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兰,我来了,就没事了。”萨仁把他家的三百只羊和五头牛都卖了,把所有的钱都拿来了。我没打算要,可萨仁执意要给,而且如果不拿又没有其他的办法。我感谢萨仁,但又觉得对不起他。我说了我会尽快还,他只是笑笑。后来母亲和父亲身体也无大碍了,我和萨仁一起接父母出的院。父母知道了事情的经过,都对萨仁充满了感激。可感激归感激,父母仍是舍不得我回到那个地方。萨仁很清楚情况,在父母出院的第二天,就悄悄回去了。回到大学的时候才知道,萨仁是瞒着家里人卖的东西,那几乎是他们家的所有了。两年来,我第一次为萨仁流泪。我决定不辜负萨仁,这不是感恩也不是施舍,仅仅是我曾经一晃神之后的清醒,也明白了一个女人想要什么。大学毕业后,我没跟家里商量,直接回到巴棋苏木。萨仁家原来住的房子已经卖了,辗转才找到他们一家,住在一个破旧的房子里,萨仁正在院子里喂牛,看见我来了,呆呆地站在那里。透过他黝黑的脸,竟然看得出他脸红了,然后他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像个孩子一样,搓着手站在那儿哭着。我也哭了,站在他的对面,互相哭着。一句话也没说,但也不需要说什么了。三天后我们就结婚了,因为没有户口本,我带着萨仁回家去拿。一进门父母就打了我两个耳光,问我到底是要这个家还是要回去,我说,回去。父母甩给我户口本,我拿了就走,这一走,就是十年。不孝啊,现在想想,父母也是心疼我,而我为了赌气,竟十年没联系他们。虽然最后他们也接受了萨仁,可中间丢失的十年,是怎么也找不回了。就这样,我和萨仁在巴棋苏木举行了隆重的婚礼。当时知青点的同学都回来了,大家欢声笑语回忆过去,向往着未来。也有人可惜我回到这个地方是浪费人才,但怎么会浪费呢。这里有太多的孩子无法上学,甚至连个学校都没有。那天以后,我和萨仁就办了一个学校,巴棋苏木的孩子也终于有地方读书了。三年后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然后是老二,再是老三。萨仁每天都喜欢听我讲课,他说我讲课的样子像草原的公主一样好看。我讲了三十年,他看了三十年。如果不是那次意外,我想他一定会看一辈子的。6那次是因为学校里木头没有了,马上就快冬天了,萨仁开着拖拉机去镇上买木头。在回来的路上,下起了大雨。车开进了沼泽里,萨仁为了木头和车努力到最后,人跟车全都沉没在了那片沼泽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这么把我扔下了。可我不能倒下啊,萨仁说了,巴棋苏木是个好地方,但不是孩子的好地方。他们一定要走出这里,外面才是他们应该在的地方。就这样,我带着他的思念和寄托,一直教到教不动的那天。因为我知道,每次讲课,萨仁一定会在这里。他说过,巴棋苏木的人如果死去,灵魂不会上天堂,也不会下地狱,他会陪着生前最在乎的人。陪到最后一刻,两个人,一起走。所以这么多年过来了,我并不孤单,有萨仁陪着我,有巴棋苏木的月光陪着我。我也等到了最后一刻,他来接我走,就像当年我带他回家一样。好了,说了这么多,我也累了,我得进屋再跟你姑爷爷说会儿话了。7姑奶是在冬天走的,没遭什么罪。早晨起来的时候还喝了一碗牛奶,吃了点儿东西。下午还特别精神,说出去走走,去了曾经的学校,又去了当年的知青点。晚上回来的时候说有些累了,明天别太早叫我起来。第二天早晨发现的时候已经走了。姑奶一辈子经历了不少,也是我们整个家族里第一位大学生,第一位教师。这对一个老人来说算得上善始善终了。姑奶等这一天,等了十几年,所以我们都替她高兴,也替那个我未曾谋面的姑爷爷高兴,这样他们就不会再分开了。有些地方,对于我来说,仅仅是一个地名。可一旦这个地方有了与我有关的故事,就会变得意义不同。就像巴棋苏木,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姑奶慧兰,我一辈子都不会来到这个地方。也不会知道这片草原上,曾经有过那么一段干净的爱情,一个叫萨仁的青年爱上一个叫慧兰的姑娘。萨仁的爱情就像生活中丢失已久的诚恳,热情却含蓄,奔放又克制。对于姑奶的离去,家人其实并不那么悲伤,毕竟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更何况姑奶也早已看开。