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立宫庭数落花,蜻蜒飞上玉搔头。庭院寂寂的里面,却有个女子,悄悄站着,愁侵眉峰,容颜消瘦,对着飘零在青苔上的落花,默默的出神了一回,微微的叹道:"春光老去了多时,再要好春光来时,只须隔了八个月的时候。今日地下的落花,一朵朵依旧到了枝头,在春风中得意,人生的岁月,一去是不会来的了。芳年易过,凋了朱颜,再也不会由老返少。花啊花啊,我却不如你多多了。"她说得伤心,秋波中泪儿便似断线的珍珠般,一个个滚了出来,兀是哽咽着道:"花开花谢,得到了多少人的欢喜和悲伤,我也原是花一般的人儿,难道此刻在花好的时候,不得君皇的顾盼,到了花谢的时间,会得君皇的怜惜不成。咳,天颜咫尺,空怀芳念,我要是再这般愁里光阴过下去,眼见是不久的了。只是索性能早些死了,倒也好少受些磨折。" 她越说越觉伤心,不禁呜呜咽咽的哭将起来。一阵风儿过去,又飘下了不少落花,残红狼藉,好似血泪斑斑。她的哭声,早惊动了一个宫女,走到了她的身畔道:"你不要悲伤了,照你这般的早也伤心,晚也流泪,能经得起多少光阴,不去镜儿里面瞧瞧,面庞儿消瘦了多少,就是这般的闷损,目前你虽是得不到圣上顾眷,像你又绝色美貌,难道会到老湮没不成,早晚些儿终能仰承雨露的。我早已对你说过的了,那个狗头面前你不妨给他些好处,他只知珍珠金宝,哪知柳媚花娇,有了好处给他好处,他便能替你设法了。" 她听了宫女的话儿,恨恨的道:"别的姊妹都肯给他好处,哼!他要我的好处,再也不要梦想,我宁可终身不见圣上一面的。"宫女道:"替你说说呢,你终是这般任性,你快不要悲伤了。老实的说,这样下去,你虽是死了,依旧默默无闻的,圣上再也不会知道,只当死了一个寻常人,可不要冤人?" 她冷笑道:"我要是死了,那个狗头他休想安稳。"宫女忙道:"好了好了,不要尽自死呀活呀的乱说,和我里面去休息一回吧。"也不待她答话,宫女便拽了她的衣袖,走入了里面。 小子写到这里,要是再不将伤春的女子表出,阅者不免要纳闷。原来这个女子,也是长安人氏,姓侯,单名一个玦字,生得容貌出众,又是才学过人。在十五岁的一年,便被许廷辅挑选入宫。廷辅贪财性成,向她索贿不得,便将她的花名不报上去,擅自将她派在冷落的去所,任些小事。一连三年,冷落深宫,受尽了多少凄凉岁月。廷辅也好几次命人劝她,用些费儿。她痛恨廷辅的不法,终是不愿。廷辅见她拗强,再也不愿将她献到炀帝面前。她便花月伤神,消瘦了不少芳颜。这天她见了落花,不禁感动了身世,自伤薄命,给那个宫女拽到了里面,方才止了悲声,兀是还唏嘘不止。宫女又对她道:"听说圣上为了西苑里面的美人太少,命那个狗头再挑美丽的姊妹们进去,听候圣上亲选,像你这般的我见犹怜,圣上哪得不会合意。依我看来,你还是破费些儿的好,不要耽误了青春,过这寂寞凄凉的岁月。像我没法,自己知道,姿色平庸,博不到什么夫人美人的恩赐,你却埋没了可惜的。早些依了我的话儿,打点打点。"她摇了摇头道:"你终是这么说,叫人听了生气,我是主意牢定的了,宁可死的。"宫女见她这般倔强,知是劝她不转的了,便也不愿再提。 过了几天,侯玦听宫中人传说,延辅已是送了三百二十名彩女到那西苑,炀帝只因平庸的多,绝色的少,只选用了十二名。侯听在耳中,越觉伤神,整整的哭了一天。到了晚上,便含泪将所做的诗儿盛入了一只锦囊里面,将 锦囊挂在身上,便装饰了一番,将衣衫更换了,即在床栏上面,用带儿扣成环子,竟自缢身死。可怜一个千姣百媚的美人,只落得怀恨惨死。待到发觉,有人报知了炀帝,将锦囊也呈了上去。炀帝听说自尽了一个宫女已觉奇异,便将锦囊中的诗儿抽出取视,书法甚是秀丽,便轻诵《自感》。诗云:庭绝玉辇绝,芳草渐成窠,隐隐闻箫鼓,君恩何处多。 第二首云: 欲泣不成泪,悲来强自歌,庭花方烂漫,无计奈春何。 第三首云: 春阴正无际,独步意如何,不及闲花草,翻承雨露多。 炀帝读了这三首诗儿,不觉暗自吃惊。按她诗意,明明怨及朕躬,她诗才既是这般清丽,人品谅也不恶,怎的没有选入西苑?难道她生得丑陋不成。 再阅第二纸,乃是《看梅》诗两首。诗云:砌雪无消日,卷帘时自颦。 庭梅对我有怜意,先露枝头一点春。 第二首云: 香清寒艳好,谁惜是天真。 玉梅谢后和阳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炀帝叹息了一回,再阅第三纸,却是《妆成》一首:《自伤》一首。便依次看下,《妆成》诗一首云:妆成多自惜,梦好却成悲,不及杨花意,春来到处飞。 《自伤》诗一首云: 初入承明殿,深深报未央,长门七八载,无复见君皇。 春寒侵入骨,独卧愁空房,飒履步庭下,幽怀空感荒。 平日深爱惜,自待不寻常,色美反成弃,命薄无可量。 君恩实疏远,妾意待彷徨,家岂无骨月,偏亲老北堂。 此方无双翼,何计出高墙,性命诚所重,弃割良可伤。 悬帛朱梁上,从此归冥乡。 炀帝阅毕,不禁泫然泪下道:"这般绝色美人,朕躬冷落了她,她怎不要自伤薄命。春花秋月,累她好生寂寞,这都是朕害了她了。"手中正取第四纸,却是《遣意》一首云:秘洞扃仙卉,幽窗锁玉人,毛君真可戮,不肯写昭君。 炀帝阅毕了这一首,方始憬然而悟,不觉转悲为怒,连呼狗才误事,还不与朕拿来。左右慌忙问道:"圣上要拿何人?"炀帝道:"是许廷辅!" 左右去了,炀帝又问内侍道:"侯女的尸身现在何处?"内侍道:"在显仁 宫后园她的卧室里面。"炀帝既命驾往。内侍引入了侯女寝室,炀帝也毫不顾忌,竟趋至侯女尸畔瞧视,只见她颦眉张目,面含愁容,虽已死去了多时,面腮上的红晕还是没有退去,艳色恍似一朵带露娇花。炀帝顿足长叹道:"死后尚有这般风韵,生前更是不消说了。"不觉抚尸哽咽道:"美人莫怪朕躬无情,原是廷辅狗才误了美人,朕本爱才好色,哪知宫闱里面,有了美人这般才貌,还不能邀朕眷顾,卿真命薄,朕也缘悭。"炀帝越说越伤心,不禁放声大恸。内侍上前相劝,就是不肯收声。待到左右的侍卫入报道:"许廷辅已拿到,在宫殿候旨。"炀帝方始止泪收声,走出了侯女寝室,来到殿上见了廷辅,好不愤怒,便厉声喝问道:"朕命你挑选美人,似侯女这般才貌双全,何故不将她献上,反命她僻处花园,其中定有隐情,还不从实供来。" 廷辅叩头狡赖道:"奴婢还不知侯女是怎样的一个人,谅是侯女未将花名报知奴婢,故而漏去,并没有什么隐情。"炀帝见他不肯供出,用威恫吓,用软哄诱,廷辅只是一味狡猾。