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秦凤琴死了还没到三天,刘云芬和樊玉儿也一先一后的魂归地府了。炀帝接连死去了三位绝世美人,自负多情的炀帝,怎不要如丧考妣,抢地呼天,悲痛欲绝呢!并且炀帝的性儿,人在他面前时,他却不在意上,要是和他违面死去了,他便似失了宝贝,又是念念不忘了。因秦、刘、樊三个夫人一死,他便想起了秦凤琴的一双金莲,怎么样的可爱。回忆起第一次幸她的时候,被底风流,真是欲仙欲死,如今再要捡个像她的人,可也不能够了。就是那刘云芬呢,不但体态风流,又是才能出众,会施符法,此后有什么缓急,便也无人再能作法了。樊玉儿的武功卓绝,也是无人可及。怎的苍苍青天,偏要将她们三个人夺去了。炀帝越想越是神伤,不觉终日的长吁短叹,闷闷不乐。钟情深处,容易成痴,几视迷楼中许多的佳丽,没一个得及秦、刘、樊三人了,便闲居索兴,游玩无心,终日价昏昏沉沉,倚卧榻上,消闲了"任意车"儿。 萧皇后见了炀帝如此凄凉,她原是柔顺无比的人,事事只求炀帝遂心,便百般婉劝,炀帝终是怏怏不乐。萧皇后没有法可想,忽的灵机触动,便去袖了一卷图儿,含笑向炀帝道:"贱妾有一神方,给圣上服了,定能心欢意快!"炀帝听了萧皇后的话儿,觉得诧异,不禁展颜问道:"爱卿可有什么神方,却能使朕消去忧虑?"萧皇后便在袖中,取出了一卷画儿,道:"即此便是。"炀帝接了图儿,展开看时,却是一幅《广陵图》。炀帝不觉破颜为欢,笑对萧皇后道:"江东春色,却是动人,第一次朕和爱卿等往游,得以饱尝风味,其乐无比。第二次再往,为了东征高丽,未能久留。今日若欲排除愁恨,除了江东春色,或可使朕心快乐,若长在迷楼,恐难免愁绪侵人。 爱卿示朕此图,谅也有意江都?"萧皇后一时不能转口,只得笑道:"江东春色,原是不恶,但长途跋涉,也觉难堪。"炀帝道:"龙船甚是安稳,一路上若不延迟,到那江都也快。" 当下即命左右往整龙船,克日南巡。萧皇后虽是后悔,已知谏阻不来,只好听他自由。炀帝又促命十六苑夫人和美人、妃殡侍御整顿行装。这时清修苑的主持,已是封妥娘作了夫人。袁宝儿作了影纹苑的主持,薛冶儿作了积珍苑的主持,递补了秦、刘、樊三人的缺位。炀帝命她们整备一切,满望即日启程。哪知内使返报,所有先前的大小龙船,在杨玄感兵围东都的时候,给一般乱党焚毁无存了。现在只好另造新的了。炀帝闻报好生不快,便即颁下一敕,特命江都通守王世充迅速监造龙船。那个王世充本任江都丞兼江都宫宫监,此刻已因杀盗的功勋,进为江都通守。接到了炀帝敕令,他也是逢君作恶的人,一经奉旨便即督工制造。只是急促之间,终不能立刻便成,炀帝只得耐了心儿守候。 那时四面八方的盗贼,仍是不绝,各地的守吏,相继报警。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恐炀帝不乐,常将警报隐匿,不使上闻。炀帝虽是沉湎于酒色,究竟也有些耳闻。一天临朝,顾问群臣道:"近来盗贼如何?"宇文述出班奏道:"近已渐少!"光禄大夫苏威,原以左仆射忤上被废,未几复起任纳言,寻即进位光禄大夫,加封房公。此时见炀帝动问盗势,苏威独隐身柱后。 炀帝瞥见了苏威,觉得奇异,遂召苏威近前,向他询问。苏威却答道:"臣职非军旅,不知盗贼有多少,只觉得盗贼日近罢了!"炀帝诧问道:"此话怎来?"苏威答道:"盗贼前据长白山,今已近汜水,且往日的租赋丁役,今皆无着,岂不是尽化为盗了。"炀帝道:"区区小贼,尚不足虑。只是高丽王高亢,至今尚不入朝,真是令朕可恨!"苏威又答道:"高丽在外,盗贼在内,依臣愚见,外不足恨,内实可忧。圣上在雁门关的时候,曾许罢免东征,今若复欲征发天下的百姓,相率为盗的人,更要增加了!"炀帝听了苏威的话,不禁勃然变色,拂袖退朝。 从来忠奸异途,常相水火。苏威从此失了帝欢,便有人谮言献媚。这天节届天中,百官都进珍玩。苏威却独献《尚书》一部,御史大夫裴缊即对炀帝道:"《尚书》有五子之歌,苏威实有意谤上!"炀帝正不解苏威的用意,听了裴缊的话,当然怀恨在心。隔了一天,炀帝又议伐高丽,群臣莫敢进谏,苏威偏又奏道:"圣上欲讨高丽,何必发兵。但赦免各处盗贼,便可得数百万人,饬令东征,必能立功赎罪,平服了高丽!"他的一番讽言劝谏,原冀炀帝警悟,哪知炀帝面现愠色,不去睬他。苏威便即退出。裴缊却又谮言道:"苏威大不逊,天下怎来许多盗贼。"炀帝恨恨道:"老伧多奸,虚张贼势,意欲胁朕,朕拟命人批颊,姑念他多年的旧臣,所以忍耐一二。"裴缊遂也退出,另唆人劾威,前时典选,滥授人官。炀帝便也借了此因,将苏威削职为民。时光迅速,已是大业十二年的秋季,江都龙船,报称完工。炀帝大喜,便欲准备南幸,三下江都了。正是:流连又向江都去,从此辇车不复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七回 悲歌发江头来去无踪 妙人在殿脚隐显有定 话说炀帝闻知龙船造成,即欲南巡,仍命皇孙越王侗留守东都。右侯卫大将军赵才进进谏道:"如今百姓,疲劳已极,府藏又是空虚,四郡的盗贼,蜂起各地。圣上正宜还守西京,安抚兆民,缘何又要南幸江都?"炀帝正在兴头上的时候,最恨人煞风景,所以听了赵才进的话儿,立时大怒,即命人将赵才进拘押狱中。建节尉任宗上书极谏:"当中有以社稷为重,毋以荒游为乐!"触怒炀帝,即日在朝堂杖死了任宗。奉信郎崔民象和王爱仁,先后谏阻,均为炀帝所杀,朝臣遂不敢发言劝阻了。待到整装既毕,即日起程。 这一番南巡,萧皇后和十六苑的夫人、美人们,以及后宫妃嫔,尽行带去。 这一天炀帝的车驾方出西苑,见有一人俯伏在地上,凄声道:"小臣送驾!"炀帝在辇中瞧视,见地上的那个人,便是西苑令马忠。当下便道:"汝在此看守西苑,不劳送行了。"马忠咽着声儿道:"圣上的銮舆已是出发了,小臣料难挽回了。只望圣上早早驾回,小臣当整顿西苑,恭候驾临。"说着马忠泪流满面。 炀帝瞧了这般光景,倒也不禁怅然,停了半晌,方道:"联偶然游幸,原是即欲回来的,汝何必悲伤。"马忠道:"圣上造成这所西苑,不知费了多少精神和财力,方始得有北海、五湖、三神山、十六苑的风景。圣上岂又不加恋爱,故舍此远游。小臣对景伤心,便致泪下。"炀帝黯然道:"朕又不是永离此苑了,汝要这样悲伤。但教汝好生看守,勿使园林零落,殿宇萧条。"说到此处,即口占一诗,命从吏书录,乃是:我慕江都好,征辽亦偶然。 但存颜色在,离别只今年。 即将此诗递与了马忠,作为留别宫人。马忠方起,让过了銮车。 这时和炀帝并坐一车的萧皇后好生纳闷。只因马忠的奏言,和炀帝的答词、诗句均寓着悲感,令人不快。但也不好说出口来,只好隐忍在心中了。 行至河滨,炀帝下辇,即望见新造成的船只,排列河中,多是云龙装饰,制度更比前几次的宏伟,灿烂夺目。炀帝当然心欢意乐,便和萧皇后分乘了最大的龙船。十六苑夫人们,也各坐龙船一只,只是规模略为小一些。其余的美人儿们,也都一一分派,各有坐船。文武百官,或在船中居住,或在岸上夹护,鱼贯前进,连绵不断。炀帝到了船中,即传出一谕,不奉停泊的号令,就是晚上,亦要进行,不得擅停。这一晚,秋夜月清,一阵阵的凉风,在水面上送来。炀帝开了船窗,眺望秋夜的景色。岸上的四面秋声,幽凉动人。 炀帝玩赏了一会,正想闭上了船窗,退下就寝。忽听得有一片歌声,顺了风儿,送入耳中。歌云:我兄征辽东,饿死青山下。今我挽龙船,又困隋堤道。 方今天下乱,路粮无些小。前去千万里,此身安可保。 暴骨枕荒沙,幽魂泣烟草。悲损门内妻,望断吾家老。 安得义男儿,焚此无主尸。引其孤魂回,负其白骨归。 