因为我们都知道,在巴棋苏木的草原上,那个叫慧兰的姑娘,去找她亲爱的萨仁了……那些心里兵荒马乱的人,嘴上却是一言不发的。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只有这一辈子,你活着我陪你,你死了,我守你。19 我去找你了19 我去找你了1花婶疯了,在我认识她之前就疯了。花婶是我儿时在农村仅有的记忆。之所以叫她花婶,是因为她经常穿着一件上面绣着很多花的衣服,那时候并不知道是什么,后来才知道,当年她穿的衣服,名叫“旗袍”。她是那个小村庄里唯一被人所熟知的人,只因她是个疯子。其实她只是跟常人不同,她喜欢笑,经常独自坐在村口的桥头上笑。她从不打人,对小孩尤其好。每次都能看见一群孩子围着她,她总是嘿嘿地笑着,然后从兜里拿出不知藏了多久的糖,分给我们。我们都不怕她,因为没觉得她不正常,就是不说话,但总是笑着。她总是坐在村头的那座石桥上,偶尔会听见她哼着曲儿,很好听,但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总觉得花婶不像是疯子,她太安静了,安静得像一座石像。可她又确实疯了,见到穿中山装的男人就会手舞足蹈,把村子里的男人吓得再不敢穿了。花婶无儿无女,在我儿时她就已经快五十了。她身上虽然脏,但手和脸却一直干干净净。村里的人都说,花婶是个讲究的人,听不出是戏谑还是赞美。那时候人都淳朴善良。每到冬天,村里的人都会给花婶送去棉衣棉被。她只是对来的人笑着,不说话。很多人都说她是哑巴,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我听过花婶唱歌,虽然没人会信。平时花婶是不出门的,只有每月的双日子才会出门,没人知道为什么,也没人关心。逢年过节,花婶总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头上还会戴上一枚在那时候没见过的发卡。村里的长舌妇总会说,花婶是想男人了,想再找一个。每当这种话不小心被花婶听见的时候,她都会用一种令人恐惧的眼神盯着你。直到你被盯得发毛,心虚害怕,转身逃走。世上总是有许多正常人,自诩为好人,把那些与我们不同的人,划为异类,本能地躲着。花婶心善,村里的小猫小狗,她都喜欢,会把平时吃不完的干粮分给它们吃。每次经过她家院子的时候,都会看见她安静地坐在院子中间,四周围着猫狗。看起来和任何一个农村的老太太没区别,但好像又有区别。年幼的我,自然无法分辨那是一种什么区别。后来才明白,花婶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区别于旁人的气质。有一年村里发洪水,我跟几个伙伴跑去河边捉鱼,河水突然猛涨。我来不及跑回去,就在水将要没腰的时候,花婶不知道从哪儿出来的,一把把我拽出来,拍着我的头笑眯眯地看着我,然后又捏捏我的脸,转身走了。事后家里人以及村里的老少,都去花婶家登门感谢,花婶受宠若惊,但也只是笑笑。第一次进花婶的家,丝毫看不出是一个疯子的家。整整齐齐干干净净,所有的物品都有顺序地摆放,就连平时穿的破鞋,都被整齐地放在墙边。花婶像是被遗忘在这个世间的人,孤独又绝望地活着。大家都在窃窃私语,议论花婶究竟是不是疯子。如果是,这没办法解释,如果不是,她又看起来是。所有人都不解,可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后来也就败兴而归了。2自从花婶在水边救了我一次,花婶在村里的地位,和别人对她的态度,完全改变了。花婶在路边溜达的时候,走到谁家门口,正当饭点的时候,都会拉着花婶去他家吃饭。他们都说花婶心善,对这样的人好,会得福报的。我不知道那时候的他们是真的想对花婶好,还是仅仅为了无法证明的福报,但至少,那几年花婶过得不算差。直到后来,村里很多老人去世了,年轻的又都去外地打工,花婶的日子越发不好过了。好在村里给上了劳保,勉强能度日。再后来,因为我去县里读书,全家搬离了村子,自此再没有了花婶的任何消息。突然记起花婶,也是因为跟家里人吃饭偶然聊到的。家里的长辈说,花婶的一辈子命太苦了,也活得太真了。我央求继续讲下去,这才有了后来的故事,一个遥远却又真实发生过的故事。花婶本名叫杨婉仪,是个大户人家的姑娘,早些年家里是做山货的,方圆百里的大商户。后来不知怎么了,家道中落,没办法了,才举家搬到了村里。