哪知这个消息传了出去,凡是受过廷辅威胁索贿的夫人们齐集了来见炀帝,一一奏了出来。炀帝听了,越发大怒。廷辅却哑口无言,面如土色,连连叩首,炀帝也不再问,便命内侍卫将廷辅推出了宫门,将他处死。一面命人将侯女用了夫人服饰,好好盛敛。炀帝又自制了祭文,命内侍备好了香楮,亲至侯女柩前,上酒三尊,焚香化楮,炀帝便展开了自制的祭文朗声诵道: 呜呼妃子,痛哉苍天!天生妃子,貌丽色妍。奈何无缘,不享以年。十五入宫,十八归泉。 长门掩采,冷月寒烟。既不遇朕,谁为妃怜。呜呼痛哉,一旦自捐,览诗追悼,已无及焉。岂无雨露,痛不妃沾。虽妃之命,实朕之愆。悲抚残生,犹似花鲜。不知色笑,何如嫣然。泪下几行,心丧如煎。纵有美酒,食不下咽。非无丝竹,耳若充填。妃不遇朕,长夜孤眠。朕不遇妃,遗恨九原。朕伤死后,妃苦生前。死生虽隔,情则不迁。千秋万岁,愿化双鸳。念妃香洁,酬妃兰荃。 妃其有灵,来享兹筵。 炀帝一边读,一边下泪。读到"朕伤死后,妃苦生前"两语,哽咽不能成声,适到读毕,那祭文上面早已被泪痕湿透,炀帝就是泪流不止。这时萧皇后和十六苑夫人,深恐炀帝过哀,便一同赶来,解慰炀帝。炀帝方才收泪,命照夫人礼厚葬。侯女生前虽是不能受用,死后倒也备极荣华,又得清清白白的魂归地府,她的结果倒比了其余夫人的收成,来得美满。她死得可惨,还是值得。 闲话休多,书归正传。且说炀帝虽经萧皇后和十六苑夫人劝慰了一番,他原是自负至情的人。侯夫人入宫多年,这般的才貌双全,他却不能和她相会一次,怎不要叫他自恨自悔。更似发了痴一般,赖在侯夫人寝室里面,就是不肯出去。萧皇后便道:"侯夫人既是死了,想她也是无益,圣上留在这里,更是容易伤怀,不如回到西苑散散愁闷。"秦夫人接口道:"天下甚大,只须留意采选,绝色正多,难道便无第二个侯夫人。"黄雅云说道:"侯夫人未受雨露,圣上才这般痛惜,要是换了贱妾们,恐怕圣上反不会这样悲伤了。"王夫人道:"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天下原无不散的筵席,何必徒自伤愁,还是放开怀抱及时行乐。"袁宝儿也道:"圣上原以多情自许,如今为了一个侯夫人,这般愁愁闷闷,要是因愁成疾,累得妾等不安,难道圣上倒忍得,那便不像个多情人了。死的已是死了,生的还是不少,供圣上开怀好了。"宝儿一番说话,不但众夫人齐声失笑,连得那个伤神的炀帝也不禁破颜一笑,竟身不由主,随了萧皇后等一行人,离开了侯夫人寝室,如醉如痴的到了西苑。视那般夫人美人,觉得没一个及得上侯夫人,就是怏怏不快,游玩无心。芳草尽成无意绿,夕阳都作可怜红。炀帝当时却有这副神情。萧皇后目睹炀帝这般凄切,便思逗他欢乐的法儿,也知道他不弄一个绝色的新美人来,他再也不会心欢。正是:痴情原是假痴情,换得新人忘旧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千人选秀突出奇才 百般肆虐方现艳质 话说萧皇后见炀帝悒悒不欢,便思逗他快乐的法儿,当下便和十六苑的夫人,暗行商议。秦夫人道:"圣上的所爱,只是美色。娘娘何不再行召集了六宫中的宫娥彩女,仔细的选择,也许还有似侯夫人一般的宫女,埋没在里面。"众人听了都点头称善。萧皇后即在那天晚上,对炀帝说了。炀帝道:"倾城难得,绝色罕逢,六宫里面怎还有侯夫人般可爱。"萧皇后见炀帝念念不忘侯夫人,也不和他多说,各自安息。 到了翌晨,萧皇后又传谕六宫佳丽,到大殿听选。炀帝却没有心情瞧选,竟一溜烟的到了西苑。萧皇后任他自去。她却去召了十六苑的夫人,同去显仁宫,助她选拣。待到六宫中的宫娥彩女,一齐到了大殿,足有一千多人,把一所大殿险些挤破。萧皇后即和十六苑的夫人,分批拣选。哪知拣了好久,莫说绝世佳人,便是艳丽的人儿,也没有一个,都是姿色平庸,瞧不上眼的。 萧皇后不禁笑对王夫人道:"圣上昨宵道的‘绝色难逢'的话儿,原是不错。 如今瞧了三四百个人,竟是瞧不上眼的,怎生是好?"王夫人道:"娘娘且慢着急,人还多着呢,也许有佳人在内。"萧皇后点了点头,又耐心选阅。 不多时,已是三成里面,去了两成,只剩三四百人了,依旧没有选得一个。 萧皇后好不心焦,各夫人也是着急。再细心留意的拣了一回,三四百人里面,又已去了一半。这时大殿上,已是稀稀朗朗,不比先时拥挤不堪了。忽的,黄雅云一声欢呼道:"有一个了。"萧皇后与各夫人,急问她在哪里。雅云的手指儿,向殿外一指,众人的视线,随指瞧去,便见一个美人儿,却缩身殿外的廊柱跟首。身穿一龚银红衫儿,束着一条浅青裙子,玄鞋白袜,结束得清清俏俏。远远的瞧她面目,虽觉不甚清楚,终是掩不了花容月貌。萧皇后暗暗唤了声"侥幸",急命身后的一个宫女道:"快去宣那个站在殿外的人到来!"宫女奉命而去。未几,便见宫女带了她走到殿上。待至行近看时,萧皇后和各夫人,一个个含笑点头。只见她头上乌云光致,眉边秀色鲜明,秋波媚中带清,花容白里现红,琼瑶端整,樱桃可人,玉肩瘦削,蛮腰细束。 虽不是国色无双,却可称宫中独秀。萧皇后含了笑容问她道:"怎的你躲在殿外,不早些上来听选?"她轻启朱唇道:"先前殿中的姊妹们,一个个恐后争先,贱婢弱小,自知挤不过她们,便退到了殿外,横竖迟早终得听选。 何况入选和落选,原是不在前后上分的。"萧皇后不禁点头,笑向各夫人道:"不但貌美,还是有识。"黄雅云笑道:"娘娘还不问她姓名,多少年龄?" 萧皇后也笑道:"偏是你最性急。"那个女子不待萧皇后动问,便自陈姓名道:"贱婢袁紫烟便是。"王夫人道:"好一个风雅名儿,生得这么清丽轻盈,真是名副其实了。"萧皇后问紫烟道:"多大年龄了?入宫可有多少时日?"紫烟道:"十七岁了,进宫已有两年。"萧皇后向各夫人微叹一声道:"进宫已是两年了,却还埋没在宫中。要不是今天不点选,她还不得出头呢。" 萧皇后说毕,又问紫烟道:"你可能歌舞?"紫烟摇了摇头道:"艳舞娇歌,贱婢从未学习。"王夫人笑道:"歌舞原不是人人都能,依贱妾看来,似你这般清秀人物,定是有擅长的才艺?"紫烟微笑道:"贱婢别无他长,虽有微能,却不能娱人耳目的。"萧皇后不禁讶道:"却是何能?"紫烟道:"贱婢自幼即好探讨天文玄象,能观星望气,识五行的消息,察国家的运数。" 萧皇后和各夫人听了,不觉咋舌。秦夫人肃然道:"这是异人的学术,不是生有宿慧,难于领悟,你的芳年,还未满二十,怎会有这般惊人的学术,参 通玄机?"