炀帝听了这一支歌儿,觉得歌中的字句,都是刺他的话儿,禁不住心中的气愤,便令左右侍卫,即速上岸,捉唱歌人到来,不要放他逃了。侍卫奉了炀帝旨意,赶忙离船登岸。听那歌声,似在东首,循声过去,却又在西边了。回到这面时,已是无声无息。琅琅的歌儿声,又转向了他处。累得侍卫们心头火起,又是烦恼,又是焦急。虽是秋夜凉爽,额上的汗珠,却一颗颗 沁出。当下他们聚语道:"照了这样追东赶西的捉去,唱歌人没有捉到,我们的两条腿,先须跑折了。我们还是四下分开了找寻罢,也许将那个狡恶的唱歌人捉住。"大家听说,都道:"甚是!"正待分头找寻,忽的歌声起在面前。抬头看时,只见一个衣衫褴褛、首发蓬松的人,面上积垢盈寸,好不肮脏,赤了左脚,一只右脚上却穿了一只破草鞋,蹒跚着向前走来,口中兀是还是在唱道:"今我挽龙船,又困隋堤道。"侍卫们便发了一声喊:"围住了那个唱歌的人!"便一拥上前,将他擒住了。 那个唱歌的人,却不出一声,听凭侍卫挟了他上船,来到了炀帝面前。 侍卫报告炀帝道:"此人便是唱歌的人。"炀帝见那个唱歌的人,对了他憨憨痴笑,绝不慌张,便喝问道:"这支歌儿,谁人编了出来,叫你唱的?还是你自己编出来歌唱的,快些从实供出来!"唱歌人哈哈大笑道:"这支歌儿,我哪里编得出来。"炀帝温颜道:"你只要道出编歌人的姓名来,不但恕你无罪,还得重重的赏你!"唱歌人道:"若问编歌的人,便在眼前。他的小名,叫作阿摩!"炀帝不禁勃然大怒,戟指叱道:"大胆狗头,好生无礼,左右还不快与我将他推出,斩首船头。" 左右听了,欲将唱歌人推出,唱歌人忙道:"不是小人怕死,尚有几句话儿,待我说了,再杀我也不迟。"炀帝喝退了左右,问他道:"你还有何话须说?"他道:"征辽巡幸,百姓乱离,盗贼四起,死亡枕籍。造成这个现象的,便是圣上一人。有了这么样的现象,才有这支歌儿编出。追本穷源,原本该算圣上编出,如今反要将我杀死。我看你的死日也在目前了。"炀帝给他一番臭骂,怎不要气愤填胸,便拔出所悬的宝剑,向唱歌人斫去。只见他两臂一挥,在他左右的侍卫都跌得东歪西倒。他便回转身躯,几个箭步窜出了船舱。炀帝仗了宝剑随后追出。方到船头,唱歌人长啸了一声,纵身入水。水化四溅,人便不见冒起。炀帝急命熟谙水性的人,跃下追寻,已无踪迹,便上船复旨。炀帝又骂又怒,却也无可如何,只得丢过一边,仍命启行。 这时天已大明,气候忽的转暖。到了日中时候,更是暴热。竟是秋行夏令,宛似盛暑。龙船虽是宽敞,炀帝也觉困闷。岸上的一般牵缆夫役在烈日下面,一个个挥汗如雨,不胜劳惫。炀帝瞧见了,倒也动了怜悯,遂依了翰林学士虞世基的话儿,令就汴渠两堤移植柳枝。且诏谕地方人民,有献柳一株者,即赏一缣。这时柳尚未凋,百姓都掘柳来献。炀帝终算高兴,也从龙船登岸,亲手种柳一株,作为首倡。那般文武官儿自然上行下效,亦各种了一株,然后令百姓分种,照柳给赏。百姓踊跃非常,越种越多,且随口编出几句歌谣,大家歌唱。那几句歌谣乃是:栽柳树,大家来,好遮荫又好当柴。天子自栽,然后百姓栽。绿荫堤上满,凉风柳中来。 炀帝听了此歌,却又满心喜欢,又命人取钱,散给百姓,并亲书金牌一面,悬在最高的柳树上,赐柳姓杨。因此后人呼柳都称杨柳,嗣是柳荫满堤千丝垂碧,自大梁迤逦南下,柳树成行,到处都是,顿使炎热失势,化作清凉。这时江都通守王世充又献上了吴越女子五百名,作为半途供应役使。炀帝一时没处安排。恰巧虞世基在侧,见炀帝发付不下,便即奏道:"不妨即将她们充作了殿脚女,在岸上同牵船缆。每船可用十人,另用嫩羊十口相间而行,定能辉映生姿,异常有趣。"炀帝附掌称善,便依了世基的话儿,将五百个女孩子充作了殿脚女。于是红粉轻盈,彩袖盈空。一路上绮罗飘逸,香风传芳。炀帝看了,好生欢喜。蓦见一个妙人在那殿脚女里面,秀出众人,甚是俊俏。炀帝不觉失声道:"这般绝色,怎得使充贱役?"遂令左右宣召入船。到了面前,仔细瞧视,只见她腰肢柔媚,似风前垂杨,体态风流,如春后梨云。明眸皓齿,雪肤花貌。最妙的两道秀眉,却似一弯新月,格外动怜。炀帝含笑问道:"汝是何处人氏?姓甚名谁?多大年龄了?"那女子跪地答道:"贱婢乃是姑苏人氏,姓吴名叫绛仙,一十七岁。"炀帝脱口赞道:"好一个绛仙眉黛!不必再到岸上牵缆,可留此侍朕。"绛仙盈盈谢恩。炀帝遵命左右另派他女补了绛仙的缺儿,一面又宣召萧皇后、十六苑夫人,来到大船同宴。 未到片刻工夫,已是一齐到了炀帝龙船。炀帝命绛仙拜见了萧皇后,并和各夫人施礼。萧皇后执了绛仙纤手,细细瞧了一回,啧啧地道:"好一个美人儿!圣上却在哪里觅来?"炀帝笑道:"险些辱没了天人。乃在殿脚女里面。"妥娘笑道:"贱妾原是不解圣上忽然召宴。哪知却是献宝的。"众夫人一齐失笑。炀帝笑指了妥娘道:"只是你的话儿最是尖刻,专一打趣朕躬。"一阵说笑,坐入酒筵,开怀畅饮。绛仙笑吟吟地走近炀帝身侧道:"贱婢有支歌儿特来献丑。"炀帝听了好生快活。笑顾萧皇后道:"不道绛仙善歌,更是令朕心爱。"妥娘抿了嘴,笑道:"便是不善歌,圣上还不爱么?" 炀帝含笑不语,却命绛仙快唱。绛仙便呖呖莺声,婉婉转转的唱出道:蛾眉作对,粉黛分行。一千条锦缆牵娇,五百双纤腰挽媚。香风蹴地,两岸边兰麝氤氲。彩袖翻空,一路上绮罗荡漾。沙分岸齐转轻轻。侧转金莲,水涌舟回尽款款。低横玉腕,袅袅婷婷,风里行来花有足。遮遮掩掩,月中过去水无痕。羞煞凌波仙子,笑他照水嫦娥。游龙偃态,分明无数洛川神。黛色横秋,仿佛许多湘汉女。似怕春光去也,故教彩线常牵。如愁淑女难求,聊把赤绳偷系。正是珠围翠绕春无限,故把风流一串穿。 歌声歇处,妥娘早已斟了一杯酒儿,授与炀帝道:"唱得真好!快快赏与美人饮了。"炀帝笑道:"你不要献什么殷勤,绛仙原是要受赏的。她唱的歌儿妙在眼前风光,便拿殿脚女的娇态谱入了歌中。好不生动,令人神往。" 说着便将妥娘所斟的一杯酒赐与绛仙饮尽。炀帝又道:"‘似怕春光去也,故教彩线常牵。如愁淑女难求,聊把赤绳偷系。'这几句真是佳妙无比。" 妥娘又笑了道:"淑女也不难求,殿脚女中已是得了一个。赤绳也不须偷系,只要恩施雨露,待看今夜良辰,成就了水上鸳鸯。"各夫人听了不禁齐声失笑。炀帝也忍俊不禁。绛仙却挣红了脸儿,低垂粉颈。待到撤筵,萧皇后和各夫人退回了原船。这一晚,炀帝和绛仙果真作了水上的鸳鸯,成就好事。 正是:殿脚女中推绝色,绛仙眉黛最风流。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八回 麻叔谋杀人藏白璧 狄去邪放胆入地穴 话说炀帝和绛仙一夕欢娱,不消细表。绛仙既得恩宠,更是熏香敷粉,珠膏玉沐,一副黛眉,越发画得楚楚动人,愈见丰致如画。炀帝新恩方重,把她当作洛妃神女,格外宠爱,在龙船里,整日整日的和她作伴,再也不嫌寂寞了。这时船儿已过了雍邱地面,快达宁陵了,忽的虎贲郎将护缆使鲜于俱下了船报道:"前面的水势,湍急异常,阻碍了龙船,急切里不能驶去!" 炀帝诧异道:"朕已两次临幸江都,并没有什么阻碍。怎么此次忽又这般了呢?"说着,炀帝便召宇文述等一般佞臣,同入御舟,询问所以。宇文述道:"此处地近睢阳,地脉灵长,所以易于变动浅深。"炀帝笑道:"前几次占天监耿纯臣上言,谓睢阳有王气环绕,朕也未深信。公谓睢阳地脉灵长,谅也惑于其说。要晓得地脉灵长,决不会迅速如此,公可一加检查!当日宁陵到睢阳的一路,系何人监工开凿!"宇文述唯唯应命。 一经检查,方知这一路河工,乃由总管麻叔谋监工。可巧麻叔谋也扈驾同行。炀帝当即召到了麻叔谋,询问所以。叔谋惶恐答道:"臣前时监工凿河,测量得甚是准确,并没有深浅。今日忽然变为淤浅,连臣也不知道有了何因。"