天,好像交通十分准确似的。但我赴沪时想坐船,据凤举说,倭船并不坏,二等六十元,不过比火车为慢而已。至于风浪,则夏季一向很平静。但究竟如何,则须俟十天以后看情形决定。不过我是总想于六月四五日动身的,所以此信到时,倘是廿八九,那就不必写信来了。我到北平,已一星期,其间无非是吃饭睡觉,访人,陪客,此外无事可为。文章是没有一句。昨天访了几个教育部旧同事,都穷透了,没有事做,又不能回家。今天和张凤举谈了两点钟天,傍晚往燕京大学讲演了一点钟,听的人很多。我照例从成仿吾一直骂到徐志摩,燕大是现代派信徒居多——大约因为冰心在此之故——给我一骂,很吃惊。有些人说,燕大是有钱而请不到好教员,说我可以来此教书了。我答以我奔波多年,现已心粗气浮,不能教书了。小刺猬,我想,这些优缺,还是让他们绅士们去占有罢,咱们还是漂流几天再说的好。沈士远也在那里做教授,全家住在那里,但我并不去访他。今天寄到一本《红玫瑰》,陈西滢和凌叔华的照片都登上了,胡适之的诗载于《礼拜六》,他们的像见于《红玫瑰》,真是“物以类聚”。云南腿已经将近吃完,是很好的,肉多,油也足,可惜这里的做法千篇一律,总是蒸。听说明天要吃蒋〔酱〕腿了,但大约也还是蒸。每天饭菜,大同小异,实在吃得厌烦了,不过饭量并不减,你不要神经过敏为要。鱼肝油带来的已吃完,买了一瓶,这里的价钱是二元二角。吕云章未到西三条来,所以不知道她住在何处;小鹿也没有来过。这里很热,可穿纱衫了,雨是久已不下,比之南方的梅天,真是大不相同。所有带来的夹衣,都已无用,何况绒衫。我从明天起,想去看牙齿,大约有一星期,总可以补好了。至于时局,若以询人,则因其人之派别,而所答不同,所以我也并不深究,总之,到下月初,京津车总该是可走的,那么,就可以了。小刺猬,这里的空气,真是沉静,和上海的动荡烦扰,大不相同,所以我是平安的;但只因为欠缺一件事,因而也静不下,惟看来信,知道小刺猬在上海也很乖,于是也就暂自宽慰了。小刺猬要这样继续摄生,万勿疏懈才好。转告老三:汇票到了,但取款须用印章,今名字写错,不知能取出否。两三天内当去一试,看结果再说。小白象五月廿二夜一时(一三七)小刺猬:此刻是二十三日之夜十点半,我独自坐在靠壁的桌前,这旁边,先前是小刺猬常常坐着的,而她此刻却在上海。我只好来写信算谈天了。今天上午,来了六个北大国文系的代表,要我去教书,我即谢绝了。后来他们承认我回上海,只要豫〔预〕定下几门功课,何时来京,便何时开始,我也没有答应他们。我总结的话,是今之L,已非三年前之L,我有缘故,但此刻不说,将来或许会知道,总之是不想做教授了云云。他们只得回去,而希望我有一回讲演,我已约于下星期三去讲。午后出街,将寄给乖而小的刺猬的信投入邮箱中。其次是往牙医寓,拔去一齿,毫不疼痛,他约我于廿七上午去补好,大约只要一次就可以了。其次是到商务印书馆,将老三的汇款取出,倒也并不麻烦。其次是走了三家纸铺,搜得中国纸的印笺数十种,化钱约七元,也并无什么妙品,如此信所用这一种,要算是很漂亮的了。还有两三家未去,便中当再去走一趟,大约再用四五元,即将琉璃厂略佳之笺收备矣。计到北平,已将十日,除车钱外,自己只化了十五元,一半买信笺,一半是买碑帖的。至于旧书,则仍然很贵,所以一本也不买。明天仍当出门,为侍桁的饭碗去设设法;将来又想往西山一趟,看看素园,听他朋友的口气,恐怕总是医不好的了。韦丛芜却长大了一点。待廿九日往北大讲演后,便当作回沪之准备,听说日本船有一只叫“天津丸”的,是从天津直航上海,并不绕来绕去,但不知向沪的时候,能否相值耳。今天路过前门车站,看见很扎着些素彩牌坊了,但这些典礼,似乎只有少数人在忙。我这次回来,正值暑假将近,所以很有几处想送我饭碗,但我对于此种地位,总是漠然。为安闲计,北平是不坏的,但因为和南方太不同了,所以几有世外桃源之感,我来此虽已十天,几乎毫无刺戟〔激〕,略不小心,确有落伍之惧的。上海虽繁〔烦〕扰,但也别有生气。再〔下〕次再谈罢。我是很好的。小白象五,二三。第四章1929年5月23-25日书信(一三八)小白象,小莲蓬!现时是廿二夜九时三刻,晚饭后我洗了一个澡,随后收拾收拾东西,看看文法,想起执笔,就写一些,但不知小白象此时饭后谈天,抑干什么的,今天我很想得信,明知你没得空闲,说过隔长些写简单些,但我总直觉他话虽如此,其实一有功夫总会写的,因此就难免有希望了,而况十五来信之后,你的情形,十分挂念,会不会颓唐廿多天!……昨日下午四时发信后,三先生带来韩君从东京寄到的一本《近代英文学史》,是矢野峰人著的,今天收到教部来的预备填寄的信,没有打开,放在抽斗里了。又有一张明片是西湖艺术院在沪展览请参观的。中央行那张纸,今天由三先生托王去转了一个地方,回来的收据放在平常的地方一起了。昨今上午我都照常做生活,起居如常,下半天到大马路一趟,买了些粗布等物,自你去后,花钱不少,都是买那些小东西用的,东西买来不多,用款不少,真难为人也。廿二,十时小白象,姑哥!今天又候了一天信,其实你十五那封信,我廿日收到后,到现在只不过三天,但我不知何故总在希望着,你近日精神可好?我的信总不知不觉带有伤感的成分,会不会叫你难堪,小白象,我真真是记挂你,但你莫以为全因你那封信的情形之故,其实无论如何,不在面前,总是要牵连着的。李秉中五月廿日在北平中山公园来今雨轩行婚,请帖寄商务,是欠资的,三先生补邮资得来,才知是喜柬,不知他在北平可往你那里来没有?昨日你是否忙着吃喜酒去,要是他寻到你的话。今日又收到《北新》第八号一本。昨夜十时写完上面的几个字就到床上睡了,夜里阿ブ因嘴痛,哭得甚利害,但我醒醒不多久又睡熟,不似前几天从两三点醒到天亮那么窘。早上总起得早,大约七时多起来了,日间在楼下做做生活,夜里读读书,平常多数关起门来,较为清静,这也是我一向皮〔脾〕气,倒也奈〔耐〕烦得下去,而且日子过去三(分)之一了,总理灵榇南下期间,津浦总平安的,其余就要斟酌而行至要。小刺猬五月廿三下午六时(一三九)小白象:我盼了两天信,计期应该有得到了,果然,今天收到十七夜写的你的信,如果照十五夜那信一样,我这两天的苦头不至于吃了,原因在前信五天到快到喜出望外,这回七天到,就觉得不应该了,都是邮局作弄,以后我当耐心地等候,至于你,则不必连睡也不睡来执笔的。明天是礼拜六,这是第二个礼拜了,过过似乎也快,又似乎慢。咱们的事,如果有人硬来对付,我倒情愿,最怕是软,难于为情,我是怕软不怕硬,讲情不讲理的。北平并不萧条,倒好,因为我也视它如故乡的,有时感情比真的故乡还留恋,因为那里有许多叫我纪念的经历存留着。上海也还好,不过太喧噪了,这几天天晴了,颇热,几如过夏(蚊子也多起来了,围着坐要吃人)。昨夜晚饭后八时多,忽然鞭爆大作,有似度岁,又似放枪。先不知其故,后见邻居一样歌舞升平,吃食担不绝于门外,知是无事。今日看报,才知月蚀,其社会可知矣。我眠食都好,日间仍做织编小衣,天气暖,看看似乎膨亨得有些可以,其他毛病也没有。赵公送来《奇剑及其他》十本,信已转。下星一衣公与程公涉讼于堂云。小刺猬五月廿四夜九时卅分(一四○)小刺猬:昨天上午寄老三信,内附上一函,想已收到了。十点左右有沉钟社的人来访我,至午邀我到中央公园吃饭,一直谈到五点才散。内有一人名郝荫潭,是女师大学生,但是新的,你未必认识,她说,马云也在回校读书了。这一类人,偏都回校来读书,可叹。中央公园昨天是开放的,但到下午为止,游人不多,风景大略如旧,芍药已开过,将谢了,此外“公理战胜”的牌坊上,添了许多蓝地白字的标语。从公园回来以后,未名社的人来访我了,谈了一点钟。他们去后,就接到小刺猬的十九,二十所写的两函。自然,看来信,小刺猬是很乖的,鼻子不再冻冷,也令我放心。不过勒令我的鼻子垂下,却未免专制。我的鼻子,虽然有时不免为刺猬所拉下,但不至于常如橡皮象那样也。我毫不“拼命干,写,做,想……”至今为止,什么也不干,写……昨天因为说话太多了,十点钟便睡觉,一点醒了一次,即刻又睡,再醒已是早上七点钟,躺到九点,便是现在,就起来写这信。达夫们所说关于北新的话,大概即受玉堂们影响的。北新门市每日不到百元,一月已有一千余元,足够上海开支了,此外还有外埠批发,不至于支持不下。但这是就理论而言,至于事实,也许真糟,我在此所见的人,都说北新不给版税,不给回信,和北新感情很坏,这样下去,自然也很不好的。至于开明之股本,则我们知道得很明白,号称六万元,而其中之二万五千,是章雪村弟兄之旧底子;一万是一个绍兴人的,他自己月取薪水百元,又荐了五个人,则其余之二万五千,也可想而知矣。大约达夫不知此种底细,所以听到从绍兴集了资本来,便疑为大有神秘也。绍原的信,吞吞吐吐,其意思盖想他的译稿,由我为之设法出售,或给北新,或登《奔流》,而又要装腔作势,不肯自己开口。