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终结之际,我愿轻声说:终我平凡一生,我是那与生命惊喜缔结良缘的新娘,我是那将世界轻拥入怀的新郎……第三部分 1.受人尊崇的修行心灵的守护神——光之天使,泪珠之海所谓的安全多半只是种执迷。它既不存在于自然界,孩子们也没有体验过。而且以长远眼光而言,避免危险并不会比坦然面对来得安全些。人生不能够勇于冒险就毫无价值可言。——海伦·凯勒(HelenKeller)一旦听见内在呼唤要我们踏上心灵探险之旅,我们就开始追随森林里圣牛的足迹了。当我们省视自己的理智或心灵,就会发现,它们既包容又遍布于整个世界。从望远镜看出去,瞧见的是广大无垠的空间,其间充塞着无数的银河和刚诞生的星子。而向内细察时,我们会发现同样辽阔迷人的意识星云,那个绵密巨大的区域正是万物诞生之所。若我们选择追寻圣牛就要小心,因为走上灵性之路会让我们的生命天翻地覆,对一切都产生疑问。有些人甚至在开始前就预先得到警告。当西藏上师创巴仁波切一如往常,又延迟时间来到拥挤的旧金山演讲厅,他告诉在场者,如果不想留下听讲可以退票。他警告初踏上灵修之路的人说,这条路既艰辛又严苛,常包含“接二连三的羞辱”。因此,他建议心中仍存疑虑者不要贸然从事。“如果你尚未起步,那最好不要开始。”然后他沉稳地环顾四周,说道,“但若你已经开始灵修,最好能有始有终。”我们生活在扭曲的时代,周遭充满困扰、复杂和难解决的事情,但持续修行却要求我们心神恒定的专注。于是,几乎所有修炼之旅的首项功课就是要让自己沉静下来,去倾听心灵的声音,倾听超越日常俗务以外的声音。不论是在祷告,还是在禅修、观想、断食、吟诵赞歌,我们都需要先褪除在俗世扮演的角色,让自己离开忙碌又机械化的轨道。我们得找出一套方法让自己身心安定,而心灵也变得开放又极具吸纳性。但光是明了自己内心有份渴求是不够的。我们的心需要鼓励才能得以重生,它需要支持才找得到宽恕的动力,才能够觉醒以追求解放的自由,让心灵全然沐浴在恩典中。我们必须找到一个管道,一种高贵的修行法门,好让自己能精进不懈,要找到值得信赖的方法,回到实相中并理解这宇宙的神秘——这么做的目的不是要使自己变成某人或修正自己,而是为了看清自己的本然面目。伟大的灵修传统提供了许多路径让我们能认识自己。有些修行是利用呼吸法来让心思沉淀并打开心门。有些训练身体的禅修法门,让我们超越小我的执迷,最后走向开放的心灵。有些则是以持诵真言、奉献的仪式、祈祷和念诵玫瑰经等虔敬神圣的专注来达到修行的目的。这里面存在着心灵沉默的探询。在美洲某个原住民部落里,年轻人会先断食,然后接连数日寻求神圣的视见。他不停地在大岩石四周滚动着小石头,就像月亮围绕着地球公转般,一直到他所寻求的答案出现为止。刚开始时,我们可能会尝试数种传统方法,但最后我们选择其中最适合自己的法门全心全意地依循。真正重要的是我们走在自己选择的修行路上,心怀虔诚,有坚忍心和意志力坚持到最后,去看自己开悟后的那片心灵风光。真正的修行会带领我们进入沉默之林。当我们开始修行时,都要沉淀下来并倾听。比尔·莫耶斯(BillMoyers)担任约翰逊总统的白宫发言人时,流传着有关于他的一则故事。一次,在白宫的午餐会上,比尔这位口才给的发言人被要求致辞。“讲话大声点儿,比尔,”约翰逊命令道,“我什么鬼东西都听不到。”只听见餐桌的另一端传来莫耶斯轻声的回答,“我不是在跟你说话呢,总统先生。”当我们进入森林谛听那最静谧的演说时,到底能期盼些什么?无论是借由仪式、祈祷,还是凭借禅修,刚踏进这座森林时带给我们的是小小的惊异和细微的发现。当我们开始全神贯注地从无止尽的念流中分辨出当下的实相,这世界从此展现亮丽光灿的美景。我们也会看到许多自己未注意过的心思意念,以及我们不知道但却宰治着自己的信念。我们会看清自己各种情绪和习性的模式。若从自己选择的修行境界,以更宽广的角度来观察的话,我们会发现自己内在拥有各种矛盾冲突。随着灵修的每一步进展,我们的心灵也愈加深入和开放。第三部分 2.瑞典民间故事有个瑞典民间故事可以大致说明这心灵旅程的更高境界。有个名叫艾丽斯的年轻公主,因为父母命运多舛,不幸下嫁给一条可怕的恶龙。当国王和王后告诉她这消息时,她非常为自己的性命担心。但她克服恐惧,恢复机智,到村子外去寻访某位智慧的妇人,她一共养育了十二个孩子和二十九个孙子,而且对于应付男人极有办法。这聪明妇人告诉艾丽斯她的确得嫁给这条龙,但是教她一个特别的应变方法。她特别吩咐公主在结婚那天晚上要穿上十件美丽的长袍。盛大的婚宴之后,那条龙就把公主带入卧房。当龙走向新娘时,公主叫他先停步,她要他仔细地脱去她身上的礼服,才能献上这颗心给爱人。她还附加道(这是那聪明妇人教她的),新郎也必须脱去身上衣服。他同意了这项要求。“我每脱一件袍子,你就得跟着也脱掉一件。”在脱掉第一件袍子后,公主看着那条龙脱去他那披满鳞介的外壳。公主又接二连三脱下外袍。龙也必须剥除愈来愈深层的壳。等剥到第五件袍子时,龙已经疼痛得开始流泪了。但公主还是继续脱个不停。那条龙每脱去一层外壳,他的皮肤就变得更加柔软,外形也更显慈祥。他的身形变得愈来愈轻。等公主脱掉第十件袍子时,龙也脱掉最后一层龙形的外皮,显现出一个男人的外貌,他是个双眼清澄如孩童的英俊王子,终于摆脱古老的诅咒从龙形身躯中解放出来。于是艾丽斯公主就跟她的新婚夫婿携手入洞房,实现那个有十二个孩子和二十九个孙子的聪慧妇人的最后预言。其实这些梦幻故事中的人物都能在我们内心找到踪影。我们找得到受层层束缚的龙、机智的公主、聪慧过人的祖母、不负责任的国王和王后、那位隐身的王子,以及在很久以前对他施咒的不明人士。这故事一开始告诉我们的是,这趟旅程绝不轻松。人类历史及其纠葛在它背后的力量既顽强又巨大,而通往内在自性光明的道路必须穿越这些羁绊,要做到身心沐浴于恩典,进入大光明而成为开悟者绝非易事。这过程被描述为艰巨的净化:涤清、放下以及剥除习气。禅学大师铃木大拙称之为“心灵的大扫除”。剥除我们自己各种习气的外壳是很痛苦的,因为捍卫旧习气的龙会顽强抵抗。