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东燃强压着的火猛地窜了上来:“一帮狗东西,他们想翻天是不?” 孟东燃对记者这个群类一直没什么好感,可能接触得多,对记者群中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目空一切拿着一张记者证四处吆喝为所欲为的家伙伤透了脑筋,平日他还能勉勉强强对人家客套一下,一旦被激怒,心里那股火就恨不得立马烧出来。李开望不敢再多言了,他是想请孟东燃出面,晚上压压场,这事不压下去,再烧起几股野火那就实在不好交差了。一听孟东燃发火,舌头底下压了又压的话还是没敢说出来,悻悻然挂了电话。 跟李开望通完电话,市长赵乃锌又打了进来,劈头就问:“那个陈菲怎么回事,没完没了是不是?” 孟东燃赶忙解释:“我也是刚听说,正在想办法解决呢,请市长放心,她挑不起风浪的。” “你亲自去见她,挑明了跟她说,黑用工是有,她的笔要是能把黑用工这种事灭掉,我赵乃锌亲自到报社给她请功。” “市长息怒,市长息怒,黄毛丫头不知轻重,我这就过去,完了给您汇报。” 赵乃锌又愤愤说了句:“唯恐天下不乱!”然后才把电话挂了。孟东燃平息了一会,抓起电话再次打给李开望,问下午怎么安排?李开望说他们已到了五洲大酒店金海厅,每客一千的标准,肖科长被气跑了,他请宣传部黄科长和桐江日报翟老总作陪。孟东燃心里笑了笑,五洲大酒店什么地方,平日他宴请宾客眉头还不敢往这地方请呢,可这事怪不得李开望,李开望一定是心急,这才缓了语气说:“行吧,我等会过去。” 一听孟东燃要过去,李开望一下兴奋:“主任,我来接你吧?” “我不识得路咋的,你安心陪着,对了,酒要上五粮液,别给我整茅台。” 一听这话,李开望就知道,孟东燃要拼酒了。 孟东燃走进金海厅时,一大帮记者正在眉飞色舞地神吹。陈菲坐在沙发上,高跷二郞腿,嘴里斜叼着一根“柔和七星”,比男人还男人。不过她不是假爷们,孟东燃只瞥了一眼,就发现这女人妖,妖得有点过火。姿色绝对是一流,风骚也不在话下,不过孟东燃不喜欢这类女人,太张扬太霸道了。女人的美有两种,一种含蓄、内敛,青山绿水似的,诱惑总是藏在深远处。另一种则像陈菲这样,透着一股野性,咄咄逼人,举手投足都给人压迫感。这种女人典型的亲和力不足。陈菲对面,一留着寸头的戴着黑框眼镜的男人正在唾液横飞,高谈什么金融政策,不用细看,仅凭说话那种张牙舞爪劲,孟东燃就判断出他是电视台时健。 第二章3(3) 官场摸打滚爬二十多年,孟东燃除修炼了一身金枪不倒宠辱不惊之功夫,还炼了一双火眼金睛,跟陌生人不需搭话,只瞟一眼,此人什么性格,能否深交心中便有七八分。他扫了一眼,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 见他进来,陈菲装没看见,依旧高跷着腿,跟时健打嘴仗,说的是三分素七分荤那种野话,上不得台面的,也缺乏幽默,听着就一个俗。时健倒是回头望了他一眼,不过没起身,大约把他想成了李开望手下,叫来陪酒或侍候他们的。里面有个年轻的男记者倒像是要起来,一看时健跟陈菲目中无人的样,挪了几下屁股原又坐下了,不过脸上倒是挂了一层不安。孟东燃没有在意,类似的场面他真是见得太多了,甭说是陈菲之流,就是北京来的记者,他也陪过不少,到现在还没陪出什么感觉。李开望慌忙站起,想跟记者们介绍,孟东燃摇摇头,拿眼神止住了,李开望好不尴尬,主任被轻视被无礼,他这做下属的,脸上哪还有光?怕是除了愧疚再就剩愤怒了,愤怒而又不能发作,大约是他们这些人最大的痛苦。宣传部黄科长显然是个老油子,此人四十六岁,科长位子上坐了差不多十年,早坐得山穷水尽前无村后无店,便少了官场中人事事谨小慎微处处看风使舵的小心劲,变得老气横秋,一副天大地大老子更大的江湖样,他走过来跟孟东燃握握手,简单打过招呼,目光冲那帮记者晃了晃,道了两个字:烂鱼。孟东燃没接他的话茬,主动上前跟桐江日报副老总翟三平打过招呼,翟三平典型的文人性格,不多说话,但不等于他心里没话,而是总把话藏在那副深度近视镜后面。他跟孟东燃彼此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把要说的话全用眼睛说了,然后落座。 李开望忍耐着请记者们入席。陈菲大不咧咧地起身,冲时健说:“老时,今天拿出点风范来,别让下面的人把我们给放翻了。”时健拍了拍啤酒肚:“没问题,听老大的,放翻我时某人的还没出生呢。” 桌上,报社副总翟三平眉头皱得已经很紧了,宣传部黄科长就像是看耍猴,一会望望孟东燃,一会再把目光笑眯眯地对准时健和陈菲。 孟东燃选择沉默。 主宾就位后,按例要先客后主介绍一番,李开望见孟东燃拧着眉头不说话,就知道今天这个惯例不能要,示意服务员斟酒。酒具刚斟满,孟东燃率先拿起酒杯道:“欢迎各位媒体朋友到桐江检查指导工作,我来的晚,先自罚一杯。”说着一仰脖子,将酒干了,服务员紧忙又斟上,孟东燃又说:“桐江这些年发展很快,经济问题较三年前翻了两番,今天这酒呢,也该翻番,下面我敬诸位一杯。” 陈菲懒洋洋地抓起酒杯,其实她是认得孟东燃的,认得装不认得,也算是陈菲这种人的风格,或者叫个性。刚才孟东燃进门,没主动跟她打招呼,她心里颇有怨言,按她的逻辑,都到这火候上了,你还耍大,那就耍下去呗。时健也端起酒杯:“这位大领导好酒量,等下我好好讨教几拳。”孟东燃说:“没问题,诸位先请把这杯喝了,算是给我一个面子。”说完又是一饮而尽。黄科长端着酒杯,皮笑肉不笑地望着时健,心说,这世道真是变得不敢认了,啥人都敢充大,河里冒出一只鳖,也敢跟鳄鱼称老大。笑完,不动声色地饮下了那杯酒。 第二章3(4) 接下来,孟东燃开始了豪放式的灌酒,一点不给几位记者喘息的机会,三位服务小姐轮番斟酒,还嫌速度不够。