炀帝道:"想是当年的开河工役,偷工躲懒,不曾挖得妥当,这却如何区处?"麻叔谋道:"容臣再去开挖,将功赎罪!"炀帝点点头道:"若是只有一段淤浅,还不要紧,易于为力。只怕一路过去,还有浅处,先须探明才好!"护缆使鲜于俱道:"臣看水势这般湍急,人也不能下去,篙又打不到底,怎能探试明白呢?"炀帝听了,也觉得甚是,便传问扈驾群臣,可有什么法儿,探试深浅。翰林大学士虞世基道:"这却不难,只须做一具铁脚木鹅,长及一丈二尺,自上流放下河中,视木鹅搁住,便是浅处。"炀帝依议,即命左翊卫将军刘岑制造铁脚木鹅,往验河水浅深。 待到左翊卫将军刘岑制就了铁脚木鹅,一经试验,竟有一百二十九处淤浅,刘岑依实复命,炀帝听后勃然震怒道:"这是从前开河的工役偷懒从事,不肯尽心开挖,致使贻误了国家大事。若不严法处死,怎能制服天下呢!" 当下即命刘岑查究当年役夫姓名,悉行捕捉。计一百二十九处淤浅,捕得五万余人,炀帝悉命倒埋岸下。可怜这般人,生作开河人,死做抱沙鬼。炀帝惨无人道,真是令人发指。那个监河工麻叔谋,见埋杀了许多丁夫,也觉得寒心,连夜催促兵民,挖通淤道,让龙船逐段过去。只是麻叔谋第一次监督凿河的时候,尚有一大段事实,小子须先行补述。 原来他在督工开掘时,在上源驿旁,发得了一口绝大的棺木。麻叔谋原是个贪暴人物,疑心这口棺中,定有什么宝物藏在里面,便命夫役劈开了棺盖,向内瞧时,只见一尸容貌如生,发从前覆,长过胸前。其中并没有什么珍宝,只有一方石铭,上面都是古篆,多不能识。当时独有一个下邳书生,却能读出来,道:"我是大金仙,死来一千年。数满一千年,背下有流泉。 得逢麻叔谋,葬我在高原。发长至泥丸,更候一千年,方登兜率天。" 麻叔谋听了,惊喜交加,乃自备了棺榇,安葬在城北隅,及掘至陈留地,可巧有朝使到来,用了少牢礼和白璧一双,致祭汉留侯张良的庙中,向神假道。告祭方毕,蓦地卷起了一阵狂风。待到风息,遂失去了白璧。后来有一役夫,在途中遇一贵人,峨冠博带,乘了一匹白驹,前后驺从呵护。贵人召役夫至前,取白璧相授道:"与我报尔十二郎,还尔白璧一双,尔当宾诸夫。" 役夫莫明所以,只得跪拜受璧,乃至拜毕,抬头时已是不见了贵人踪迹了。 役夫好生惊讶,料想此璧定有来历,便不敢隐匿作为私有,即往献叔谋,并述神语。麻叔谋细细索解了一回,也是猜不出语中寓意。但见一双白璧,很是莹洁,便作为己有,并将役夫杀死了,为灭口计,心肠可也够歹毒了。只是这个神语,直到炀帝缢死江都,在位虽有十三年,扣足只得十二年,才知十二郎三字,便是指着炀帝,后人这般传说,也莫可究诘了。 麻叔谋贪匿了白璧,又监工至雍邱,前有一祠当道,叔谋传询村人:"此系何祠?"村人答道:"古老相传,内有隐士墓,甚有灵异。"麻叔谋勃然道:"什么隐士,据临此地!"遂命一般役夫入祠掘墓,才掘得数尺,猛听得一声怪响,下露一洞,里面灯火莹然,吓得众人面面相觑,不敢再掘了。 麻叔谋传询众人,谁敢入穴一探,众人噤不能声。独有一人应声道:"末将愿往。"叔谋瞧那个发言的人,却是武平郎将狄去邪。叔谋大喜道:"狄郎将胆量过人,真好算个英雄汉子了。"去邪也不多言。紧扎停当,用绳缚在腰间,命役夫执住了绳端,缒将下去,入那深穴,约有数十丈,脚儿方觉及地。去邪见有路可通,竟将腰中绳束解去,大了胆儿,鼓着勇气,向前面行去。走了有百数十步,入一石室,见东北各有四柱,铁索两条,都有核桃般粗细,系住了一头巨兽,形状依稀似牛,仔细瞧视,却又似一只大鼠,目光炯炯,气息咻咻,去邪倒觉有些害怕。正在这时,忽闻砉然一声,慌忙回头,只见石室西壁,一门洞启,有一个道童走出来道:"来者可是狄去邪将军?" 去邪好生惊讶,忙道:"小可便是!"小道童道:"皇甫君等候将军已是多时了,即请入内一叙。"去邪按定心神,洒开大步,随了道童入内。 进入室内,去邪却见是一所大殿,甚是宽敞,殿下排立了数十个武士,殿上端坐了一位神君,方面长髯,朱衣云冠。去邪心想上座的,便是皇甫君了,不知乃是何神,只好倒身下拜。神君坐着不动,也不发言。去邪拜毕,便有一个绿衣使叫他起立,导至西阶上立着。过了片刻时间,隐闻里面传声道:"快取阿摩到来!"便有人应声而去。 去邪听了"阿摩"两个字,不觉吃了一惊,暗想这是当今圣上的小名,难道他在此地。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瞥见武士数人,牵入了一物,便是系在柱上的怪物。去邪方知此物便是阿摩,倒将疑念丢去了,留神听那殿上的神君。只闻神君责那物道:"我以一念之仁,使尔脱了皮毛,为中国的主子,如何不遵我言,虐民害物,肆意失德!" 去邪听了这几句话儿,又觉骇然。想不到这头似牛如鼠的怪物,便是我主炀帝。想到此处,不禁向那怪物瞧去,只见他摇头晃尾,做出了不少丑态。 殿上神君勃然大怒,即命武士取了鞭儿,击那怪物的头脑。那怪物受击打后,发声狂吼,有似天空雷鸣震耳欲聋。这时忽有一个童子,捧了天符,自空而下,殿上神君见天使降临,即离座下阶,俯伏听旨。那童子便即宣言,去邪倾耳细听,却是:阿摩当国,数本一纪,今虽荒淫,数尚未满。俟期即届,练巾赐死。兹可缓刑,慎哉无违。 天使宣读即毕,又复腾空而去。神君重行归座,令将阿摩仍藏原处,遂召去邪至殿上,面谕他道:"为我告麻叔谋,谢他掘我茔域,来年当酬他二金刀,勿嫌我轻薄呢!"说毕,便命绿衣使导了去邪,自他门趋出。过了一林,曲径路狭,不能并走。去邪乃向前行,及至走了一程,回头瞧视,已失了绿衣人。去邪只得踽踽独行,行了三四里光景,见前面有一所茅舍,有个白髯老叟扶了藤杖,立在门前。去邪因迷了路,遂向前问讯。老叟道:"郎君从何处到来,此地为嵩阳少室山下。"去邪也不饰词,即将所经过的一切,向老叟说了一遍。老叟道:"郎君此奇遇,倒也不是偶然,老汉我粗解相术,如郎君的眉间,含有清气,却非红尘中人。若能辞官修道,不难得正果!此去东行三里,转过山嘴,便是宁陵在望了。"去邪遂谢辞而行,行不数步,偶尔回头,已失去茅舍老叟。自知身已入了仙境,悟了玄机,便存了出尘之想,只是麻叔谋那里,还须前去复命,再行辞官不迟。当下主意已定,向东行去。约三里相近了,转过山嘴,已是望见了宁陵县城,便至麻叔谋处复命。 叔谋见了去邪,失声惊呼道:"狄郎将怎的还在人世?"原来在狄去邪缒入了洞穴中,不多时候,又是一声响亮,那所坟墓忽然崩陷了下去。叔谋和众人,都道狄去邪已压死在穴内了。此刻见了去邪到来,叔谋怎不吃惊呢? 去邪便将入穴以后的事儿,约略和叔谋说了,叔谋哪里肯信,慌道:"狄郎将疯了,怎会说出这等胡话儿。"去邪本已无心富贵,便将计就计,索性装作了疯狂。叔谋见他真疯了,便命人驱他出去。去邪隐入了终南山。修道辟谷了,后得无疾而终。 那麻叔谋到了宁陵,适患风逆的病儿,起坐不安,饮食无心,有一个医生进方,用羊羔蒸熟后,醮了药末同食,方能治愈。麻叔谋依法炮制,果得痊愈,自此辄食羊羔,习以为常。宁陵县中,有个富户人家陶榔儿,原是刻薄成家,称为宁陵首富。陶榔儿的生性,甚是凶恶残甚。他因先茔也在应掘之列,竟是异想天开,盗了人家的小孩子,割去了头颅手足,用五味烹调,献与麻叔谋。麻叔谋咀嚼甚美,大胜羊羔美味。因召问陶榔儿,系用何物煮成此美味。榔儿笑道:"总监官若是爱吃,小人当不辞劳苦,逐日煮成奉上好了,只是小人先茔,还望总管成全。"叔谋点头笑道:"保全你的先茔,原是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本官一力替你成全好了,只是你所献的肉食,究竟用了何物制成,味道儿这般鲜美,你可和本官说了。往后离了宁陵,我也好使人烹煮。"