紫烟道:"贱婢在七岁的时候,有一个老尼,到妾家募缘,见了贱婢,道婢眼含异神,可以观天,遂留居婢家,以璇玑玉衡,五纬七经的学术相授。贱婢朝夕仰窥,便得略知一二。"萧皇后笑对各夫人道:"今日真是不枉,得了一个紫烟。既是窈窕,又有异能。圣上得此,不知又要怎样的狂欢。"王夫人笑道:"不要得了一个,便是满意。此刻殿上,尚有一二百个,还没瞧过,也许再有埋没的人才在内,何不快些选来。"一语提醒了萧皇后,便又兴冲冲的选拣起来。待到瞧尽,还是找不出第二个人来。王夫人笑道:"人才真是难得。"雅云道:"一之已甚,其可再乎。"各夫人不禁莞然。 当下萧皇后携了袁紫烟,和各夫人到了西苑。在迎晖苑里面,替紫烟修饰了一番,越显得风流旖旎。萧皇后笑道:"我们又须献宝了,此刻圣上,只是不知躲向哪里去了。"王夫人便命苑中的美人,分头前去打探,不一时便得回报,才知炀帝在方丈神山的通霄殿上。萧皇后笑道:"这又奇了,通霄殿上去作甚。我们不妨悄悄的掩去,探个仔细。"秦夫人笑道:"要是防圣上觉得,不妨从山后上去,穿到通霄殿后殿瞧去。"黄雅云拍手道:"着、着、着,从后山去的好。"萧皇后遂命侍候游船。少停报道:"凤舸已是停在苑后。" 萧皇后便和各夫人、袁紫烟,尚有袁宝儿、妥娘、韩俊娥、杳娘、朱吉儿、薛冶儿六位美人,一共二十四个,分乘了三艘凤舸,向北海方丈神山而去。 这时正当午刻,一轮炎日,照得海面上金蛇万道,汇成奇彩。一阵阵暖风,从海上吹来,竟有些微热。原是五月的天气,本是温燠了。舸上的一行人,都觉得香汗微微。不上半个时辰,三艘凤舸,已是到了方丈后山。停舸上了山滩,慢慢的走上山去。方到半山,那般美人儿,都是走得娇喘阵阵,便在一所凉亭里面,休息了一回。重行到了山顶,悄悄的穿入后殿,却是静寂无声。偷向前殿窥视,也是人影儿没有一个,她们好生奇异。萧皇后道:"不要圣上已是走了。"秦夫人道:"便是圣上到了他处去?在这前殿后殿,都有主持的美人,怎的一个也不见了。"王夫人道:"定是相伴了圣上,躲向别处去了。"忽的薛冶儿道:"妾却想起来了,前殿的东侧首,不是有一个小苑子吗,为主持殿事的美人们宿所。圣上定在那里。" 众人听了冶儿的话,都道不错,便穿入前殿,转到东侧首的小苑子跟首。 萧皇后第一个掀了帘儿抢进,余人随后走入,只见四个美人,含笑相迎,却也没有炀帝的踪迹。众人不觉面面相觑,萧皇后问四个美人道:"圣上到哪儿去了?"她们都摇首道:"不知到哪里去了。"萧皇后又问道:"圣上去了可有多少时候?"她们道:"没一回工夫。"萧皇后笑对秦夫人道:"巧也不巧,又是去得不久,我们真是白白的忙了一阵。此刻又不知圣上到了哪里去,我们还是下山探听。" 众人正待回身退出,妥娘耳灵,忽听出格的一声轻笑,忙道:"娘娘且慢去。"萧皇后道:"妥娘作甚?"妥娘道:"娘娘和夫人们,可听得笑声没有?"秦夫人道:"你又要见鬼了,哪里有什么笑声。"妥娘的俏秋波,在室中打量一下,猛的趋近一口壁橱跟首,双手将橱门开启。突见一人,从橱中跃出,哈哈大笑。不是炀帝,还有哪一个。萧皇后和各夫人等,也是娇笑一阵。萧皇后问炀帝道:"圣上怎知妾等到来,躲入了壁橱?"炀帝笑道:"方才朕便在凌云塔上瞧见了三艘船儿,向此山而来。朕已明白,定是卿等前来寻朕。朕便下塔,到了这里,便藏身在橱中,和卿等打趣。"秦夫人笑道:"妾等原是从后山上山,想和圣上打趣的,哪知反给圣上瞧见了。" 这时炀帝还未瞧见袁紫烟,一来人多,又给长身玉立的刘夫人把她遮住,炀帝越发不易瞧见。萧皇后和各夫人,又都各自会意,只是站定了娇躯,混在一堆。炀帝哪知其中秘密,先自含笑问萧皇后道:"爱卿今日,替朕挑选美人,得到了几个?"萧皇后正色道:"美人哪有得到几个,贱妾和众夫人忙了半天,共得一个美人儿。"炀帝喜问道:"现在何处?"萧皇后道:"此刻又没有来,少停自会和圣上见面的,这位美人的姿色,真是清雅绝俗。" 王夫人接口道:"绝世罕逢的俏佳人。"秦夫人笑道:"又是异才出众的一个奇女子。"黄雅云也笑道:"真是风流体态难以形容。"妥娘道:"快不要说了,圣上的魂灵儿,要飞上九霄云了。"袁宝儿笑道:"听了已是魂飞,若叫圣上见了,不知要怎样。"她们莺声燕语,一个接一个的说时,炀帝掩了双耳道:"朕再也不愿听你们的胡说,哪里选得什么美人,你们原是合了伙儿,给朕躬打趣。要是真个选到了,你们还不献宝般的前来见朕。"她们听了炀帝的话,暗暗各自失笑。 炀帝道:"六宫里面除掉埋没死了的一个侯夫人,朕原说是没有的了,你们哪里还选得出。朕的不瞧拣选,反到这里闲游,也是为了这个原因。" 黄雅云道:"圣上未免轻视了六宫中的人才。"炀帝笑道:"朕哪敢轻视,只是没有绝色美人罢了。"萧夫人道:"有了便怎样?"炀帝笑道:"朕早已说过的了,要是有了美人儿,你们还不前来讨功。"妥娘道:"原是来讨功的。"炀帝道:"美人儿也不见,来讨什么功。"萧皇后笑道:"要是妾等带了美人儿到来,圣上怎样的恩赐?"炀帝道:"果是绝色佳人,朕躬向爱卿叩首称谢可好?"萧皇后笑道:"那是不敢生受的。"各夫人却道:"使得!使得!"炀帝笑道:"若是卿等哄朕,也须受罚。"萧皇后道:"那个自然,听凭圣上处罚。"炀帝道:"朕也不要怎样处罚,只须众卿,一个个伏身地上,学作狗叫,以儆欺君之罪。"她们都道:"依得!依得!"炀帝笑道:"既是依得,美人儿在哪里呢?"她们便四下分散,指着袁紫烟道:"圣上请看,这个可是美人儿?"炀帝只见众人散处中间,怯生生站了一个俏佳人。真是骨秀神清,不同凡俗。好一个风流天子,竟趋至萧后面前,双膝跪倒道:"朕躬不愿食言,特此拜谢爱卿选得美人的大功。"萧皇后慌忙将炀帝扶起道:"原是说笑的,圣上怎么真的屈膝了。"正是:君皇双膝原尊贵,为了美人却承尘。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谈天象如数家珍 升赤光惊现王气 话说炀帝见了紫烟,竟向萧皇后下跪,累得众夫人暗暗窃笑。炀帝却满面堆上了笑容,向紫烟仔细打量。萧皇后又把紫烟姓名,能识玄象的话儿,都说给炀帝听了。炀帝失惊道:"有此奇才,埋没在宫中,真是可惜。幸得爱卿拣选出来,免了朕多少罪过。"黄雅云道:"这又有什么罪过呢?"炀帝道:"怨死了一个侯夫人,便是朕的罪过。要是今天你们不去拣选,紫烟还是冷落深宫,埋没了她,又是朕的罪过了。"王夫人笑道:"时候快要到未牌了,妾等都没有午膳,圣上得了美人,又该请请妾等了。"炀帝点头道:"朕也有些腹饥,快命她们设宴通霄殿。"不多时候,一同入席。 