孟东燃如果耍起酒上的蛮劲来,足以让“酒仙”、“酒神”们咋舌。有次他给市长赵乃锌当拖斗,一人灌翻省国土局一桌人,还热情周到地把国土局长送回了家。国土局长一回到家,就扑到老婆怀里哇哇吐开了,臭气熏天中,局长夫人骂他也不是谢他也不是,只是一个劲地说:“行,你能喝,你英雄,可也不能拿我家老蔡当下水道啊。”听说那次国土局长在家里睡了三天,三天后睁开眼,第一句话就问老婆:“那个桐江来的副秘书长走了没,马上拿酒来,我不能输给他。” 陈菲一开始还满不在乎,心想不就一个发改委主任,酒量能大过老时,老时可是省城新闻界有名的酒囊饭袋啊。等察觉到不对劲时,时健舌头已经大了,说话更是不知轻重:“大……大领导,你是公斤级量吧……好样……我……我还没碰到你这么能装的,来,再喝……” 三瓶五粮液一气干完,下马威给得差不多了,孟东燃搁下酒杯,冲满身酒气的陈菲道:“陈大记者这次来桐江,招待不周,我孟东燃先给你赔个不是。有句话今天我当着翟总和黄科长面讲这里,桐江欢迎舆论监督,欢迎媒体朋友帮我们挑刺,怎么挑也不为过,但前提是不能杀伤桐江经济,金融危机已把桐江逼到了悬崖上,我不想再看到舆论危机。” 陈菲也是酒精烧昏了脑袋,本该就坡下驴,卖一个乖给孟东燃,谁知她又自大地说:“原来这位就是孟大主任啊,不好意思,酒喝了,大名才听到,我自罚一杯,算是对有眼无珠做个惩罚吧。”说着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酒杯底朝孟东燃一亮,两道狐眉往上一挑,大言不惭就把猛话放了出来:“不过孟大主任这番话我不赞同,新闻监督就是新闻监督,没有什么附加条件。我们做记者的并不都是属杮子的,谁想捏就让谁捏,黑用工这件事,不是一场酒就能喝到肚子里的。” “看来今天这酒是白喝了?”孟东燃温和着脸,不显山不露水地望着陈菲。李开望已经在为陈菲和记者们捏把汗了,孟东燃这个状态一出,随后就会上大菜狠菜了。 果然,还未等陈菲把后面的话讲出来,孟东燃掏出手机,直接拨给了省委宣传部新闻处卢处长。 “卢大人啊,你这强将手下真可无弱兵,我堂堂桐江,也算是藏龙卧虎之地,怎么就让几个拿鸡毛弹子的扰得翻江倒海呢。” 卢处长一听话头不对,赶忙问:“怎么回事老孟,说清楚点。” “没事卢大人,省城有几位记者,我孟东燃按每客一千的标准招待,他们还不拿我当菜,我连桐江日报的老翟也请来了,你说我面子大不?” 一听翟副总也在,卢处长那边更不安了。怕是没人知晓,卢处长跟翟副总,有一段师生情。刚参加工作,卢在翟手下当实习编辑,他的新闻之路,算是翟副总给他铺开的,现在虽说官居省委宣传部,但对翟副总翟老师,却是一点不敢马虎。 “是哪几位,孟主任能说得清楚点吗?” 翟副总早就坐不住,一把夺过电话,一个不落就把姓名和单位全报了上去。然后将手机还给孟东燃,抱拳道:“诸位慢用,我先走一步。” 场面登时尴尬,时健酒醒一半,不住地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不是喝得好好的么?” 陈菲脸色变幻着,知道今天戏演过了。没多时,陈菲和时健的手机响了,两人一看号码,没敢在里面接,拿着电话就往外走。孟东燃知道,卢处长那边一定是打给了他们老总。接下来,其他几位记者的电话也挨个儿叫响,孟东燃笑着说:“接吧接吧,没关系的。” 摆平了陈菲和时健,孟东燃一点兴奋感都没,因为他很快得知,陈菲所以敢如此有恃无恐,原来是高新区管委会主任季栋梁从中作梗,陈菲刚刚跟管委会签了一项标的为八十万的广告宣传合同! 没多时,市长赵乃锌电话来了,一定是翟副总抢先一步跟赵市长说了,赵乃锌感慨道:“东燃啊,谢谢你,不过以后不要这样,身体要紧,为这些事拼,不值得。” 第二章4(1) 孟东燃吐了一夜,第二天又打了吊针,才把痛苦减轻一点。岁月不饶人,想想当年在桐坝区当区长,喝这点酒算啥,就是中午喝到晚上,喝他个天昏地暗,革命工作还是照常干。可现在,他自己都恨自己是熊包了。 中午谢华敏打来电话,连着道了一大堆歉,再三说这事给孟主任添麻烦了,实在对不住。孟东燃说没什么,应该的,我们是服务部门,企业出了问题,我们得先从自己身上找原因。谢华敏一听,越发慌了:“孟主任您千万别这么说,是华敏有愧于您,华敏一定以此为戒,认真反省。”怕孟东燃不信,谢华敏又道:“孟主任,那个车间我已收了回来,欠工人们的工资也如数发清,还额外给了他们一点补偿。其他补救工作我正在做,改天我请主任再来公司做进一步督查。” 孟东燃说进一步督查就不必了,每家企业都能这么想,我孟东燃就谢天谢地。谢华敏嗯嗯着,找不到更好的词来表达自己的心情。按说到这儿,孟东燃就该合上电话,谁知心里又泛上一层怪怪的东西,好像不忍这个电话就这么结束。谢华敏似乎也感觉出什么,在那边一声不吭,只把呼吸送过来。孟东燃闻到了一股幽香,半天他忽然记起,这股幽香不属于他,心的某个地方打了激灵,有点忧伤地合上了电话。 人和人之间,总有一些东西相吸引,孟东燃虽不知道谢华敏用什么吸引了他,但是有种感觉却很强烈,他喜欢这个女人! 下午刚上班,江上源进来了,见孟东燃一个人在办公室,江上源凑上前来,用一种少有的亲近口气说:“中午没休息吧,从你脸色上就看得出来。” 孟东燃抬起头:“我脸色很差吗?” 江上源呵呵笑笑:“那倒不是,我的意思就是工作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你是怕我趴下?” 一句问得江上源脸红,舌头也短了半截。两人要是没缘,三句话都讲不了,江上源本来想讨好,结果话一到孟东燃耳朵里就变了味。只好收住,跟孟东燃请示起了嘉良公司收购一事。 孟东燃略略有些不快,嘉良公司收购,他并没安排江上源负责,主任办公会上,他只是顺势说了句:“江主任是老发改委,对高新产业区熟悉,高新产业区的工作,江主任多费点心。”