陶榔儿慌忙道:"这种肉食不是他人所能烹煮的,总监总是爱吃,小人终不断的献奉好了!" 麻叔谋见陶榔儿不肯说出来,就越发动了疑心,百般的向他穷诘,他兀是一味的支吾,不肯实说出来,麻叔谋也没有奈何,当下转念,便笑向榔儿道:"你不肯说出来,本官也不来追问了,只是你不断的供献,叫我怎生过意得去!"即命人排了酒筵,请陶榔儿畅饮,那个陶榔儿天性贪杯,听了好生喜欢。在筵席上,麻叔谋又殷勤劝酒,横也一杯,竖也一杯,一杯又一杯,把那个陶榔儿,灌得大醉。麻叔谋见陶榔儿大醉,命人拿去了酒筵,便又向陶榔儿询问那美味是由何物烹煮制成,陶榔儿酒后神志昏昏,便毫不隐瞒地,一一的说了出来。正是:任他缄口金人密,酒醉难防泄了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九回 痴心一片私藏传国宝 分尸三段符应二金刀 话说麻叔谋灌醉了陶榔儿,问得实情,他不但不动怒榔儿,反赏了金十两,命役夫保护他的先茔。一面暗命陶榔儿,专窃他家的婴孩,供他蒸食。 宁陵、睢阳两地的境内,失去了婴孩数百,哀声四达,都是一片的寻男觅女声,惨痛异常。哪知玉雪可爱的小儿,供了他人的口腹。叔谋又恐有人奏劾其非,便先行遣人入都,贿通了中门使段达,托他缓急相助。段达原是个贪人,得了麻叔谋的重贿,哪有不替他留神的理,果然没有隔得几天,左屯卫大将军令狐达,原是开渠副使,闻知了叔谋的蒸食小儿之事,便表章弹劾麻叔谋。段达即将奏表遏住,不使上闻,令狐达也无可奈何。麻叔谋法外逍遥,好生得意。 这天已是凿到了睢阳城,城市中的富民,都恐居宅和坟墓给叔谋掘毁,更邀众会议,集得黄金三千两,思献叔谋,只是一时无人介绍,尚未献入。 适麻叔谋监掘一座古墓,穿通了地下石室,室中各物,遇风化作飞灰,惟有一方青石,上面有四句铭词。叔谋读之,乃为"睢阳土地高,竹木可为壕,若也不回避,奉赠二金刀。"麻叔谋思索了一回,还是不解。传问土人,答言古老相传,此中为宋司马华元的坟墓,别的却不知道了。叔谋哈哈大笑道:"华元乃是小国微臣,怕他什么。" 到了晚上,叔谋蒙眬之间,忽有一吏到来,鸟袍紫带,对了他道:"我王相召,请即随行!"麻叔谋身不由己的随与同行。走了一里多些路程,却于恍惚之间,见有宫殿一所,导引的来使即道:"到了,请入殿见王!"叔谋走入殿中,见殿上坐着一个王者,着赭色衣,戴逍遥冠。叔谋即伏地拜见,王亦离座答拜,始温颜对叔谋说道:"寡人便是宋襄公,奉了上帝的敕命,镇守此地,已是多年了。今将军来此掘河,万望幸免此城,勿使生灵失所。" 叔谋听了宋王的话儿,沉吟不语。王又说道:"此地五百年后,当有兴王掘起。上帝特命寡人,保护此地,怎能顾了暴君荒淫,掘伤王气呢?" 麻叔谋依旧默然。忽殿外入报道:"大司马华元来了。"不多时,便见一个紫衣官儿,趋入殿中,拜倒王前。王含笑相扶道:"寡人尚未得到麻公的许允,免掘睢阳咧!"紫衣官人怒目视叔谋道:"上帝有命,保护此城,你这恶奴,既毁我宅,尚欲将此毁掘!"说至此,便向王道:"恶奴倔强性成,当用严刑罚他!"王也勃然大怒道:"何刑最酷!"紫衣官道:"溶铜灌口,烂腐肠胃,这个便是最酷的刑了!"王点了点头儿,紫衣官即叱命左右,将叔谋拽至铁柱前。麻叔谋破口大骂,尚思挣扎图逃,哪里能够,早给他们剥去了衣冠,将他绑在铁柱上面。便有一人持了一杯铜汁,正在沸腾,欲灌入叔谋的口中。麻叔谋方才害怕,急忙呼道:"大王见恕,愿依尊命好了。一定保护好睢阳城,决不掘毁的如何?"王者传令解缚,给还了他的衣冠。叔谋反上殿拜谢。紫衣官笑道:"上帝赐叔谋三千金,令取之民间。" 复命前吏送叔谋回去。 叔谋听说有金可赐,便私下问了引他来的那人道:"上帝如何赐金与叔谋?"那人道:"阴注阳受,汝的三千金,自有睢阳城民送汝,汝可放心去罢!"一面说着,一面将他猛力一推,叔谋险些栽倒了,不觉吃了一惊,便即刻醒来了,方知乃是一个梦。 越日午后,果有家奴持入黄金三千两,报为睢阳坊市所献,请免掘城市。 叔谋回想梦境,觉得命中应受,更是不必推辞了,便老实收受了。遂命役夫 绕道开掘,让出睢阳城。又是一路开掘过去,掘至彭城,路经大林,中有徐偃王的墓在,叔谋贪心又起,命人开掘,掘至数尺,里面已是坚不可发,乃是生铁熔成的,旁首竖有石门,锁键甚严。叔谋用计,将巨石撞开了石门。 叔谋自往探视,有两个童子,分立门内左右,见了叔谋,即趋前道:"我王已是久候将军了,请速进来!"叔谋不知不觉,随了两个童子入内。见前面有一所宫殿,与前次梦中所见,大同小异。殿上也坐了一王者,头戴进贤冠,身穿朱色袍,面色温和。叔谋便立即上前,倒身下拜。王者命两个童儿扶起,赐坐一旁。王者开口道:"寡人的茔域,敢求将军保护,愿奉玉宝为酬!" 言毕,取出玉印一方,给与叔谋。麻叔谋接印瞧视,不觉又惊又喜,原来那方玉印,便是历代帝皇受命的符玺,国家的重宝。王者又续言道:"将军须保重此物,这时刀刀的预兆咧!"叔谋听了,又是茫然不识玄意,只是含了笑容,向王者道谢,告别出墓。传令役夫,将坟墓仍复盖好,悉如原状。 那时炀帝,正是因为失去了国宝,四处派人收寻,终无下落,无可如何,只得秘而不宣,哪知已是到了麻叔谋的手中。麻叔谋得了此国宝,还道是神灵相助,将来得能身登大宝,心中甚是欢喜,即把国宝好好的收藏起来,不令其他人知道了。上面这一段便是麻叔谋第一次监工掘河的情形。此刻他又催督民工兵士,将淤浅处日夜开掘,使龙船通过,好得炀帝有了吴绛仙,日夕纵欢作乐,也不十分催促,一任龙船日行三十里也罢了,日行十里也罢,终不计较,没有什么责言,因此麻叔谋尚不为难,逐节疏通。到了睢阳地界,麻叔谋回复了炀帝。 炀帝这时却想起了睢阳有王气事儿,不知叔谋发掘睢阳坊市,掘去了多少,若是能掘断了龙脉,未始不是佳事,免得日后有什么王者崛起,当下便问麻叔谋道:"睢阳地方,卿曾掘去多少坊市?"叔谋见问及睢阳坊市,自然不宜直说,慌忙道:"睢阳地灵,不好触犯,臣未敢发掘!"炀帝面色一沉道:"朕贵为天子,百灵均当效力相助,有什么不好触动,显见汝挟有隐情,从中作弊!"叔谋一时无言可答,只得用谀辞答辩道:"圣上向来以爱民为心,臣见睢阳坊市繁多,仰体圣心,好免即免,乃改道开河,好得路也相去不远。原不必定要就道睢阳!"炀帝听了,觉言得尚有道理,但是远不十分深信。遂命刘岑查探河道,究竟远近如何。也是麻叔谋命中该死了,那个刘岑原和叔谋不睦,一经查勘,竟迂远至二十里左右。刘岑哪里肯替叔谋留情,便据实奏复,炀帝怎不恼怒,立刻命人将麻叔谋拿入,囚入了睢阳的狱中。 麻叔谋正在惶急时,哪知令狐达趁了这个机会,再上弹章,详奏了麻叔谋盗食人家小儿,保护盗儿贼陶榔儿先茔,私受睢阳百姓贿金三千两,因此易河改道等情况。炀帝见了这道弹章,虽是动怒,却又起了疑念。即问令狐达道:"卿为开渠副使,和麻叔谋接近,早知道了此事,理应立即奏朕,怎的迟至了如今,方始上章弹劾!"令狐达立即答道:"当时臣即有表上奏,谅被中门使段达所扼,未得上呈。"炀帝即命人查抄麻叔谋的私产,得黄金数千两,白璧一双,及一颗受命的符玺。黄金尚辨不出,是否是睢阳百姓的贿赂,这留侯所还的一双白璧,原是国库中物,一见便知,尤其是那颗玉印,字纹明显,确是国宝。 炀帝见了这些东西,怎不吃惊,即道:"黄金和白璧,还是细事,姑且不论,但朕的传国重宝,如何也会到了他的手中!"便召令狐达入问,令狐达道:"依臣愚见,叔谋常使陶榔儿盗人家的小儿,这颗国宝,谅也是他命榔儿所盗。"炀帝不禁失色道:"叔谋今日盗我国宝,明日将要盗我的头颅了,那还了得!"便命法司严讯叔谋,并命捕了陶榔儿,一并审问。