而这一切需要众天使的鼓舞,需要我们尝尽苦楚,潜泳于泪之海,才能够办得到。有时我们很早就明白在路的尽头有什么。这仿佛是神秘造化在逗弄我们,想引诱我们进入心灵的世界。有位禅修老师记得自己开悟的情形是这样的:大家都谈论到开悟时达于巅峰的那刻。就在我第一次闭关打禅七的最后一天……这一整天我都处在漫天花雨的巅峰状态。在一整个星期陷于极大痛苦和沮丧以及相当的挣扎努力之后,在最后一天所体验到的那种七彩缤纷的奇景犹如金光遍洒于全身,我整个人就像这世界的母亲般敞开胸怀接纳一切。我感到自己能够拥抱圆满的生命,万事万物都置身于和谐自然的爱里面。一切似乎都如此自然和纯净。就算我遗忘这经验,这份体悟永远都是真实的。虽然那种身处巅峰的感觉无法持续,但它却是鼓励我精进修行的动力。记住初识悟境的美丽滋味是很重要的。但我们也别忘记在这之前所经历的痛苦挣扎,以及开悟之后应持续精进。当我们寻求开悟欲达超凡圣境,即使知道王子和公主都会相继觉醒,并实际体验这场神圣的婚礼,我们也不能省略过程直接就跳到故事最后一页,说他们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我们必须真实体验当初嫁给巨龙的大恐惧,寻求智者忠告,以及剥除——长期依附的习气那种漫长又艰辛的历程。正是在这种困难、缓慢的放下的过程中,我们从恶魔的诅咒中悠然醒转。第三部分 3.卸除身体的束缚许多人在刚开始灵修的头几年都会因剥除内在习气的外壳而产生身体反应。我们直接体验到这些习气积存于身体、心灵和思维之中。不论是在祈祷、静坐,还是在奉献时,首先揭露的是积存在我们身体里面的各种压力。我们只须安静地坐着,那些紧缩和僵硬区域就会浮现:我们的肩膀、背部、下颚或腿部会觉得很紧。这是因为我们碰到冲突和压力时,大都习惯压迫自己的肉体,形成威廉·赖希(WilhelmReich)所谓的“性格的盔甲”。有些文化传统直接通过瑜伽、太极导引,苏菲派的托钵僧旋舞来释放肢体和呼吸紧绷的压力。如果我们不操控自己的肢体,而是理智地运用这些方法来释放身体,压力就会自然纾解,取而代之的是新鲜的柔软弹性。但在缺乏这类肢体锻炼的文化中,身体中积压的层层压力必须善加处理。在我们祈祷、静坐或沉思时,会承受这些疼痛和累积的压力。多年来积存于身体的压力将会浮现。有个学生记得自己内在压力释放的经过:刚开始是我的膝关节会痛,我以为是盘腿的缘故。但不久我的肩和颈部也变得燥热,在我背部平常觉得僵硬的地方,尤其感觉疼痛。身体的疼痛压力不断增加,有时候甚至严重到无法深呼吸。过去积压在身体里的记忆和痛苦如今全都浮现。那种感觉非常不舒服,我很想驱离它。后来我干脆躺在软垫上做大休息并且沉思,希望那些疼痛会自动消散。但令我惊讶的是,只要我心神专注,即使躺着,那些僵硬感还是存在。我跟自己的身体奋战了好几年,一直到我终于学会面对内心最深的痛苦并以仁慈之心看待它时,那层层的束缚才开始释放。如今它已来去自如。终于能接受自己身体的感觉真是幸福呀。除了身体的各种反应之外,我们的心理也会生起不安和抗拒感。那感觉好比想在极忙乱状态中平静下来。刚开始时我简直都坐不住了——因为内心盘踞着一堆想法和责任。内心狂热,蠢蠢欲动。但祈祷、禅修或虔敬,都要求我们一再顺服,因为我们内心的顽固正起源于各种形式的不安和抗拒。有位老师回忆她灵修初期礼佛十万次的情景:我在灵修初期的那几年,修的是西藏五体投地大礼拜,我勉力要求自己持续做下去。但我是个闲不住的人,老是让自己忙得团团转,不是开冰箱、看电视,就是打电话给朋友。这大概是寂寞和内在隐藏的痛苦在作祟。我开始修行是因为我不愿意再自我逃避了。我原以为俯身礼拜的动作比静坐容易,但还是遇到同样的阻力。我学到的是一个人不能自我逃避。如果你真的从事一项修行,就得持续下去。你曾经历某些艰困期,但到头来这方法就会奏效。幸运的是,在褪除龙皮的过程中并非只有痛苦。随着外袍的层层脱去,也带来轻盈感,仿佛天使的祝福在减缓我们泪眼婆娑的痛苦。我们内心会升起辽阔和美妙的宁静感,感官敏锐无比,内心又回到童稚的天真。有位基督教僧侣曾回忆那份宁静升起的情形:我在修道院的花园里做简单的行禅,我来回走着并诵念祈祷文,随着每个步伐轻柔地呼吸以沉淀自己。突然间我回到两岁小男孩刚学步时的模样,那感觉好神圣。我享受单纯迈出步伐脚踏于地的乐趣,体验软绵绵的草地,还有泥土和玫瑰的芳香。我就像个小人儿看着四周巨大的花草和昆虫。这一切感觉都栩栩如生。我愿尽最大努力去跟纯然本心永续相连。第三部分 4.蜕除心灵的外衣我们致力于释放身体之际,也必然会遇到敞开心门和疗愈内在创伤的问题。那些束缚龙的心灵的层层外壳,刚开始是紧缩的无意识能量所呈现的,苏菲教派称之为无明,而佛教徒和印度教的修行者称它为本心的障碍,基督徒内心则跟七项原罪缠斗不休。所有的灵修历程都要求我们直接面对盘踞于我们心中的贪婪、暴食、忌妒、好色、懒惰、愤怒、骄傲以及怀疑等魔障——这些习性使我们紧闭心扉。起初我们可能发现自己沉迷于贪欲,心灵完全封闭。我们内在那颗渴求和匮乏的心不断索求更多,它企图利用外在的成就来填补心灵渴望与崇高结合的需求。有位老师在三十年修行后,回忆当时是如何度过年轻的狂飙岁月:我父母是淡泊名利的人。当时是60年代,我所有的心思全放在性和摇滚乐上面。我才不想信神而错过生命中最重要的享乐。多年来,我都把男人和性爱当做是通往极乐之路。我成为相当成功的女演员。后来,我终于在经历许多美好性爱后,发现性不是一切的答案。我心里仍有所渴求。我母亲一直希望我参加瑜伽禅修,但我从未参加,我怕她会束缚我对性的态度。但等我真的去参加瑜伽禅修时,发现性欲果然是我生命中必须面对的问题。我必须面对那份不断驱使我的性渴求。这就是我初次接触瑜伽和静坐的情况。为了释放贪婪和匮乏的束缚,我们首先要明白这层层的蔽障和心灵的催眠是如何产生的。我们必须找出这些渴求的来源并明白其本质,还得明了我们的心可以从重重纠葛的奴隶状态中解放出来。在这贪欲和匮乏之心的另一端,我们发现恐惧的盔甲让人把世界阻隔于外:因为愤怒和批评(judgement)使我们拒绝接受事物的本来面目。