父母亲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变故,几年以后,便双双去世了。当时村里的校长看着可怜,便收留她,留在村里的学校教书。因为村里的孩子太多,花婶一个人忙不过来,校长又去镇里请来了一个男教师,名叫宋青然,大家都叫他宋先生。学校里就两位老师,花婶年少时据说也是貌美如花,毕竟是大户人家里的小姐,俩人日久生情,便私定终身了。婉仪唤宋青然为先生,宋青然唤婉仪为小姐,俩人找了村长做证婚人,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就把婚给结了。结婚一年多后婉仪怀孕了,但因为劳累过度,孩子没保住。可能第一次的精神刺激,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宋先生在家陪着花婶,半年多的时间,她才从阴影里走出来。长辈说,记得当年花婶跟宋先生一直相敬如宾。村里大多数的夫妻都会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得鸡飞狗跳的,但从没见花婶跟宋先生拌过嘴。后来村里的妇女每次吵架,都会说你看看人家宋先生,而男的都会说,你看看人家杨婉仪。不知觉中,花婶和宋先生成了那个年代里的模范夫妻。宋先生喜欢音乐,平时没事的时候喜欢吹吹笛子,或者哼几首民国时的老歌。花婶也喜欢,求着宋先生教她,那段日子整个村子都能听见俩人的对唱。村里人觉得,这两个人,真把日子过到天上去了。因为宋先生是个文化人,穿着打扮都与村里的人不一样,永远是笔直的裤子,板板正正的中山装,带着一个圆圆的眼镜,像极了民国时的书生。有天夜里,外面刮风下雨,宋先生担心学校的课桌被水冲走,打算去一趟。临走的时候,跟花婶说去去就回,可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宋先生是路过村里的石桥时,被水冲走的,三天后才在下游的村子找到宋先生的尸体。没人敢让花婶看,但花婶执意要看,推开拦着的人群趴在了宋先生的身上。没有哭声,没有喊声,只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掉,滴在宋先生的身上。花婶边哭边把宋先生的衣服整理好,把领子、袖口、衣兜都整理平整。然后把宋先生的头发擦得干干净净,握着宋先生的手,静静地坐着。长辈说,后来大家都走了,宋先生也安葬了,可花婶还是会每天都去村口的桥头等着,像在等先生回来。不久后花婶大病一场,清醒之后就再没说过一句话,只是笑着。然后在街上看见有穿中山装的男子,就拦下来,仔细地端详,然后又手舞足蹈地笑着。大家都觉得花婶疯了,而只有花婶自己知道自己是怎么了。3“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我只有这一辈子,你活着我陪你,你死了,我守你。”自从宋先生去世后,花婶就独自生活了,没有亲戚没有朋友。逢年过节都是花婶一个人,她守着宋先生的房子,以及家里的一切。她觉得宋先生没走,还会回来的,因为宋先生当年走的时候说过,去去就回。可就这四个字,花婶整整等了三十六年,风雨不断。本来村里是打算把桥拆了,重新修一座水泥桥,但是怕花婶难过,这事一拖再拖,终是没修成。而花婶依然每天等着宋先生,唱宋先生教她的曲子。花婶一辈子没有再婚,她守了宋先生一辈子。后来长辈说,当年宋先生走了之后,仍是有不少人来提亲的。花婶虽说是个柔弱的姑娘,但也是个刚烈的女子。只要那些提亲的人来,花婶就拿刀在自己胳膊上划一刀,来一个划一刀,来两个划两刀。后来提亲的人都被她弄怕了,谁也不敢为了提亲把人命搭上,从此以后就再也没有人来提亲了。花婶像是被遗忘在这个世间的人,孤独又绝望地活着。后来花婶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穿着那件旗袍,漫无目的地游荡,像是在找什么。那件旗袍是她和宋先生结婚的时候穿的。虽然有些旧了,但仍能看出是一件上好的旗袍。那个年代,一个疯子穿着旗袍,会让人们从最初的同情变为最后的嘲笑和讥讽。好在村里还是有一些厚道人家,一直对花婶照顾有加。那时候的我们,经常会围着花婶问这问那。但花婶从来都不说话,只是笑着看我们,然后教我们写字,那个时候应该就是她精神状态最好的时候了。她情绪平稳的时候更像一个饱经沧桑的女人,长时间地望向远方。花婶有一次满村子地跑,边跑边哭,手里拿着黄纸。