麻叔谋据实招供,谓国宝实系徐偃王所赠,问官哪里肯信,说他凭空捏造,便指了陶榔儿为巨窃,陶榔儿供称窃儿是实,窃国宝却不敢。问官如何肯信,再三的严刑拷打逼问,榔儿承不起了重刑,竟毙命于杖下,乃定了罪案,请将麻叔谋处置极刑。炀帝道:"叔谋原是罪大恶极,姑念他开通河道,不无微功。 赦免了他的子孙,但将叔谋腰斩结案了罢!" 在结案的前一夕,叔谋在睢阳的狱中,又得一梦,梦见了一童子,从天而降语道:"宋襄公和大司马华元,特遣我到来,对你说道。感念将军护城的厚意,将去年所许的两金刀,命我奉赠了将军!"叔谋尚不知金刀为何物,便问童子道:"既蒙相赐,金刀何在?请赠与我!"那童子厉声叱道:"死在目前,尚是不悟!到了明日,汝便知底细了!"叔谋从梦中惊醒,仔细详猜,终觉不祥,乃凄然长叹道:"我的腰领,恐要不保了。"到了越日的辰牌时刻,敕文传至,将叔谋如法捆缚定当,由行刑的人,驱至了河滨,号炮声中,叔谋已是斩为三段,又藉没了他的家产。 炀帝又复传敕令,将助守东都的段达,贬为洛阳监门令,还算他侥幸,没有送命。那麻叔谋的尸身,在河滨示众,宁陵、睢阳两地的老百姓,没一个不附掌称快。老少男女,争先恐后来到河滨,瞧那麻叔谋的尸身。那般失去小孩的人,更是咬牙切齿,见了麻叔谋的尸身,便拾起砖头向他的尸身掷去。一个人提倡,众皆响应,便你也一砖,我也一砖,直把个麻叔谋的尸身,掷得血肉模糊,已成了肉酱,方始一哄而散。麻叔谋的残尸,也没有人去收拾,一任鸟啄狗食,化为了乌有。凶残极恶的麻叔谋,便如此的完了。 闲话丢开,且说炀帝到睢阳,小住了几天,复起程南下,中途无他阻碍,只是死去了一个宠臣,便是大将军许公宇文述在道病亡。宇文述之子化及、智及,本皆无赖,前次尝从幸榆林,坐罪当诛。炀帝因念宇文述功勋,特从宽免死。如今宇文述没了,炀帝也甚是凄怆,厚加赙恤,予谥日恭,且授化及为右卫屯将军,智及为将作监,仍命随驾同行。智及弟士及,尚炀帝长安南阳公主,还称循勤。一对青年夫妇,此时也随驾南下。只是一方面銮驾纵游,一方面的寇盗较前益炽,声势都甚是浩大。窦建德的从众,已是二三万人之多,纵横骁勇在饶阳一带地面。 原来窦建德他得了张金称和高士达的余众,才能如此浩大声势。原来张金称和高士达,都给太仆杨义臣所杀,其中还有一段详情,须待小子下文细细的表明。还有那聚众在瓦岗寨的翟让和李密等人,这时也布置了一切,图取东都,做出了一番惊天动地的惊人事业,只苦了小子的这枝秃笔,不能分写几处。且待小子依了次序,一一说来。正是:依将次序从头说,写出图王作霸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回 调兵遣将假计得真情 入营行刺虚言成实事 五千精骑,衔枚疾走,偷进了河曲东村。村上有五个大营,结成梅花形式。营中静悄悄黑沉沉,无声无色,好似丝毫没有觉着敌人已经袭击了。在月色微明的下面,只见中营高悬着一面大旗,旗上斗大的一个张字,随着晚风,在空中飘动。那五千精骑到了营前,拔开鹿角,一声呐喊,分向五营扑去。猛的号角一声,鼓声大振,伏兵四起,火把齐明。袭兵见有准备,反中了埋伏,不禁自相残乱。伏兵四面包围。攻击袭兵,把五千精骑,杀得四分五散,七零八落。逃出了东村的骑兵,只剩了六七百人,由那司兵赵大通,率了狼狈回去,见他的主将高士达。 原来自从张金称杀了孙安祖,士达便不时的率了人马,攻打张金称,要和安祖报仇。无奈金称那里,兵马众多,金称又甚骁勇,手下便有一个军师,六员大将。军师乃是饶阳人士,姓公孙,单名一个雄字。这个公孙雄,巧计多端,狡黠过人。六员大将,乃是齐国治、方振才、施大猛、张金发、冯超武、甘起鹏,皆是能征惯战,千人辟易的勇将。其中尤以张金发,更为了得,乃是金称的胞弟,善使一对八角紫金锤,人不能近。孙安祖的性命,也是送在他的手中。因此高士达和他交锋,终是胜少败多。 高鸡泊的窦建德辄遣人传语士达,金称其势正盛,未可轻犯,待其势衰,再作报仇之举,便不难将他攻破,一鼓成擒。士达性躁,哪里忍得。只是若和金称交战,终是失利,把个高士达气得半死。这一晚,赵大通又愿率了兵马,前往河曲劫营。士达即命大通拨领五千精骑,司兵刘黑闼、徐元茂一齐谏阻,士达只是不信,任凭赵大通前去。果中了埋伏,失利而回。士达好不生气。 到了翌日,恰有高鸡泊的密使到来,探问近顷消息。得知了此事,便归报窦建德。建德闻知劫营中伏,不觉起了疑心,当下命窦成小心防守了高鸡泊。他和线娘却带了一千骁卒,驰往清河士达山寨。早有守卒报知了士达。 士达听说建德来了,急率众出迎。到了里面坐下,士达赧然道:"不听大哥的良言,屡次伤折兵马。"建德道:"愚正为了此故,特行到来。尚有要言须谈,请入密室见告。"士达点头起立。建德遂招了曹汝成、刘黑闼、徐元茂、赵大通四个,和了线娘,一同到了密室。建德却命线娘守在密室门外,倘若有人前来探视,即行拿下。 士达见建德这般防得严密,不知当作发生了什么大事。便是曹刘徐赵四个,也是暗暗惊疑。因此甫经落座,士达即问建德道:"大哥为了何事?" 建德正色道:"小寨里面,已是有了奸细,你们可也不知道?"士达等听了,各吃一惊。士达慌道:"大哥怎知小寨里面已是有了奸细?"建德道:"若是没有奸细,怎的劫营的消息,吃张金称会知道,早早设下了埋伏,等我们劫营呢?这是不消说得,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黑闼点头道:"大哥一说,真觉可疑了。我们和张金称已是停战了相近一旬,前晚突然而去,他竟会早早埋伏,如此看来,山寨里面真有奸细混入了。"士达愤愤道:"不知是哪一个狗头,擅敢泄露军机,贻误大事。如今烦窦大哥想个佳妙法儿,捉出奸细,方能无事。"建德笑道:"不劳大哥相烦,小弟自愿效力。趁了这个机会还须与孙贤弟报仇。"士达大喜。当下计议定当,便即出了密室。 士达径升寨中大帐,集了众将道:"张金称屡败我军,本帅当一雪其耻,誓与决战。但将在谋而不在勇,本帅当用计破敌。"众将从未见士达用计, 今天听了他的话儿,都觉奇异,却要瞧他怎样授计。只见士达先命刘黑闼道:"今晚三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相离河曲东村村口,五六里左右,拣树林严密的所在,埋伏在内,见有敌军追至,可突出袭击。"黑闼应命而退。士达又命徐元茂道:"二弟可率了一千兵马,在今晚到那东村村口埋伏,初见敌兵,不必出击,待其遇了黑闼伏兵往后退回,方可迎头痛击。"元茂也应命而退。士达又命赵大通道:"今晚初更时分,四弟可率了五百军兵,往劫金称大营,不论有备无备,只可败走,不能取胜,须将敌兵引出东村,待他中了伏时,即可回兵共击,痛杀敌军了。"大通唯唯应命。士达又命曹汝成道:"五弟可于傍晚时候,率了三千骁卒,绕道至东村村后,待到敌军追兵齐出,后防空虚,贤弟即可率兵突击,放火烧了他的营帐,劫夺他的粮草。"汝成应命退下。 众将见士达用计遣将,倒也井井有条,心中不由暗服。哪知他遣了四个结义弟兄,余将竟一个不用,便即退帐了。众将又不免暗笑,觉得士达终是个莽夫,这般大张声势的召了众人,却只用了四将,怎能敌得金称的兵马! 哪知这一番的调兵遣将,全是嘴上说说罢了,原不是真个要劫营杀敌。众将哪知袖里玄虚,其中有个将儿,却将士达的计儿,一一牢记在胸。待到士达退帐,众将四散,他便悄悄的出了山寨,跨上了一匹马儿,直向河曲东村驰去。到了张金称营中,这般这般,如此如此的说了,即行告别回山。方到山角下马,只见刘黑闼和徐元茂两个含笑上前道:"杨将军辛苦了!主帅命某等敬候多时,请将军入帐面谈。"