初次接触灵修的人,常会震惊地发现自己内心竟然有这么多的论断、嫌恶和憎恨。每当我们责怪和面对周遭的世界时,其实就是在拒绝和舍弃自己的某个部分。索尔仁尼琴写过有关斯大林时代苏联惨况的著作,唤醒了世人良知,让众人明白数以百万计的人所受的苦难蹂躏:如果这世上有批邪恶之徒在阴险地干坏事,那我们只须分辨出这些败类,然后将之摧毁。但那条分辨善恶的分界线,却占据了人心的模糊地带,而我们当中又有谁愿意掏心挖肺地摧毁自己呢?就像那只蜕皮的龙,在我们得到释放,然后去爱之前,必须要抚触束缚自己的层层外壳,并和内心达成和解。我们会发现内心堆积随背叛和失落而来的愤怒和憎恨,以及千百种拒绝接受事实的厌恶和抗拒的借口。正念的觉察开始让人看清内心的论断念流。我们发现有个批判的声音不断在评价我们和周遭所有事物,让我们跟生命争斗不休。有位佛教老师说:我开始静坐后才发现内心原来有这么多杂音。我几乎对每件琐事都有批评和意见,不论里外我都看不顺眼——不是太吵、太柔细,就是太多或不足够。最后,我的老师要我数数这些不满的数目——一小时内竟有好几百项。当我发现这不过是自己的习性在作祟时,不禁开始发笑。到了第二年,我改变修行方式却踩到痛处。原来我长久以来都运用这些批评来塑造自己的好男孩形象。我不知道自己内心已积压多少痛苦和愤怒。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这些贮存的负面能量就在各种情绪、意象、念头和身体反应中释放出来。有位六十五岁的乌尔苏拉会(Ursuline,世界最主要和最古老的女修会,1535年创建,以传说中殉教圣女乌尔苏拉命名)修女回忆自己的类似经历:在我们成为见习修女后,曾度过一段充满纯真和激励的时光。但在年近三十之际,内心开始隐伏背叛感。我们所有的年轻岁月都花费在勤奋工作和祈祷上,企望自己能成为圣哲,并没有太多自己的生活。当我们终于诚实了解自己的本然面目和资质时,有些人会变得非常愤怒,这股愤怒可以追溯到我们成为修女之前的遥远岁月。愤怒,正如我们紧抓不放的贪欲和蛮横的论断一样,都是松脱的外皮。在公主和龙的故事里,他们都得剥下层层外皮才能显露自己的真面目,才可以彼此产生联系,变得更加温柔体贴。当我们剥除第一层伪装的外皮后,就会发现潜藏于愤怒、批判和匮乏感等纠结情绪下的到底是什么。通常,那是一层由伤痛、寂寞、恐惧和哀伤交织而成的新外皮。这正是拥有温柔的心变得非常重要的原因。因为这颗心是勇气之所在——这份勇气让我们活在爱中,能承受最艰困的痛苦、最深沉的哀伤和恐惧。正是在勇气里,我们的心才得到信任和顺服的滋润。这份重新体认到悲悯和慈爱精神的觉醒,犹如遇见天使,带来宽恕的能量,让我们拥有柔软又具包容能力的心。第三部分 5.必须正视自己内心的悲伤我的老师阿姜查(AjahnChah,1918—1992。泰国东北著名法师。教法简明,意念深远,善用日常生活事物引出佛法内涵,吸引不少西方人来学法)是这么形容的:如果你未曾经历长夜痛哭,就算不上开始了禅修之路。我们敞开心门后所生起的哀伤是既私密又普遍的。许多老师说他们未曾料到会涌出这么多哀伤,但人类心灵自有其运作的逻辑。有位禅学大师记得:在禅学修行数年之后,终于到了下决心的时候。我参加冬季闭关禅修,为期三个月的毫无间断的密集修行。我的静坐体验变得宁静安详又宽广辽阔,我期盼这种开悟般的澄澈状态会一直保持下去。但情况并非如此。整个禅修期间我不断哭泣,接下来的后半部,我也是哀伤不能自已。我为自己早年所经历的冲突和动荡而哭,为失落的关系带来的伤痛和过去滥用自己的身体而哭,为父亲的死亡和生命里的种种哀伤悲泣。直到两年之后,我才在静坐中达到无边无际且内外俱寂的境界。那些未曾流出的眼泪犹如未蜕去的外皮,遮蔽了我们内心的悲伤和渴求,使我们无法达到同体大悲的境界。有时我们的悲伤是针对某件事而发:父母死亡、有酒瘾或虐待的家族史、生命遭遇重大失落。其他时候,是由于无数次受到漠视和忽略长期累积下的哀伤。在一首题为《我回到1937年时的玛丽》的诗中,莎伦·奥尔兹(SharonOlds)提醒世人必须正视自己内心的悲伤,以及如何塑造出我们今日的性格。她想象自己的父母当年初识时,两人仍是清纯学生的模样:我看见他们站在学校的大门边。我瞧见我父亲踱出门外,穿过土黄色的廊柱拱门……我看见我母亲背着几本书,他们即将毕业,就快要步入礼堂……我想要走上前去告诉他们说,停下来,别这么做——她不是适合你的女人,而他也不是你的真命天子。你们将要做一件自己从未想过要去做的事,你们将会伤害自己的孩子……但我并未这么做。我想要活着。我像拿着一对纸娃娃般举起他们,让他们互相撞击,犹如击打燧石般,想要从他们身上擦出火花。我说,随你们要做什么就去吧。我会向世人讲述这一切。真正受推崇的灵修能让人分辨出自己痛苦的原因,并能令人感动落泪,净化自我,从过去的束缚中解脱。苏菲派诗人安萨里(Ghalib)邀请生命中的“暴风雨横扫一切而让天清地朗”。不论身处悲伤、愤怒、匮乏或不安中,我们都能看出心灵之所以生病的原因:有很大部分是由于我们尚有“未完成的功课”。我们所遭遇的一些压力和境况,逼迫我们对自己和他人都紧闭心扉。一旦我们变得心神专注,那些在内心冲突挣扎,没有得到安慰和解决的纷争都会浮现。我们必须学习心存敬意地运用那些支配人类生活的重要力量。正是这几股势力彼此拉扯,才使人心扭曲痛苦,能从这些束缚中解放,便带来心灵的觉醒和自由。第三部分 6.理智的束缚我们的身心受层层桎梏,如果深入检视理智的运作,也会从中发现各种束缚。禅修大师佛使比丘(AjahnBuddhdasa,1906—1993,生于泰国南部,成立解脱自在园,对近代泰国佛教影响很大)描述现代世界是“迷失的思维丛林”。现代人心中累积各式怀疑、野心、恐惧和信念,生起千百种自我形象和认知,心思只放在过去和未来,这些东西交织成我们心理结构的主轴。我们常见到心思漠视当下却漫游各处,幻想自己拥有各种身份的人。不论我们祈祷、静坐或进行奉献,都会遭遇执念和偏狭观点的限制和干扰,让人局限在小我的牢笼里难以超越。我们满脑袋都是自我,根本没有余地容纳其他。