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所谓的稳定，不过是在浪费生命-7

当老师的第一年，我几乎每天都上十个小时课，那段时间是考研高峰期，学生疯狂老师也疯狂，学生能早上五点起来吹着冷风占座，老师就能早上六点蓬头垢面上课。我的性格很容易被人影响，身边都是正能量的疯子，我自然也就拼了命。那时每天上十个小时不修边幅不刮胡子，连一日三餐都不能保证，不是没时间吃，而是我不想吃，适当的饥饿能保持大脑供血充足，课堂效率更高。偶尔趁课间喝一杯咖啡吃一块巧克力，一天基本上就够了。那个时候人很麻木，不管自己的生活质量，只知道把课上好不能耽误孩子们的未来。一个班结束另一个班接上，一个学生离开另一个学生愁眉苦脸走过来。那天晚上，我已经累到极限，连续的奋战加上没有吃午饭，完全靠着精神去撑着。下一节课，是小郭的一对一，小郭笑嘻嘻地走进教室，好像藏着什么，慢慢地拿出一个盒子，盒子里面装着她自己炖的牛肉，她告诉我：龙哥，别太拼了，尝尝。那一刻我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人最怕的，不是亲人关心你，因为人潜意识会认为陌生人不会对你好，可当陌生人忽然拿着一支蜡烛走进你心里，感动就会爆棚。我淡淡地说了句谢谢，边上课边吃完了牛肉。之后，每次两个小时小郭的课，我都会上超过两个小时，把题一道一道讲给她听，她记笔记很认真，时常问我，干吗总是拖堂？而我说，把我吃你大餐的时间减去啊。人心是肉长的，没人是铁打的，当被人莫名其妙地温暖后，总会用同等温度或者是更高的温度去温暖对方。其实我吃饭也就两分钟，但多上的时间往往超过半小时。后来的日子，我经常会鼓励她继续努力。其实一个善良的姑娘，正能量一般都像是与生俱来，总是陪伴左右。她很刻苦，每天早上五点半起床去图书馆占座，累了就跑步听歌，题目刷了一遍又一遍，偶尔开机就是给我打电话问问题。第二年，小郭高分考上她理想的学校，她请我吃大排档。我说，你当时怎么想到要给我炖牛肉的？是不是故意想感动哥让哥每节课给你多讲点？小郭笑了笑说，没有，龙哥，我只是觉得你虽然是个老师，但也需要温暖。我只是觉得，你那么好的人，值得这世界的温暖。我嘴巴上说，原来你是可怜我啊。可说完，眼角的泪就不停地打转。那天喝了很多，说是庆功，却是感激。忽然明白，大城市的灯光，时常会拉远彼此的距离；都市的繁华，也总会让人和人逐渐冷漠；社交软件的出现方便了交流，却增加了交流成本，拉远了心的距离。可是，一个不经意的微笑、一个没意识的弯腰、一段温暖的对白，就能照亮彼此的心。“我在这个城市漫无目的地走着，丢掉了最初的心。我忙碌，为了赚钱，为了出名，为了成为人中龙凤，却忘了为什么而活。”这句话，是我在一本书上看到的，却变成了很多人的座右铭。那天，姐从美国回来，我在机场接她，出站口，每个人大包小包、熙熙攘攘，焦急地看着出站口处等候者的招手，寻觅着多年没见的亲人朋友。我很快接上姐，接过她的行李，寒暄两句，就兴冲冲地走向停车场。前面是一对母女，妈妈拖着一个箱子，背着个包，还拿着一个袋子，孩子两岁，母亲没有牵她，于是她只能慢慢地走。忽然，孩子摔倒，孩子拿着的东西撒了一地，她在人群中哭起来，声音很大，但路人只是看一眼，却没人向前没人关心。母亲手上满满的东西，看着倒下的孩子，在人群中很茫然，不知所措，只能任凭孩子大哭大闹。忽然姐冲上去，扶起小孩子，她做着鬼脸，逗孩子开心，孩子很快停止了哭声。我看姐过去，也走了过去跟那位母亲聊天，帮她拿个包，我们送她们到了停车场，那位母亲笑得很开心，说，感谢你们，留个电话吧。她们走后，我问姐，为什么要去扶她？姐好奇地看着我，说，不为什么啊，不应该吗？是啊，本来应该做的事情。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觉得帮助别人，竟然成了一件奢侈奇怪的事情？我姐继续说，在美国，经常有老太太摔倒，会有很多人扶，我看了国内的新闻，现在这种现象，真的让人很悲哀。