江上源就当了真,对嘉良公司热心得放不下,三天两头往何碧欣那儿跑。前天孟东燃还听说,江上源陪着何碧欣,专门就收购一事找潘向明书记汇报。 “是这事啊,我正想听听江主任你的意见。”孟东燃放下手里茶杯,不露痕迹地盯住江上源。江上源讪讪笑了笑,一看孟东燃杯子里没水,慌忙捧起杯子去接水,热水器偏偏没水,江上源端着杯子到自己办公室去接了。孟东燃望着江上源背影,有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错觉。自从他到发改委,江上源明着暗着跟他过不去,交代的工作拖拖拉拉,不按时完成,不交代的工作楞是从别人手里抢着做。这且罢了,他到发改委才三个多月,江上源逢人就说,这工作没法干了,外行领导内行,提着枪乱打,一没章法二没准头,他都不知道发改委现在该叫什么了。今天江上源是吃了哪位医生的药,怎么一下变得懂规矩,知道给一把手递杯水了? 江上源捧着热气腾腾的水杯回来,身后跟着办公室负责后勤工作的小厉,一个结了婚又快速离了婚的俏媳妇儿。江上源训斥道:“工作怎么做的,热水器没水看不见还是咋的,你看看办公室的卫生,不要整天只顾着打扮自己,把工作也打扮一下。” 第二章4(2) 小厉哀怨地望了孟东燃一眼,拎着水桶换水去了,孟东燃啥话也没说,办公室归江上源分管,他相信自己的热水器绝不是无缘无故空了的,小厉跟江上源早就是明铺暗盖睡在一起的,离婚原因是她在部队上的男友之前不知道一结婚立马就知道了真相,不能容忍,李开望早就把这些告诉了孟东燃,还有小厉抱着江上源这条粗壮的腿怎么在办公室里耍大牌等。天底下的女人都有一个毛病,一旦缠上一棵树,就觉自己也成了那棵树,而从不去想她只是树上一个攀附。 江上源说:“最近我到嘉良调研了一下,也号了号他们的脉,感觉比较对路的还是科兴。” 科兴?孟东燃猛地想起,这公司潘书记跟他提过的,糟糕,怎么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都是让陈菲给搅的。 “科兴情况我不大熟,这么着吧,既然你觉得不错,就把工作再往瓷实里做一做,这事书记市长一再强调过,不能儿戏,如果他们两家真是有缘,那也是一门不错的婚姻。” 江上源喜上眉梢,热情陡增:“我手头有不少科兴的资料,主任先看看,完了我抓紧安排一下,让科兴老总专门向您汇报。” “汇报就不必了,你把情况吃透就行。”孟东燃佯装客气,心里却在想,今天江上源提科兴,绝不是空穴来风,指不定他们已先他一步运作出什么了。 江上源很快抱来一沓资料,孟东燃信手翻了翻,放下了,说自己抓紧看,完了再跟江上源碰头。江上源感觉做成了一件了不起的事,兴冲冲走了。孟东燃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好像心里某个地方被人狠狠捅了一下。 几分钟后,他叫来李开望,让李开望把科兴电子的有关背景及发展情况整理给他。完了又交代:“这家企业来头不小,你也多留意一下。” 科兴电子全称叫深圳科兴实业桐江电子股份有限公司,是桐江高新产业区第一批企业,主要生产电子零配件。去年又新上了两条生产线,其中一条是跟台湾一家叫宝来电子合资的。董事长叫鲁一周,一位刚刚三十岁的年轻人。孟东燃和李开望还没把该了解的了解清楚,科兴电子董事长鲁一周就敲开了他办公室的门,跟鲁一周一道来的,是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关良钰,一个左脚稍稍有点毛病的中年男人。关良钰后面,跟着管委会科技办主任沈佳瑶,书记潘向明刻意从海东科大挖过来的专业人才。 鲁一周笑容可掬地走上前来,跟孟东燃握手问好,关良钰在边上介绍着。鲁一周再三强调,来得晚了,本该早就来拜访领导的,实在抱歉,他去了一趟国外,前后耽搁了一月。 “请领导批评,请领导批评。”鲁一周的态度不只是客气,客气得有点过头。他不是那种见了领导显拘谨显慌乱的年轻人,而是一个见人就熟的老江湖,尽管姿态低下,但低下中分明又冒着一股虚张声势的热火劲。孟东燃本能地紧起神经,惊讶鲁一周年轻的同时,脑子里也冒出一连串问号。鲁一周这个时候上门,目的太明确了。 “坐吧。”孟东燃淡淡说了声,示意李开望上茶水。 沈佳瑶马上走过去,帮李开望拿茶杯,两人对视了一眼,暗暗笑了,这一笑正好让孟东燃看到。孟东燃收回目光,冲管委会副主任关良钰说:“怎么样老关,最近好吧?”关良钰笑着点头:“马马虎虎,一场危机,把我们全都推到了前沿。” 第二章4(3) 鲁一周接话道:“是啊,这场危机来势凶猛,幸亏有管委会,要不然我们这些投资商都要溜之大吉了。孟主任,政府对我们帮助太大了。” “应该的,应该的。”关良钰附和道。 “鲁老板是哪里人?”孟东燃信口问了一句,目光捕捉着关良钰白皙的脸上闪过的每一个表情。 “广东潮州的,孟主任去过没,有机会我请孟主任到我老家转转,听听我们的传统潮剧。潮剧很有味道的,对吧,关主任。” 关良钰赶忙点头。 孟东燃笑笑:“看来鲁总非常热爱家乡哟,到桐江还习惯不?” “四海为家啦,桐江是一个美丽的地方,水美人更美,到处是美女哟,你看看我们佳瑶小姐,美得都要盖过那些影星了,前些天我还鼓动佳瑶小姐,到湖南卫视竞选超女呢。这样美丽的地方,哪个不喜欢。您说是不是,孟主任?” 孟东燃暗暗惊讶,这人巧舌如簧,说话能把方方面面照顾到,奉承起别人来脸不红心不跳,怪不得这么年轻就能做董事长。坐着说了会话,孟东燃电话响了,一看是书记潘向明,马上正起脸色,抓起话筒先说了声书记好。鲁一周几个也收起脸上笑容,正襟危坐起来。 潘向明说有个材料要孟东燃把把关,他让郭秘书送过来。孟东燃赶忙说:“要不我过去拿吧,郭秘书挺忙的。”潘向明在电话里笑笑:“还能让你跑来跑去,你等着,小郭马上就到。” 