酒过数巡,炀帝笑顾紫烟道:"朕于各种学术,皆得略窥。惟有天文一道,却少涉猎,如今得卿,朕当北面称弟子了。"紫烟道:"贱婢一斑之见,实是不足齿数的。"炀帝道:"敢问下有失德,即能上应天象的话儿,可是过神其说?"紫烟正色道:"凡是五星所行,合散犯守。合,即是两星同一舍位。散,则为五星有变,其精化为妖星。犯守,即为两星在七寸相近的里面,光芒相及。两星相冒而过,便唤凌历。星月相凌不见者,便为斗食。和了慧孛飞流,日月薄食,晕适肴六,抱珥虹霓,迅雷风妖,怪云变气,这个皆是阴阳的精神。它的本来,原在地下,却上发在天上。人君的政失在这里,上面的变异,便见在这边。竟如景的象形,响的应声。因此明君见了,便思咎谢过,则祸患消除了。故下有失德,上应天象的话儿,并非过神其说。" 炀帝见她滔滔说来,颇能详明,不觉大喜道:"朕有时偶召台官,询问气象,他们终是吞吞吐吐,不肯明言。如今卿能熟知玄象,那是再好没有了。 朕当饬人另筑一所观象台,由卿司掌。朕也可时时仰察天文,倒也别有趣味。" 萧皇后道:"今天晚上,不妨先在山顶凌云塔上,请袁美人一视气象如何?" 炀帝道:"卿言有理。" 他们且饮且谈,待到宴毕,已是斜阳一抹,悬挂树梢。他们便也不再下山,即在山上闲游。待到月上东山,他们一心要瞧紫烟观象,便不时的催促炀帝紫烟,快些上塔。紫烟笑道:"此山已是甚高,不必再到塔上,依贱婢看来,不妨择山顶平广的所在,排下酒筵,谈天说地,纳凉进膳,都甚相宜。" 炀帝附掌道:"甚善!甚善!"即命在凌云塔前,平坦所在,设筵入座。 酒过三巡,萧皇后等早已一个个仰起了粉脸,向着天空。紫烟便分指"五宫"、"三垣"、"二十八宿"。炀帝道:"何谓‘三垣'?"紫烟道:"即是‘紫薇'、‘太薇'、‘天市'三垣。‘紫薇'为天子所处的宫;‘太薇'为天子出政令诸侯的所在;‘天市'即是天子主权衡积聚的地方。‘二十八宿'者,角、亢、氏、房、心、尾、箕七宿,按东方青龙的象,属于五残星。 五残星为正东的星,大而黄,星表有青气,如晕有毛。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按北方玄武的象,属于咸汉星。又名狱汉,为正北的星,外面赤色,中心青色,下面有三慧纵横的便是。" 紫烟且说且指,众人连酒也不饮了,只是眼观天空,耳听说数。紫烟又道:"奎、娄、胃、昂、毕、觜、参七宿,按西方白虎的象,属于司诡星。 司诡乃正西的星,大而白,有尾有两角。井、鬼、柳、星、张、翼、轸七宿,按南方朱雀的象,属于六贼星。六贼为正南的星,大而赤,形如慧芒,却有九角,时在动摇。二十八宿环绕天空,分管天下地方。角、亢、氏三宿,属兖州;房,心两宿,属豫州;尾箕宿,属幽州;斗宿独主江湖;牛、女两宿, 属扬州;虚、危两宿,属青州;室、壁并州;奎、娄、胃徐州;昴、毕冀州;觜、参宿主益州;井、鬼主雍州;柳、张、翼、轸荆州。如五星干犯何宿,即知何地有灾。俱以青黄赤白黑五色分辨,荧惑主内乱,太白主用兵。" 炀帝笑问帝星却在哪里,紫烟向北指道:"紫薇垣中,一连五星,赤色独大者,即是帝星。"萧皇后瞧了笑道:"怎的帝星有摇动的形状?"紫烟笑道:"帝星摇动,即主天子好游的气象。"炀帝听了诧异道:"朕躬好游,原是小事,怎的上天也会动象?"紫烟道:"天子乃天下的主人,一举一动,全会上应天象。所以历来的贤明主子,不敢稍形放肆,便是上畏天命的缘故。" 炀帝笑道:"要是一举一动,却给星象拘束,可就完了,人也不能动得。" 紫烟笑道:"哪有不能动的理,只是非礼勿动好了。" 炀帝又细细的看了一回,问紫烟道:"怎的紫薇垣中,气色晦昧不明,应主何兆?"紫烟微笑不答。炀帝再向她询问,紫烟道:"贱婢不敢明言。" 炀帝笑道:"上天既有垂象,自有定数。卿不必顾忌,放胆直说好了。"紫烟便道:"紫薇晦昧失明,恐国祚不永!‘萧皇后和十六苑夫人听了,不禁面上失色,恐炀帝动怒。炀帝却哈哈大笑道:"兴亡有定,起灭无常,原是不能强求的。"紫烟正色道:"紫薇虽是晦味,差喜明堂尚旺,泰皆犹平,圣上若能修德禳灾,天心尚可挽回。" 炀帝随道:"既可挽回,更是不必多虑。况往后有卿时时警省,国祚谅也可久。" 紫烟听了,也不便再说,明知气运使然,天心难挽的了。当下又欢饮了一回,已是到了亥刻相近,在月儿下面,虽然五月中旬的时日,在这么高的山上,四周又都是海风海水,夜又深了,众人都觉得一袭轻衫有些凉意。炀帝也含了六七分酒意。萧皇后便道:"停筵下山罢?"炀帝点了点头,遂一同到了山滩。 这时歇在后山的三艘风舸,已移泊在山前。炀帝和萧皇后、袁紫烟同乘了龙船。其余各夫人们,仍分坐了三艘凤舸。炀帝却命龙船驾往迎晖苑。萧皇后道:"圣上到迎晖苑去作甚?"炀帝醉眼惺松道:"不回宫了,明天也不上朝,便在迎晖睡了,免得跋涉。"萧皇后笑道:"圣上和王夫人......" 炀帝急道:"不!"便看了紫烟一眼,笑向萧皇后道:"爱卿还要假惺惺作甚,你白天忙了半日,所为谁来,朕哪得不领情呢?"萧皇后噗哧一笑,紫烟却好生没意思。不时到了迎晖苑后面,便即靠船上岸。凤舸中的一般人,也都离舸,同入迎晖苑。王夫人先自笑道:"圣上怎的到贱妾苑中来,还不回宫安息?"炀帝笑道:"朕懒得跋涉,须借夫人一席地,给朕和紫烟一宿可好?"王夫人笑道:"好!好!好!请快些双入洞房,共圆好梦罢。"众人听了,不禁放声大笑。紫烟却恨不得地上有个洞儿,钻了下去遮羞。 秦夫人笑对萧皇后道:"娘娘也不必回宫了,到贱妾苑中,去宿一宵可好?"黄雅云笑道:"娘娘快不要随她去。"萧皇后笑问道:"为了什么原因?"黄雅云道:"她的苑子很冷落,怪怕人的。到苑子里去,又须用小舟过渡,也要二三里路程,娘娘还是到妾的苑子里去吧?"萧皇后尚未作答,秦夫人笑着羞雅云道:"你说了我一大堆歹话,原是要娘娘到你那里去,羞也不羞。"秦夫人又对萧皇后道:"娘娘可不知道呢,妾是同她睡过的了,睡相儿多么劣,动不动,小腿儿搁上了人家的肚子上,不给人好生睡着。娘娘要是和她同睡去,管教受累不浅。"雅云急道:"你不用嚼舌,我也受够你的了。那一晚和你同睡,兀是勾住人,亲吻亲脸,再也不肯安稳的睡。" 众人听了她俩的话儿,一个个格格的发笑。 萧皇后也笑道:"你们俩不用闹了,妾也不到清修苑,也不到翠华苑。 一对的酸娘子,随了妾显仁宫去罢。待我左拥右抱,享享一箭双雕的艳福。" 炀帝听着笑道:"爱卿错了。"萧皇后佯嗔道:"怎的又错了,难道妾和了黄、谢二夫人同睡,圣上便怀醋不成?"