几个月后，我拿着一个剧本去一家视频网站送审。负责人看完后，没有让我改，直接说，我们会买这个剧本，以一个不错的价格。我很惊讶，因为不符合常规，我去过很多出品制片单位，他们都会不停地要求你改，满意后跟你讨价还价，再给你一部分收入，最后再结算全部。可这次还没看，怎么就……接着，他说，我们市场部经理要见您。我好奇地走进市场部经理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一个女人，三十多岁，她笑着说：尚龙，好久没见。在机场，谢谢你和你姐姐。人生中很多巧合，会让善良延续，也会让仇恨延伸。你播种的什么因，就会带来什么果，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吸引什么样的结局。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学会了不计代价地去帮助别人，去做一个温暖的传递者。我有一个习惯，只要是快递或者送餐的敲门，我都会让他进家等，有时候还经常给他们倒一杯水。久而久之，他们来我家的时候，脸上都会露出笑容，而不是焦急和不耐烦。有一次一个荔枝FM的主播让我帮忙寄三本自己的新书给她抽奖，我打电话给快递小哥，请他来到我们家取货，我们互相不认识，于是没多说话，只是把书先交给了他。我填写单子很慢，小哥在一边竟看了起来，当我填完交给他，他还在看，甚至忘记找我收费。直到走出去很久，才回来问我，哥，你这个是先付还是到付啊？我笑着说，你是不是很喜欢这本书？他傻笑，说，写得挺好，我看看，放心绝对不耽误送东西，嘿嘿。我拿起桌子边上的另一本书，说，送你一本吧，慢慢看。小哥赶紧说，那怎么好意思，天哪。谢谢，太谢谢了。那时我填完单子，小哥对完电话号码，看到寄件人那栏忽然间尖叫了起来：你竟然是这本书的作者！这一叫，把我都叫得不好意思了，他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我一个劲儿地说不用，场面很滑稽，也很温馨。我看着他蹦蹦跳跳地离开，笑容挂在脸上，忽然觉得今天很开心。晚上，他加了我的微信，我通过后，看到他朋友圈里写着：“本来明天要辞职回家，谢谢陌生人在这个冷冷的城市给我带来的温暖”。这段话下面，配着我的那本书。深夜，我泪流满面。你知道吗，这个城市的某个角落里住着一个人，可能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你只要冲着他微笑一下，或许，你们就能成为好朋友；心能驱走寒冷，微笑能传递温暖，而我们，都能传递爱。好好活着，世界不会因为你离开而改变“2015年8月10日，中国传媒大学的周某某被同学李某某邀请到剧组演戏，随后被强奸未遂，惨遭杀害”，这是当时各大头条都在转载的消息。除了愤怒谴责，也为逝者深感难过。那天，朋友圈被刷屏，许多电影圈的朋友也都和周某某、李某某交流过，我们有着共同的好友，忽然觉得这一切都离我很近，难受不知不觉地涌上心头。那时，仿佛就在一瞬间，微博、微信都在铺天盖地地讲述着这一切，不同媒体，用不同的方式解读，似乎在关心事态，又似乎在用这个事件刷着流量。可几个小时后，朋友圈安静了，代购依旧叫着价，吃货还是晒着不同的食物，上班族依旧痛斥着老板，美女依旧贴出各种地方的自拍照，人们依旧分享旅行时的照片，仿佛什么都没变。最难过的，无疑是刚刚赶过来的逝者的父母，他们以泪洗面，痛不欲生，可或许几年后，他们也会习惯没有她的生活。朋友在车里刷着朋友圈，忽然说了一句：好好活着，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离开而改变。小的时候，本来对离开这个概念仅仅局限于火车站的离别，想着世界很大，但随着信息技术的发展，只要想，就总能见到彼此，无论多远。可是，随着长大，离开的意义变得沉重了很多。很多离开，一走，就是永远，就去了世界的另一端。