我是决不来做这样傻子的了,拟不答复,或者胡里胡涂的答几句。此地天气很好,已穿纱衫。我是好的,能食能睡,加以小刺猬报告她的近状,知道非常之乖,更令我放心。今天尚无客来,这信安安静静写到这里,要说的也大略说过了,下次再谈罢。五月廿五日上午十点正〔整〕第四章1929年5月26-27日书信(一四一)小刺猬:此刻是二十五日之夜的一点钟,我是十点钟睡着的,十二点醒来了,喝了两碗茶,还不想睡,就来写几句。今天下午,我出门时,将寄你的一封信,投入邮筒,接着看见邮局门外帖〔贴〕着条子道:“奉安典礼放假两天”。那么,我的那一封信,须在二十七日才会上车的了。所以我明天不再寄信,且待“奉安典礼”完毕之后罢。刚才我是被炮声惊醒的,数起来共有百余响,亦“奉安典礼”之一也。我今天的出门,是为侍桁寻地方去的,和幼渔接洽,已有头绪,访凤举却未遇。途次往孔德学校,去看旧书,遇钱玄同,恶其噜苏,给碰了一个钉子,遂逡巡避去;少顷,则顾颉刚叩门而入,见我即踌〔踟〕蹰不前,目光如鼠,终即退出,状极可笑也。他此来是为觅饭碗而来的,志在燕大,但未必请他,因燕大颇想请我;闻又在钻营清华,倘罗家伦不走,或有希望也。傍晚往未名社闲谈,知道燕大学生又在运动我去教书,先令韦丛芜游说,我即拒绝。丛芜吞吞吐吐说,彼校国文系主任(幼渔之弟,但非马衡)早疑我未必肯去,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我答以原因并不在“因为在南边有唔唔唔”,那是也可以同到北边的,我之谢绝,只因为不愿意做教员。因即告以我在厦门时长虹之流言,及现在你之在上海,惟于那一小白象事,却尚秘而不宣。丛芜因告诉我,长虹写给冰心情书,已阅三年,成一大捆。今年冰心结婚后,将该捆交给她的男人,他于旅行时,随看随抛入海中,数日而毕云。丛芜又指《冰块》之封面画告诉我云:“这是我的朋友画的,燕大女生……很要好……”明天是星期日,恐怕来访之客必多,我要睡了。现在已两点钟,遥想小刺猬或在南边也已醒来,但我想,因为她乖,一定也即睡着的。(二十五夜)星期日上午,是因为葬式的行列,道路几乎断绝交通,下午是可以走了,但只有宋紫佩一人来谈,所以我能够十分休息。夜十点入睡,此刻两点,又醒了,吸一支烟,照例是便能睡着的。明天十点要去镶牙,所以就将闹钟拨在九点上。看现在的情形,下月之初,火车大概是还可以走的,倘如此,我想坐六月三日的通车回沪,即使有迟到之事,六日总该可以到了罢——如果不去访季黻。但这仍须俟临时再决定,因为距今还有十来天,倘觉不妥,便一定坐船。总之,我必当筹一稳妥之走法,打听明白,决不冒险,你可以放心。明天想当有信来,但此信我当于上午先行发出。(二十六夜二点半)你的(一四二)小白象:今早(廿七)八时多起来,阿ブ推开门交给我你(廿一)写的信,另外一封是黑省常的,又一份华北报。我前回经验,是太候信了,苦了两天,这回廿四收了信,安心些了,今天又得信,也是“使我怎样地高兴呀”。常来信,云得其津妹子信,听我的津同学(甚生疏的)云我与你订婚,叫我详函告知,大约她写信时,我通知的信还未到,近来似乎又喧传起来,而且要自家挺身而出了,必不可免,只得顺着进行。前天(廿五)早发你信后,姑母叫人来通知说已到,要见面,我就上午早粥后到南方中学,谈了一上半天,并在那里吃中饭,回来照常工作。昨日上午不到十二时,姑母来我这里,在我处吃中饭,她未来之先,我同某先生商量,也赞成告诉她一切。饭后崇清之兄生日,其母先托姑母约我同去,我只得同去,电车上下,姑母被我照应后她总回过来照应我,小心之状可掬,我尚未布告,大约窥破八九了,夜九时多才和她同回闸北,今日下午她来我处谈,我打算和盘托出了。姑母较往粤前瘦了不少,老年奔波,可怜之至,我先问她要钱用否,她说不要,后谈起来,知道在儿子处,有食没得用,回粤又用不少,必也拮据,昨日来时我送她廿元,她过些时又要奔往庐山找希望去了,今天她来,夜饭也许同她去外面食一顿。星六(廿五)三先生从商务带回四十块锌板,连书一同交给赵公了。昨日收到《良友》二月号一本,三先生交来《新女性》四卷三号,一般六卷三,四号,七卷二号,并不函〔衔〕接的。母亲高年,你回去日子不多几天,最好多同她谈谈,玩玩,博她欢喜。看来信,你也很忙于应酬,这也没法的事,久不到北平,熟人见见面,也是好的,而且也借此可消永昼,有时我怕你跑来跑去吃力,但有时又愿意你到外面走走,既可变换生活,活动一些,也可出出风头,你其实也太沉默了,我这两种心理似很普通,但也可笑的。林卓凤这人本质是好的,待我也好,如果提到我,不妨通知她我在上海,她的病是可怜的,受了朋友牵累了。北平天气如此热,上海天阴雨还穿绒线衫呢,出太阳才热些,幸而你衣服多带两件回去,否则有些窘了,书能带还是理出些好,自己找书较易。小峰没消息,《奔流》稿没有来。小刺猬廿七,上午十时十分第四章1929年5月27-28日书信(一四三)小刺猬:今天——二十七日——下午,果然收到你廿一日所发信。我十五日信所选的两张笺纸,确也有一点意思的,大略如你所推测。莲蓬中有莲子,尤是我所以取用的原因。但后来各笺,也并非幅幅含有义理,小刺猬不要求之过深,以致神经过敏为要。阿ブ如此吃苦,实为可怜,但是出牙,则也无法可想,现在必已全好了罢。编辑费可先托老三取出,那边寄来之收条,则暂存,待我到时填写。你的大妹的头痛,我想还是身体衰弱之故,最好是吃补剂,如鱼肝油之类(我所吃的这一种),你可由这回的来款中划出百元之谱,买而寄之,我辈有余而她不足,补助亦所当为。寄以现款,原也很好,但大抵是要移作家用,不以自奉的,但倘能使之精神舒服,则听其自由支配,亦佳。一切由你酌定就是。姑母来沪,即不发表亦将发见,自以发表为宜,结果如何,可以不必顾虑。我对于一切外间传言,即最消极也不过不辩,而大抵以是认之时为多,是是非非,都由他们去,总之我们是有小白象了。计我回北平以来,已两星期,除应酬之外,读书作文,一点也不做,且也做不出来。那间后房,一切如旧,而小刺猬不坐在床沿上,是使我最觉得不满足的,幸而来此已两星期,距回沪之期渐近了。新租的屋,已说明为堆什物及寓客之用,客厅之书不动,也不住人。今天已将牙齿补好,只化了五元,据云将就一二年,须全盘做过了。但现在试用,尚觉合式〔适〕。晚间是徐旭生张凤举等在中央公园邀我吃饭,十时才回寓。总算为侍桁寻得了一个饭碗。同席约有十人,他们已都知道我因“唔唔唔”而不肯留北。旭生说,今天女师大因两派对于一教员之排斥和挽留,甲以钱袋击乙之头,致乙昏厥过去,抬入医院。小姐们之挥拳,似以此为嚆矢云。明天拟往东城探听船期,晚则幼渔邀我吃饭;后天北大讲演;大后天拟往西山看韦素园。这三天中较忙,大约未必能写什么详信了。此刻小刺猬=小莲蓬=小莲子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计此信到时,我在这里距启行之日也已不远了。这是使我高兴的。但我仍然静心保养,并不焦躁,小刺猬千万放心,并且也自保重为要。你的小白象五月廿七夜十二时。(一四四)小白象:昨(廿七)早发了一信,回来看看报,午饭后不多时,姑母来到,叫我立刻穿衣服,同往南翔玩去。坐黄包车到北站,火车票只不过两角多。车从沪开十五分到真茹〔如〕,停五分,再十多分到南翔了。由沪至南翔,沪宁线,共须〔需〕时卅分左右。该处有似乡村风味,但交通便利,火车之外,小河四通八达,地价每亩不过三百金,再加数百建筑费,多栽树木,大约千金可得住宅,鱼虾极生鲜,生活便宜,每席酒不过六元,甚可果腹,将来马路直修好长途汽车,由真茹〔如〕通至此地,更兼沪宁之间,将来宁方政客之二三流者,若嫌上海繁杂昂贵,纷往住居,则成闹市矣。该处田野树木,举目皆是,居民大有太古遗风,淳厚之至,临街木门,有住沪(之)外人,以之作别墅,每星期日往,去后门加锁键,一隔多日,了无变故。平时人家,较杭州所见尤为乡气,门户洞开,绝无森严紧张之气,又离沪近,每日可往返多次,即有筹备不足之物,到沪购备亦易。姑母之子(南中校长)劝其母在此住居,(租房亦廉价,每房二元,每一幢房,有花园卧室,甚大,不过十多廿元,至三十元则了不得之大房子。)据云如此,则诚世外桃源清静之至。昨日自下午二时多车停,缓步游玩,且行且息,后在饭馆食菜,面,灌汤饱〔包〕等四人用去二元,尚吃不完,还有带走的,真便宜了。玩至六时多,回车站,候八时多火车,适误点九时多始有车,到上海十时多了。此行甚快活,到上海以来未有过的短期快意小旅行也,回来稍停即睡,眠甚安静。今(廿八)早起床后,十时多姑母又来,代她写了几封信,然后我把我们的事大略说说“大意”,以前师生经过,由京至粤至沪的大略,然后因在沪同事而为方便起见,于去年往杭……现在已有孕数月,各方面大略告知一下。她说,以前知我做事,甚高兴,但想起一人孤独,甚觉凄凉挂心,可是不敢开口劝,现知此事,如释重负,心中畅快矣云。