众人听了,又皆失笑。炀帝道:"爱卿的一箭双雕,朕倒要请问爱卿了,爱卿的一箭,却在何处?"众人给炀帝一问,觉得萧皇后的话儿,真是说错了,不禁都向萧皇后瞧了憨笑。炀帝又含笑道:"依朕看来,爱卿也不必上什么清修、翠华,也不必带两夫人回显仁宫,还是随了朕躬,便在此苑燕息,待联一箭双雕罢。" 萧皇后听了,不禁娇哗一声,粉脸微红,众人却又暗暗窃笑。紫烟却低垂了粉颈,站在炀帝身后。妥娘笑道:"不要尽自打趣了,耽误了佳期。娘娘也不必三心二意,准到清修苑去罢,黄夫人的睡相,却是不雅的。"雅云啐了一声道:"妥娘不要袒护了你的夫人,说我歹话。"炀帝伸了一个懒腰道:"你们斗口,朕须失陪了。"炀帝说着,竟拽了紫烟衣袖,向内室行去。 忽闻苑外一片的哗声。都道奇怪。炀帝不禁回转身儿,忙问:"什么? 谁在苑外喧哗?!"正待查询,那个矮人王义,已是跳了入苑。炀帝便问他:"何事?"王义道:"西北上有一道赤气,似龙一般冲起。那赤光的四面,云儿结成了五彩,照耀半天,十分奇异,因此不禁失声哗呼,还请圣上出苑一视。"萧皇后笑道:"横竖有望气的异人在着,不妨去瞧瞧,主何吉兆。" 炀帝笑道:"有理!"即和袁紫烟等一齐走出了迎晖苑。走到外面空地上,抬头向西北上瞧去。果见一道赤光,直冲霄汉,好不鲜明。紫烟失声呼了"啊哟"两字。炀帝惊问道:"卿这般慌张,谅是那道赤光,定有凶兆?"紫烟微叹道:"凶兆倒也罢了,这道赤光,却是天子气。怎会出个!在那气起来的所在,定有异人。"众人听了,好生吃惊。 炀帝沉吟了一回,问紫烟道:"晋阳离西京甚近,朕命人暗行探访,倘有异人,便拿他杀了,除去后患。"紫烟道:"这原是天意,恐非人力所能剪除。惟圣上若能慎修明德,或能消患,其祸自灭。"炀帝道:"虽是天意,亦仗人为。要是知道他的姓名,将他剪除,便不难了。"紫烟道:"‘昔年贱婢的师父,在临别的时候,授妾偈言三句道:'虎头牛尾,刀兵乱起,谁为君皇木之子。‘如以木子两字详来,似是一个'李‘字。"炀帝听了一个李字,真是触耳惊心。紫烟又道:"只是天意浩深,不是私心所能测度。须待将来应验发现,方可作准。"炀帝兀是暗暗沉吟,这时萧皇后道:"天数既定,忧也没用。快要半夜过后了,大家安息罢。"炀帝笑道:"谁去愁他,听天由命好了。"正是:江山原随天心转,人力虽强没奈何。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妙术转春回灵心慧质 落花随波去雅趣奇情 话说炀帝瞧了西北上的一股赤光,仍是毫不在意,即和紫烟回入苑内。 迨到萧皇后和秦夫人,同返了清修苑,余人各自散归。炀帝便和紫烟入了内室,登榻下帏,携云握雨,自有一番风趣。炀帝自从得了紫烟,才将伤感侯夫人的心肠忘掉。又替紫烟在西苑里面,高高筑了一所观象台,命紫烟掌理,也封为夫人。 岁月不居,流光如驶。早已过了炎夏,经了凉秋,又是到了冬令。炀帝原是喜新厌旧的人儿,觉得西苑又有些生厌,兼隆冬的时日,西苑中的景色,却也芳花零落,香草凋萎,减了不少的风光。这天炀帝在翠华苑黄雅云处饮宴,萧皇后和各苑夫人,及炀帝的心宠的几个美人,袁紫烟和袁宝儿,都是相陪一席,虽是笑语有人,炀帝兀是闷闷不乐,眉峰双锁。萧皇后瞧了这般光景,便含笑问道:"圣上何事不欢,叫妾等瞧了,也觉不快?"炀帝道:"洛阳宫苑,草木皆已凋零,没有什么可赏可玩,因此觉得愁闷。"萧皇后道:"那也很快的,待到春风吹拂,花草又鲜。"炀帝道:"这个朕原知道,只是这两个月的光阴,教朕怎捱延得过。朕却想起来了,不如再下江都去一遭,卿等道可好?"萧皇后道:"严冬气候,舟行不易。并且江都也没有什么好玩,还是免了一番跋涉。"王夫人也道:"娘娘的话甚是,江都一再游幸,也是不甚相宜。"炀帝道:"卿等也是到过江都的,那处风景,早已领略,和洛阳相比,大是不同。山川秀美,不必去说它,就是一花一木,依朕观察,都比此间格外鲜美,并有琼花一株,朕上回没有饱览,还须重赏一遭。" 秦夫人笑道:"虽说江南春早,时令终是相同,这时圣上驾临江都,那里面的草木,也是一般的凋零,仍须待到春回。圣上又何必舟车劳顿,长途跋涉呢?"炀帝笑道:"夫人的话儿,原是在理。但是朕躬想来,江都虽也草木凋零,当胜此间寂寞。" 炀帝话声方毕,席上突有一人接口道:"圣上若要此间不寂寞,也不是一件难事。限妾三天时日,管教这西苑里面,百花齐开,平添春色。"众人瞧那发话的人儿,却是景明苑主持人梁文鸳。炀帝哪里能信,冷冷的道:"夫人有什么神术,夺天地造化之功,能使万象回春?"梁夫人含笑道:"贱妾要是没有这副能力。怎敢在圣上面前大言不惭。只须圣上三天之内暂留显仁宫,待到三天以后,再行驾临西苑,便知妾语不虚。"炀帝将信将疑,待到散了筵席,便道:"朕即回宫了,一准待过三天,再至西苑。"当下各夫人送出了炀帝,齐向梁夫人询问,究竟弄些什么玄虚。梁夫人便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说了。众人都点头称妙,分头自去处置。 转眼之间,已是过了三天,炀帝却已闷的慌了。待到这天清晨,便忙着起身,和了萧皇后乘坐着宝辇,径向西苑赶来,探验真伪。哪知一入苑门,果然花木盛开,千红万紫,触目芳菲。更是奇怪的,便是池沼里面,荷芰菱芡,也是翠叶纷披,澄鲜可爱。炀帝和萧皇后俱各吃了一惊,怎的三日光阴,竟将四时的百花,齐行开放。这时十六苑的夫人,率了美人们一同出接。梁夫人先自笑问道:"苑中的花木,比了江都如何?圣上可还觉得寂寞?"炀帝迟疑了一回道:"朕且问卿,用了这样的幻术,是何处学来的?似这般严冬气候,哪会百花齐放?" 众夫人听了炀帝的话儿,忍不住齐声失笑。炀帝越发动疑,逼了梁夫人追问,方由梁夫人奏明,原是剪彩作了花朵,制作了叶儿,费去苑中人三日 三夜的工夫,才布置得春色满苑。炀帝仔细瞧视,方始察出了破绽,真个是赝鼎,便向梁夫人笑道:"似卿这般的灵思慧想,真可称为巧夺天工了。" 遂与众夫人随意游去,只见红一团,绿一簇,迎风展动,四时百花,呈丽一时,待到游兴觉阑,炀帝便往景明苑中,暂行休息。苑中人早已排就筵席。 梁夫人邀请炀帝和萧皇后上坐,众夫人依次坐下,更有袁宝儿、妥娘、韩俊娥、杳娘、薛冶儿几个得宠的美人,也一同列席,开怀畅饮。饮至中间,炀帝不禁笑道:"梁夫人点缀西苑,平添热闹,却把朕下江都的热肠,化作了冷意,不但上夺天工,却还默化朕衷咧!"