我仍是见习修女那几年,每天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共修、吟诵、例行祷告、研读经文、奉献以及服务上面。刚开始几个月,我发现自己经常神游于各种幻想中,根本心不在焉。我会想象自己是个大圣哲,或是光宗耀祖的模样,不然就是在当初藐视我的人面前扬眉吐气。我常为过往而担忧,编造一些有关自己或别人的故事。院长责备我没有专心接受训练,胡思乱想,这样心神散漫,会让我无法通过见习修行期。我们心中充满了对自己、周遭人物和整个世界的纠葛意念,使我们无法找到安身立命的所在。这情形犹如禅师画家完成一幅实物尺寸的猛虎图,挂在墙上,几天后他返家,一时失神,竟以为那是真的老虎。当我们借由静坐或祈祷来息念时,会发现自己的生活几乎完全受到无意识幻觉的掌控。卡斯塔涅达(Castaeda)的巫术导师唐胡安是这么形容人纷杂的思绪的:你们太常自言自语了。这并非独特现象。我们每个人都会这样。我们借着自己的内在对话来维系这世界。睿智的人察觉到,一旦停止这种自言自语的习性,世界就会全然改变。我们开始厘清自己内在对话的主题,包含摆荡于两极间的企图心或渺小感、希望或不安全感、自恨或自我膨胀等矛盾情绪。这些内在冲突反映个人和整个文化层面受到制约的情况。有一次,一位佛教上师跟一群美国心理学家会面,他询问大家,对西方学佛的弟子而言,修行最常遭遇的困难是什么。回答是:学生们最常提及而且感触最深的是自我憎恨的情绪。这位西藏上师对这样的答案感到不可思议,因为在西藏文化里,自恨这种负面意念是前所未闻的。他环顾满室学员,问道,“你们都曾体验过这种自我憎恨吗?”几乎每个人都说是。这说明我们对自己存有许多先入为主的看法。仿佛我们是电影中某个安排好的角色,然后就照剧本演出主角或配角、跑龙套或小丑,不然就是愤怒的受害者或捍卫战士,再也不敢有人来欺侮你。这些幻想的掌控力量非常强大,所以我们一再沉溺其中,陶醉于各种白日梦。这些思维模式,再加上我们身心所受到的扭曲和压抑,让我们对自我产生狭隘的认知。这情况有时称为“恐惧之身”。当我们依附于这个恐惧意识而生存时,生命就只是一种习性和反射的机制作用。受推崇的修行能够让人察觉这些幻识并由狭隘观念中解脱,生命因此开启,身心轻安。我们会了解这些压抑的运作模式,并明白它们不是生命最根本的实相。我们学会如何蜕去这层层老旧的生命假面,让自己从狭隘中解脱,完全进入当下的实相中。我们找到让身心轻安柔软的方法,束缚心灵的桎梏也跟着崩解。那条历经蜕皮痛苦的龙,直到此刻才展露真实面貌,因果业力的诅咒再也没有效力,而王子和公主展现于世人面前的是悲悯、温柔、顺服又焕然一新的本然面目。因为拥有纯真和坦率之心,我们才能返归直觉的朴实无华。当我们从眼前的思绪中跳脱,不再执着于“事情该如何处理”或“我们应该成为怎样的人”,那我们就进入永恒的当下了。但这种蜕去故我束缚,开放身心灵的工作,都还只是为更深刻的灵修之旅铺路而已。王子和公主终于素面相见了,如今他们必须携手共同面对横亘于眼前的生与死。第四部分 1.启蒙并非一般的仪式我向每个人介绍濒死经验,它让人脱胎换骨,让你认清生命中孰轻孰重以及对最珍贵和真善的事物,有透彻清晰的认知。——卡尔·萨根(CarlSagan)去吧,你尽管燃烛焚香,敲锣打鼓并且向神呼喊吧,但注意了,因为神会到来,他会把你放在他的铁砧上,以大火炼造你;他会不断敲击锻铸,直到你能百炼成钢,化铜为金。——SantKeshavadas现在我们应该往森林深处再走进一些了。到目前为止我们所谈的只是准备功夫。我们开始卸除肉体所执迷的老旧模式,有意识地开启潜伏于内在的行为模式和许多行为的深层情绪。我们开始剖析那些理智所依附的习性和观念。借由这些内在净化,我们得以让自己在意识中,与那头圣牛凝目对望,聆听它沉稳的呼吸声。在禅门教诲中,寻访圣牛的下一项任务,是要求我们降伏那头勇猛的牛,然后让牛和自我都得到完全释放,如此我们才能够与世界联结于圆融和谐中。要让生命的能量全然释放,需要经历一种剧烈的转化过程,这通常伴随着严格的启蒙仪式。在灵修中,启蒙并非一般的仪式——因为我们要通过严格考验以冶炼自己的成熟度。在历经各种试炼和艰困的启蒙期之后,我们的自我认知和世界观能够转化。我们能唤醒内在知觉和精神的主体性,在心中生起一股信任感,使自己面对困难和死亡时能安然度过。启蒙的力量使我们的认知统合感得到转变,让人从“恐惧意识”中解脱,从有限的小我意识升华到永恒的智慧、爱以及无惧之中。启蒙的内在转化过程不见得是外显式的。有些人体验到的是内在生命沉稳又重复不断的再造过程,它是种缓慢的涡旋式净化。我们心灵的认知、大悲心和信任会逐渐深化,而这些是千锤百炼和持之以恒的灵修过程。佛陀将此过程类比为直达海床,我们的灵性因此达到大海深处。禅修老师丹南·卡达格里禅师有次被学生问及他是如何让自己全身辐散出光热,并活出美好的信念的。他们说:“我们想从你身上学到的正是这些,要怎么做才能学到呢?”大师回答说,“人们只见到我今日得道的光彩,但却看不见我追随师父多年苦修所下的功夫!”于是他描述自己如何年复一年地苦修,生活清简,聆听相同的教诲,每日不论晴雨必定凝神静坐,并虔诚奉行寺庙的仪轨。这是渐进式的启蒙,借着让自己一再处于专注和虔敬的心境中,不断冶炼自我,并滤除杂质,直到整个生命成熟转化为止。更常见的是伴随启蒙而来的猛烈而迅捷的变化。这类转化通常需要原型式(archetypal)的庆祝启蒙仪式。这种人生仪式就像是一趟被迫穿越崎岖峡谷的旅程,因此你不能携带任何行囊。这是一趟再生之旅,你必须把自己的生命抛诸脑后。这其中包含很大冒险,有时更与死神擦身而过,寻道者唯有置之死地才会发现大无畏的精神,并了悟内在某个超越死亡的部分。有时候灵性的觉醒不请自来。经历极深的失落、危机或重大疾病,常会使人朝向智慧之路。有时,我们可能需要某种刻意安排的启蒙。开启心灵是人类共通的渴望,对现代年轻人而言,它更如久旱甘霖般迫切。当世间男女不得融入这世界的灵性启蒙时,只好另觅他途,借由混迹街头,群聚飙车或嗑药滥交、结党械斗来发泄迷失的苦闷。