等孟东燃放下电话,沈佳瑶主动道:“主任很忙,要不今天就到这里?”鲁一周显然还没侃够,不大情愿地瞥了沈佳瑶一眼,关良钰说:“主任这边马上要来客人,我们还是先走一步吧。”孟东燃顺水推舟:“也好,今天算是跟鲁老板认识了,改天有机会再向几位讨教。开望,替我送送客人。”正说着话,江上源进来了,又是一阵热情,看得出,江上源跟这位鲁一周也绝不是三天五天的关系。李开望生怕他们再纠缠下去,见风使舵地冲江上源说:“要不几位领导先到江主任那边去坐,等孟主任会完客,接着再聊?” “好啊好啊,我好久没听江主任教诲了,今天正好有时间,先蹭一杯江主任的茶喝。”鲁一周高声道。 江上源倒有自知之明,压着声音说:“诸位请吧,不过我要声明,我那里茶跟孟主任一样,解渴行,要说品,还得到关主任那里,管委会才有好茶,上次我喝过的那龙芽,才叫地道。” “看看,揭我老底了是不,让孟主任听了还以为我关某人有多腐败。其实那龙芽,我是专门留下招待江主任你的。” 几个人打着嘴仗,跟孟东燃说再见,望着他们出门,孟东燃头里一轻。这种应酬是最熬人的,遗憾的是只要你坐在办公室,天天就有这种应酬。 很快工夫,郭守则到了,一看屋子里乱放的杯子,道:“高朋满座啊,主任就是主任,没法比。” “再满也满不过你一号秘书,快请坐,大热天的让你跑一趟,实在过意不去。对了,首长怎么想起让我看材料来了,是不是怪我业务荒芜,想考考我?” “你还说呢,你们这些大部委主任,整天就知道吃吃喝喝搞腐败,首长当然不放心,给你交份作业,让你大主任收收心。” “有这么严重,不会是假传圣旨吧。”两人说笑几句,孟东燃从郭守则手里接过材料,一看标题,愣住了。 秘书郭守则送来的,是一篇理论文章,题目是金融危机下桐江工业企业的对策与机会。孟东燃眉头一凝,书记潘向明理论底子厚,以前在省里,时不时要发一些理论文章,在省内重要期刊上露露脸。潘向明到桐江主张全盘,不能不说与这些理论文章有关,据孟东燃掌握,省委玉浩书记早些年就在国务院政策研究中心任职,后来还在中央某家权威媒体干过一年,算得上理论方面一座山,据说眼下经济学界非常活跃的几位专家,当年都是玉浩书记的追随者。到了海东,自然也就对海东有点理论功底的干部分外重视。到桐江后,潘向明书记很少再舞文弄墨,怎么突然又操弄起了这个? 第二章4(4) “不明白是不,我也不明白,不过这篇文章很重要,你可不能敷衍了事。”郭守则一脸神秘地说。 “书记交代的工作,借我十个胆也不敢敷衍,不过?”孟东燃望着郭守则,想从他那张坏笑着的脸上看出些什么。 “别别别,你那目光我受不了,我只是一跑腿的马仔,想问什么,我带你到他办公室去问。” “我敢去,你敢?”孟东燃还击道,尽管郭守则死命在装,但毕竟嫩了点,眼神里多少还是漏出一些东西。孟东燃一下两下还不敢乱判断,小心翼翼收好文章,这东西不能在这时候看。 “什么时候交作业?”他问。 “这个没说,你自己掌握。属于领导间的秘密,我这做小秘书的,不敢乱打听。” “还装,再装我把小画家的事捅到你家后院。” 郭守则马上求情:“别别别,手下留情,我还想多活几年,那事要是捅出去,以后就没人再给你通风报信了。” 所谓小画家,是叶小棠她们学院大二的女生。上周孟东燃请郭守则去港天鱼府吃鱼,郭守则身边又换了一位小蜜,以前老吊着他膀子的市名优产品销售中心二分部那个性感得让人一看见就想起时装模特的马燕燕不见了,取代马燕燕的是一小巧玲珑的粉嫩女子,郭守则介绍道,女孩叫姜雯雯,桐江分院国画系二年级学生。郭守则还特意强调了一句,雯雯是未来的大画家,现在嘛,只能委屈一下,算是小画家。孟东燃只一眼,就看出他们之间那层不能捅破的关系,如今在大学校园里找情人养小蜜,已成一种时尚,孟东燃身边不少官员,都把腿伸到了叶小棠她们学院,好像不赶上这趟车,就白来了这世界一般。听说每到周末,排在桐江分院后大门的高级小车能以长龙来形容。时代不同了,兔子吃草的观念也在发生变化。叶小棠曾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如果也想尝尝鲜,一定先告诉我,哪个是青皮杏果哪个是回锅鱼我比你清楚,我可不想自己的老公被那些小娘们当冤大头宰了。”孟东燃气得无话可说,愤愤骂了句:“流氓!”叶小棠颤着胸脯,咧嘴笑道:“是啊,流氓现在都混迹到党内了,外面的烈马骑腻了,跑我们学院玩新鲜,世上有那么多新鲜么,一群臭流氓!” 孟东燃那天看着郭守则郭秘书,忽然就记起叶小棠最后骂的那声臭流氓,他觉得自己也离流氓差不远了,只是没有亲自上床而已。助桀为虐胜过自做虐,这些年孟东燃为了讨好两边秘书,干的缺德事绝不仅仅是这些。他还自己驾车跟着赵乃锌秘书到深山老沟一个叫仙水潭的村子里专门拉过一次处呢,就因省里来了一位更高级别的秘书,人家指明要开处。 话题从小画家身上又落到高新产业区上,孟东燃问:“科兴电子一号秘书了解不?” “怎么想起问这个?”刚才还天上一句地下一句的郭守则眉头一皱,马上正经了。 “没事,随便问问,刚才听上源同志谈起了这家企业。”孟东燃觉得还没到跟郭守则打开窗户说亮话的时候,再说了,郭守则如果真知道点什么,也不会压在舌头底下,此人的城府孟东燃清楚。 “不会吧,你大主任什么时候随便问别人了?”郭守则的目光很诡异地在孟东燃脸上跳了跳,端起杯子,喝起了茶。 “什么事也瞒不住你,一号秘书就是一号秘书,说吧,我想知道这家企业。”孟东燃连奉承带诱惑,就把郭守则嘴巴撬开了。 郭守则坏笑着给孟东燃讲了一则笑话:“两寡妇睡觉的典故你听过吧,两人同去省城办事,住在一家宾馆,夜里无事,互相交流经验。一个说,现在上面没人真不行。另一个说,光有人还不行,还得硬。另一个说,光硬还不行,还要交得深。另一个又说,交得深不深,关键看你有没有货。前面的又说,我豁出去了,全给他,只要他办。” “什么意思?”