这时忽有一个紫衣美人,亭亭立在当筵道:"贱妾敢歌一曲,替圣上佐酒。"炀帝点头称善。众人瞧这美人,原是景明苑的雅娘。只见她唱支《如梦令》的词儿道:莫道繁华如梦,几夜剪刀声送。晓起锦堆枝,笑煞春风无用。莫颂莫颂,真是蓬莱仙洞。 炀帝听了大喜道:"即将眼前景色,谱出新歌,却是不易。"便将一杯酒儿,赐与雅娘饮了。又向袁宝儿道:"卿的清歌妙曲,已是好久未闻,今日可能也将眼前景色,编一新词唱来。"宝儿微笑道:"圣上不嫌污耳,贱妾只得献丑了。"只见她润了润娇喉,曼声唱出,也是《如梦令》一支,词道: 帝女天孙游戏,细把锦云裁碎。几夜巧铺春,尽向枝头点缀。奇瑞奇瑞,现出皇家富贵。 炀帝哈哈大笑道:"好一个现出皇家富贵,宝儿真是可人,也当饮酒一杯。"萧皇后早已将炀帝面前的一樽美酒,授给了宝儿。宝儿含笑谢恩,将酒饮尽,重行斟满了,呈还炀帝。炀帝又道:"哪个美人,再歌一曲?"妥娘应声道:"待妾歌来。"炀帝笑看了一眼,只见妥娘含笑唱出道:梦记扬州三月春,五桥东畔草如茵。君皇若问家乡地,记得琼花是比邻。 炀帝听了,指着妥娘道:"你最会促狭,明知朕将下江都的念儿忘了,你偏要提及。既是扬州,又是琼花,惹得朕心动,理应罚酒一杯!"秦夫人笑道:"赏也是饮酒,罚也是饮酒,赏罚似觉不分了。依贱妾看来,还是罚妥娘合席敬酒一通。"炀帝笑道:"有理,有理。"妥娘便执了金壶,真的敬了一通酒,众人不免欢笑了一阵。这一席酒筵,直饮到午牌过后,方始撤筵。炀帝已是饮得烂醉如泥,玉山倾倒。众夫人便将他扶入了梁夫人的内室,让他睡下。又闲谈了一会,才慢慢散去。 梁夫人回到内室,见炀帝睡得甚浓,她也多饮了几杯酒,也觉不胜酒力,竟是不假思索,躺下娇躯,睡在炀帝脚后。不上一会工夫,已是沉沉睡去。 只因一连三日三夜,忙着剪彩裁锦,不得好生安睡。因此一睡下去,却不易醒来。到了傍晚时分,炀帝反先是醉醒,觉得脚后有人,他便微抬身儿,悄悄瞧时,只见梁夫人,闭上了小眼珠儿,兀是睡得甚酣,微微芳息,吹气如兰。两个小酒涡儿,鲜艳得似玫瑰一般。睡态如画,别饶丰韵,不由的勾起了欲火。炀帝真个会玩,他也不去推醒梁夫人,便轻手轻脚,替梁夫人钮扣儿松,罗带儿解,轻轻的褪下绣裤,梁夫人兀是没有惊醒。炀帝才脱了龙袍,下了罗帏,钻入了锦被。迨到梁夫人梦中惊醒,已给炀帝高据上游,占了胜势。梁夫人娇喘微微,轻呼了一声"捉贼!"炀帝反怔住了,梁夫人又低语道:"圣上偷渡玉人关,岂不是贼?"炀帝方始明白,笑道:"窃玉偷香,原是有的呀!"他们两个颠鸾倒凤了一回,各觉神疲力乏,又交股睡去。从此,炀帝一连好几天,留在景明苑中和梁夫人甚是欢洽。只是那假花假叶,颜色容易黯敝,苑中的人便时常掉换,仍见鲜艳。 这天,炀帝午膳方过,一个儿信步闲游,不觉到了清修苑的流水湾头。 只见两岸的假桃花,宛似真的一般,在枝头动摇。又见水面上,荡荡漾漾飘出了几片桃花瓣。炀帝不禁自语道:"落花随流水,要是换了真的,还觉动人情绪。"忽闻背后有人娇语道:"圣上站在这里,自言自语些什么?"炀帝回头瞧视,却是影纹苑的刘云芬。炀帝笑问她道:"夫人上哪里去?"云芬道:"贱妾要上清修苑去,和秦夫人讨个绣鞋样儿。"炀帝点头笑道:"她的鞋样儿,确是好的。朕也好久不上清修苑去了,此刻和夫人同去一游。" 云芬含笑道:"这边有小船停着,待贱妾挥桨,圣上好下船了。"炀帝便自坐入小船,由云芬轻分绿波,沿了湾儿过去。炀帝见水面上的桃花瓣儿,一路不绝,觉得好玩,用手捞起了几瓣,仔细看时,却吃了一惊,连呼:"奇了!"云芬笑道:"圣上怎又失惊称奇?"炀帝道:"水面上桃花瓣儿,朕还当作剪彩做成,此刻捞起观看,却是片片真花。夫人若是不信,请看花瓣儿现在。"云芬接了看时,果是不假,凑在鼻子上嗅了嗅道:"还微有香气呢,那真奇了。严冬气候,怎会有这般鲜艳的桃花,不要这一条流水,接通了仙源?"炀帝笑道:"胡说!这条水湾,原是造苑时开挖,只和北海相通,哪里会接通了仙源。"哪知小船越到里面,流水中的桃花瓣,越是多了,竟是一阵阵的接连不断。炀帝和云芬两个,兀是猜疑不出。 过了一半水程,云芬忽道:"妾已明白了,这个桃花瓣儿,定是秦夫人弄的玄虚,引人入胜。"炀帝点头道:"也是意中事。"正说时,迎面来了一叶小船,船上坐着一人,正是秦夫人,纤手挥着轻桨,分波而来。见了梁夫人和炀帝,便道:"可是上贱妾苑中去?"炀帝点头道:"原是要见夫人。" 秦夫人便掉转了船头道:"那是回去了。"炀帝即问她道:"夫人怎来这么多的鲜桃花?"秦夫人笑道:"圣上又和贱妾打趣了,这些桃花,也都是做的。"炀帝急道:"夫人不要欺朕了,朕已察破水上流的桃花瓣儿,都是真花,夫人还假惺惺作甚?"秦夫人听了,好生奇异,便也在水面上捞得了几瓣花片,惊得失声道奇。 炀帝见秦夫人这般光景,便和梁夫人道:"竟也不是秦夫人弄的玄虚,那是更奇了。"秦夫人却道:"贼妾当作圣上打趣,不道却是真的。"云芬笑道:"妾和圣上却当作夫人弄的玄虚哩!"秦夫人道:"妾哪里有这许多桃花瓣儿。"他们一边说。一边沿了湾儿过去,行经一棵大柳树跟首,只见妥娘立在水边,将一把把的桃花瓣,洒到水里。炀帝哈哈笑道:"原来又是你弄的玄虚,怎来的鲜花瓣儿?"妥娘笑道:"还是春间花落,妾收集在一起,用蜡盒封了,留到如今,尚是芳鲜,便洒入水中作耍,却引入了圣上到来!"正是:洒出一片桃花水,错疑春到武陵源。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二回 精翠池边鱼龙百戏 广明殿上巾钗一席 东一声锣,西一声鼓,笙簧并奏,萧笛曼吹。一对对的龙凤灯儿,在精翠池边过去,接着各奇各式的花灯、鸟灯、水族灯、走兽灯,依次的行过。 最后却是太常的一行乐户,都是年轻俊秀的子弟,由太常少卿裴;率领着,到那精翠池边,引凤亭前,拜见炀帝和萧皇后。原来裴缊前奉炀帝旨意,练习一般乐户,备作启民可汗入京时行乐。炀帝又得启民奏表,表称明春元旦,前来朝见。这时已将岁暮,炀帝便传问裴缊,练习的乐户,可已纯熟。当时裴缊奏复道:"一般乐户,不但八音六律,吹拍成腔,便是各项杂戏,也已练习纯熟,颇有可观。"炀帝得奏大喜,这晚便命试演。因此西苑里面,虽在残冬的寒夜,倒见万分热闹,照耀如同白昼。炀帝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以及几个心宠的美人,依着老例,围坐一席,酒肴满筵。裴缊率了乐户来见,炀帝即命依次奏技,裴缊遂与众乐户退下。 