她对我是出心的好,她一两天往九江了,我之告诉她,实不忍蒙蔽她,而且我的亲人方面,如由她说出,则省我一番布告手续,而说出后,我过数月之行动,可以不似惊弓之鸟,也是一法,但她是否肯费唇舌,也不敢知,总是由她做去就是了。今日三先生交来《东方》26卷三号,《新女性》四卷四号,昨日又收到法国寄来的两本木刻书由季君(寄)来的并有信,恐寄失,留下待你回再看罢。小刺猬五月廿八晚九时差十分第四章1929年5月29-30日书信(一四五)小刺猬:廿一日所发的信,是前天收到的,昨天写了一封回信(由老三转的)寄出。昨今两天,都未曾收到来信,我想,这一定是因为葬式的缘故,火车被耽搁了。昨天下午去问日本船,知道从天津开行后,因须泊大连两三天,至快要六天才到上海。我看现在,坐车还很可以,所以想于六月三日动身,带便看看季黻,而于八日或九日回沪。如果到下月初发见不宜于坐车,那时再改走海道,不过到沪又要迟几天了。总之,我当看最妥当的方法办理,你可以放心。昨天又买了些笺纸,这便是其一种,北京的信笺搜集,总算告一段落了。晚上是在幼渔家里吃饭,马珏还在生病,未见,病也不轻,但据说可以没有危险。谈了些天,回寓时已九点半。十一点睡去,一直睡到今天七点钟。此刻是上午九点半,闲坐无事,写了这些。午后要到未名社去,七点起是在北大讲演。讲毕之后,似乎还有沈尹默之流邀袭,拉去吃饭。倘如此,则回寓时又要十点左右了。小刺猬和小莲子,我是好的,很能睡,饭量和在上海时一样,酒喝得极少,不过壹小杯蒲陶〔葡萄〕酒而已。家里有一瓶别人送的汾酒,连瓶也没有开。倘如我的豫〔预〕计,那么,再有十天便可以面谈了。小莲蓬,愿你安好,保重为要。你的五月二十九日(一四六)小刺猬:此刻是二十九夜十二点,原以为可得你的来信的了,因为我料定你于廿一日的信以后,必已发了昨今可到的两三信,但今未得,这一定是被奉安列车耽搁了,听说星期一的通车,还没有到哩。今天上午来了一个客。下午到未名社去,晚上他们邀我去吃晚饭,在东安市场的森隆饭店;七点钟到北大第二院演讲一小时,听者有千余人,大礼堂为之满,大约北平寂寞已久,所以学生们很以这类事为新鲜了。八时尹默凤举等又为我饯行,仍在森隆,不得不赴,但吃得少些,十一点才回寓。现已吃了三粒消化丸,写了这一张信,便将睡觉了,因为明天早晨,便当往西山看素园去。听说,燕大的有几个教员,怕学生留我教书,发生恐怖了。你看,这和厦门大学何异?但我何至于“与鸡鹜争食”乎?今天虽因得不到来信,略觉怅怅,但我知道迟延的原因,所以睡得着的,并遥祝小刺猬在上海也睡得安适。二十九夜三十日午后二时,我从西山看韦素园回来,果然得到小刺猬的廿三及廿五日两封信,彼此都为邮局送信的忽迟忽早所捉弄,真是令人生气。但我知道小刺猬已经得到我的信,略得安慰,也就稍稍得到安慰了。今天我是早晨八点钟上山的,用的是摩托车,并霁野等共五人。素园还不准起坐,也很瘦,但精神却好,他很喜欢,谈了许多闲天。据丛芜说,关于我们的事,他闻之于马季铭(燕大国文系主任),马则云周作人所说的。其实不过是怕我去抢饭碗,即我们不住一处,他们也当另觅排斥的理由。然而我流宕三年了,何至于忽而去抢饭碗呢,这些地方,我觉得他们实在比我小气。今天得小峰信,云因战事,书店生意皆不佳,但汇给(由分店)我二百元,不过此款现在还未送来。你廿五的信,今天到了,似交通尚好,但四五日后,却不一定了。三日能走则走,否则当改海道,不过到沪当在十日前后了。总之,我当择最稳当而舒服的走法,决不冒险,使我的小莲蓬担心的。现在精神也很好,千万放心,我决不肯将小刺猬的小白象,独在北平而有一点损失,使小刺猬心疼。你的五月卅日下午五点第四章1929年6月1日书信(一四七)小莲蓬而小刺猬:现在是三十日之夜一点钟,我快要睡了;下午已寄出一信,但我还想讲几句话,所以再写一点。前几天,董秋芳给我一信,说他先前的事,要我查考鉴察。我那〔哪〕有这些工夫来查考他的事状呢,置之不答。下午从西山回,他却等在客厅中,并且知道他还先向母亲房里乱攻,空气甚为紧张。我立即出而大骂之,他竟毫不反抗,反说非常甘心。我看他未免太无刚骨,然而他自说其实是勇士,独对于我,却不反抗。我说我却愿意人对我来反抗。他却道正因如此,所以佩服而不反抗者也。我也为之好笑,乃笑而送出之。大约此后当不再来缠绕了罢。晚上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为孙祥偈翻电报之台,一个是帮我校《唐宋传奇集》之魏,同吃晚饭,谈得很畅快。和上午之纵谈于西山,都是近来快事。他们对于北平学界现状,俱颇不满。我想,此地之先前和“正人君子”战斗之诸公,倘不自己小心,怕就也要变成“正人君子”了。各种劳劳,从我看来,很可不必。我自从到北平后,觉得非常自在,于他们一切言动,甚为漠然;即下午之面斥董公,事后也毫不气忿,因叹在寂寞之世界里,虽欲得一可以对垒之敌人,亦不易也。小刺猬,我们之相处,实有深因,它们以它们自己的心,来相窥探猜测,那〔哪〕里会明白呢。我到这里一看,更确知我们之并不渺小。这两星期以来,我一点也不颓唐,但此刻遥想小刺猬之采办布帛之类,豫〔预〕为小小白象经营,实是乖得可怜,这种性质,真是怎么好呢。我应该快到上海,去管住她。(三十日夜一点半。)小刺猬,三十一日早晨,被母亲叫醒,睡眠时间少了一点,所以晚上九点钟便睡去,一觉醒来,此刻已是三点钟了。冲了一碗茶,坐在桌前,遥想小刺猬大约是躺着,但不知是睡着还是醒着。五月三十一这天,没有什么事。但下午有三个日本人来看我所藏的关于佛教石刻拓本,颇诧异于收集之多,力劝我作目录。这自然也是我所能为之一,我以外,大约别人也未必做的了,然而我此刻也并无此意。晚间,宋紫佩已为我购得车票,是三日午后二时开,他在报馆中,知道车还可以坐,至多不过误点(迟到)而已。所以我定于三日启行,有一星期,就可以面谈了,此信发后,拟不再寄信,倘在南京停留,自然当从那里再发一封。(六月一日黎明前三点)哥姑:写了以上的几行信以后,又写了几封给人的回信,天也亮起来了,还有一篇讲演稿要改,此刻大约不能睡了,再来写几句。我自从到此以后,综计各种感受,似乎我于新文学和旧学问各方面,凡我所着手的,便给别人一种威吓——有些旧朋友自然除外——所以所得到的非攻击排斥便是“敬而远之”。这种情形,使我更加大胆阔步,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常常痛心;但有时也觉得惟其如此,所以我配获得我的小莲蓬兼小刺猬。此后仍当四面八方地闹呢,还是暂且静静,作一部冷静的专门的书呢,倒是一个问题。好在我们就要见面了,那时再谈。我的有莲子的小莲蓬,你不要以为我在这里时时如此彻夜呆想,我是并不如此的。这回不过因为睡够了,又有些高兴,所以随便谈谈。吃了午饭以后,大约还要睡觉。加以行期在即,自然也忙些。小米(小刺猬吃的),饣旁〔棒〕子面(同上),果脯等,昨天都已买齐了。这信封的下端,是因为加添这一张,我自己拆过的。六月一日晨五时一九三二年1932年11月,鲁迅从上海去北平探望母病,11日乘车北上,30日返回上海,共十五天。这时他与许广平的通讯,《两地书》未编入。第四章1929年11月11-13日书信(一四八)哥:此刻夜九时了,你已经离开浦口向山东去了,但这是我执笔时你的情形,待收信时,你又到平多天了。今午寄出当天的报,狗屁昨日一针,大有效果,除你知的昨十日上午三次便下午针后一次便(但此不能即见效时间太暂也)夜间平安,你去的今早上亦未大便,直至午后便一次,甚厚,似浆糊状,此后直至寝时未再便,今日仍往打针,并开一水药方,嘱明天换,又嘱明天再去,吃物仍为流质,已照办,依情形看,此回不似前回费手,自然我亦加倍小心,因为你不在旁的缘故,但我亦不加倍辛苦勿念。狗屁也问爸爸几次,同他说(我想直说好)去看娘娘病了,他问:娘娘在那〔哪〕里,我说:个远个远的地方叫北平,他说:啥晨〔辰〕光回来啦,是弟弟困困醒个晨〔辰〕光吧,我说:勿是的,要多多晨〔辰〕光的,他也就不响了。我想你记挂他,就写此几行,以后再谈罢。母亲盼望已勿药了,祝福他〔她〕老人家。“姑”十一月十一晚写(一四九)哥:此刻我将校稿全看完了一次,觉得手痒痒的想写字了,就拿起笔来,那校稿,昨天你走后将错的红字校过一次,今天是每行的每字看下去,发见错漏不少,但非大错,如环亚林作坏,往往作往住,也有人名脱误,倒置等,多看一回总好多了,打算明天便道送出。今天带海婴到医院,头一个先看,昨日下一次便已有信提及,今早也一次,亦带给医生看,亦打针,说明天仍去,打针否再临时定,看情形是快好的。狗屁甚乖,不似昨天吵讨爸爸的多了,也似乎不十分疙瘩,今日给他三次奶一次鸡汤,另外一些糖,饼,两用人也还顺当,现时似颇听话不必我淘气的样子。