这段子孟东燃听久了,早没了新鲜感,他急着知道结果。 “科兴上面有人,不但硬,交得也深。我只知道这么多。” “大首长那边呢,跟这家企业交得如何?” “你让我犯错误啊,无可奉告,我走了,再坐下去,我这秘书就让你这杯茶给淹了。” 郭守则说走就走,孟东燃拦不住,从柜子里拿出两条苏烟,塞给他道:“一点零食,打打牙祭。”郭守则毫不推辞地接过烟,卖乖道:“不错不错,早知道有小费,我就多跑几趟。” “欢迎一号秘书常跑。”说着话,孟东燃将郭守则送下楼,临别又意味深长说:“多透点风啊,别让你老哥成了聋子。” 晚上有应酬,市长赵乃锌又拿他当拖斗,陪省政府办公厅一干要员,不知是赵乃锌拳太臭还是不敢赢,总之,孟东燃喝得舌头根都硬了。副秘书长刘泽江更惨,先后三次跑进洗手间,把胃都似吐出了一半,还得接着喝。回到家时,差不多已是凌晨1点。叶小棠来了,屋子里像是遭强盗洗劫了般,东西扔得满地都是。孟东燃摇摇摆摆往里进,脚下一绊,差点就一个跟斗狗啃地。拿起绊他的东西一看,原来是叶小棠的三角内裤,叶小棠一定是边脱衣服边往卫生间去,洗完澡直接上床,裤头、奶罩、长筒袜,像省略号一般把赵乃锌醉着的目光拉到了卧室床上。叶小棠裸着大半个身子,呼呼大睡。她的床姿实在不怎么雅观,完全暴露出来的屁股除了大煞风景再没有一点实际意义。孟东燃强抑住心里那股说不出的滋味,跑书房单干去了。 睡得正酣,孟东燃感觉像有头狮子扑过来,在他身上乱抓,正欲抵抗,那头狮子又变成了一只骚狐狸,媚态十足地勾引他。朦朦胧胧中,就觉自己被人强暴,吓醒一看,叶小棠正气喘吁吁干着他。 “你干什么?!”孟东燃大叫一声,一把将正在努力着的叶小棠推下身。 “你说干什么,多久了啊,我回来你也不热情迎接,再怎么着公粮总得交吧。”说着,又爬上来,兴头十足地压住了他。 可怜的孟东燃,半醉半醒中,口干舌苦地就被老婆掠走了公粮。 第三章1(1) 刘泽江无意中说了一句话,让孟东燃捕捉到一层信息。 省委打算对桐江等五地市新配备的班子来一次综合考察,不为别的,就为选拔后备力量。 刘泽江还说,省里有两个位子很快空出来,看来又有一场搏杀了。 孟东燃如梦方醒,之前他还以为,潘向明只是一时兴起,想在理论上再玩一票。现在看来,问题绝没那么简单。于是他钻到宾馆里,把已经改好的那篇理论文章再拿出来,不知是心里有了别的念头还是文章真就改得不如意,总之,孟东燃再看这篇经自己之手修剪过的文章,就觉得不只是层次低,立意方面也出了问题。 领导署名的文章跟专家文章绝不能用同一标准来评判,尽管料还是那些料,烹调方法也相同,但口感、色度搭配及火候都跟专家的迥然不同。专家要探讨问题的根,要下药方。领导则不,领导要找到那个根,要顺着那个根把枝叶铺开。专家写文章是探讨问题解决问题的,领导写文章是要拿问题来表白自己的。这篇文章看似是在谈桐江,其实是对省委玉浩书记早些时候提出的振兴海东六大重要举措做出的一种反应,这个脉孟东燃一开始就号准了,改动时他也是顺着这一思维下笔的。但这是在刘泽江没透出那个信息前,现在刘泽江透出了信息,这篇文章的立意显然就有点苍白,调子也不高。 目的不同,文章的层次就该不同。如果只是想表态,这篇文章足矣,可现在不只是表态,是要吸引眼球,是要在五地市的市长书记中脱颖而出,要在玉浩书记定下的调子中再进一步,最好再能把玉浩书记还未来及拓展的思路拓展一下,那样,意义就非同寻常了。 孟东燃陷入了深思。 孟东燃是个明白人,桐江目前有三大力量,一是以常国安为首的根基派,这股力量左右了桐江长达十年之久,常国安根深叶茂,换了两任市委书记都不能将他奈何。眼下虽说是日薄西山,但常国安打个喷嚏,桐江还是得感冒一下。孟东燃自信跟常国安关系不错,桐江这块地盘上,没谁不拿他当常国安的人,常国安更是坚定地认为,孟东燃是他亲手捏成的一个泥巴,现在炖了火有了筋道,已经茁壮得成一匹常氏烈马了。这匹烈马驰骋在桐江,很有他当年的范儿,孟东燃步步高升,常国安心花怒放。 潘向明跟赵乃锌相继来到桐江后,孟东燃有意识地淡化着跟常国安的关系,不是说他要疏远常国安,不能那么做,他是讲究策略,观察中重新调整他跟常国安的距离。好在潘向明目前是亲常抑赵,借常国安这座山压制市长赵乃锌的三把火,不让他烧起来。孟东燃往常国安那儿去的脚步,才稍稍坦然了点。不过迟早有一点,他是会彻底远离常国安的,不是他过河拆桥,也不是他背信弃义,关键是常国安这棵大树已经腐朽,再也给他遮不了风挡不了雨,更要命的,常国安这棵树的根已烂,现在连枝枝叶叶也开始烂了。谁也躲不过五十九岁现象,常国安虽是将年龄一改再改,但终究逃脱不了退出历史舞台这一宿命。于是乎,最近两年里,他的手伸得四处都是,该捞的不该捞的地方都捞,特别是跟苏红艳一道,在桐江供排水工程改造及污水处理项目中,使足了劲地往怀里挖。桐江自来水公司及相关项目工程,成了水泼不进风吹不进的一块禁地,民怨沸腾,告状信四处飞。尤其常国安跟赵乃锌之间的矛盾挑明后,常国安以人大力量,揪住欧景花园和天都时代城两个问题小区不放,大肆渲染赵乃锌在这两个小区中所动的手脚,令赵乃锌十分恼火。赵常之间的矛盾迟早会进一步升级,到时候谁输谁赢绝无悬念,下山虎永远是斗不过上山虎的,这点孟东燃十分清醒。若不是在赵乃锌来桐江之前他就铺垫好了跟赵的关系,怕是仅凭了他跟常国安这层关系,就会被赵打进冷宫。但是,常国安永远是他和赵乃锌之间的一个软木塞子,他必须全力保证降温措施,才不至于这块塞子把另一条通道堵死。 第三章1(2) 仅仅维护好这两层关系是远远不够的,如果孟东燃志向只限于某个部委主任或者局长,倒是没必要动太多脑筋,目前局势他还应付得了,问题是孟东燃才四十岁,正当在官场风华正茂的年龄,前途不可限量,那他就不能不考虑跟潘向明的关系。以前在桐坝区当区长,他是有机会亲近潘向明的,可惜他时候目光短浅,没料到潘向明有一天会成为桐江的定海神针,一门心思只顾着赵乃锌了。