虽然每个人都会走到世界的尽头，但当灯火快要熄灭，太阳快要落山，此时此刻，才发现无论多少钱财多少名誉都仅仅是浮云，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忽然想到一个朋友菲菲，那年，她嫁给了恋爱长跑三年的男人。她喜欢这个男人带着茧子的手，她喜欢他勤劳的样子。婚后，他们来到北京打拼，从租个小平房开始奋斗，直到老公有了自己的公司，赚到了人生第一桶金。他们的日子越来越好。本以为这就是爱情最终的归宿，却万万没想到，这一次，婚姻成了爱情的坟墓。菲菲的舅舅是山西煤老板，那段时间煤产业赚钱，舅舅于是开了个公司，急需人入股投资，股东回报也不会少。菲菲老公听说，就准备拿着自己全部家当入股，菲菲一开始不同意，但她老公坚持，加上认为舅舅是菲菲的亲人不会是骗子，于是把公司的所有现金入股到她舅舅的公司。当感情被金钱污染，当陪伴被利益浸泡，剩下的就只可能是赤裸裸的躯壳了。一年后，国家打压煤价，菲菲舅舅的公司破产。菲菲家的五百万灰飞烟灭，从此，菲菲和她老公的战斗开始了。男人整天在家抱怨这些钱本可以利滚利，为什么菲菲不劝阻他入股。抱怨她舅舅是骗子，要不是她，自己肯定不会入股。菲菲眼泪吧嗒地说自己劝了，是他非要坚持。男人发了神经逐渐冷静后，发现是自己不对，赶忙跟菲菲道歉。菲菲偶尔也去找舅舅，可钱的问题，父子都能断交，何况是舅舅。就这样，一天天地争吵，一天天地责骂，又一次次地道歉，终于让菲菲崩溃了。我曾经跟朋友聊过，当你发现一条路不对的时候，你有两个选择：一是坚持走下去，这样，你的风景不会变，但是痛苦依旧；第二，就是转身往回走，虽然回程的路你会不适应，会痛苦，可是当你习惯回头的风景时，自然也打开了新世界。爱情和事业一样，当人不对了，就大胆地放弃现有的吧，无论你们之前经历了什么，那都只是过去。世界在变，人亦然。变了的人，放弃不是背叛，只是为了彼此更好的未来。那天两人继续吵架，不幸的是，菲菲老公的朋友也在。那天的争吵，其实和往常一样，但连续几天的争斗，菲菲显然已经被这种压迫逼到了极限。他们经过了激烈的碰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菲菲气得失去了理智，她快步走到窗户边，大喊：你再说我就跳下去！老公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丧心病狂地大声喊出了那句嚣张的话：你有种就跳！或许，在他心里，从没想过自己的老婆会因为这件事情跳下去。可是，他怎么会明白，一个寻死的人不是因为某一件事，而是生活中太多压力一点一点地积累；就像一个跟你翻脸的人，谁知道他忍过你多少回。窗户被打开了，一个身影从十八层楼掉下，划破云霄，划破了北京安静的夜色，划破了这么多年的爱情，留下的是一方没有眼泪的诀别，一方泪如雨下的悔恨。菲菲走的时候据说没有叫出来，就好像她已经忘记了她掉下来会给爱自己的人带来什么的沉默。或许，她只是想让那个伤害自己的男人后悔，又或者，她只是想向世界证明她是勇敢的。可是这些证明，有什么用？菲菲的父母伤心欲绝，父亲昏过去数次，菲菲的老公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我不知道那个跪在地上的男人在想些什么，但我能确定，那些眼泪，是真的。菲菲父母最终没有起诉那个男人，他们要走了菲菲的女儿，那是他们对菲菲唯一的思念。男人茶饭不思，短短一个星期，瘦了20斤，眼睛充满血丝。的确，菲菲做到了，她做到了让这个男人后悔，可是她忘记了一点：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开而改变。相反，世界会因为一个人坚强地活着而改变。每个活着的人，都会多多少少地改变世界，无论你是谁，哪怕你影响的人很少，但只要你还坚强地活着，就足以改变这个世界。写到这里，我有点进行不下去了，想到那天看到菲菲家人的眼睛，我心里久久无法平静。可是，时光能冲淡一切，无论是谁，时间都会冲刷着人们对他容颜的记忆，人们最终都会适应没有他的日子。