而不论这些年少轻狂的举动多么混乱,其实它的根源都是一项基本事实:成长的渴望。我们寻求灵性启蒙最重要的动机以及工具,就是对于死亡日渐清晰的觉悟。有位美国籍的喇嘛告诉我:在我十七八岁时,父母就相继去世。死亡的现实铺天盖地席卷而来,让我震撼不已,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克服内心的悲伤。因为父母的往生,我感到自己与死亡之间再也没有任何阻隔。这层了悟驱使我走上灵修之途。世人竟不明白死亡迫在眉睫,这点真是令人惊诧。卡斯塔涅达的心灵导师唐胡安曾建议他以死亡为师。死亡是我们的永恒伴侣,永远与我们长相左右。它一直注视着你。就这样紧盯着,直到有一天它轻轻拍你的肩为止。当你对周遭事物感到不耐烦时,你应该要做的事是……转向你的左侧,向你的死亡请益。如果你的死亡向你打个手势,或你瞥见了它的身影,仅仅感受到它就近在眼前,那你对人生中许多琐碎的事,就不会放在心上了。如果我们决意灵修,那么活着时就必须面对死亡的恐惧。在基督教的玄秘修行传统中,这种直视死亡就是“再度体验被钉十字架和复活的神秘”。在佛教禅修中这是“在死之前学习死亡”(死随念)。既然死亡迟早都会来带走我们,那么为何要活在恐惧中?何不让自己的老我死去,然后得到自由的新生?第四部分 2.纳其给达与死神有个古老的印度教故事,它述说某位年轻人纳其给达(Nachiketa)如何挺身面对死亡。纳其给达在几位朋友接连死亡之后,感到人生短暂无常。他看清汲汲于世俗名利,只会让人远离灵性。身为富商之子的他,深知内在的幸福并非取决于拥有财产之多寡。因此,当他父亲受族里面的婆罗门祭司鼓励而捐献大笔钱财给寺庙,以确保自己来生的福报时,纳其给达的震惊反应就可想而知了。他对这种买来的善行和公然展示功德,让每个人瞻仰崇拜的做法感到心寒。当奉献那天来临时,他父亲宣布:“我要捐出我的牛、财富以及所有值钱的家产给寺庙的祭司。”“所有值钱的东西?哼!”纳其给达挑衅道,“那么我呢,你的儿子算不算?”他的父亲因他公然出言不逊而恼恨万分,于是怒道,“我连你也一块奉献出来。我把你献给死神!”纳其给达的双眼迸出火焰,毅然回答,“我接受。”然后便离去了。纳其给达走到林间深处的一块空地坐着,静候死神的现身。他不动如山且心意坚定地在林中静坐了三昼夜,决心寻找死神踪迹,并大胆直视他的眼,他立意在追求灵性中面对死亡。纳其给达静坐林间历经饥渴、痛苦和倦乏的考验,最后终于来到死神夜摩的国度,人们又称死神夜摩为讨债者。他先遇见死神的三位助手瘟疫、饥荒和战争——他们解释说夜摩出去了,“他到外面去收账了。”“没关系,”纳其给达说,“我等。”三天后死神回来,助手向他禀明有位极不寻常的年轻人前来找他。通常凡人风闻死神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这位年轻人却恭候死神三日。夜摩迎向纳其给达,他们彼此致意,死神为让他久候而道歉。“欢迎你来到我的国度。我看得出你这趟旅程心意坚决,我竟让你苦候多日,我要补偿这三天来你等待的损失。你可以为这趟旅程许个愿。”在等待死神的期间,纳其给达的心识穿梭于冥阳两界,进入弥留状态而窥见真理。如今他有机会许三个愿望,在弥留状态时,他明白自己继续下去最迫切需要的是什么。纳其给达的第一项请求是,宽恕自己以及他所接触过的人。“让我父亲看到我时仍拥有当初喜获麟儿的快乐。”纳其给达明白唯有放掉自己的过去,与自己心中所有的憾恨和解,他才能继续这个旅程。纳其给达在为自己求宽恕的同时,也原谅了他的父亲,因为宽恕必须是双向运作的。这不是只靠意志力就能办得到的事;而且宽恕并不像救恩那么容易。要做到宽恕,我们需要经过一长串面对愤怒、哀愁以及悲伤的情绪释放。宽恕并非表示我们赦免了过去的不公义。我们或许誓言,“我绝不容许此事再发生”。但归根结底,宽恕只是放掉过往痛苦和憎恨的毒钩。借着这种坚硬的心被软化的仁慈,我们得以不再盲目地重蹈覆辙,也不会让过去的痛苦遮蔽了未来。宽恕意味着我们不会把他人排除于心门之外,就如纳其给达知道自己如果想以完整的自我继续他的旅程,他就不能把父亲摒除于心门外。与生命源头重新联系,是因宽恕所获赐的祝福,而宽恕带给纳其给达的,就是心门开启与内在的澄澈。夜摩直视着他,评论道,“你的第一项要求是明智的,纳其给达。那么第二项要求是什么?快说!”纳其给达沉思片刻后说道,“我想要灵性之火的祝福。”纳其给达明白要想完成这趟心灵之旅,他就要怀着热情与勇气,以完整的自我依循内心的道路。因此纳其给达要求的是能让他圆满达成任务的力量,灵性之火是神全心全意的能量,灵性的热情与力量,是充满生气的存有。这种在启蒙当中不可或缺的灵火或完整性,不能跟我们追逐目标时的企图心、奋斗或贪婪混为一谈。它不是为增进自我或是得到某种特别能力所做的努力。纳其给达虽获得活力的恩赐,但他并未要求结束这场想象的旅程,而是精勤修行下去。我们要付出整个生命的能量才能够降伏那只圣牛。夜摩王再次赞许纳其给达的智慧,并以内在力量祝福他。纳其给达让自己由旧有的禁锢中解脱,如此他身心都保有无限的能量。纳其给达找到远超过启蒙考验所需的力量。终于,死神要纳其给达说出心中最后的愿望。他思考之后,注视着死神说,“我要求不朽。”这年轻人有些惊讶,发现死神提醒他要求最后一个愿望时,他可以选择任何东西。夜摩王把纳其给达可能选择的事物,全都示现在他眼前:能在旅程中陪伴他的后宫佳丽、跑得最快的金色战车或是一座能令纳其给达封王的宫殿。纳其给达浏览所有的选择。“为何不从这里面挑选呢?”死神再次催促。但纳其给达是个意志坚决的年轻人,不会轻易上当。一旦我们见过圣牛的模样,就像登泰山而小天下,能够立即判别真伪。所以,他质问这些幻象的真实性。“您所呈现在我眼前的这些事物,不是很快又会回到您自己的宫殿里吗,夜摩王?”死神对纳其给达会心一笑并回答,“是的,没错。”“那我想要知道哪一样东西是不朽的。”夜摩王回应他这项愿望说,“我让你达成第三个愿望。”于是他送给纳其给达一个简单又意义非凡的礼物——一面镜子。