一开始村里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才明白,花婶是想给宋先生烧些纸钱。可花婶手里拿的哪儿是黄纸啊,都是人家烧过,没有完全燃尽的。在场的人都哭了,每人凑了些钱,给花婶买了黄纸,送她到宋先生的坟前。花婶好像突然清醒了一般,来到坟前时,像换了一个人,轻轻地走过去,整理好头发,慢慢地拿出纸,仔细地烧。脸上看不见悲伤,但仍能感觉到她的难过。花婶用袖子轻轻地擦着宋先生的墓碑,一点点拔掉杂草,然后坐在那里,对人群摆了一下手,告诉大家都散了吧,她想在这儿待一会儿。自从给宋先生上过坟后,花婶不像往常那样爱笑了,有时候长久地坐在某一个地方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终于有一天,大家发现,花婶失踪了。虽然平时在村子里,花婶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只能在特定的情况下,才会让人同情或者可怜。但花婶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出现在村里了,去她家也没有发现任何踪迹。后来有人提出会不会花婶去了宋先生的坟地,大家好奇地去找,果然花婶倒在了宋先生的坟旁。她三天水米未进,奄奄一息地趴在那里。大家请了后村的赤脚医生,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花婶救活。花婶对于自己被救的事,显得出奇的愤怒,她只想跟宋先生走,可村民不能见死不救。对于这段记忆,长辈也记得不太清楚,后来搬家,也就失了音信。4可花婶还是死了,在一个秋天,飘着树叶的季节。我知道消息已是一年后了,因为多年未曾回去,故乡的消息总是来得迟些。多年没回老家,打算找时间回老家看看亲戚,毕竟这么多年,也该回去看看了。我是半个月后启程的,车驶进村庄时,发现村口竟然有两座桥。一座是当年的石桥,只能两人通过,就连汽车都无法行驶。而另一座是新桥,水泥的,宽敞气派。桥头写着名字“宋桥”——应该是为了纪念宋先生。我突然鼻子一酸,想来花婶泉下有知应该也会欣慰,毕竟那条宋先生回家的路,仍然在。晚饭的时候,跟亲戚聊天,才知道花婶的死因。去年的秋天,村里的菜园都过了最后的收获时间。花婶因为腿脚不好,已经很久不出来了。那天听说阳光特别好,多日不出门的花婶拄着拐杖,慢慢出门了。经过的人都跟花婶打着招呼,花婶也都是笑着经过。走到村口石桥的时候,花婶慢慢地坐在桥头,拿着拐杖轻轻地敲着石桥,嘴里哼着曲子。去镇上赶集回来的人很多,经过花婶身边的时候,都停了下来,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见花婶出现在这里了。村里的一些人,似乎已经习惯了,每天出村都能看见花婶。人人都会跟花婶打招呼,问好。先生,婉仪不等你了,去找你了。花婶坐在桥头,看着桥的那边,哼着曲儿,敲击着石桥。突然花婶说了一句话,声音不大,但在场的人都听得真切。花婶说的是:“先生,婉仪不等你了,去找你了。”说完,花婶便靠在了桥边,人就走了……他们都说,花婶没哑巴,她只是在宋先生走后,就不再说话了。没人知道为什么她要这样做,几十年的时光,她就这样沉默着。后来,我似乎理解了花婶当初的选择。因为宋先生走了,那个值得说话的人没了,剩下的人,就都不值得说了,索性就一辈子不说了。村里给花婶举行了大葬,村里所有的人都为花婶送行。大家抬着棺材经过村口的时候,停留了片刻,似乎想最后感受一次花婶坐在这里的样子,也或许是想让花婶知道,他们会在这座宋先生走过的桥上,把花婶送到先生的身边。送葬的哀乐是村里的一位老人吹的,年轻时就是跟着葬礼吹哀乐的,一把喇叭吹散了多少陈年往事。老人已经很多年不干这个行当了,但因为是花婶的葬礼,他执意要送花婶最后一程。吹的曲子不是哀乐,而是宋先生教给花婶的那首歌。其实曲子是有词的,只是花婶不再唱了。老人会吹这首曲子,是因为曾经路过学校的时候,经常听见宋先生教这首曲子。后来也听花婶经常哼着,也就知道这首曲子对她的意义,虽然吹得可能不那么完美,但至少能让花婶走得安心些。5我一直想知道那究竟是首什么歌,为此,我特意拜访了老人。老人听明来意,也爽快地给我演奏了。我用手机录音,回家后反复地听,不停地在网络搜索,可是一无所获。