不久，那个男人找了第二个老婆，据说第二个老婆长得很难看，但是男人对她很好。菲菲的父母回到老家，继续过着原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而我们，生活还是和原来一样，像上了发条，每天忙碌着。太阳照常升起，不会因为谁的离开而改变它的运转方向，也不会为了谁而停止转动。活着，真好。几天前，我陪着姐姐去医院看膝盖，医院挂号处，早早地就排着很多人。有许多外地赶来的农民，他们戴着草帽，打地铺在医院门口躺着。门口的小笼包炒到了8块一笼，离医院不远处，就是卖花圈的地方，没有人关心谁的生命，人们司空见惯看着死亡，就好像来到世界走一遭就应该坦荡地离开一样。医生麻木地看着来来去去的病人，机械地回答着人们问的问题，有时候医生不愿意回答，打开扬声器低声地指着路。我不怪医生，因为他们实在是太累了，他们见到了太多这些人间惨剧，自然而然就逐渐不在乎了起来。所以，当我问医生的时候，即使没听到答案，也绝对不会问第二遍，因为，他们很多也都在亚健康状态。在我们前面，有一个小伙子腿刚骨折，没有挂着号，他缓缓地跟我说，兄弟，能不能给我一分钟，我问问医生能不能先给我看看。我点点头。医生看了看他的脚，还没诊断，问了一句，挂号没？小伙子刚想解释什么。医生说，挂号去，不挂号不能看。我们的诊断结束后，我开车离开医院，路上有哭的有笑的，忽然明白，我们能来到世上走一遭，是上天赐给我们的礼物。我打电话给下部戏的投资方，说今天晚上的饭局不能赴约。我自己做了一点饭，然后走进了健身房。因为活好、慢走，比什么都重要。这世界，不会因为我们离开而改变。既然我们是芸芸众生里不起眼的小蚂蚁，活着并活好，在有生之年多做自己喜欢的事，帮助那些需要你的陌生人，努力在世界上留下什么或许比赚很多钱更重要。时间太短，别因为别人闹心，别因为小事心烦，过好每一天。有空多去一些地方，多见一些不一样的人，让这一辈子精彩地度过就好。吧台的故事在大连，我遇到了强子，他是一个全国连锁夜店的董事长。强子是我的读者，夜店里，不乏有故事的人。这天，我在大连签售，十点多，我发了一条微博，照片上，是大连夜色下的星海广场。他回复我：既然来了，就来我们酒吧坐坐吧。于是，我们到了那家夜店，他微笑着叫服务员拿了两瓶香槟，夜店还不是很吵，灯红酒绿，乌烟瘴气，人们无意识地扭动着自己的身躯，跟着音乐挥动着手臂。强子没有喝酒，只是叫了一瓶白水。他说，尚龙，来了就别端着了，喝到开心为止吧。我看着他的杯子说，你为什么不喝？他说，我刚做了一场大手术，身体虚弱，不敢喝酒。我赶紧懂事地点点头。他继续说，在手术台上，我看完了你的书。我问，哪个故事最喜欢？他说，关于爱情。他喝了一口水，说，我从来没有过一场美好的校园爱情，却有一个能白头到老的女人。夜店里的节奏越来越快，舞池里的人群魔乱舞着，老男人甩着金链子蹭着穿着性感的女孩儿。散台上，微醉的女人被光照得很美；雅座上，疯狂的男人被音乐震动得麻木。我看着这些浮夸的人发呆，强子凑到我耳边，说：雅座和散台上的人，都只是有钱而已，真正有故事的人，都坐在吧台。1996年，强子刚刚大学毕业，学建筑的他，一无所有地从学校里迷茫地走进了社会。他一头长发，抱着吉他，为了谋生，他白天工作，晚上在酒吧卖唱。那时，他认识了几个道上的兄弟，很快，跟着他们开了一家KTV，他只听说开KTV赚钱，加上喜欢音乐，于是很快同意加入。入行后，才知道这一行非黄即黑，时常要上下打通关系，陪酒变成了生活中必不可少的部分。他交流能力强，每次谈事情，只要他出马，这件事情就能搞定。只是，他总会拖着醉醺醺的身体，回到出租的房间。那一年，他赚了几万块钱，那个时候的几万，算很多了。可是，他厌倦了这种打擦边球的生活，更讨厌这种乌烟瘴气的日子。他不敢跟父母说自己做的事情是什么。于是，他决定退出合伙，同伴挽留不下，甚至动用了黑社会。他咬紧牙关，做了许多努力，最终还是拿着所有的钱，做起了进货生意。可是，毕竟是初入行，又运气不济，这次生意，他赔得一干二净。最苦的时候，他在公园的躺椅上过夜，让警察追得到处跑。