杨将军瞧了这般光景,明知坏了,欲待脱逃,刘、徐两个早分挟了他的两臂,拥入了大帐。士达已厉声喝道:"杨通狗贼,好生大胆,擅将军事消息,泄露敌人,今天被本帅察破,还有何言?" 杨通见事已破露,终是难免一死,便也骂道:"士达匹夫,即已察破了本将军,要杀便杀,何须多言!"士达勃然大怒。即命帐前兵卒,推杨通出了帐外,一刀杀死。将杨通的首级,命人送至了张金称营中。 金称见杨通被害,便欲起兵报仇,军师公孙雄急忙阻止道:"杨通倾心于大王已是多日,高士达终是懵然不知,今乃突然将通杀死,且将首级送至我营,当然已知杨通和大王的私通。士达寨中,定有谋士相救了。大王若率兵前往,彼必有备。且恐反中其计,不如先遣细作探知了彼方动静,再行定夺。"金称遂止发兵。但命细作往探不题。且说高士达计得了杨通,除去寨中奸细,晚上即在寨中大开筵席,招饮众将。士达却和四个结义兄弟,陪了一个窦建德。线娘却在里面,由高玉仙款待。建德在席上对士达道:"如今奸细已是除去,但金称的军师公孙雄,此人狡猾多谋,先须将他除去,其余便不足畏了。"士达道:"这倒甚难,便是遣人去行刺,也不知他面长面短。" 黑闼道:"刺客若能混入营中,便不难认清公孙雄的面目。难却难在刺客不能进身,才是没奈何昵!"建德点头道:"三弟的话儿甚是。" 这时线娘到了外面,闻知了此事,便笑对建德道:"那个公孙雄,还是待女儿收拾了他罢!"士达慌道:"不行不行!这不比劫狱,那些守狱兵丁容易对付。张金称营中,勇将甚多,怎能冒险前去?"线娘冷笑道:"高叔父不要长了他人志气,灭却自己威风。侄女虽是不才,若说要取他人一二颗首级,究还容易。"建德喝道:"你有多大能耐,目空一切,还不与我退下!" 线娘吃了没趣,红着粉脸,退到里面,越思越怒,发作了憨气,便悄悄的结束下山。建德兀是没有知道,仍和士达等且饮且谈,不觉已是到了二更过后。 正待散席,忽见外面奔进了一个人,混身血污,左手拎了一个首级,向建德一扬道:"公孙雄的首级,已是被女儿拿来了!"建德又惊又喜。 只见线娘面色有异,知她已受了重伤,慌忙上前扶持。线娘的小嘴儿一张,口中鲜血直喷,立刻晕了过去,不省人事。士达急忙命人取了内服伤药,调灌线娘。不一刻工夫,线娘悠悠醒转。一眼瞧见公孙雄的首级,哈哈笑道:"他被我杀了!"说着重又晕去。黑闼道:"侄女的神经,已是奋激错乱,快扶入里面安息休养。"建德觉得甚是。待到线娘再行苏醒,遂由建德抱到了内室。玉仙已是睡了,闻知线娘受伤,即起视,线娘昏晕了两次,精神大疲,昏昏沉沉,只是不言不语。建德好不愁闷,也不去安睡,坐在线娘卧榻上陪着,防她伤发生变。尚幸伤药神效,线娘到了天明,面色转润,昏昏的睡着了,建德方才安心,自去休息一会儿。 原来线娘激气下山,竟跨马驰入了河曲东村,在相离张金称大营一二里,她便下了马,将马藏在林中。她便悄悄的掩将过去,鹭行蛇伏,到了营前。 她的身子原是伶俐,竟被她混了进去。这时有两个巡更的人向她而来,她望侧首躲过。待到两人相近,她一个箭步,蹿到他们面前。他们正待喝问,她手儿一拍,一个已是送命,一个更不敢呼喊。线娘已刀架在他脖子上道:"快些说出,你们军师的营帐在哪里?"更夫战索索指了西首道:"那面一座帐儿,便是军师的。"她随指瞧个明白。刀儿往下一按,更夫的头颅,便脱离了颈上。她拾起了巡更的锣儿,竟冒了巡更,向西边而去。到了公孙雄的帐前,见有两个守卒,正捉对瞌睡,她便放下了锣儿,踅到帐前,嚓嚓两刀,都已了帐,她便蹿入帐中。 那个公孙雄尚未安睡,突见线娘持刀入帐,便知来意不善,急呼一声拿刺客,线娘已是手起一刀,削颈而过,头儿滚落。线娘拾起首级,返身出帐。 拿刺客的呼声,已是四起。原来公孙雄的帐后,还有两名守卒,闻得了公孙雄的呼声,便也呼喊,惊动了各帐的人,一起出帐呼喊。片刻间火把齐明,线娘已是连蹿带纵杀翻了几个兵丁,逃出了大营,向东村狂奔。到了林中,牵出了那马匹,方才跨上马背,后面的追兵已到。为首的一将,手使八角紫金锤,便是骁将张金发,厉声喊道:"你往哪里走!"线娘不知金发的骁勇,圈转马儿,提了插在马背上的梨花枪,向金发分心便刺。金发喊声来得好! 将右锤架开了枪,左手一锤,向线娘马头击去。线娘圈过马头。金发的右锤,已是拦腰打来,线娘急抬枪抵住,只震得两臂酸麻,虎口出血。正是:英雄莫夸神通广,骁勇难当命险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一回 倾众报仇将计就计 率师讨贼借人杀人 话说线娘的梨花枪,招架张金发的紫金锤,震得两臂酸麻,虎口流血,才知金发厉害,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即虚晃一枪,回马便走。金发哪里肯让她逃去,拍马追来,追了一程,两马相近,线娘只得回身再战。战不到三个回合,线娘的枪法已乱,金发猛喝一声,使了个泰山压顶,双锤向线娘顶门击下。线娘暗呼声不好!忙用出了全力,起枪招架。金发双锤并下,怎生有势,压在枪上,宛似千斤相重。线娘两条粉臂的臂力,怎能抵得?只见金发的双臂一沉,锤儿更重,线娘休想豁开双锤,急得粉汗直流。咬一咬银齿,娇喝一声:"休得逼人太甚!"枪儿猛力一抬,这一下,倒也厉害,金发的双锤,被她直幌开去。连金发的身子,为了金锤豁开的势儿,往后一仰,险些坠下马来。线娘趁此回马而逃。明知金发定欲追来,便将梨花枪一插,取下弓箭在手。金发若是追来,只得赏他一箭了。金发果是不肯甘休,又在紧紧相追。线娘约摸箭力能达的时候,她便轻侧柳腰,张弓一箭,直向金发咽喉。金发听着弓弦声响,箭儿已是到了面前,急待躲避,却已不及,肩头便着了一箭。他才不敢再追。一来受了箭伤,二则已是到了高士达的地界,深恐寡不敌众,遇着大队敌兵,他才勒马回营。线娘始得安心。只是虽能逃得了性命,在那招架双锤的时候,震动了心肺,不免受了重伤。一路在马上,先已吐了好几口鲜血,她也自觉着慌。待至回到山寨,见了建德,神经便奋激失次,连晕了两回。侥幸伤药有灵,尚不至失了性命。 在那天午后,建德因欲线娘回高鸡泊调养,即用了一肩软舆,将线娘抬回了高鸡泊,自去休养。在建德离了清河寨不上两个时辰,便有细作到寨相报道:"张金称亲统军将二万余人,已是进了清河地界,声言替他的军师报仇。"士达闻报,一面饬人防守山寨,一面和四个结义弟兄商议迎战的计策。 元茂道:"金称以报仇而来,其势正锐。若与交战,定必失利,不如固守山寨,待其锐气减去,不妨用计破他。"大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二哥终是婆子气息,什么锐气不锐气!待小弟率兵前往,待他立营未定的当子,先杀他一个下马威!" 士达听了大通的话儿,便欲允许,黑闼急道:"大哥不能听了四弟的话儿,莽撞从事。二弟的话儿,却是有理。并且以小弟看来,尽让他们逼近山寨,我们一面用心防守,一面可从后山小路,绕道到东村,他们此次已是倾众前来,村中必少防御,我们只须用一千名骁卒,焚烧他的老营,并掳劫他们的家眷人口和屯积的粮草,他们闻知后路有急,必欲回援东村。我们便趁此追杀,占了胜利。"士达大喜道:"二弟的计儿甚佳。"当下便固守山寨,等候张金称的兵马到来。 且说金称的兵马进了清河地界,一路前来,见士达不遣手下兵马前来迎敌,倒觉有些奇异。统军甘起鹏道:"士达不要有计,故不遣一卒迎敌。此去却须谨慎,不要中了他的狡计。军师生前不是说过的,士达寨中有了谋士相助,便是这次的刺死军师,也许是谋士的计儿。"金称愤愤的道:"不知那个谋士,姓甚名谁,若得擒住了他,碎尸万段,方才泄我心头的愤气。" 