我曾想放弃,因为这或许就是宋先生送给花婶的一首情歌罢了,或许是自己写的,本就没有什么出处。我把花婶和宋先生的故事写出来,是因为这是我见过的最纯粹的感情,它值得铭记。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路过一家音像店,突然听到了那首熟悉的曲子。我急切地跑进门问这首歌名叫什么,老板说也不知道。花了几十块钱,买了光盘回家,才知道这是一首民国时的歌。是民国的作词家伍真创作,由龚秋霞演唱的,歌的名字叫《梦中人》。儿时在花婶身边,她哼唱的就是这段歌词:月色那样模糊/大地笼上夜雾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远听海潮起伏/松风正在哀诉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没有蔷薇的春天/好像竖琴断了线活在没有爱的人间/过一日好像过一年夜莺林间痛哭/草上溅着泪珠我的梦中的人儿呀/你在何处……“先生,婉仪不等你了,去找你了。”生活里从来不缺少对手和敌人,有时候你必须做自己的英雄。时间总能让人忘了许多人许多事,但只要发生过的,就一定不朽。狗爷和狗的故事,村里的年轻人都知道了,不会再有人忘记了。20 狗爷20 狗爷1没人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也不清楚他从哪儿来,但他在这个村子的时间比谁都长。他没有名字,有人问过,但他说自己记不清了,炸弹炸得脑袋不好使了。他说他是东北人,参加过中国远征军,回来的时候老家都没人了,就落在了这里。老人是我们村里的五保户,无儿无女,终身未娶。小时候,我们都叫他狗爷,并不是什么贬称,而是因缘而来。那时候的东北农村,土地肥沃,邻里和睦,人心向善。谁家有个活儿了,都过来互相帮忙。盖房子,娶媳妇,乡里乡亲的都会到齐,如果说和谐,那应该是我记忆里最和谐的一幕了。狗爷记性特别好,村里有什么账算不清了,都请狗爷过来算账。他就拿一个算盘,轻轻松松就理清账目了。狗爷也因此成为村里最有威望的人,谁家有个红白喜事,都要请狗爷去坐一坐。后来才得知,狗爷当年参军的时候,就是军队里的后勤,负责统计作战物资,以及柴米油盐。因为狗爷是那一批军人里唯一上过私塾的人,战友往家里写信的事,也都是狗爷帮忙。我记得狗爷那时候经常出神。中午吃过午饭,狗爷总是喜欢靠在房子的一侧,面向太阳,沉沉睡去。偶尔会听见他大叫:“趴下!快撤!再顶顶!”小时候并不知道狗爷为何这样,还经常在旁边笑他,说他又说胡话了。其实哪是胡话啊,那是狗爷又在梦里回到那片战场了,跟他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每次狗爷醒过来,都是目光呆滞地看着远处,半晌,用干裂的手慢慢地擦掉从眼睛里流出的浑浊的泪水。那时候我并不懂什么叫孤独,只是觉得,应该有个人跟他说说话。狗爷的年纪虽然大,但身体却还硬朗,每年的夏天,狗爷都会带着我们去河里抓鱼。狗爷经常一个猛子下去蹿出好几米远,再回来的时候,腰间的渔网里肯定装满了鱼。在那个物资匮乏三月不知肉味的年代,狗爷无疑成了我们孩子眼里的神。捉到的鱼,狗爷通常会放在水缸里养一部分,还有一部分会送给乡亲们,留下一部分犒劳自己。说是犒劳,但更多的是被我们瓜分了,狗爷自己却吃不到多少,但他总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有一年大旱,连续三个月滴雨未下,地里的庄稼都快枯死了,村民急得不行。狗爷带着村里的壮劳力,围着村子走了好几圈,终于在一个地方选好了点,狗爷是要挖井。村里人都半信半疑,觉得一个老头子,怎么可能选好地方,况且旱得这么严重,土地都开裂了,哪儿会有水呢?狗爷不作声,从兜里拿出烟袋,用烟袋锅轻轻地敲打了一下,装了点儿烟叶,蹲在地上抽了两口,慢悠悠地说:“狗崽子们,爷是能坑你们还是害你们,挖!”众人见狗爷这么说了,便不再嘀咕,甩开膀子干了起来。这几条狗,就是我的命了。2挖了两天两夜,大家伙儿都已经筋疲力尽,可还是不见出水,都心急了。是不是地方选错了,人群里嘀咕,就不该相信一个糟老头子,费了这么些力气,还不如歇着呢。狗爷从远处的窝棚走了过来,问了下挖了多少米,然后转身回屋子里端了盆水过来,顺着竹竿慢慢地浇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