就在这时，他的同伴再次找到他，说你头脑聪明，交流能力强，现在KTV合伙正需要人，他们准备做连锁店，回来吧。强子咬紧牙关，最终没有答应。那人恶狠狠地说，以后饿死了，别说兄弟没给你指一条发财的路。说完，就转身走了。第二天，一个姑娘找到了强子，说，你是个好人，我有点钱可以给你让你东山再起，但是，你要带我离开这里。强子点头。这个姑娘，是他们连锁KTV的一个坐台小姐。这个姑娘，也是他现在的老婆。2001年12月11日，中国正式加入了世界贸易组织（WTO），他在大连开了第一家夜店，在此之前，很多年轻人只是听过国外有一种叫作夜生活的东西，却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强子说，是我让大连变成了不夜城，也是我让那些单身男女深夜有地方可以消遣，是我撕掉了他们伪装的面具让他们真正地做自己。那一年，夜店里的客人越来越多，他的酒也越卖越贵，钱也赚了不少。那一年，还发生了两件事：第一，他结婚了。第二，和他合伙开KTV的几个人，因为涉黄涉黑，被抓了。那几年，强子在夜店里见到了很多人，他们扭动在舞池里，他们迷茫在城市中，他们沉落在夜店下。他制定了规定，散台和雅座是有最低消费的，而吧台可以任意支付。于是，吧台成了眼泪和烂醉的聚集地。我问强子，能不能给我讲一个发生在吧台最让你难忘的故事？强子沉默了很久，还是张口了。那是2005年，强子已经开了好几家连锁夜店，那天，一个小男孩，一头黄头发，坐在吧台边。酒保说，您喝什么？男孩子说，我什么也不喝，我要见你们老板。强子那天很累，白天刚和顾客谈完生意，他们这个职业一般白天睡觉，晚上上班，现在已经二十多个小时没睡觉，疲倦地躺在沙发上，忽然听说有顾客叫，就立刻起身过去。他以为是酒水出了问题，赶紧跑了过来，抬头看着这个黄头发的男孩子，赔着笑问，先生，不好意思，怎么了？黄头发站起来说，你们缺服务员吗？强子的火噌地一下冒出来了，他大喊，你他妈买酒了吗？酒保摇摇头。强子大怒，滚滚滚，哪里来的小毛孩，赶紧给我滚！保安们三步并作两步走了过来，几只手开始拉这个黄头发，黄头发一边被拉走，一边喊着，说：我能吃苦，相信我好吗？男孩的喊声很大，可是喧闹的夜店里，哪里听得到来自灵魂深处的呐喊？在那个充斥着浮夸的小社会，除了钱和性的交易，哪里还有怜悯呢？强子讲到这里，开始夺我手里的酒。我知道他身体不好，一把抢了过来。他拿起水杯，重重地喝了一口。我问，然后呢？他说，三天后，他看报纸，一个黄头发的男孩子抢银行被当场击毙。说到这里，我看到了他的手在颤抖，空杯掉到了桌子上。他说，如果我当年要了他呢，会不会就不会发生这一切悲剧？他会不会就能很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这时，歌手站在了台上，那一首歌，是信乐团的《如果还有明天》。台上的陪酒、服务员、领班和不知发生了什么的顾客，都机械地举起了双手，跟着音乐晃动着，他们扭动着身躯，而他和我，不合群地安静着、沉思着，念着世界的另一边。现在，他名下的这家夜店，已经在全国几乎所有的大城市都开了连锁店。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千万富翁。忽然间，他身边多了许许多多年轻貌美的女子，与此同时，她的老婆，找了一个超市收银员的工作，两人一个白天工作，一个晚上工作，生活作息相反，加上思想距离越来越远，终于，两人把仅存的生活，变成了战场。拥戴他的人越来越多，吹捧他的人越来越杂，似乎全世界竟然只有这个女人敢反对他。于是他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动不动就喝到天亮，久而久之，身体报警了。那天，他腹部疼痛难忍，一开始以为是一般的胃病，到了医院后，医生冰冷冷地说了三个字：肝硬化。他知道这个消息后，没有被打垮，就像知道这一切早晚会来一样，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我还有救吗？医生没说话。