不到半个时辰,忽见精翠池中,波浪汹涌,蓦的水势中分,跃出了一只怪兽。头生一角,双目如火,头大身粗,尾儿蓬松,既不像虎,又不似牛,口中却能喷出水来,飞溅到岸上。秦夫人胆子甚小,慌道:"这个怪东西,不要蹿上岸儿,闹出祸事!"炀帝笑道:"夫人怕它作甚,原是人扮的猞猁,又不是真的!"萧皇后笑道:"扮得倒也好,竟分不出真假,贱妾原在不解,怎会池子里面,却有这般怪物?"秦夫人也笑了道:"使妾倒吃了一个虚惊。" 再向池中瞧时,只见一尾鲸鱼,缓缓游泳过来,猞猁兽迎头扑去,鲸鱼头一侧,猞猁兽扑了一个空,鲸鱼的尾儿,已如鞭一般的掉将过来,向猞猁兽扫去。猞猁兽一声怪吼,避过了鲸鱼尾儿,便蹿上了鱼背。张开了大口,向鲸鱼脊背咬去。鲸鱼的身子一侧,猞猁兽立足不稳,翻身落水。炀帝不觉大笑,猛见猞猁兽在波中打了一个滚儿,把他的一个大头,狠命的向鲸鱼身上撞去,嚓的一声,撞个正着。把个鲸鱼,撞得三尺多高,好不有势,雅云忍不住呼采。忽见鲸鱼落入了波中,头摇尾掉,几个打滚,适到翻出波面,已是变了一条八尺多长的金龙,张牙舞爪,向猞猁兽扑去。猞猁兽一见金龙,慌得掉转身躯,扑水而逃。金龙哪里肯放它逃去,紧紧追赶。 正要追着的当子,波中现出了一只大龟。龟背上站着一个人,浑身道家装束,手中执了一柄宝剑,让过了猞猁兽,阻住了金龙,将宝剑向龙头砍去。 金龙避开剑锋,展开五爪,去抓那个道人。道人身子往下一挫,避过龙爪,将宝剑向龙腰斩下。金龙向前一蹿,掼过龙尾,向道人的下三路扫去。道人双足一跃,龙尾却将那只大龟卷了去。待到道人双足落下,便踏了一个空。 扑通声中,坠入了波心。累得观看的人,齐声发笑。引凤亭中的炀帝和萧皇后、十六苑夫人等,也是笑声不绝。这时金龙得了胜利,好不得意,把尾巴一掼,那只大龟,壳的一声,掼在池岸上。忽见波中一声水响,钻出了一个老道人,银髯飘拂,眉毫俱白,手中执了一柄芭蕉小扇,跨坐在先前逃遁的猞猁兽背上。金龙见了猞猁兽,便展开五爪,向猞猁兽头上抓来。骑在兽背上的老道士,举起小芭蕉扇,向金龙轻轻几扇,那条龙顿时软化,浮在水面上,不能动弹。一时锣鼓齐鸣,老道士骑了猞猁兽,没入水中,金龙也随沉了下去,便算出戏儿告终。萧皇后笑道:"倒也热闹好瞧。"秦夫人道:"那条金龙和一只大龟,难道也是人扮的?"炀帝笑道:"怎会有这么大的龟儿和真的金龙,都是扮做成功的。"雅云道:"妾只不解,他们在水中出没自由,难道不怕淹死?"炀帝笑道:"一来他们练习纯熟的本领,深通水性。 二则穿在身上的都能避得水浸,那便不妨了。"锣鸣鼓响,水上又出现了好戏,却是水族出会。龟、鼋、虾、蟹、龙、蛇,各式鱼儿,都是效了人立,露出半身,各执仪仗,在水中行走。最妙的,却是神龟负山,幻人喷火,真是千变万化,备极精工。 待到依次奏技完毕,已是过了子夜,裴缊又率领了那般乐户告退。炀帝对裴缊奖语了一番。特下勅饬令河南京兆两尹,给那般乐户赶制锦衣,须在年内完成,以备元旦穿着。两尹接了上谕,赶忙制办。两京的彩缎,搜括一空,也可见所制的浩费了。炀帝又自制艳丽的歌词,令乐正白志通,凑逾新声,按曲度腔,最为着名的有《望江南》八阕,分咏湖上八景,却也谱入了歌曲。那八阕词儿,待小子序录在下面。第一是《湖上月》云:湖上月,偏列照仙家。水侵寒光铺枕簟,浪摇晴影走金蛇,偏欲泛灵槎。光景好,轻彩望中斜。清露冷侵银光影,西风吹落桂花枝,开宴思无涯。 第二阕是《湖上柳》云: 湖上柳,烟里不胜摧。宿露洗开明媚眼,东风摇动好花枝,烟雨更相宜。环曲岸,阴伏画桥低。线拂行人春晚后,絮飞晴雪暖风时,幽意更依依。 第三阕便是咏的《湖上雪》云: 湖上雪,风急坠还多。轻片有时敲竹户,素华无韵入澄波,望外玉相磨。湖水远,天地色相和。仰面莫思梁苑赋,朝来且听玉人歌,不醉拟如何。 第四阕词儿,咏的是《湖上草》云:湖上草,碧翠浪涌津。修带不为歌舞缓,浓铺堪作醉人茵,无意衬香衾。晴霁后,颜色一般新。游子不归生满地,佳人远意寄青春,留咏卒难伸。 第五阕词儿,却是咏的《湖上花》云:湖上花,天水浸灵芽。浅蕊水边匀玉粉,浓苞天外剪明霞,只在列仙家。开烂漫,插鬓若相遮。水殿春寒幽冷艳,玉轩晴照暧添华,清赏思何赊。 第六阕词儿,咏的《湖上女》云:湖上女,精选正轻盈。犹恨乍离金殿侣,相将尽是采莲人,清唱漫频频。轩内好,嬉戏下龙津。玉管朱弦闻静夜,踏青斗草事青春,玉辇从群真。 第七阕词儿,却是咏的《湖上酒》云:湖上酒,终日助清欢。檀板清声银甲暖,醅浮香米玉蛆寒,醉眼暗相看。春殿晚,仙艳奉杯盘。湖上风光真可爱,醉乡天地就正宽,帝主正清安。 末一阕词儿,便是咏的《湖上水》云:湖上水,流绕禁园中,斜日缓摇清翠动,落花香暧众纹红,萍末起清风。闲纵目,鱼跃小莲东。泛泛轻摇兰棹稳,沉沉寒影上仙宫,远意更重重。 这八阕词儿,在当年倒也诵传一时的,一经乐正白志通谱入了管弦,分成波折,抑扬顿挫的歌出,更觉旖旎风流了。这件事儿,却有个先朝老臣,独不赞成这种散乐,便是那个故相高颎,便奏言弃本逐末,有碍盛治。炀帝哪里肯纳谏,颎却私语李懿道:"从前周的天元,也为了好乐亡国。殷鉴尚是不远,怎又效尤。"哪知这几句话儿,却给炀帝知道了,便暗记在心,缓图发作。 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已是到了大业三年。启民可汗来贺元日。 炀帝命大陈文物,铺张甚厉,内外鼓吹。启民可汗突利,入朝拜谒,炀帝赐他旁坐。原来那个突利,还是隋主杨坚在日,将宗女安义公主,赏与突利。 后来安义公主死了,又将宗女义成公主,嫁与突利。且辟夏、胜两州间的旷地,使得畜牧。后又徙置五原,封为启民可汗。启民可汗感恩不止,便心服 隋廷。如今虽是炀帝在位,启民也不敢有二。这时启民见了衣冠文物。心中甚是艳羡,东张西望,颇爱汉宫威仪,意欲请袭冠带,又不敢急切面陈。待至退入客馆,和其下商议妥当,方上了一道表章,请袭衣冠,哪知炀帝不准。 启民好生纳闷,后知宇文述深得炀帝宠任,即厚礼卑辞,往谒宇文述,恳述代为设法。述受了启民的厚礼,真是得人钱财,与人消灾。便命启民再上表章请袭,述当乘机进言。启民大喜,称谢而归。遂修进表,二次上呈,炀帝览表,仍欲不准,宇文述急进言道:"单于亦知解辫,遵服王化,正见古今的盛治,圣上怎反不准?!"炀帝只爱谀言,听了宇文述的话儿,甚以为是,始即准了启民,令袭冠带。炀帝且语牛弘道:"日今衣冠大备,单于也知道心意,自愿解辫岂不快人。"