当下又命先锋齐国治,一路留心提防。哪知直逼到清河寨面前,始终没有敌军迎敌。金称笑对起鹏道:"那个谋士的才智,谅也有限,因此高士达只得据寨固守了!"起鹏道:"还是留神为要。"金称点头称是。先锋齐国治已是率众攻寨,无奈山上滚木石炮,灰瓶飞箭,像雨点般落下,休想近得。国 治传命停攻,到大帐前禀报金称,金称召众将入帐商议。统军冯超武道:"我军倾众来攻,利在速战,彼今固守相拒,多延了时间,若后方有变,倒也可虑。"甘起鹏骇然道:"他们不要探知了后防空虚,竟绕道去袭东村。"金称听了,觉得甚是,便点头道:"虽有我弟留在东村,只是新受箭伤,有敌也难抵挡。即烦甘将军和了冯将军,拨领三千轻骑,赶速驰回东村,小心防守。"起鹏和超武奉命而去。驰抵东村村口,已是黄昏,起鹏对超武道:"愚与将军不如分兵一半,在村口左右埋伏,敌军不来便是,若要来时,突然出击。定使他片甲不回!"超武鼓掌称善,便依计分兵,暗自埋伏。 到了二更,刘黑闼率着一千骁卒,绕道后山小路,来袭东村。只道村中无备,哪知才到村口,伏兵突起,将黑闼的一队人马,冲作了三段,黑闼好不慌急,再也不敢恋战,拨马便逃。河曲兵却乘胜追击,直将一千清河兵,杀得没多几个,只剩五六骑,保护了黑闼,逃回清河寨。黑闼含了满面羞惭,去见士达道:"张金称果然了得,早已埋伏了兵马,在村口等候,小弟不察,又着了他的道儿,杀得大败了逃回。"士达见用计不成,反中了敌人埋伏,损失了一千骁骑,又急又恨,但也无可奈何。只得命黑闼回帐休息。一面传命前寨兵将,用心防守。 金称那面,也已得了飞骑捷报。甘、冯两将,计破了袭军,金称好不喜欢,传命重赏二将,仍属留守东村。一宵已过,到了天明,金称率兵奋攻,喊声动地,势甚锐利。只是清河寨防御得法,急切难攻。一连数日,任凭金称骁勇,终是攻不下山寨。这天金称正在大帐里面,和众将聚议怎样破敌的策儿,急接到东村飞骑警报,道太仆杨义臣统兵出发以来,河北一路的英雄,被他攻破不少,声势甚是浩大。如今劲旅在后,士达屡经我军杀败,已是作了惊弓之鸟,不足虑他。大王急宜还援河曲,不要失了根据的重地。金称便命回兵,整队退去。又恐士达出兵追击,即命齐国治、方振才一同断后,河曲兵向后渐退。 早有清河细作报知了高士达,士达好生奇异。即问刘黑闼道:"金称独自解围,不战而退,可是诱我追击?"黑闼道:"断后有将,退行不速,必非诱敌,定是后路生变,不得不回了。"士达道:"既然如此,我们可趁此追击一程了。"黑闼道:"彼已有备,不生效力,还是急遣细作,快到河曲探听,且待得了实情,再作计较。"士达遂命细作往探,待到河曲兵退还,清河寨也松了防守。 那个张金称回到东村,义臣的前队,已是到了河曲。先锋大将施神通,却有万夫不当的神勇,善使一柄金背大刀,率兵到了河曲寨前,即出马搦战。 金称命甘起鹏迎敌,起鹏虽是骁勇,终不敌神通的勇猛,不到二十个回合,便即败下。齐国治一马当先,抡动丈八矛,向神通分心便刺,神通起刀一架,将国治的长矛,豁了个大开门,险些失手。神通回手一刀,国治急忙躲避,肩上早带去了片肉。国治伏马逃回,神通率兵追击,金称急和众将抵住。混杀了一阵,神通方始收兵,金称检点兵马,死伤了一千余名,好生纳闷。 到了明天早上,神通又来讨战。这时,张金发的箭伤,已是痊愈。闻知神通勇猛,他便跨马持锤驰到阵前和神通交手。真是棋逢敌手,将遇良才,两个人一来一往,战了百数十个回合,兀是胜败不分。把两面的军将,都瞧得呆了。只见他们两个刀光锤影,混作一团,越战越猛,各不示弱。直战到午刻相近,坐骑疲了,方始回马。饱餐了一顿,休息片刻,又临阵交战。战了多时,依旧不分胜负。这时杨义臣的大队已到,义臣控骑观战,瞧了片刻,即命鸣锣收军。 神通勒马回营,入帐见了义臣,报明两天的经过。义臣点头道:"贼将骁勇,势也不弱,本帅不愿多伤兵马。现已思得了鹬蚌相争的计儿,坐收渔翁利益。"众将一起问道:"元帅有何妙计?"义臣道:"闻金称和那清河寨的高士达不睦,本帅只须佯许金称,令其杀败了高士达,即收抚其众。金称若能顺从,得将士达杀败,本帅当诱杀金称,降其余众。若金称反被士达所败,本帅便收了余众,再击士达。也许金称不愿收抚,则诱士达出兵,袭击金称。金称前后受敌,敌后必溃散。我军再击士达好了!"众将齐声称善。 当下义臣修书一函,命人送至金称寨中。金称拆视了义臣书信,即与众将商议道:"杨义臣来书招抚,以杀败高士达为条件,当怎生答复?"方振才道:"义臣兵势浩大,神通骁勇善战。河曲弹丸的地位,实不足和他抵抗,还是趁此机会,受了招抚,攻破那高士达,原是不难。"金称点头称是。忽有一将在旁冷笑。金称瞧时,却是甘起鹏,便即问他道:"甘将军何故发笑?" 起鹏道:"杨义臣一路行军,只闻收人余众,未闻招抚一将。今知我们与士达不睦,乃用借刀杀人的计儿,先命我们攻破清河寨,不论谁胜谁败,和义臣都是有利,于我们却未必得益呢!"金称点头道:"若依了甘将军的话儿,只能拒绝招抚了。"当下即对来使道:"上复杨元帅,他的盛情不敢拜受。" 使者复命义臣。义臣笑顾众将道:"金称倒也狡猾。"说着,又修了一书,命使者送至清河寨,使者奉命前往,入寨见了高士达,即将书信呈上。士达阅毕,命使者出帐暂候,即和四个结义兄弟道:"杨义臣刻有来使至此,约我夹击张金称,这是绝好的报仇机会,自当相允义臣,不知四位贤弟意下如何?"赵大通道:"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刘黑闼道:"以杨义臣的兵力,破一张金称,不患不足,他却命我夹击金称,谅知我们和金称有仇。义臣既欲保全实力,复欲速破金称,故命我们夹击,使金称速败。只是金称败之,义臣的兵马,却要来攻我们了。"士达道:"这又何故?"黑闼道:"那是必然的理。义臣决难收容我们的。以小弟看来,还是置诸不理,尽让他和金称对峙交战,金称被逼,必抵死与战,义臣即能破之,亦必大丧兵马,我们却不妨奇兵突出,将他杀败,也是不难。"士达摇首道:"义臣即约我们夹击金称,决不负我。"便径自修书复允,命来使持回,正是:只图报复深仇计,忘却唇亡齿舌寒。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八十二回 平双雄削柄滋乱贼 施绝计飞箭伤大将 话说高士达复允杨义臣,义臣甚是欢喜。专待士达兵到,会同夹击。士达到了隔日,便留下刘黑闼镇守清河寨。他和赵大通、徐元茂、曹汝成率了二万军马,直向河曲东村进发。早有金称细作,报知了金称。金称闻知了这个消息,忙和众将商议。甘起鹏道:"士达匹夫,定是受了义臣的说词,前来夹击我们了。若待士达兵到,我军前后受敌,怎能抵得?依末将看来,河曲天险可守,不如趁那士达没到的时候,可乘夜袭了饶阳。饶阳易守难攻,进退便捷。却胜河曲百倍。"方振才道:"此计未免太险,万一饶阳有备,袭不到手,岂不变作了进退两难!"金称点头道:"方将军的话儿甚是,不如甘将军和了冯将军,拨领五千军马,守住了村口,不让士达前进。"甘起鹏只得和了冯超武两个往守村口。 待到士达兵到东村,见有敌军守住村口,即麾众猛攻。甘、冯两将,只有五千兵马。士达却有众二万人。任凭甘、冯二人骁勇,究是寡不敌众,遂失守了村口,率众退逃。士达乘势追击,紧紧不舍。金称已是闻知了败讯,急命张金发前来接应,才将士达的追兵挡住。这时杨义臣也已接到了士达的通知,知道士达的兵马,已是出发在途,便也整顿了全军,准备大举进击。 这天又得士达密使来告,方知士达已是进了东村,约他明天晚上的初更夹击金称,义臣自然复允,打发了来使。待到那天初更,义臣和士达的兵马,齐向金称攻击,杀得河曲兵哭喊连天,没路奔逃。