书店转来信,是宋紫佩先生的,说太师母好些了,我怕三先生们挂心,待狗屁困午觉时特将信送去,见王姊,她说二先生也有信到,是一样的意思,但宋君信在电报之前一日,将养至今,想早全〔痊〕愈了。午间冯公来,将书交出,由他写便条托人带去。想其忙甚,手中又带有新出的香烟八罐大约想送你的,知你不在,带回去了,但被狗屁扣留了一罐,他以为凡客人带来的东西,都是给他的,真真要命。我想起北平从前市场上有玻璃盒子的雪景山水树木人物,装成一盒(小的两角钱一合〔盒〕),颇好看,如有兴致带几合〔盒〕来,送送书店老板,及山本少爷和狗屁阿ブ之流也好的,以其轻而易取,另外旁的北京玩意也好,但非必需,路上不方便就不必带来了,我是因这张纸有空随便谈谈的,这一两天怕你记挂狗屁毛病,所以不依约的写信,寄出以后或疏懒些,不至于打手心吧!太师母好了,大家非常之欢喜,病后容易吃力,最好少和她讲话,多休息些,明早到天津,午间可以团聚了,我的精神也憧憬着那面,愿你自己保重,勿过操心,劳碌!堂上叩安“姑”十一月十二晚十时狗屁的咳也好多了,只起床时偶有几声,医生已嘱只夜间用湿布好了。你的日记用的纸如快用完,便中也买些带回吧!(一五○)乖姑:我已于十三日午后二时到家,路上一切平安,眠食有加。母亲是好的,看起来不要紧。自始至现在,止〔只〕看了两回医生,我想于明天再请来看看。你及海婴好吗,为念。迅上十一月十三下午(一五一)乖姑:到后草草寄出一信,先到否?看母亲情形,并无妨碍,大约因年老力衰,而饮食不慎,胃不消化,则突然精力不济,遂现晕眩状态,明日当延医再诊,并问养生之法,倘肯听从,必可全〔痊〕愈也。我一路甚好,每日食两餐,睡整夜,亦无识我者,但车头至廊坊附近而坏,至误点两小时,故至前门站时,已午后二时半矣。北平似一切如旧,西三条亦一切如旧,我仍坐在靠壁之桌前,而止〔只〕一人,于百静中,自然不能不念及乖姑及小乖姑,或不至于嚷“要PaPa”乎。其实我在此亦无甚事可为,大约俟疗至母亲可以自己坐立,则吾事毕矣。存款尚有八百余,足够疗治之用,故上海可无须寄来,看将来用去若干,或任之,或补足,再定。此地甚暖和,水尚未冰,与上海仿佛,惟木叶已槁而未落,可知无大风也。你们母子近况如何,望告知,勿隐。迅十一月十三夜一时第四章1929年11月14-16日书信(一五二)哥:十一,十二写了两封信,都是次早发的,想先此收到了。昨日无甚要布告的,故未写信。狗屁昨日(十三)竟日没有撒屎,仍打一针,医生说:如此稳当些。今早看报,知你的车误点两时半幸而仍能前行,料想三时多可到寓了。今早看医生前,狗屁已大便了,成干团,再成条,成绩甚佳。医生一看,不必打针,并且许可吃粥及鲜鱼,狗屁听见甚欢喜,他说医生好的,御家樣不好(看护),因针是她送来的。看完医生,回来买药时顺道往内山一转,告以老人家病不要紧,由老板交来曹君信,信说没有去旅行,日本纸二大箱,收到,是托学校收来,打算送给作家,就算报酬了云云。今午寄出那一卷文稿,收到望提及。这两天给狗屁除牛奶外,添吃鸡汤,今天更添一次粥和鱼,预料你回来时,必已复元加胖,如果没有再生毛病的话。另外收到真吾等信,不要紧的,所以不寄上了。校稿昨日亲送至良友,因休业,没有交出,今午亲自再送去,由赵家璧亲写收据于名片后,而携之归。昨日北新伙友来,是希同托其借《南华文艺》的,因寻不着,没有给他,据说北新仍要被封,但限于四马路,又云小峰不日回沪,你的板〔版〕税过几天送一部分来云。今天报载书业公会主席陆伯鸿启事出任调停,《申报》也大做文章,不赞成封书局,似乎舆论也出来一点的样子,将来究竟如何,还当看情形,不过北新中人,似乎对于出板〔版〕事业还想做的样子,并非拆台大吉的神气。北平天气冷,你御寒的衣着没有带齐,不知旧的可能寻些出来敷衍一下否,如没有,即做新的也不要紧,较之受冷生病好多了。太师母近状如何,二先生亦有信给三先生说好些了,我们都安心了许多。信到想已照常矣,我甚好,海婴也乖,你不必挂心,亦不是故意说来安慰你,实在是千真万确的真话,我总不肯骗你的,相信我吧!太师母大人请安“姑”十一月十四晚十时(一五三)乖姑:十三十四各寄一信,想已到。今十五日午后得十二日所发信,甚喜。十一,二《申报》亦到。你不太自行劳苦,正如我之所愿,海婴近如何,仍念。母亲说,以后不得称之为狗屁也。昨请同仁医院之盐泽博士来,为母亲诊察,与之谈,知实不过是慢性之胃加答,因不卫生而发病,久不消化,遂至衰弱耳,决无危险,亦无他疾云云。今日已好得多了。明日仍当诊察,大约好好的调养一星期,即可起坐。但这老太太颇发脾气,因其学说为:“医不好,则立刻死掉,医得好,即立刻好起”,故殊为焦躁也,而且今日头痛方愈,便已偷偷的卧而编毛绒小衫矣。午后访小峰,知已回沪,版税如无消息,可与老三商追索之法,北平之百元,则已送来了。访齐寿山,门房云已往兰州,或滦州,听不清楚;访幼渔,则不在家,投名片而出。访人之事毕矣。我很好,一切心平气和,眠食俱佳,可勿念。现在是夜二时,未睡,因母亲服泻药,起来需人扶持,而她不肯呼人,有自己起来之虑,故需轮班守之也,但我至三时亦当睡矣。此地仍暖,颇舒服,岂因我惯于北方,故不觉其寒欤。迅十五夜十三日所发信十六下午到。海婴已愈否?但其甚乖,为慰。重看校稿,校正不少,殊可嘉尚,我不料其乖至于此也。今日盐泽博士来,云母亲已好得多了,允许其吃挂面,但此后食品,须永远小心云云。我看她再有一星期,便可以坐立了。我并不操心,劳碌,几乎终日无事,只觉无聊,上午整理破书,拟托子佩去装订,下午马幼渔来,谈了一通,甚快。此地盖亦乌烟瘴气,惟朱老夫子已为学生所排斥,被邹鲁聘往广州中大去了。闻吕云章为师大校女生部舍监。川岛因父病回家,孙在北平。此地北新的门面,红墙白字,难看得很。天气仍暖和,但静极,与上海较,真如两个世界,明年春天大家来玩个把月罢。某太太于我们颇示好感,闻当初二太太曾来鼓动,劝其想得开些,多用些钱,但为老太太纠正。后又谣传HM.肚子又大了,二太太曾愤愤然来报告,我辈将生孩子而她不平,可笑也。再谈。L.十一月十六日夜十时半(一五四)哥:以前寄出三封信,想先此收到了。今日收到宋紫佩先生十一月十二的信,知到〔道〕太师母经医生打针后休养二星期左右可以全〔痊〕愈甚以为慰。另外收到四川许信,是打听蔡公地址,内有转省微信,经代付邮。此外有一封张露薇自清华园寄之长信,无非问恋爱与革命究竟能否兼存等,甚厚(字缩在一面空头甚宽)故不特行寄上矣。今日又收到太师母寄榛子杏仁之包裹单盖章后托书店代取尚未取到,可先禀老人家勿念。前印书用之照片(托王去晒的)他们好几次来讨,我寻不出来,你又未嘱咐下,冯公则说已托内山,我去打听,他们夫妻俩细寻大寻,亦找不出来,究竟该照片放在那〔哪〕里,请来信通知,他们专等此片出版也。今日往兴业,取到百五十元,俱办妥勿念。海婴两日来仍吃粥,今日鸡汤已厌,大便在晚饭后,成硬条,每天一次,大约差不多全好了,医生嘱明天去看,届时当携之往。他晚饭后忽然说“可怜可怜”,问他什么“可怜”,他说爸爸说的“可怜可怜”。问他哈〔啥〕事体“可怜”,他说:糖糖弄到手里,爸爸说:“可怜可怜”,这忽然的记起来述说一番,甚有趣。他日来很乖,也不大钉我,在我旁边,我也能作工,我的作工,连日都是闲空则抄《两地集》(?)。这几天上海也冷起来了,在房内不觉得,一到街上,大有天壤之别。报载北方大冷,致十四日火车全误点,那么,你到的第二天就吃着冷的苦头了,不知可有受寒感冒否,一切望格外保重!文稿一来,十四日已寄出,不知此时可能寄到否?此外每次寄当天的报,想也先后到了,各学校和熟人处有否来往,明后天或者可以收到来信,见信后再复罢。千万珍重,闷起来不要多吃酒害胃呀!“姑”十一月十六晚第四章1929年11月18-20日书信(一五五)哥:昨在写好待发之信封外提及收到你十三四的信,当时即将信带出携同海婴往医院了。海婴是好起来了,病看好,经过虹口公园入内稍玩几十分钟,海婴高兴到不得了。恰好今天天气非常暖和,中午内山太太亲自送到榛子杏仁包裹,并说收到你信,是通知我不必挂心也。我也说收到信了,谢谢她。午饭后海婴吵出去,于是携他同二女仆往王处约其女及仆同往广东戏院看中国电影,只买五人票,小洋十五角甚便宜,王和我都觉片不佳,而用人则得意极了,狗屁不肯安坐,幸人少我们独占楼上前排,由他扒来扒去,他是乘〔凑〕热闹,看戏程度还不够,但回来仍不肯脱鞋袜,说留等明天再看影戏云。夜间困得甚好。那包寄来食物,我分三分〔份〕,王有杏仁,榛子,平〔苹〕果,杏脯,松子糖等,内山则有榛子,杏脯,松子糖,磨〔蘑〕菇各一纸袋共四色,晚间亲自送去。日前又托内山寄一封黑省信,他们真肯帮忙,我非不得已,实难为情麻烦他们也。