“纳其给达,希望你能借它发现不朽的奥秘,其他的就全靠你自己的努力了。你必须不断自问这世上最重要的问题:我是谁?你要超越身心的限制去思索这个问题。这样你就能找到自己所寻求的。”不论是在启蒙或禅修时,我们都必须面对夜摩王。我们必须问这出生与死亡的人是谁。当纳其给达凝视这面圣镜,他便跨入伟大的灵性探询,使他达到无死的境界。在他的我执尽去之后,便生起纯粹和永恒的心。纳其给达就从此自由了。第四部分 3.纳其给达的教诲:第一课,觉醒纳其给达灵性之旅的每个阶段都可在现代求道者身上见到踪影。因为同样的永恒主题会不断浮现:面对死亡的需求、宽恕之必要、找寻能量和勇气以及寻求真理。这些任务在每个走上觉醒之路的人心中产生共鸣。正如书中提过的许多人物,首先唤醒纳其给达灵性启蒙的召唤是猛烈的觉醒,一种内在驱使的力量,要我们放弃世俗的肤浅价值。我们对自己父母、亲朋家人甚至宗教产生的觉醒,或许真的能在灵性之旅中提供我们前进的力量。神话学大师坎贝尔以前经常慨叹组织性的宗教让人对神秘事物产生“先入为主的设防”,于是空洞的宗教仪式以间接诠释来贬损灵性的律动。现今世界有许多陷阱,让每个人都迷失于崇拜伪神。我们的人生可能得经历某种震撼或打击,像是纳其给达遭遇朋友之死,或伪善的婆罗门祭司为了钱而应许他父亲有来生的救赎等强烈的挑战,才能使我们回归自己的本心。生命中严酷挑战的价值在于它能驱策我们诚恳地质疑生命本质,加强我们生命的韧度和勇气,让内在最深刻的愿望又跃然灵动,艰困挑战的激荡能重新唤醒我们的灵魂,了悟自己来到人世一遭的使命。我们跟灵性的痛苦割离,通常正是内心产生渴盼的珍贵机会,好让我们的心学习诚实面对真如本我。我自己的禅修老师曾问我们灵修生活的状况,“哪一种才是最有价值的教诲,是安逸或是面临困难?”随觉醒而引发的内心的强烈痛苦和冲突,会带给我们勇气,迎战所有阻挠与横逆。我们就跟纳其给达一样,必须放弃原有的舒适和安全,并对渴求本身完全信任。我们内在会说出真理的渴求。印度神秘主义者迦比尔深切了解这股追寻的渴望。“正是生命中这份强烈的渴求,让这一切得以完成。”他说。平静面对未知在许多开悟故事里,人们探寻超越生死的奥秘,常被描述为英雄人物渡过险河,翻越峻岭,奋勇屠龙,或面对不明的邪恶势力魔罗(Mara)等。我们是这些英勇故事的英雄,甘冒生命的危险以发现生命中的新事物。这些东西令人畏缩胆怯,眼前灵性启蒙的未知领域驱使我们以整个生命勇敢面对它。由于愿意面对未知,我们把全心的信任托付给伟大的生命目标。然后,无论这条路会走向何方,我们都必须冒险一试,尽管周遭一片黑暗,我们的内心惊栗不已。要做到以平静面对未知,需要借助灵修或仪式,好让我们的身心在其中得到安顿。对纳其给达而言,这份助力来自坚定不移的静坐,他动也不动坐了三昼夜。对其他人来说,他们可能是在危难中借助不断祷告或由族长所带领的传统启蒙仪式。不管内心强烈的渴望或是以平静面对未知,会把我们带领到夜摩王的国度。与死亡相遇的方式有许多种,就像纳其给达要进入深山林间寻道,或是我剃度和接受训练的泰国寺院,就刻意选在丛林中,那里野兽成群,充满岩穴,鬼怪出没。我们受的训练包括头陀行和在林间的灵骨塔进行冢间修,跟那些火化的骨灰为伍,直到破晓时分磷火灭尽。在日常生活的自然循环里,疾病或出生能让我们与死亡素面相对,同时也改变往后生命的道路。我太太生女儿卡罗琳时,也像纳其给达受到考验般,历经三天三夜的产痛。我俩在产房两手互握,等待着。等候数十个钟头后,她的阵痛期愈来愈短,我们终于盼到最激烈的分娩阶段,顺利地把女儿接生到这世界来。在灵性启蒙里,我们让自我现身。有位英籍的西藏尼师曾在喜马拉雅山的洞穴内潜修了十二年,她谈到自己如何仰赖灵修来维持生命。当时发生了一场大雪崩,掩埋了她的洞穴和村落,许多人因此丧生。她在挖出一个呼吸孔之后,就靠着静坐度过了严酷长冬的考验。每次灵性启蒙都是次考验,给我们机会扬弃旧我,并让生命开展至更大的视野。有时候开悟是悄悄发生,有时则是要我们融入集体意识转化的仪式。1970年泰国正值前期民主运动,当时学生和军方在曼谷街头展开激烈巷战,学生不断丢掷汽油弹,展开肉身搏斗,结果数百名学生伤亡。血战之后的某天早上,一位曼谷禅师召集了所有的比丘和比丘尼,告诉他们现在是他们的禅修接受考验的时刻了。于是他带领将近百位比丘,准备独力化解这场冲突。他们进入军方封锁区之间的三不管地带。只见军方放下枪枝,这群僧人化解了紧张的场面,他们是代表和平的比丘,提醒大家除了干戈相向之外,其实还有其他的选择。那个早上开启了双方迈向和解的契机。第四部分 4.宽恕与和解纳其给达的启蒙还需要和解与宽恕的祝福。只要他在旅程中仍与父亲为敌,他的内在之旅就会走上歧路,跟自己真正的任务分离;他必须面对自己的恐惧和唤醒自己的心。宽恕在灵性生命中既是准备也是结束,这是我们一再面对的主题。要做到宽恕,我们得面对生命中的背叛和挫败,并发现心灵的律动,不论外境如何流转,仍然敞开胸怀宽宥一切。我们每个人都像纳其给达一样,发现在灵性之旅中,仍会紧闭心扉或对过往充满敌意。达到宽恕的做法可能包含诉说委屈和寻求正义,但到头来它仍是充满悲悯,松脱嗔恨毒钩的过程,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他人。这就好像两位久别重逢的战俘,其中一个问道,“你原谅当初俘虏你的人了吗?”另一个回答,“绝不原谅。”前面那个战友就充满仁慈地看着朋友说,“嗯,这么说来他们仍把你囚禁在牢笼内,不是吗?”宽恕是心灵迈向高度成熟不可或缺的导师。为了他人、自己或生命本身的缘故,我们都需要它。若缺乏宽恕他人的睿智心灵,我们就会一辈子背负着过去的包袱。有位在产房工作的资深开业医生,说了下面这故事:虽然分娩过程中母亲们痛苦万分,但大部分的生产都相当顺利,一旦父母抱着新生儿,内心更是洋溢无比欢欣。但我注意到每当有流产或死胎的情况发生,其他护士都会打电话告知我。我想这是因为我曾经历过一些事。在我八岁大时,某天负起照顾妹妹和三个月大弟弟的责任。但那天小弟却死于婴儿猝死症。多年来我对此事耿耿于怀,而且痛苦自责不已。