从得知潘向明要来桐江那一天起,他立刻紧起神经,着力打通跟潘向明的通道,无奈为时已晚,潘向明警惕得很,他所有的攻势都遭到了瓦解。如果不是有梅英梅大姐在上边周旋,怕是这个通道上永远会高高竖起一块红牌:此路不通。靠着梅英的关系,孟东燃算是躲过了一劫,没被潘向明一到任就筛选掉。又借着常国安这棵老树,他才像蚯蚓撼大树一样慢慢地撼动了潘向明。但他自知,在潘向明面前,他的火候远远不到,一阵微风吹来,就能将他所有的努力吹走,要不然季栋梁等人是不敢给他眼里下蛐的。这不要紧,只要有机会,孟东燃就会像磁铁一样吸上去,牢牢地贴住潘向明,纵然他是块冰,孟东燃也能将其融化。 现在机会来了,孟东燃虽不知道潘向明送来这篇文章的真实用意,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潘向明并非铜墙铁壁,他也存在势单力薄急于壮大的危机,这篇文章或者是抛砖引玉,或者就是直接考验,那么…… 细节决定成败,马虎掉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前功尽弃。孟东燃连连懊恼,咋就没早悟到这一点,差点把尚不成熟的文章送还过去。这么想着,他主意已定,打电话给李开望,让他叫上孙国锋,即刻赶往省城。 不大一会儿,孙国锋电话来了,嚷嚷说他正在银行烧香拜佛呢,什么事如此十万火急?孟东燃说去了就知道,银行那几尊神,还用得着你孙老板亲自去拜?孙国锋骂道:“这帮喂不熟的白眼狼,三天两头换人,人一换,热脸就全成了冷屁股,咱又得重摆桌子重烧香。”孟东燃这才记起,半月前桐江发展银行和工商行都换了主任,佛爷一换,下面的罗汉金刚还有看门神就全都得换,这种规矩像瘟疫,蔓延在这个世界上有权力的各个角落。孙国锋也是冤,旧香龛刚孝敬满,新的又空,还得继续烧。孟东燃没敢开什么玩笑,只道:“记着多带干粮。”孙国锋说:“这还用你提醒,不拿刀咱杀什么人。” 两辆车子一前一后到了省城,梅英已经等在芙蓉宫下面。芙蓉宫是梅英老公一位战友的遗孀开的,孟东燃和孙国锋到省城,饭局基本安排在这里,除非客人另有特殊要求。不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图说话方便。 一行人上楼来到西江月厅,梅英笑着说:“死党就是死党,什么时候你俩能分开来?”孙国锋笑说:“梅大姐是嫌我跟领导跟得紧了,还是跟在后面绊脚?” “绊脚倒未必,我是看你俩臭味相投,嫉妒。”说着,目光往孟东燃脸上瞄了一眼。 “那我以后得跟紧点,能让梅大姐嫉妒,开心啊。”孙国锋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还没一秒钟,又弹起来,老板娘韩秋燕进来了,孙国锋眼睛直直地瞅在老板娘身后的大堂经理相红妹身上,看得相红妹浑身不自在。 梅英跟韩秋燕叮嘱几句,又回身问孟东燃吃点什么?孟东燃说我无所谓,你征求孙老板意见吧?孙国锋眼睛还在相红妹身上,梅英咳嗽了一声,玩笑道:“哎哎哎,正经点啊,别打未成年少女的主意,点菜!”孙国锋厚颜无耻说:“还点什么菜,秀色可餐,秀色可餐啊。”一句话说得相红妹脸越发红。 第三章1(3) 相红妹不到三十岁,跟着韩秋燕干了有三年,结过婚,离了,男人不学好,抽上了大烟。自从得知相红妹是脱过一次壳又重新包裹起来的玉米后,孙国锋对这只熟透的穗子就馋涎欲滴,几次来都嚷着要跟红妹子单独处处,孟东燃怕他真处出什么,回去没法跟他家里那位交代,就横加干涉,绝不成全其美事。相红妹倒是不计较这点,目光里还隐隐有所渴盼。 相红妹点了菜,矜持着身子出去了,临出门还没忘回身朝孙国锋期期然望上一眼。孙国锋浑身骚动,一群蚂蚁爬在了心上,觉得坐一分钟都难受。他知道这趟来,除了埋单掏钱别无他用,领导之间的正事他从不掺和,诸多重大机密面前,一律装聋作哑。正是靠着这优良品质,才跟孟东燃发展到了今天。 梅英冲韩秋燕说:“叫两个生一点的姑娘进来倒茶,能不打扰尽量不要打扰。” 韩秋燕会意地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孟东燃将大致情况说了一遍,梅英沉吟一会,道:“果真是老江湖,动作就是比别人快。”这话自然是指潘向明,有关省委选拔后备力量的事,梅英也是听说不久,而且更可靠的消息是,省府主管工业的副省长很快要到外省担任常务,空出来的缺极有可能在本省内部产生,玉浩书记此举,就是在为这个人选造势。 “所以我才急着找你想办法。”孟东燃从梅英脸上证实什么,心里越发热急。 “先不要慌,这位子还轮不上你,替人跑腿别跑得太急,绊倒了没人扶你,容我想想怎么操作。”梅英抓起水杯,没喝,抱在手里发痴。李开望坐在远处,学生般观察着几位的脸。每次跟孟东燃出来,李开望都能学不少东西,他这几年进步快,跟这实战练兵有很大关系。 孙国锋却在盘算,怎么才能溜出去,那个熟透了的玉米棒子,再不啃会不会被别人啃掉。娘的,要是能把她弄到桐江去,那该多好。不行,还是省城安全,家里那只母老虎,盯得紧呢,去年王小妮的事,就弄得满城风雨,最后不得不栽赃给自己一个副总,这次可不能再让逮住把柄,最好在省城买套房,然后…… 他已想入非非了。 梅英想了半天,道:“这文章不能马虎,既然要做,咱就做出点响动来。” “我也是这意思。”孟东燃紧忙附和。 “这么着吧,党校有位副校长,笔上功夫硬,也深得玉浩书记赏识,玉浩书记六大举措,有三大就来自他那里。请他出马,给文章添添色提提神,实在不行,就让他代劳一篇。” 孟东燃知道这位副校长,姓丁,叫丁一鹤,以前在省委政研室,是海东有名的理论专家,不过他只做过丁一鹤的学生,当区长时在党校学习过三个月,两人交情不是太深。犯怔间梅英已掏出电话,打给了丁一鹤。