张金称和了他的兄弟金发,一同向北而走,恰巧撞着施神通拦住了去路。金发心慌意乱,不免锤法稍松,神通大喝一声,劈死了金发。金称再要逃时,休想能够,也给神通杀死。这时金称手下的大将齐国治、方振才、施大猛、冯超武、甘起鹏,只有冯、甘两个,带了三千兵马,逃出了东村。后来归附了窦建德。其余的众将,都不免身亡。 一仗成功,扫平了张金称。待到停战,已是天明。义臣命人相请士达,到他营中会晤。士达便欲前往,徐元茂道:"不知义臣可有歹意?"士达道:"彼为三军主将,怎能负人,谅无恶念发生。"曹汝成和赵大通道:"我们可随了大哥同往。"士达大喜道:"这倒使得。"即命徐元茂留在营中镇守,他们三个便随了来使,到那义臣大帐,两旁突然拥出了数十个壮丁,将他们三人擒住,士达方知中了他们的狡计,不禁破口大骂。义臣即命推出帐外斩首。可怜三人,片刻之间,已是身首分离。义臣即命将三人首级尸身,送到士达营前,给他的兵丁瞧看,招他们归附了官兵。当下三人的尸身首级,到了清河兵营前。 早有人报知了徐元茂。元茂听说三人被害,险些晕了过去,赶忙抢回了三人的尸身首级,火速回到山寨。刘黑闼、高玉仙和山上众兵,俱皆失声痛哭,玉仙更是晕去了数次。当下刘、徐二人将三人的尸身收殓,一切不必细表。到了明天,里面的使女,出报玉仙已是自缢身死。众人又感伤了一阵,也将她盛殓入棺。一切告终,刘黑闼对徐元茂道:"大哥不听你我的良言,身遭惨死。如今山寨的兵力,虽是未见减少,只是那个杨义臣,未必不来攻击我们。不如弃了此处,率众投奔高鸡泊窦大哥。二哥的意下如何?"元茂道:"正与我意相合。"遂传谕寨众,众皆愿从。即收拾一切,不须细表,径到了高鸡泊。 建德听说士达等惨死,不免放声痛哭了一回,在寨中设灵致祭。线娘伤已痊愈,只是尚未复原。闻知玉仙自缢身亡,也觉伤心万分。过了几天,建德将清河寨的众人,分插舒齐,高鸡泊的兵力,已是有了六七万。建德率众袭得了饶阳,作为根据的所在,声势越发盛了。建德又能倾身待人,和士卒共甘苦。因此,人争相附,愿为效死。 且说杨义臣扫平了张金称,计除了高士达,便上表奏知炀帝。这时炀帝已是到了江都,阅了义臣的表章,中有破降河北贼数十万的语,炀帝甚是骇异。对内史郎虞世基道:"朕怎的一些也不知,河北盗贼,竟有这么许多?" 原来虞世基深知朕帝恶闻盗贼的消息,所以诸将若有败亡,上表求救的,世基都不使上闻,有时竟杖责告警来使,说他谎报,因此炀帝总是不知。此刻世基见炀帝问他,他便答道:"小盗虽是众多,却不足为虑,义臣收降贼众,竟至数十万,若令久在外面,一旦有变,倒是国家的大患呢!"炀帝原是忌刻成性,听了世基的话儿,不禁点头道:"卿言有理,朕当解除义臣的兵柄,免生后患。"世基欢然道:"圣上明见万里了。"炀帝遂下诏召还义臣,并命他遣散麾下士卒。于是数十万士卒,又四散附贼,贼势复炽了。义臣的前功,遂皆尽弃,浩叹而归。 这时瓦岗寨上的李密,见兵精粮足,按不下一片雄心,跃跃思动。他知翟让最信军师于雄的话儿,密和于雄结了深交,令说让出图中原。这天于雄对翟让道:"公若自立,恐未必即能成事,若依了蒲山公的话儿,先取荥阳,依次进取,更立蒲山公为王,事无不成的理。"让笑道:"蒲山公果得为王,何必前来依我?"雄答道:"将军翟姓,翟的字意,当解为泽,蒲非泽不生。 因此来依将军,共图大事。"让听了于雄的话儿,觉得甚是,遂依了李密的前议,发了兵将,夺取荥阳诸县。 荥阳通守杨庆,懦弱无能,见翟让势甚,急向炀帝告急。炀帝接报,即命湖南讨捕大使张须陀为荥阳通守,使讨翟让。须陀乃是能征惯战的一个骁将,历破卢明月等贼师。手下更有两员大将,一为罗士信,一为秦琼,表字叔宝。山东历城人氏。乃祖即是北齐领军大将旭,旭子彝,也为北齐武卫大将军。彝战死沙场,其妻宁氏抚子长成,却练得一身好武艺,善使一对黄金锏,真是十分了得。后来佐唐受命,绘像在凌烟阁上,彪勋千古,却为一个大人物。此时尚在须陀手下,作位心腹将领。因此须陀到了荥阳,率兵和翟让交战,让连战皆北,不禁逡巡欲遁。李密神色自若的道:"张须陀有勇无谋,不足深惧,且兵又连胜,骄气正盛。自古骄者必败,密当略施小计,即足破他。公也不必担忧,且列阵相待,密须安排去了。"说着便走。让无可奈何,只得列了阵势,候那须陀杀来。 不到半个时辰,须陀已是率兵到来,见让列阵相待,即直前搏击。翟让的兵马,见了须陀,早皆恐惧,宛似惊弓之鸟,哪里还支撑得住,纷纷向后逃退。须陀驱兵穷追,追了十多余里,过了一大林,林内一声炮响,冲出了两支主力军,左为单雄信,右为王伯当,两路合围,将须陀包在核心。翟让也回兵助战。这时须陀的后队,由罗士信、秦叔宝两个统领,尚未到来,须陀一个人在重围里面,左冲右突,奋不可当。单雄信、王伯当两个,一槊一枪,还是抵不住须陀。李密立在高阜上面,见须陀这般神勇,恐被他突围而去。急命一千名弓弩手,张弓引矢,围了须陀四面注射,箭如飞蝗。任凭须陀骁勇,终难招架,遂叫隋朝一员勇将竟堕入李密狡计,中箭身亡。待到秦叔宝和罗士信率了后队来援,已是不及。秦、罗二将,也被困入重围。 秦叔宝正在冲突的时候,忽有一将,手执宣花大斧,骑了匹乌云马,喝住了众兵,向叔宝呼道:"秦贤弟别来无恙!"叔宝凝神瞧视,乃是儿时邻居的小友程咬金,便答道:"原来是程大哥,可是来相救小弟?"咬金道:"天子无道,百姓乱离,隋室江山,眼见即得覆灭,须陀今天又阵亡,贤弟尚须早自为计,当知识时务者为俊杰。蒲山公英明异质,合应预谶,正是李氏当兴。贤弟不如依附了蒲山公,强似助了昏君作恶,岂不甚好?" 叔宝见须陀已死,自身无处投奔,听了咬金的话儿,便翻身下马道:"还请大哥引见蒲山公。"咬金见叔宝允了。甚是有兴,也急行下马和叔宝携手同行,入了李密帐中。叔宝扑翻虎躯,跪地下拜,咬金大声道:"此为故人秦叔宝,特来依公。"密慌忙答礼道:"久慕将军大名,今得来归,真是密的大幸了。"叔宝又去说降了罗士信,招集旧部来附。河南郡县闻知须陀身亡,部众尽散,统皆丧气。 炀帝得了消息,即令裴仁基为河南讨捕大使,徙镇虎牢。翟让得了大胜,深自欣喜,乃分兵与密,结为蒲山营。他却载了获得的辎重甲仗,即欲回转瓦岗。密急道:"乘此胜利,正好西下,图成大事,怎的便欲回转瓦岗?" 让道:"虽得胜利,兵力已疲,姑且休养,再图大举。"密又苦劝了一番,让只是不从,竟与密相别,自回瓦岗。 密待让行后,遂独率了麾下西行。一路上招降诸城,大得资储。翟让在瓦岗寨闻知了消息,深自悔恨,因复率众从密。 这时天下已是大乱。窦建德自称了长乐王。马邑起了刘武国,朔方起了梁师都,流人郭子和起兵榆林,金城校尉薛举起兵陕西,自称西秦霸王。真是风波四起,干戈遍地。再加上鄱阳又起了个剧盗林士弘,有众数万人,杀了御史刘子翊,自称楚帝,建元太平,占据了九江、临川、南康、宜春等郡,称雄南方。涿郡虎贲郎将罗艺,自称幽州总管,兴兵起事,猖獗北境。终算伪燕王格谦,给江都留守王世充击毙,只是谦党高开道,收集了余众,又出掠燕地,其势复张。还有那个章邱杜伏威,虽有光禄大夫陈棱在讨,偏给伏威杀败而归,其势更盛。 李密见天下大乱,遂急欲进取东都,思据得了腹地,即可号召四方。乃屡次向翟让道:"如今暴主南巡,百官皆在江都,东都腹地空虚,越王年尚幼小,留守诸臣,又皆无能。仆和将军,若能进取了东都,即是号召四方,定了天下咧!"翟让只是心怀疑惧。恐蹈杨玄感覆辙,终是不决。这时那个炀帝,在那江都,兀是纵情酒色,毫不将国事在念。正是:乱离不知荒酒色,危机日迫尚懵然。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