今日下午四时左右,徐诗荃来,带来糖二大盒给狗屁,书箱亦叫黄包车带走留下那合〔盒〕积木,说是很忙一两天又要到南京,又说南京并没有事造,我唯唯,又问你住址,可以通知否,我当将京寓写出,大约要给你信也。夜饭后,许季茀〔黻〕翁来,是从嘉庆到,我约其出外吃饭,彼谢绝稍谈即去。许公殷殷以北新事为念,高情可感也。曹君又有一信来,仍说未旅行,日本纸将设法送到作家处云,内有“它兄”信,我待冯公来交他转便是。人给你的信,我都拆开擅自做去,太不守道德了,可能原谅吗?你十三四的信同时到的,大约同一车子来。你眠食好,甚慰。你在“靠壁卓〔桌〕前坐,止〔只〕一人,于百静中”想写东西吗?你要写的小说,须〔需〕材料吗?如不须〔需〕材料,可以写,何防〔妨〕乘此机会写好再回来,也是方便,省得此地整天闹哄哄,写不好。如果你愿意写,我们这里可以等的,横竖你要等太师母好些才能来,如此似乎比闲坐无聊得以消遣,但注意勿太吃力,这是第一要关心的。倘若小说长,非一时可写完,或愿意玩玩,那么还是不写也好吧!一切请自己斟酌罢!太师母日来精神更好了罢?请你替我请安,匆匆不尽并祝近佳“姑”十一月十八晚十一时北地寒天,望勿受冷生病,令我挂念也(一五六)乖姑:此刻是十九日午后一时半,我和两乖姑离开,已是九天了。现在闲坐无事,就来写几句。十七日寄出一信,想已达。昨得十五日来信,我相信乖姑的话,所以很高兴,小乖姑大约总该好起来了。我也很好;母亲也好得多了,但她又想吃不消化的东西,真是令人为难,不过经我一劝,也就停止了。她和我谈的,大抵是二三十年前的和邻居的事情,我不大有兴味,但也只得听之。她和我们的感情很好,海婴的照片放在床头,逢人即献出,但二老爷的孩子们的照相则挂在墙上,初,我颇不平,但现在乃知道这是她的一种外交手段,所以便无芥蒂了。二太太将其父母迎来,而虐待得真可以,至于一见某太太,二老人也不免流涕云。这几天较有来客,前天霁野,静农,建功来。昨天又来,且请我在同和居吃饭,兼士亦至,他总算不变政客,所以也不得意。今天幼渔邀我吃夜饭,拟三点半去,此外我想不应酬了。周启明颇昏,不知外事,废名是他荐为大学讲师的,所以无怪攻击我,狗能不为其主人吠乎?刘复之笑话不少,大家都和他不对,因为他捧住李石曾之后,早不理大家了。这里真是和暖得很,外出可以用不着外套,本地人还不穿皮袍,所以我带来的衣服,还不必都穿在身上也。现在是夜九点半,我从幼渔家吃饭回来了,同席还是昨天那些人,所讲的无非是笑话。现在这里是“现代”派拜帅了,刘博士已投入其麾下,闻彼一作校长,其夫人即不理二太太,因二老爷不过为一教员而已云。再谈。迅。(一五七)哥:昨日我盼望信,不见来,先发出一信,今日看医生回来,桌上有你十七的信,看了甚慰。太师母日见痊可,仍是她老人家底子好之故,她欢喜面食,我看タカヂアスタゼ买些放在家里,觉得多吃时就服两粒,则不至“久不消化”,这是待医生药停止之后再平常用的,你以为何如。海婴一切都好,为小心计,现时仍隔天看一次,仍服药,夜间用湿布,每天食些粥,牛奶、糖饼。徐诗荃送的大积木,玩了三天,尚未厌,他近来玩物同食物并重,有时玩到食物也命令慢慢觉了,他的医生很细心,甚可感,可惜北平没有什么好玩艺送他的(医生家),否则带些来送送也好。医生也打听到北平路上几天?如何走?诗荃鼻有毛病,问我日本医生那〔哪〕里好,我就说篠崎,昨日医院遇见,耳鼻科医生看过了,说不必开刀,大约在外国看告诉他要开刀的。挑拨的人,本事也不过“多用些钱”的劝告,遇到不在乎钱的,那么就是用光也不要紧了,到那时挑拨也不成了,真“可笑也”。上海天气和你去的时候稍冷些,但也不太利害。你近况望随时告我,我日来仍抄写,没甚事了,勿念。《二心集》送来了4本,我已收存了。北新事,待见三先生时再说,恐怕他也没好法子的。太师母请安“姑”十一月廿日午第四章1929年11月20-23日书信(一五八)乖姑:今(廿日)晨刚寄一函,晚即得十七日信,海婴之乖与就痊,均使我很欢喜。我是极自小心的,每餐(午、晚)只喝一杯黄酒,饭仍一碗,惟昨下午因取书,触一板倒,打在脚趾上,颇痛,即搽兜安氏止痛药,至今晨已全好了。那张照片,我确放在内山店,见其收入门口帐〔账〕桌之中央抽斗中,上写“MR.K.Chow”者即是,后来我取信,还见过几次,今乃大索不得,殊奇。至于另一张,我已记不清放在那〔哪〕里,恐怕是在桌灯旁边的一叠纸堆里,亦未可知,可一查,如查得,则并附上之一条纸一并交出,否则,只好由它去了。我到此后,紫佩,静农,寄〔霁〕野,建功,兼士,幼渔,皆待我甚好,这种老朋友的态度,在上海势利之邦是看不见的。我已应允他们于星期二(廿二)到北大、辅仁大学各讲演一回,又要到女子学院去讲一回,日子未定。至于所讲,那不消说是平和的,也必不离于文学,可勿远念。此地并不冷,报上所说,并非事实,且谓因冷而火车误点,亦大可笑,火车莫非也怕冷吗。我在这里,并不觉得比上海冷(但夜间在屋外则颇冷),当然不至于感冒也。母亲虽然还未起床,但是好的,我在此不过作翻译,余无别事,所以住至月底,我想走了,倘不收到我延期之信,你至二十六止,便可以不寄信来。再谈。“哥”十一月二十日夜八点我现在睡得早,至迟十一点,因无事也。(一五九)哥:昨日发一信,午饭后携同海婴往三先生处,稍玩些时,后同三先生等及小孩往新雅饮茶,茶甚佳,三先生赞不绝口,我去访他,是依你信商量如何向北新索款。他说:只能向书局问问,版税事以后如何处理,并答应下半天自己走一遭。今日晚快,书局伙计来,带来川岛夫人托小峰带给我们的蜜饯平〔苹〕果,蜜枣共二合〔盒〕,并洋百五十元,经盖章于收条上、并复去一函,兹将来函附阅。川岛夫人如此厚意,托人带东西来,你如便过他们寓所,最好去望望她(我不另写信了),并致谢忱,如带些东西给她小孩更妙,否则人到亦好,她买的蜜饯平〔苹〕果枣非常之软,而且大,似较他铺为佳,你如要买些来送人则何妨也往这一家买呢。海婴和前几天差不多,精神也好,自己躺在躺椅上装做爸爸,说爸爸回来了,要老娘姨叫他,又命令人问他那〔哪〕里来的,他就答看娘娘毛病好回来的。昨天午觉困醒吵吃新鲜物事,没有法子,给了两块松子糖给他,他问那〔哪〕里来的,我说北平娘娘们寄把〔给〕弟弟吃的,他又问为什么寄把〔给〕弟弟吃的,我说,因为弟弟乖,他也就非常高兴,快吃完了,就从糖肉拣出松子来集拢,糖把〔给〕我,说弟弟弗欢喜吃这个。今日从北新又转来一封不熟识的姚某信,说要从你的著作内选几篇译成英文,是和一外国人合译,征求你允许。恐怕也只能允许,但看信语,此人也不免有些“浮”气似的。这是我的一种敏感,或不致〔至〕于此也说不定。你近况如何?太师母已起床未?我们好,勿念“姑”十一月廿一晚(一六○)乖姑:二十一日寄一函,想已到。昨得十九所寄信,今午又得二十日信,俱悉。关于信件,你随宜处分,甚好,岂但“原谅”,还该嘉奖的。北京不冷,仍无需外套,真奇。我亦很好,昨天往北大讲半点钟,听者七八百,因我要求以国文系为限,而不料尚有此数;次即往辅仁大学讲半点钟,听者千一二百人,将夕,兼士即在东兴楼招宴,同席十一人,多旧相识,此地人士,似尚存友情,故颇欢畅,殊不似上海文人之反脸不相识也。明日拟至女子学院讲半点钟,此外即不再往了。母亲已日见其好起来,但仍看医生,我拟请其多服药几天也。坪井先生甚可感,有否玩具可得,拟至西安市场一看再说,但恐必窳劣,无佳品耳。“雪景”亦未必佳。山本夫人拟买信笺送之,至于少爷,恐怕只可作罢。我独坐靠墙之桌边,虽无事,而亦静不下,不能作小说,只可观翻旧责,看看而已。夜眠甚安,酒已不喝,因赴宴时须喝,恐太多,故平时节去也。云章为师大舍监,正在被逐,今剪报附上,她不知我在此也。L十一月廿三下午第四章1929年11月23-25日书信(一六一)哥:十七寄的信,廿日到,昨日我已发一信提及了。但昨日我又以为你会有信来,等了一天,希望今日有了,仍然不是,也许路上担〔耽〕搁,明天总会有的罢,我盼望的明天呀!昨日我往大马路买奶粉,王来我未遇见。今日午间海婴睡后走一趟。听说三先生是星一往七浦路去,入门不见人,但闻欢笑声,想甚开心也,稍停小峰出来了,继着林兰、姑奶奶,“屏雀”……小峰说:已先有人到我处了,不错,三先生约七时去,他的伙计五时多来的,前信已提及了。据小峰说:将来打算换一个店名开市云,似大有把握的样子。海婴已好起来了,先生说可以吃些饭,给他吃了些,又撒烂污了,连忙停止,仍吃流质,渐渐好起来了。这回当格外小心些。昨晚稍有些气急,但不如前次利害,有似前次好起来的样子。前次在伤风之后,这回大约在痢疾之后。今日看先生,他教我大热水内放些芥辣粉,将毛巾绞干,(老娘姨绞的),捆在身上,每二三小时换一次。我是每二小时换一次的,下半天已好些了,他太弱了,我想是太小心关起来之故。以前老娘姨整天抱他外出,虽偶伤风,但不似今年之多病。固然娘姨满街荡是不对的,公园也不肯去,在屋内大家吃苦,我想顶好有一个地方,有人和他玩玩,那就是幼稚园了。