从梅英跟丁一鹤说话的口气,孟东燃不只是听到了熟,还有熟人间并不具备的那份默契,以及女人在男人面前的优势。他心里一热,感到此行有望。 通过电话,梅英说:“现在跟我去见丁校长,这事不能迟,国锋你和小李在这待着,我跟孟主任去。” 孙国锋巴不得梅英下这样的命令,当下从昏沉中醒过来:“真的嫌我绊脚啊?” “少来这套,给你点空闲,自由活动,等下回来,我要好好跟你拼一拼。” 拼是拼酒,孟东燃和孙国锋只要到省城,梅英这个酒桶子,就急不可待地要打开了。 第三章1(4) 到了楼下,正要上车时,孙国锋追了上来,悄悄递给孟东燃一包东西,孟东燃会意,暗中捏了捏,掂出分量,孙国锋这家伙下手真狠,一篇文章就敢砍掉“五根手指头”。 丁一鹤那边谈得倒是很愉快,此人虽在党校,全身却无半点斯文气,举手投足完全一副官派,说话更是直截了当。这可能也与他多年为政有关,不过这样也好,孟东燃最怕跟那些满身学究味的人打交道,酸,也愚。丁一鹤这样,反倒让他松下一口气。不过丁一鹤谈论文章的思路还是让他大长见识。人家不是就文章谈文章,而是就海东形势谈文章,特别是如何领会与贯彻玉浩书记的思路,如何顺着玉浩书记这一思路把蛋糕做大做精,做出别人做不出的来,丁一鹤谈得格外深刻,也分外中肯。可见,他跟梅英的关系绝非一般,孟东燃再一次对梅英刮目相看。都说梅英是官油子,油子两个字哪配得了她,她是路路通啊。 谈话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丁一鹤欣然答应为潘向明代笔:“都是老朋友了,我就这点能耐,能为潘书记效力是我的荣幸,回去告诉向明同志,他的路还长着呢,走好了,那可是一片光明啊。当然,玉浩书记那里,有机会我会添言的。” “谢谢,谢谢,太谢谢丁校长了,您这么忙,还跑来打搅您,真是不安。”孟东燃说着,将孙国锋交给他的那包特殊礼品放桌上。丁一鹤一愣:“这是做什么?” 孟东燃讪笑着道:“不能白让您老辛苦,来的仓促,没带什么,这点润笔费校长请收下,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啊。” “咱们之间,搞这些不好吧?”丁一鹤望着梅英,不过只是望着,并没把那包“炸药”退回。 梅英笑笑:“他们都是大腐败分子,几包烟钱就让你辛苦,我都替你心疼呢。” 梅英一打圆场,丁一鹤脸上的笑就自然多了,朗声道:“这么一说还挺有理啊,不过下不为例,下不为例噢。孟主任啊,你年轻有为,趁着这大好机会,也要加把劲,以后有用得着老朽的地方,只管吭声,不看僧面看佛面嘛,梅主任这张面子,我可不敢不捧。” 丁一鹤为自己拉下一单生意了。孟东燃恭敬道:“谢谢校长教诲,我一定进步,一定进步。” 从丁一鹤家出来,孟东燃怪怪地望着梅英,梅英被他望得脸红:“瞅着我做什么,你该谢我才是。” “了不得,大姐,你让我长见识了。” 梅英想笑,又没笑,换了语气认真道:“东燃啊,甭嫌他俗,也别嫌你姐俗,现实就是这样子,咱们有需求,他就有市场,别看这帮教授坐在冷宫里,他们要是鼓捣起来,也能给你我脚下支砖的。”孟东燃说:“我哪敢嫌你,佩服都来不及呢,谁能想得到,一个党校里讲马列的,居然……”孟东燃没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放在嘴里使劲咀嚼。梅英又道:“时代不同了,马列也在变,兴许,这就叫与日俱进吧。”这话很有况味,两人对视一眼,有滋有味地笑了。 回到酒店,李开望一个人坐在包房里发呆,问孙国锋呢,李开望摇摇头,笑了。孟东燃明白过是怎么回事,感慨道:“这家伙,见缝插针啊。”梅英借机收拾:“你们男人,就这点本事。”孟东燃紧忙求饶:“打击面别太宽啊,这里两个男人可都老实本分着呢。”梅英嫣然一笑:“天知道。” 吃过饭,孙国锋嚷着要去唱歌,说时间久了没吼了,嗓子有些痒痒。孟东燃怀疑他跟相红妹许诺了什么,硬是不去,训道:“都是公鸡嗓子,在桐江扰民还不算,还要跑省城献丑?”孙国锋呵呵笑道:“漫漫长夜,总得找点事做嘛。”梅英开玩笑:“那我去跟秋燕说说,今晚给你开绿灯?” 第三章1(5) “别别别,我怕噎着。”孙国锋拱手告饶。孟东燃和梅英并不知道,饭前那段时间,孙国锋的确跟相红妹泡在一起,老板娘韩秋燕早就窥出了意思,巴不得孙国锋多对她手底下这几张牌动动心思呢,于是跟相红妹暗示了一下,就让相红妹带孙国锋去了一情人雅座。孙国锋本还想弯弯曲曲迂回一下,哪知人家相红妹比他胆大得多,也直接,几句话就点到了要害处。芙蓉宫要开分店,相红梅想投资,做分店的老板。“估计怎么着也得两千多万,不知孙大哥能不能帮妹子一把?”孙国锋刚喝了一口七茶,相红妹此语一出,他“噗”就把茶喷了出来,呛得连声咳嗽。相红妹边问怎么啦边用小拳头给他捶背,孙国锋说:“我怎么看着刚才闪过去的像孟老板,大妹子,这里坐不成了,我得赶快溜。”说完,也不等相红妹再说什么,拔腿就往外跑。 一年被蛇咬,十年怕草绳。去年一个王小妮,让孙国锋损失了好几百万,这样的代价,他实在是花不起了,也不值。 回到宾馆,孟东燃并没睡,看看时间尚早,尝试着给《理论研究》杂志萧主编发了条短信,问他现在做什么,方便不?代笔润色的事是解决了,可文章光写了没用,不能发挥实效,必须把它折腾出来,最好能在第一时间让玉浩书记看到,这就不能不拜萧主编这尊菩萨。好在孟东燃做副秘书长几年,跟省里这帮办杂志的主编副主编们混得倍儿熟,前年萧主编在省城给儿子买了一套房,装修工程还是孟东燃暗中找人做的,那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萧主编很快回了短信,说在家里烫脚呢,方便,问孟东燃是不是到了省城?孟东燃马上将电话打过去,说家里烫什么脚啊大主编,放着那么多的足疗中心不去,你是想让它们关门歇业?