妈妈虽从未明说这是我的错,但她也从没有宽恕我说这并非我的过失,而且她丝毫不容许我表现出哀伤。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女,而大女孩是不哭的。我上护校时内心仍带着那份罪恶感。夜间我在癌症病房工作,跟那些仰赖呼吸器的人为伍。有时他们苦不堪言,就会哀求我让他们安乐死。这外在的冲突正反映我内心的天人交战。这是非常艰巨的挑战。之后我参加平生首次禅修。在全然静默中,往事全都涌上心头。许多景象一一浮现——弟弟的死亡、医院、跟过去的哀伤告别——我了悟到这些年来我根本从没原谅过母亲或我自己。在几天静修期间,我就跟忍受阵痛的产妇一般,静默地坐在那儿看着所有的痛苦起起落落。我悲伤哭泣,然后心中生起了这辈子不断寻觅的宽恕之情。我觉得自己蒙受恩典。我开启心门去爱自己并原谅我母亲,抛掉所有妨碍我享受生命和喜乐的阻隔。如今我持续禅修已将近二十年。我发现自己有能力与痛苦及恼恨的翻腾情绪共处,不必刻意自我压抑或控制。所以,医生跟护士就常要我去轮值。我在病患父母心情最脆弱之际,只是跟他们紧握着手,彼此哭成一团。我们面对还来不及来到人世的畸胎,看着他们柔肠寸断地做出平生最艰难的决定。这个充满憾恨的时刻,唯有宽恕之心才能让人生继续向前。自我宽恕固然重要,而宽恕他人对我们造成的伤害也同样是疗伤不可或缺的途径。一位印度教聚会所的教师谈起他人生中遭继父不信任和严酷对待的悲伤往事。从我两岁起他就养育我,多年来我不是跟他作对,就是极力想赢得他的肯定。一天,在我做完整个月的瑜伽修行之后,我走过聚会所外的空地,突然明白我继父已来日无多了。我了悟到这么多年来,他也尝试着去爱我,但由于他父亲待他极为严厉,因此他从不敢表露情感;他内心太过恐惧了。他以自己笨拙的方式把我当亲生儿子般养育。而我也以自己笨拙的方式原谅了他。我回去看继父。自此之后,我的人生明亮得多了。感谢神赐予人宽恕之心。有时候我们原谅他人的伤害还不怎么困难,真正艰巨的挑战是我们从悲欣交集的人生历练中明白苦难的必要,并对生命本身的艰苦奋斗充满敬意。某个发生于二次大战的故事,让我们看到怀抱着一颗宽恕和温柔的心,能使人的生命进入全新的境界。二次大战期间,有许多日本军队驻守在太平洋地区的各个岛屿上。当日军渐露败象撤退之际,这些偏远的小岛很快就在大战版图上遭到遗弃,直到战争结束之际,岛上还残留许多效忠天皇的士兵,他们仍尽忠职守,不知日本早已战败的讯息。多年之后,这些士兵大都被岛民发现并接纳,但还是有一小部分长年躲藏于山洞负隅顽抗。他们坚信自己是优秀军人,誓死效忠日本,不论面对多么艰困的环境,还是极力捍卫国家。大家或许会好奇,这些人在隐匿十年或十五年后才被发现,到底处于怎样的非人处境?人们并没把他们当成傻子或逃兵。当人们发现藏匿士兵的踪迹,刚开始的接触都非常谨慎。战时的日本高阶军官,会穿上老旧的军服,佩戴武士刀,并搭乘旧式军舰到达士兵被发现的地方。这名军官穿越丛林,大声叫唤那名士兵,直到他出来为止。当彼此终于碰面后,那个军官热泪盈眶地感谢这名士兵多年来捍卫国家的忠诚和勇气,然后殷殷询问这些年的遭遇,并且欢迎他回家。必等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才会委婉地告诉那名士兵,战争已结束,国家又恢复和平时期,他不再需要为国奋战了。等他返乡后,大家会欢迎他,家人团聚,表扬他多年的坚忍奋斗。我们批判自己和批评他人已经太久了,一直跟自己的过去和生命缠斗不休。而在宽恕中,我们心怀慈悲和敬意,向生命里一切的纷乱纠葛致敬。这就是我们降伏这头白牛前,先跟它做朋友,由于心怀宽恕,我们的心也变得溪清月现般澄澈。我们宽恕的勇气使我们得到释放,进而迈入灵性启蒙的下一个阶段。第四部分 5.内在之火纳其给达第二项任务是追寻内在之火:即使面对死亡的挑战,他都坚持葆有这趟旅程必备的热情和勇气。这股让自己心门敞开,去发掘,去探索学习的激情和决心,是使我们在灵修生命上精进的最重要特质。这股内在之火的特质,能够把我们所遭遇的任何横逆和困难都转化为觉醒和开悟的必经过程。当我们拥抱生命激情的冶炼时,每个人都应珍惜这些历练。不论身处何境,只要抱持着这份追求灵性的热情,我们便能够觉醒。因此,当一名学生向我的老师阿姜查抱怨说,他终日忙碌,根本没时间静坐,阿姜查大笑,“那你忙得有时间呼吸吗?如果你修行的心意坚定,那么只须正念就好。这就是我们的法门:不论我们身在何处或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只须如实地呼吸、觉察以及观照。”有位佛门老师回忆自己早期习禅的经验。她描述自己如何受到导师的激励,被他圆满的人格、大悲心和慷慨所吸引。她希望自己能像上师那般充满生命力。我坐在禅室,但并不知道该怎么做。我只记得一则教诲:“禅修精进,至死方休”。我坐在那儿满怀热诚地想着,“没错,我正要这么做。”但我内心对于该怎么进行却丝毫没有头绪。当我参加其他的避静时才发现精进之途就是让我自己全面投入修行本身。我发现自己长时间静坐的能力不断增长,睡得也愈来愈少,到最后,在第一次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内观禅修时,我自己的内在之火提供源源不绝的能量以供应我修行的体力,我每日只需三小时的睡眠。我全心全意投入修行中,我的内在之火因而成长。有时候这份内在之火会驱使我们。加尔各答的老师DipamaBarua是伟大的瑜伽士。在失去丈夫和两个孩子之后,她内在有股迫切需要开始禅修的渴望。在寺庙的最后几天,她病得非常重,但没有任何事能阻挠她的决心。病情严重到无法走路,她便爬上寺庙的阶梯,然后凝神端坐在那儿,她坚决地要面对自己的恐惧并得到大解脱。即使身陷囹圄也能找到方法通往这份自在。整个社会耗费在狱政系统方面的金钱,比花在孩子身上的教育经费还要多,于是许多灵修团体开始积极到监狱教授灵修。这些教导乃是基于一项原则的认知,那就是所有人类都需要发现这份内在的自在和拯救,每个人都能得到救赎。