横浜桥有一个广东人开的,落电车就是,收费颇大,则学生比较上流。我旧同学之子女四人每天都在此求学,听说还不错。我打算便中取份章程看看。据王说,幼稚园有医生,时常留心小孩的,我以为试他一试,每天有那么几个钟头唱唱歌玩玩,就是公园,也难免有传染病。学校恶习,幼稚生想不利害。否则终日关在屋内,大家做人不来,小孩子通常不断生病,也容易危及生命,横竖危险,已〔以〕前走过的不妥当,我就想送入学校试他一试,待天气暖,春夏间起首,天天往外面换换空气,你以为何如,此时我闲着写此,随便谈谈耳。你在平情形如何,今天坪井樣又问起你何时回来,我随便武断说:恐怕下月初回来罢。“姑”十一月廿三晚海婴你不必挂心,没什么要紧的,太师母好多了罢,替我叩安。今日报载北平外国公使坐火车南下,中途亦机车坏,修理一通,然后误点到京。现时走路实在太令人担心了。来的时候,打听一下,或者改乘船好吗?(一六二)哥:你二十廿一的信同于今早(廿四)到了,不出我所料,果然有信,快慰之至。今早看医生,海婴已好些了,医生说,有这气急毛病就时常会发的,又因近来天气不正云,即如今日非常之闷气的阴天,偶有小雨,令人感觉不快,有似霉天情形。但即好起来的,不要紧的,我是样样告诉你,不愿意遮瞒你,你不必挂心就好了。照片当往内山处问问,桌灯旁边没有,如果内山那张寻不着就先由它去罢。少爷们的事情,也不必太尽忠的。北平的老友都待你好甚慰。今日医院结账至昨天止,海婴只需念元,但翻译又说以后来看病,则药在本院买云,大约老板们觉得太便宜说了话也。如果不冷,火车没有什么,则坐火车来亦好。这两天上海非常暖,也没有风,没有什么事了。日前耗子吵了两夜,我就用药给它吃,吃了三小块,昏掉了,放在马桶里,畅快之极!信(两地集)已抄至第84,恐怕快完了,再谈罢。太师母请安“姑”十一月廿四下午一时半哥:今早收到廿、廿一来信,下午又添了半页纸收在一个信封里寄出了,今天的信,不是说到海婴的毛病吗?昨日用了芥末水的湿毛巾,大有功效,昨夜咳也减少,喘气也轻松了,今天是不大听见咳,喘气也极微细,明天必可以好起来,这两天照医生嘱,吃流质,今天更特别小心专吃牛奶四次,减至一半的奶粉;另外吵得很就吃一些糖饴。今天竟日没有大便(前几天每日早晚各一次,昨天上下半日及夜共四次)想肠肚也好起来了,只要格外小心,就可以痊愈了。今日下午睡三个钟头,睡醒之后,人也精神得多,但不令他多玩,都是抱着多。那张像片内山先生寻出来了,我就把你写的纸条夹在他那里。你桌上那一张也寻出了,以前都大意了,现时都出来了,可笑呢!廿四晚哥:此时是廿五早上八时,海婴已起来了。昨夜睡得十分安稳,早上醒来也迟,咳不大有了,我想今天还给他包湿毛巾,那么全〔痊〕愈得快些。大便仍未撒,大约肠胃也健壮起来了。今日打算仍照昨天一样吃薄牛奶,旁的东西一概不给他多吃,吵要好东西,也只能由它去了,如此又好起来了,就是好起来的时候要当心,但是你不在旁也一样,你不必挂心好了。我好的,不要记挂。“姑”十一月廿五早第四章1929年11月26日书信(一六三)哥:今早(廿五)发了一封信,告诉你海婴的近状,今日更好了,气急也没有了,也不咳了,大便也还没有,明天撒出来一定是好的。我都是照直说,一些没有瞒你,为的是不忍瞒你,但因此令你挂心,是我的不是。看了这封信,你可以宽心了罢,以前我虽小心,而未十分小心,以后十分小心,必不至再生起病来了。今天南京许公有信来问候太师母起居并打听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已经照我知道的复信了。晚快的时光冯公来谈起北新,他听说不会封,因南京已有电来,嘱发封事先搁起不办云。他又云,他们有熟人开书局,可以出你的选集,那么你每月可得些板〔版〕税,就是北新停掉,他们每月可照北新之数按月付,其详情,待见你时再细商云。(廿五晚写)今天(廿六)或不至有信来,就先发此信罢,因为怕你挂念海婴,他昨夜困得好的,白天也好,大便还没有撒,今天总要撒的了,总是好起来了,就要去看医生,带住吧。太师母完全好了么,叩安“姑”十一月廿六上午八时半(一六四)乖姑:二十三日下午发一信,想已到。昨天到女子学院讲演,都是一些“毛丫头”,盖无一相识者。明日又有一处讲演,后天礼拜,而因受师大学生之坚邀,只得约于下午去讲。我本拟星期一启行,现在看来,恐怕至早于星期二才能走,因为紫佩以太太之病,忙得瘦了一半,而我在这几天中,忙得连往旅行社去的工夫也没有也。但我现在的意思,星二(廿九)是必走的。二十二发的信,今日收到。观北新办法,盖还要弄下去,其对我们之态度,亦尚佳,今日下午我走过支店门口,店员将我叫住,付我百元,则小峰之说非谎,我想,本月版税,就这样算了罢。川岛夫人好意可感,但她的住处,我竟打听不出来,无从面谒,只得将来另想办法了。我今天出去,是想买些送人的东西,结果一无所得。西单商场很热闹了,而玩具铺只有两家,“雪景”无之,他物皆恶劣,不买一物,而被毳〔扒〕手窃去二元余,盖我久不惯于围巾手套等,万分臃肿,举动木然,故贼一望而知为乡下佬也。现但有为小狗屁而买之小物件三种,皆得之商务印书馆,别人实无法可想,不得已,则我想只能后日往师大讲演后,顺便买些蜜饯,携回上海,每家两合〔盒〕,聊以塞责,而或再以“请吃饭”补之了。现在这里的天气还不冷,无需外套,真奇。旧友对我,亦甚好,殊不似上海之专以利害为目的,故倘我们移居这里,比上海是可以较为有趣的。但看这几天的情形,则我一北来,学生必又要迫我去教书,终或招人忌恨,其结果将与先前之非离北京不可(相同)。所以,这就又费踌蹰〔躇〕了。但若于春末来玩几天,则无害。母亲尚未起床,但是好的,前天医生来,已宣告无须诊察,只连续服药一星期即得,所以她也很高兴了。我也好的,在家不喝酒,勿念为要。吕云章还在被逐中,剪报附上,此公真是“倭支葛搭”的一世。我若于星期二能走,那么在这里就不再发信了。“哥”十一月廿六夜八点半第四章《两地书·原信版》读后记(1)王得后鲁迅和许广平的来往书信,或排印,或影印,现在有三个版本。最早的,也是大家熟悉的,第一个版本,是《鲁迅与景宋的通信两地书》。1933年由上海青光书局印行;后来收入各版《鲁迅全集》。但从1938年的开始,就删除了这个“引题”,只剩下《两地书》三字。这样一删,有点不通。因为“两地书”是两个人的通信,自然得有两个人的署名。这样一删,也模糊了许广平的著作权了。鲁迅在世,交待得明明白白的事,一去世,就有了这样的变化。后来人们习惯了称《两地书》了,固然简便;但心里应该还知道它的全名。约定俗成,下文则仍依习惯简称《两地书》。第二个版本,是“两地书原信”,先是编入《两地书全编》中,作为“附录”,题《〈两地书〉原信》,1998年由浙江文艺出版社出版。这是《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两地书+“原信”》的合集。但鲁迅的部分,曾经用《鲁迅致许广平书简》的名字,1979年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过。到1996年,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了《两地书真迹》,是“原信”和另一个版本即“鲁迅手书”《两地书》的合集,而排印本《两地书》则不在其中,因为没有手稿。按理,交给青光书局印行的《两地书》应该有手稿,但至今没有发现。这在1932年11月16日许广平致鲁迅的信中,有反映;信中说到:“我的作工,连日都是闲空则抄《两地集》(?)”。可见当时已经编辑好了,书名还没有确定,书稿正在誊抄。是全部书稿都由许广平誊抄的呢,还是鲁迅在上海的时候已经在誊抄?他从北平回来,是接着誊抄呢,还是仍然由许广平誊抄?这已经不得而知了。第三个版本,就是上述《两地书真迹》中的“鲁迅手书”《两地书》了。但是手书本未加封面,未题书名,也未装订;第一页正面中央手书“第一集北京”,背面手书“一九二五年三月至七月”。影印时也未加书名;书名作:《鲁迅许广平著〈两地书真迹〉【原信手稿】》。它是《两地书》出版以后,鲁迅工工整整毛笔手书在整齐划一的35×23厘米的宣纸上的。它不但此前没有单独出版过,也没有排印出版过。文字和排印本《两地书》又不尽相同。但改动不是“一两个字”,却又不算多,可以说是同一个版本的吧。这显然是传家的版本;是最后的版本,也可以说是“定本”。由于海婴先生的决断,它得以影印出版。于是“鲁迅与许广平的通信”,以原信、排印本和手书本共三种形式,全面完整地呈现在读者的面前了。《两地书》的原信,没有全部单独出版过。这回中国青年出版社要出版了,算是创造了一个记录。