牛弘自是道贺。炀帝大喜道:"这也是卿等的功劳。"牛弘当然谦让。炀帝却命内侍取帛百匹赐与牛弘,弘谢恩而退。 这天晚上,炀帝召启民入了西苑,赐宴在精翠池边的引凤亭里面,百戏杂陈,笙簧并奏,把启民可汗瞧得目弦心惊。宴毕,炀帝又赏赐甚厚,启民越发心欢。住了数天,始辞行请回,启民可汗在辞行的时候,请炀帝车驾北巡。这一语正中炀帝心怀,便即谕允,启民欢然而归。 炀帝一连几月,和启民宴饮游乐,却冷落了西苑中的十六苑夫人。这时将近元宵了,清修苑的秦夫人,提议制灯悬挂,庆祝元宵,那般年轻好动的夫人美人们没有一个反对的。秦夫人道:"只是每人先须认定各制一只什么灯儿,免得有了雷同。"众人都道不错,当下-一认真,便各自忙着制造,争奇斗巧,各肆灵机。有几个竟连茶饭,也没有心情吃喝。炀帝那天走入西苑,向各苑中游去,见她们没有一个不是剪绢削竹,施彩添色。炀帝不免动问,知了也甚欢喜,他原是最爱热闹,忽的一个念儿,便传谕显仁宫的妃嫔宫女,也一起制灯,显仁宫的众人,便也忙碌起来。待到元宵那一晚,灯彩自显仁宫起挂,在接通西苑的御道上,也是密密层层,直接到了西苑。西苑里头更是不说了,十六苑的苑里苑外,全是照耀得如同白昼。北海中的蓬莱、方丈、瀛州三神山,满山悬了灯儿。远远望去,宛似三座灯山,浮在海面,照耀得半天通明。亭台楼榭,也点缀得十分动人。炀帝和了萧皇后,自显仁宫同乘了宝辇,在御道上前进,沿路只见夹道绿杨里面的灯儿,高高下下,参差不一。直到西苑,炀帝和萧皇后下辇入苑。十六苑的夫人美人,早已在苑门等候,便一齐上面接驾。炀帝便命设宴广明殿,又召到了后宫妃嫔和从前高祖的嫔御及皇孙燕王倓、梁公萧钜、千牛(官名)左右宇文皛,竟是不分男女,同列一席。正是:履舄交错混形迹,荒淫礼仪早沦亡。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三回 化莲成鸟幻术侮人 借鸡替祸符法通灵 话说炀帝在广明殿上,设筵庆祝元宵,将高祖嫔御,与皇孙倓等,同列一席。自与萧皇后、十六苑夫人、袁紫烟、袁宝儿、妥娘等一席。却已异想天开,另召僧人玄化、道士黄若虚、女尼志缘、方士安伽陀。这四个人,都是善于逢迎,甚得炀帝心欢,又各善小术,能作巫咒等事。炀帝命他们和宫女同席,真也可笑。一时笙歌四座,艳舞当筵。那般幸臣酒入欢肠,便向同席的妇女,肆行笑谑,毫不忌惮。炀帝也不加罪,一任他们目挑眉语,扯袖勾莲,只顾和了十六苑夫人等欢饮,作了许多丑态。 饮至中间,道士黄若虚离座道:"小道当略施小术,博圣上一笑。"炀帝便命停止歌舞,瞧若虚施术。只见若虚向空中拂袖了一回,即在袖中,取出了一只大桃,献与炀帝道:"祝圣上福寿!"炀帝大喜,赐酒一杯,若虚接酒饮尽,将空杯向空中一掷,便失所在。众人正在称奇,忽见一只小鸟,飞入了殿中,若虚向小鸟手儿一招,小鸟便飞入若虚掌心。转眼之间,变成了先前的那只杯儿,呈还了炀帝。瞧得夫人美人们,一个个称奇道异。若虚眉头一皱,微露笑容,即闭目凝神,口中念念有词。猛的喝道:"还不变来!" 突见数十只五颜六色的小鸟,毛片甚是美丽,从席前飞出,在空中飞舞,飞到了妇女的座前,却纷纷落下,变成了一只只的绣鞋儿。妇女们仔细认时,都是各人脚上的鞋儿,方始觉得脚上的弓鞋,都已剩下了一只。急抢来穿上,一个个粉脸通红。在殿上饮酒的妇女除了萧皇后,其余的人,都受了捉弄,便连十六苑夫人,也是在内,炀帝连声称快。十六苑夫人,却一齐发了娇嗔,秦夫人首先正色对炀帝道:"若虚擅施幻术,戏侮妾等,望圣上从速将他严惩,以儆妖人!"黄雅云也愤愤的道:"幻术的游戏,原是很多,何必定欲将人脚上的鞋儿,供他玩弄,太放肆了!" 若虚见夫人们动了娇怒,自知闯了祸儿,赶忙俯伏在地,口称知罪。炀帝笑道:"幻术小戏,原是无妨,你可入席饮酒,下次不能再将夫人们取笑!" 若虚见炀帝并不动怒,忙叩首谢恩,得意洋洋的回到原席。各夫人见炀帝不将若虚加罪,一个个芳心暗怒,刘云芬笑看了若虚一眼,便离座起告如厕,各夫人也不在意。 歇了好一会工夫,云芬始行入座,见若虚正在饮得开怀,云芬举起右手,向着若虚一指,左手的拳儿一放,娇喝一声道:"大胆妖道,还不与我献丑!" 突见若虚翻身栽倒,就地几滚,变作了一头猪身人首的怪物。云芬始向炀帝告罪道:"若虚侮弄妾等,贱妾也略施小术,使他难堪,还望圣上见恕!" 这时一般妇女们,一个个喜上眉梢。黄雅云抢先笑道:"若不是刘夫人将他捉弄,妾的肚子,早晚要气破了!"炀帝笑道:"如今卿等的愤也泄了,他的丑态,也已够瞧,刘夫人可瞧在朕的面子上,饶恕了他罢,仍让他回复人身。"云芬笑道:"妾也早知圣上要替他求情的。"说着便在怀中取出了一符,在手中一扬道:"圣上只是还须诫他,往后不得恃术侮人。若敢再犯,便须严惩!贱妾须待他罚了誓儿,永不再犯,方能焚化这道解符。"炀帝道:"谅他再也不敢的了。夫人快些焚符,何必定须叫他罚誓。"云芬不依道:"圣上道他不敢,贱妾却还怕他暗算。要是他不愿罚誓,贱妾便不能恕他。" 炀帝只得令那变身的若虚,罚个誓儿。若虚含了一包泪儿道:"小道再也不敢无礼了,如有再犯,当受雷火烧身!"云芬才一笑焚符,转眼之间,若虚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依旧回复了原身。他再无颜入席,含了满面羞惭,向炀帝告辞。炀帝也知他难堪,便不加挽留,任他自去。秦夫人笑对云芬道:"幸得夫人法力,驱逐了这个恶道。"炀帝也笑对云芬道:"朕但知夫人善于画符捉鬼,哪知还会弄人?"云芬道:"符法本是甚多,原不止捉鬼一门。 贱妾只因若虚无礼,方敢将他戏弄一番,却也不能无故弄人的。"炀帝点头称善。 本来那个僧人玄化,先前见若虚施弄幻术,博得炀帝欢喜,他觉得技痒,也想卖弄他的本领,如今见若虚出丑丢脸,吓得也缩了脖子,只顾喝酒,再也不敢卖弄他的本领了。方士安伽陀本和若虚不洽,见若虚受了云芬的捉弄,好不欣慰。后见若虚怀惭而退,临去的时候,向云芬瞧了一眼,目露凶光,不禁替云芬担心,恐被若虚暗算,这事除了自己替他留意,更无别策了。当下向炀帝称醉告退,径去暗察若虚。哪知席上的女尼志缘,也已瞧见了若虚的情景。她素知若虚的为人,气性甚是狭小,又是阴毒残忍,他虽罚了誓语,决不甘休,定须向云芬寻仇。暗思这件事儿,待我通知云芬,嘱她先事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