后来他才知道，病情只是在代偿期，可是，接下来的日子，他再也去不了夜店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只能在医院躺着，默默地想着曾经的辉煌。强子问我：你看过《夏洛特烦恼》吗？我点头。他说，我在电影院，看到辉煌的夏洛因为病重没有一个人看他时，竟然震住了。然后当看到全世界只有马冬梅来看他时，我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的老婆，辞掉了工作，每天给他做饭、收拾衣服，端茶倒水。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任劳任怨。他老婆给他拿了一堆书，说，虽然我不识字，但他们说看书好。你反正也没事，这些书都是网上最畅销的，没事就看看吧。那些书中，就有一本，是我写下的文字。强子用被子盖住脸，不让老婆看到他的眼泪，老婆在被子外面，把他抱得紧紧的。那天晚上，强子跟我说，尚龙，我现在什么都有了，有时候还在想缺点什么。我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强子说，我想，再干一段时间，休假出去旅旅游，毕竟这老婆娘跟着我，就没怎么享过福。我点点头。他忽然说，你想写写我吗？我笑着，干完了最后的酒，世界有些恍惚，但我依旧说，你想让我写吗？他说，当然想，能答应我，写完后第一个给我看吗？我想给那个老婆娘看看，我们也能成为故事的主角了。我笑着说，你一直都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啊。我离开了夜店，强子送我出来，他问，什么时候能再见到？我说，见不见我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时候见到那个在家等你的人。他笑得很开心。就像此时此刻，正在码字的我一样。《飞屋环游记》里有一句话，幸福不是权倾朝野、大鱼大肉，是爱的时候有人爱，想吃的时候有饭吃。当繁华退尽，容颜老去，你还会牵着我的手，说我爱你吗？当两人白发苍苍，坐在躺椅上，你是否会感谢，当初我在最一无所有的时候，你坚定地选择了我。或者，该感谢的，一直是我？幸福就是相信这么简单2013年4月15日，美国，波士顿举办马拉松比赛。我姐在波士顿大学读书。她读的新闻专业，作为记者，站在终点迎接自己的采访对象。为防止心脏跳动忽然减慢，运动员跑完都会冲出终点慢走一段时间再停下来，姐看到采访对象走远，于是跟了过去。忽然，“砰”的一声，旁边的垃圾桶爆炸，周围几人被炸飞，瞬间，哭声、喊叫声弥漫在大街小巷，震动着人的耳膜，冲击着每个人的心跳。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没人知道下一轮爆炸会发生在什么地方，会有谁离开这个世界。姐猛地回头，人群涌动，穿梭着，拥挤着，哭声喊声震天。瞬间，第二颗炸弹爆炸。观众和运动员浑身是血，多人受伤，数人离世，其中一个，是我姐的同学：周丹伶。据说犯罪的是一对兄弟，逃离过程中，和警方发生激烈枪战，车被打成马蜂窝，哥哥当场被击毙，弟弟开着车，轧过哥哥逃跑，最终被抓。一个男士腿被炸断，他没有痛苦挣扎，竟然只是握着十字架，默默地祈祷着。爆炸现场逐渐失控，波及甚远。几天后，不远处的一个城镇，甚至还有趁火打劫的人，人群中有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帽檐压得很低。他忽然抬头掏枪，对着天射击，人群如鸟兽散，混乱叠加恐惧，谁都忘记了惩恶扬善，没人还记得邪不胜正，逃命要紧。他抢了路人一些钱，眼看快逃离人群，不远处一个老太太，一边亲吻着胸前的十字架，一边小声跟自己说：上帝保佑。她冲上去，赤手空拳，一只手凶猛地击打歹徒的头，一只手紧紧地握住十字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