由于第一封信是许广平1925年3月11日写给鲁迅的,当天鲁迅写的回信,以写信的时间顺序来排印,这本《两地书•原信版》,别有一番意味吧。这个版本是有意义的。它的意义,表现在它至少有三个特点。第一是它的私密性。书信,如果不是故意写成“公开信”,元初只是通信双方的私人交谈;完全是两个人的私事,是两个人的世界,是不向第三方开放的;除非事涉他人,写信人另作了安排。因此它的内容,具有秘密性。本来,在一个民主的,实行宪政的国家通信是受到法律的保护的。法律保护未经权利人授权不得公开私人的通信。未经权利人授权公开——传阅、复印和以任何形式公开——私人信件都是违法的;即使仅仅是一个人私拆、偷看他人信件,也是违法的。因此通信中的“私语”“悄悄话”就多。但在鲁迅所处的时代却是例外。《两地书•序言》说了:“即在这一本中,遇有较为紧要的地方,到后来也还是往往故意写得含胡些,因为我们所处,是在‘当地长官’,邮局,校长……,都可以随意检查信件的国度里。但自然,明白的话,是也不少的。”第四章《两地书·原信版》读后记(2)第二个特点,是它的元初的真实性。因为是私密的,所以通信人之间可以敞开心扉,无所顾忌,无所不谈。这种私密性又和通信人之间的亲密程度成正比,愈是亲密的愈私密,话也就愈坦诚。《两地书》是公开发表的,因此,把不宜于公开或不愿意公开的内容删除、修改,既是人之常情,也是当事人的权利。许广平和鲁迅的通信,开始是学生向老师请教;随着思想的交流,接触的频繁,“灵台无计逃神矢”,由师生而相恋,两个恋人之间的“悄悄话”出现了。这些“悄悄话”是“私密性”的,是“隐私”。在公开发表的《两地书》中,作者把它们抽出来,不予披露,不仅无可厚非,也是理有固然。不但“恋人”之间的“情话”,就是朋友之间的有些话,当事人不愿意公开,也是他们的权利。鲁迅在给萧军萧红的信里说:“装假固然不好,处处坦白,也不成,这要看是什么时候。和朋友谈心,不必留心,但和敌人对面,却必须刻刻防备。我们和朋友在一起,可以脱掉衣服,但上阵要穿甲。您记得《三国志演义》上的许褚赤膊上阵么?中了好几箭。金圣叹批道:谁叫你赤膊?”发表通信是把本来在私人空间的言说公开到社会这个公共空间去,阅读的人那里都是朋友?相反,是非常庞杂的;何况鲁迅有那么多的论敌、怨敌。古代有一个大臣向皇帝打小报告,攻击另一个大臣为妻子画眉。据说,那皇帝的回答是:闺中有甚于画眉者。这是千真万确的。每一个恋人,每一个有异性朋友的人,每一个已婚的人,都心领神会的。封建时代的一个皇帝尚且如此网开一面,拒绝“这一种”小报告,何况生活在现代的我们。然而,当时的中国并不这样开明。此所以鲁迅愤慨地对许广平说:“看见我有女生在座,他们便造流言。这些流言,无论事之有无,他们是在所必造的,除非我和女人不见面。他们貌作新思想,其实都是暴君,侦探,小人。倘使顾忌他们,他们便要得步进步。我蔑视他们了。我有时自己惭愧,怕不配那一个人;但看看他们的言行思想,便觉得我也并不算坏人,我可以爱。”为了在身上留下盔甲,《两地书》抽出了说“悄悄话”的通信,是势所必致,理有固然的。谁都有权利保护自己的隐私,鲁迅也不例外。那么,为什么又保留这批信件,并且告诉儿子在他们身后可以发表呢?我想:关键不但在“一瞑之后,言行两亡”,已经无关乎生存;尤其在给后人“知道我们所经历的真相,其实大致是如此的。”避免无谓的猜测,推论,和是是非非。现在由权利人海婴先生授权完整地公开发表父母亲当年“谈情说爱”的通信,让读者看到了“原信”中本来面貌,也就是“元初”的真实,有什么可骇怪的呢?在当事人是平平常常,在我们应该有一颗“平常心”。叫一句“嫩弟弟”有什么“肉麻”呢?恋人之间在私密的空间咬耳朵的情话是不受“肉麻”之类的话语谴责的。用“不”平常心来看鲁迅,来要求鲁迅,鲁迅认为:“放达的夫妻在人面前的互相爱怜的态度,有时略一跨出有趣的界线,也容易变为肉麻。”很显然,这里有一条界限,是“在人面前”,还是只在两个人之间。然而,这是在两人的秘密空间的心语啊。是以不情为伦纪,不可取的。《两地书•序言》中说:这批信“其中既没有死呀活呀的热情,也没有花呀月呀的佳句”,是真的。信中谈到许多他人的事,在私密的通信中,当然是“指名道姓”“直呼其名”的了;但要公开发表,性质就不同。所以《两地书•序言》中说明:“是信中的人名,我将有几个改掉了,用意有好有坏,并不相同。此无他,或则怕别人见于我们的信里,于他有些不便,或则单为自己,省得又是什么‘听候开审’之类的麻烦而已。”事实也是这样。看“原信”,我们就可以一一对号,知道是怎样“改掉”的,“改掉”的原来是谁。还比如,信中对北伐的进展多所关心,多表欢欣;并说到“现在我最恨什么‘学者只讲学问,不问派别’这些话,假如研究造炮的学者,将不问是蒋介石,是吴佩孚,都为之造么?”六个月后,蒋介石背叛革命,不仅血洗盟友,而且疯狂屠杀无辜的青年学生和工农民众,鲁迅又一次“出离愤怒了”。他说,“我恐怖了。而且这种恐怖,我觉得从来没有经验过。”他说,“被血吓得目瞪口呆”了。当《两地书》出版的时候,鲁迅在《序言》中说:“而最坏的是当日居漫天幕中,幽明莫辨,讲自己的事倒没有什么,但一遇到天下大事,就不免糊涂得很,所以凡有欢欣鼓舞之词,从现在看起来,大抵成了梦呓了。”世异时移,情随事迁,不愿意在蒋介石的指挥刀下,保留当年倾向他的话语了,于是将它删除,不仅势所必至,理有固然,而且这就是立场,这就是态度。这就是历史,这就是“元初”的真实。“元初”的真实性,并不表明公开发表的通信就是不真实的,同样是真实的,但是“两种”不同的真实。而“元初”的真实性,并不就等于“见不得人”。当然,在“元初”的真实中,在有的人,却确有“见不得人”的秘密的。有,还是没有,正是对于一个人的心性和操行的鉴别。1981年,纪念鲁迅诞辰一百周年的时候,国内国外,议论蜂起。是的,鲁迅而没有“怨敌”不成其为鲁迅。鲁迅清醒得很。逝世前一个半月作《死》,写道“我的怨敌可谓多矣”。在国外境外的议论中,有一种是:大陆把鲁迅字纸篓里的东西都翻出来,编在《鲁迅全集》里了;大陆的作家惟有鲁迅可以出这样的《全集》;鲁迅还是鲁迅,并不能改变对他的评价。我以为这是对鲁迅最实在的最高的最好的评价。在鲁迅,许广平也同样,他俩的私密性,只是不必顾虑扩大到对于社会的影响,乃至扩大到对于第三个人的影响,可以“毫无保留”地吐露“心声”罢了。比如《两地书•二》所说:“一走‘人生’的长途,最容易遇到的有两大难关。其一是‘歧路’,倘若墨翟先生,相传是恸哭而返的。但我不哭也不返,先在歧路头坐下,歇一会,或者睡一觉,于是选一条似乎可走的路再走,倘遇见老实人,也许夺他食物来充饥,但是不问路,因为我料定他不知道的。如果遇见老虎,我就爬上树去,等它饿得走去了再下来,倘它竟不走,我就自己饿死在树上,而且先用带子缚住,连死尸也决不给它吃。但倘若没有树呢?那么,没有法子,只好请它吃了,但也不妨也咬它一口。其二便是‘穷途’了,听说阮籍先生也大哭而回,我却也像在歧路上的办法一样,还是跨进去,在刺丛里姑且走走。但我也并未遇到全是荆棘毫无可走的地方过,不知道是否世上本无所谓穷途,还是我幸而没有遇着。第四章《两地书·原信版》读后记(3)二,对于社会的战斗,我是并不挺身而出的,我不劝别人牺牲什么之类就为此。欧战的时候,最重‘壕堑战’,战士伏在壕中,有时吸烟,也唱歌,打纸牌,喝酒,也在壕内开美术展览会,但有时忽向敌人开他几枪。中国多暗箭,挺身而出的勇士容易丧命,这种战法是必要的罢。但恐怕也有时会逼到非短兵相接不可的,这时候,没有法子,就短兵相接。”多么坦诚,细致,亲切的交谈啊!我们再读他公开的文章《北京通信》中相关的一段话:“倘使我有这力量,我自然极愿意有所贡献于河南的青年。但不幸我竟力不从心,因为我自己也正站在歧路上,——或者,说得较有希望些:站在十字路口。站在歧路上是几乎难于举足,站在十字路口,是可走的道路很多。我自己,是什么也不怕的,生命是我自己的东西,所以我不妨大步走去,向着我自以为可以走去的路;即使前面是深渊,荆棘,峡谷,火坑,都由我自己负责。然而向青年说话可就难了,如果盲人瞎马,引入危途,我就该得谋杀许多人命的罪孽。“所以,我终于还不想劝青年一同走我所走的路;我们的年龄,境遇,都不相同,思想的归宿大概总不能一致的罢。但倘若一定要问我青年应当向怎样的目标,那么,我只可以说出我为别人设计的话,就是:一要生存,二要温饱,三要发展。有敢来阻碍这三事者,无论是谁,我们都反抗他,扑灭他!“可是还得附加几句以免误解,就是:我之所谓生存,并不是苟活;所谓温饱,并不是奢侈;所谓发展,也不是放纵。”两相比较,它们表达的思想和精神是一致的。如果我们记得在中学读过的《记念刘和珍君》,其中说到:“至于此外的深的意义,我总觉得很寥寥,因为这实在不过是徒手的请愿。