萧主编在电话里笑得格外舒畅,足疗中心哪是我去的地方,人家嫌我祖上三代都是贫农,你在哪里腐败大主任?孟东燃说,一个人腐败没意思,想找个阶级弟兄。萧主编马上说,你看我够不够格,给你当个跟班应该不赖吧?孟东燃说,跟班我不缺,我缺一个老大。怎么样,我来接你吧老大。萧主编立马响应,好好好,我还没尝过当老大的滋味,今天过过瘾,半小时后小区门口见。 打车到了小区门口,萧主编已经衣冠楚楚等在那里,二人握手寒暄,萧主编问了几句桐江的事,孟东燃简略回答。然后商量去哪?孟东燃笑说,是我把老大的脚耽误了,去大世界吧,接着烫。 大世界是省城东江有名的娱乐服务中心,八楼到十五楼,八楼为特色足浴,九楼是桑拿,十楼演艺中心,再上面分别是男女SPA会馆。十五楼最奢华,是金牌会员中心。二人来到八楼,要了一包间,点了两名杨州技师,就把脚交给了两个粉粉嫩嫩的杨州女子。 一边享受一边说话,这里你什么秘密都可以谈,技师们会用甜美的微笑把你的谈话消化掉,而不让你有什么负担。萧主编过问了一下孟东燃到发改委后的情况,带着恭喜的口气说:“不错啊,又前进了一大步,照此下去,以后跟你泡脚的机会就没了。”孟东燃客气道:“怎么会呢,你这是拿洗脚水灌我呢,我还巴望大主编能像灯塔一样照着我呢。” “我这只灯光亮不足啊,别把你照暗就行。” “再怎么着你也是架在楼顶的灯,指引方向呢。黑的是我们下面,山高皇帝远,中枢神经有什么消息都听不到,闭塞啊。”孟东燃慢慢把话题往玉浩书记身上引。萧主编听出孟东燃话中意思,也怕再这么客气下去,反把这次来之不易的机会给客气了,对他来说可就是损失。于是就将玉浩书记最近一次省委理论学习会上的重要讲话精神摘要一般摘给了孟东燃,然后道:“很少有他这样看重干部理论素养的,难得啊。他这一看重,让我们这些偏房走起路来腰杆子也挺了。”孟东燃笑说你哪是偏房,核心中的核心啊。然后道:“不瞒大主编,这次来就是想从你这里取经,借你一亩三分地,给咱领导脸上贴点金。” 第三章1(6) “还是他?”萧主编问。 孟东燃摇头:“不,这次是大当家的,向明。” 萧主编一下来了兴致,夸张道:“行啊,这么快就换了东家。”孟东燃赶忙说:“没没没,哪敢换,我现在是既信佛又信道,多一个菩萨多一份保佑。主编可别笑话我,庙多,烧的香就得多。” “哪敢笑话,应该的应该的,现在养小蜜都不兴只养二奶了,还得小三小四呢,何况你这是向党靠近,恭喜恭喜。” “光恭喜不行,得帮我出主意,你是行家里手,怎么才能一枪就中,直接打到一号首长眼里?”孟东燃开始把话题往实处落了。 萧主编沉吟一会:“打倒是不难,最近正在掀起一场大学习,充分领会或贯彻省委新思路新精神,我们也在集中推出一批文章,这些文章一号都要看的。” “太好了!”孟东燃一兴奋将脚抬了起来,差点将抱着脚的小妹掀翻。小妹以为按重了,紧着向孟东燃道歉,孟东燃赶忙说:“不怪你,怪我,怪我。” 萧主编这时说:“不瞒老弟,前些日子你那个副手也托人找到我这里,也是同样的事,据说是我们编辑部老时帮忙搞的稿子,我给婉转地退回去了。” “江上源?”孟东燃惊愕。 “你这个副手,有点意思,人精啊,你可得提防点。对了,上次他托的是一家叫什么科兴电子的老总,那人整个一暴发户,口气大得能吞象,一来就说要赞助我们五十万,这种拿钱砸世界的烧包,我不喜欢。” 原来这样!孟东燃蓦就明白,潘向明为什么要给他这篇文章了,原来是江上源做了夹生饭! 看来,这饭他怎么也得做成了。 正洗着,来了一位服务生,笑嘻嘻地说:“二位老板,洗完脚要不要到楼上去坐坐?” 孟东燃刚要说不去,萧主编抢先开了口,兴趣盎然地问:“楼上有什么好坐的?” “我们最近高薪请来了几位俄罗斯美女,给中国大爷们助助兴,二位老板不妨上去试试功夫?”服务生年龄不超过二十岁,说起这种话来比孟东燃他们还老到,也不在意面前还有两位技师妹妹。 “洋荤啊,老套,早不新鲜了。”萧主编略显失望地说。 服务生马上接话:“洋荤跟洋荤不一样,二位老板一定是见多识广的人,如果单是让洋妞给咱中国爷们按按摩服服务,那实在没什么稀奇,哪也能玩到,用不着跑我们大世界。我们现在推出的套餐服务,现场表演加互动,几位中国帅哥轮番上阵,真刀实枪让洋妞缴械,那可真叫开眼,大长咱中国人志气。怎么样,上去开开眼,观看表演不收费的,二位老板要是想灭灭洋妞的威风,我们不但提供俄罗斯的,还有日本小妞,印度女郎,货真价实。” “不会有艾滋吧?”萧主编本能地问了一句。 “老板说笑呢,再怎么着我们也不敢拿这开国际玩笑,来大世界的老板是谁啊,个个都是中国爷,不为大世界这三个字着想,咱也得为国家负责是不是?谁敢把艾滋引到中国来,那可就比汉奸还汉奸。放心,每位小姐都有卫生部门颁发的健康证,一周一检查,到时两位老板可以先验证再看货嘛。” 萧主编显然动了心,反正这种场合对他来说也不是一次两次,只要下面有人求他,这种场合是必去的,抢抓机遇么,大的腐败干不了,洗洗涮涮这种小游戏还是得搞一搞的。他扭头望着孟东燃,目光里跳动一股欲望:“看看?” 孟东燃也说:“看看?” 服务生见状,知道二位必去无疑,掏出一张名片:“那好,我在楼上恭候二位了。”又冲二位技师妹妹说:“把劲儿使出来啊,别挠痒痒似的,二位老板等下还要为国献身呢。” 第三章2 省城回来,孟东燃压住这事跟谁也没提,包括一号秘书郭守则,他把李开望留在了省城,再三叮嘱,拿到稿子就回,此事切不可透出半点风声。 很快,李开望拿着丁一鹤亲自动笔写的新稿回到了桐江,五万块钱威风就是大。孟东燃看完稿子,连连叫好,丁一鹤就是丁一鹤,不但眼高,手更高,玉浩书记慧眼呐。孟东燃内心起伏,已经有些急不可待要见向明书记了。他又强迫自己冷静,反复将文章看了多遍,确信把精神吃透了,这才抓起电话跟郭守则联系。 潘向明正好有时间,郭守则让他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