人类的血战前行的历史,正如煤的形成,当时用大量的木材,结果却只是一小块,但请愿是不在其中的,更何况是徒手。”还有,如果我们又读了《娜拉走后怎样》,知道鲁迅说的:“战斗不算好事情,我们也不能责成人人都是战士,那么,平和的方法也就可贵了,这就是将来利用了亲权来解放自己的子女。”可见,在公开的文章中,我们需要从好几篇文章中体会到的思想,意见,在私密的通信中,却只需要读到相关的一封信就可以了。所以,私密的两个人的通信,更少有隐情,也就更多“白心”即“素心”,更多心里话。但一到社会,就多有屏蔽;相比之下,元初的真实性就有它特别的意义了。第三个特点是,它是“母本”。其他的两个版本是由它派生出来的。《两地书》是鲁迅和许广平两人对这批原信作了删减、修改和增加,向社会公开的版本。手书本又对已经印行的《两地书》作了一些修改。所以,对于求知欲强的或好奇心强的读者,倘若拿这个版本去和《两地书》对读,在你面前就打开了一扇窗户,像蔡元培先生为1938年版《鲁迅全集》所作的《序》开头引用的那段话一样:“行山阴道上,千岩竞秀,万壑争流,令人应接不暇”了。你可以看到“删减”了哪些,想想为什么这样“删减”;你可以看到“修改”了什么,想想为什么要这样“修改”;还可以看到,竟有“增加”!想想为什么要“增加”呢?对于有兴趣更多了解鲁迅的读者,可以说,是非作这番对读不可的。不对读,不但不能深入细致真切地了解《两地书》,简直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不对读,是不能全面深入细致真切地理解鲁迅的思想和心思的。比如这本书里,5月30日的“原信”说的:“其实,我的意见原也不容易了然,因为其中本有着许多矛盾,教我自己说,或者是‘人道主义’与‘个人的无治主义’的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罢。所以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做事的时候,有时确为别人,有时却为自己玩玩,有时则竟因为希望将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正式出版的时候,也即在《两地书》中,这段重要的分析自己的思想的表白,“个人的无治主义”删掉了“无治”两个字,成为一般的平常的“个人主义”。这恐怕是很值得研究的:这两个概念在鲁迅思想中,是等同的呢,还是并不等同?如果并不等同,是解剖自己的思想前后有些变化呢,还是公开发表时为了准确而删掉的呢?而且,鲁迅还用过“无治的个人主义”,这“个人的无治主义”和“无治的个人主义”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概念吗?还有,如果通读《鲁迅全集》,我们就可以知道,鲁迅对于“个人主义”一词的运用是有多重涵义的。比如在《文学的阶级性》一文中,说到“但中国却有此例,竟会将个性,共同的人性(即林氏之所谓个人性),个人主义即利己主义混为一谈,来加以自以为唯物史观底申斥,倘再有人据此来论唯物史观,那真是糟糕透顶了。”再举一个增加的例子。在1929年6月1日的信中,在原信的“然而也使我不复专于一业,一事无成。而且又使小刺猬常常担心,‘眼泪往肚子里流’。所以我也对于自己的坏脾气,时时痛心”之后,增加了一段:“想竭力的改正一下。我想,应该一声不响,来编《中国字体变迁史》或《中国文学史》了。然而那里去呢?在上海,创造社中人一面宣传我怎样有钱,喝酒,一面又用《东京通信》诬栽我有杀戮青年的主张,这简直是要谋害我的生命,住不得了。北京本来还可住,图书馆里的旧书也还多,但因为历史关系,有些人必有奉送饭碗之举(手书本“举”作“惠”),而在别一些人即怀来抢饭碗之疑,在瓜田中,可以不纳履,而要使人信为永不纳履是难的,除非你赶紧走远。D.H.,你看,我们到那里去呢?我们还是隐姓埋名,到什么小村里去,一声也不响,大家玩玩罢。”多少人生的感慨,多少心思,多少爱,多少憎,逼迫鲁迅在当时要借发表《两地书》的机会来宣示啊。海婴先生要我为这个版本写个前言什么的,不敢,谨以此作为“读后记”吧。谢谢海婴先生。谢谢读者朋友。二〇〇四年七月十三日星期二第四章校后记一九三二年,鲁迅和许广平将他们两人从一九二五年三月十一日到七月二十九,或三十在北京;一九二六年九月四日到一九二七年一月十七日在厦门——广州;和一九二九年五月十三日到六月一日在北平——上海三个时空的通信,略照年月,编辑起来,交青光书局,于一九三三年四月初版,公开发行。书名呢,题曰《鲁迅与景宋的通信〈两地书〉》。署名呢,不是鲁迅一个人,而是“鲁迅,景宋”,也就是版权页上的“著作者”。先前,在很长久的一段日子里,人们读《两地书》,以为这也就是鲁迅与景宋通信的原信,只不过像鲁迅在“序言”所说,“是信中的人名,我将有几个改掉了,用意有好有坏,并不相同。此无他,或则怕别人见于我们的信里,于他有些不便,或则单为自己,省得又是什么‘听候开审’之类的麻烦而已。”尤其是北京部分的通信,多有“(其间当有缺失,约二三封)”,“(前缺)”,“(此间缺广平二十八日信一封)”一类的说明,更增加《两地书》就是原信原貌的感觉。一九七五年十月二十八日,周海婴上书毛泽东主席,表示“迫切希望在您的支持下,一部收入现存全部书信,认真按手稿校订过的新的鲁迅书信集,能够早日出版”。并建议“将一九五八年下放北京市文化局的鲁迅博物馆重新划归文物局领导,在该馆增设鲁迅研究室,调集对鲁迅研究有相当基础的必要人员,并请一些对鲁迅生平熟悉了解的老同志作顾问,除和出版局共同负责鲁迅全集的注释外,专门负责鲁迅传记和年谱的编写工作,争取在一九八一年鲁迅诞生一百周年时能把上述几种书(即全集注释本、年谱、传记)以及全部鲁迅手稿影印本出齐”。十一月一日,毛主席批示:“我赞成周海婴同志的意见。请将周信印发政治局,并讨论一次,作出决定,立即实行。”鲁迅研究室立即成立起来了。当鲁迅手稿小组编辑鲁迅书信手稿的时候,才知道鲁迅与景宋的通信完好地保存着。一校读,才发现鲁迅与景宋在编辑《两地书》的时候,对原信作了大量的,重要的增,删,修改,远不像“序言”所说的“我们便略照年月,将他编了起来”。从这一意义来说,是有相当重要的重新创作的成分在内的。因此,在研究室荡漾着最初的惊喜交加的气氛。当时还知道鲁迅用工笔楷书在规整的宣纸上手写了一部《两地书》。那郑重的纪念意义是可想而知的。由于没有列入影印出版的规划,又是一级文物,据见过的顾问说,与《两地书》一样,只少许字略有差异,没有人仔细校读。一九九六年,周海婴根据母亲生前的谈话,请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出版鲁迅手书《两地书》和父母通信的原信,题为《两地书真迹》。在编辑的过程中才发现鲁迅手书《两地书》,与铅印出版的《两地书》竟又有不小的差异。第一,手书本的人名,一如原信,一个也没有“改掉”,顾颉刚就是顾颉刚,并不改作“朱山根”。“黄坚(江西人)”,也不删改作“白果”,这样不顾“听候开审之类的麻烦”,可见是作为传家的藏本,并不像铅印本那样作公开发行用的。有一个人名,由手书本可以推断排印本初版以及此后各版一个误植,即第一百十二信中的衣萍,排印本前文作“亥”倩,后文作“玄”倩,似乎是两个人,其实不是,这显然是“亥”“玄”字形相似而误植了。第二,初版本大量删除了景宋原信中叙述广州国民党敌视共产党、国民党内部左右两派的斗争以及学生内部派系斗争的语词和段落,手书本都有所保留,自然,文字也还是作了一些修饰。如第七十二信第三段叙学校风潮,手书本有“因为中大停办改组后,树的派的大本营已被铲除,所以我校中把持学生会的这派分子,也有孤城落日(原信是“实在命在垂危,无多大力量”)之势”的话,又如第九十七信第二段叙学校的“事”,手书本明白写出是“学生会改选,结果还是旧派学生占多数,则学校前途,可想而知。”(原信作“学校学生会改选,那革新学生的会也同时取消,选举结果,仍然是反动派占多数,将来还是把持学生会,向学校对抗”。)第三,手书本对孙伏园无论鲁迅的信还是景宋的信,都直呼其名,和原信一样,而初版本中,景宋的信在伏园名下大都加“先生”或“老”字,以示尊敬,这也可见鲁迅与景宋细心的地方。孙伏园是鲁迅的学生,景宋也是鲁迅的学生,在私信中景宋不妨只写名字;公开发表,毕竟自己年纪小一些,孙走上社会工作早,地位也比自己高,用尊称更显人情,更有礼貌。第四,最多的,是标点符号不尽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