依止创古仁波切教诲的犯人FleetMaul写道:在监狱里进行正规禅修最大的阻碍就是环境嘈杂以及缺乏隐私。从早上七点到深夜十一点,过分拥挤的监狱怒吼咆哮不断。为了在这种嘈杂环境里灵修,我清出一个贮存洁净用具的柜子。我把所有工具都堆在门外,用椅子挡住,然后就能不受干扰地静坐一两个小时。别人对我坐在垃圾里感到奇怪,但后来也见怪不怪了。在拥挤不堪的监狱里这么多年,我终于分配到一个单人牢房。于是我开始进行藏传佛教的修行法门:十万次(五体投地)大礼拜和吟诵经文。狱卒清晨五点来查房时,会看见我在床旁边的地板上做大礼拜。在人生的某个关键点上,我们必须臣服于内心的恐惧和希望,为寻求真理不惜舍弃生命,让人生从此展开崭新道路,引领我们进入大奥秘中。纳其给达并未要求终止这场想象的心灵探险,他只希望能让他充分体验这一切。不论是囚室还是宫殿,都能成长觉悟。有时候,向灵性的召唤臣服,能带来欣悦和狂喜。我造访过北印度瓦拉纳西的一座寺庙,它在神圣恒河岸边。刚好有一群朝圣客完成一整个星期颂赞圣母的朝圣之旅。他们连续七个日夜不停诵经,筋疲力尽之际,就顺势倒在地板上睡几个小时,然后又重新诵唱。这期间不进食也没休息,只是不断诵唱神的名字。群众围绕祭坛一圈圈旋舞,他们跟着印度竖琴和铃鼓的音乐唱和圣名。有个妇人事后告诉我,在祭典开始的前两天,肉体上的痛苦和饥饿,家人的忧虑担心,都会干扰她诵经。但她一次次狂热沉浸于呼喊圣名,渐渐周遭的一切都毫无挂碍,她忘我地旋舞。圣灵充满,使她在绕着烛光旋舞时狂喜盈溢。第四部分 6.灵修的任务有一位犹太教师和神秘主义者,他穿越灵性之火的试炼仪式不是会堂的祈祷,而是一场激烈的美国式离婚,这使他的灵魂受到试炼。他在耶路撒冷跟随哈西德和卡巴拉大师学习多年,现在住在一个虔诚的犹太社区中并担任老师和灵性导师。我结婚十四年的妻子要离我而去,她谴责我做的每件事,埋怨我从未真正关心过她,而使她在婚姻的泥沼和剥削关系中迷失了自己。为了孩子的监护权,她跟我争得死去活来,尽可能夺取每分钱和我们的房子。她愈来愈愤怒,充满报复心,公开在朋友和社交圈中跟我断绝关系,索求无度。身为灵性导师,我发现那段时间是我灵修生命中最痛苦的阶段。我感到万念俱灰,心如槁木,整个人被剥夺殆尽。我被迫经历淬炼之火,要我在放弃孩子和名誉之后,仍能保持爱人的宽阔胸襟。在度过这极其痛苦的数年后,这位犹太教师说:我从未想到生命会经历这么多痛苦,但它却让我在面对自己和灵性生命时更加谦卑和诚实。我变得更真诚,不再那么苛求,也不会对别人遽下论断。令人欣慰的是,我跟孩子的关系又重新衔接。谈起大悲心,这真是条艰难的道路,但我想这对我是不可或缺的。这就是灵修的任务之一。当灵修之路到达某种程度之后,我们的生命就变得单纯而圆融。诗人里尔克这么说:你看,我想要的东西好多。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永不止息的祝福纳其给达最后一个愿望,是希望能获得永恒、不死的知识。而夜摩的回应是,“要找到无始终的永存事物,你必须观照生命的本质。”然后,他交给纳其给达一面镜子。“我是谁?”这个返归本源的大奥秘,是人类灵性追寻上极重要的问题。我们只是这血肉之躯吗?只是我们的神经系统、思维和情感的产物吗?我们只是依照祖先的模式复制基因,或者我们的本质其实是接近精神层面的东西?我们是意识的创造物?是神圣存有的火花?是大宇宙心智结构反映的实体?这些都是神秘主义者和圣哲想探询的问题。在我修行的丛林寺院,新来者会被带到一片神圣的小树林内进行剃度。然后年长的僧侣会教导每位新僧侣第一个也最重要的禅修课:去觉察生与死的奥秘,直接沉思“我是谁?”。首先,你必须省视你的肉体是由地、水、火、风这四大元素所生,这些元素又如何形成身体,包括皮肤、头发、指甲、牙齿、体液、血液、心脏、肝、肺、肾等。藏在这副皮囊里的你,到底是谁?你必须面对身份认同的问题,要释放掉身心所有的无常,去发掘超越生死的永恒知觉,认识自我以许多面貌呈现这个问题。在一次每年一度的三个月内观禅修中,有位从九山寺来的韩国老禅师前来开示。他告诉我们这三个月不论用什么法门修行,都是白费力气。“唯一值得我们身体力行的修行,”——他重击禅杖,然后指着自己——“就是不断自问,这是什么?这是什么?”他吼道。第四部分 7.超脱到另一层境界印度圣哲拉玛那·马哈希(RamanaMaharshi)就用这种不断苦苦逼问的方式来唤醒学生的灵性。当学生带着烦恼和疑问来见他时,他会以“悲悯的目光”注视他们。这是以大悲心凝视他们在人生歧路上的迷惘。然后,他会教导这些人进行自我探询的禅修。询问自己“我是谁?活在这副皮囊中的人是谁?”如果能够解答这个问题,那么人生所有的问题都得到解决。敢对人生提出这个问题就要勇敢直视纳其给达的那面镜子。当每个经验生起时,我们就要质疑:这个真的是我的如实面貌吗?这是永恒的吗?我们的内心念念迁流——对于自己、形象、人生计划的念头、爱与恐惧、事物的爱憎、声色等物质不断改变的感官知觉。这一切都要以其本来面目来看它:它们迁流不息,既受局限又空幻无常。当我们将这些无常依次排除,整个的自我感也剥除殆尽,我们便得以安住于一种深沉且无以名之的大寂静当中。犹太神秘主义者梅兹里彻(Mezritcher),也教导我们同样的真理:“除非我们先让自己化为虚无,进入在万物之前以及之后的真如实境,否则我们不可能从自己有限的实体超脱到另一层境界。”当我们的内在被唤醒时,我们会发现自己并不受自我评价的牢笼所限。盘踞我们内心的无明——批评、烦恼、对于小我的认知,即“恐惧之身”——都能在瞬间释放殆尽,而一股永恒的解脱和蒙恩之感从此油然而生。面对死亡必须剥除旧我。那过程犹如剥洋葱般,不断放弃过去自以为是的统合感,就这样层层剥除直到留下永恒的本质。我们借由开启心门,灵性启蒙,遭遇困顿以及领受恩典福佑,明白了另一个实相。我访问过的一位美国喇嘛描述了她灵性启蒙的过程:我最大的收获是在三年禅修期间。在整个三年又三个月的禅修期间,要日夜静坐和祈祷,还要进行严格的禅修。但在第三年的禅修进行到一半时,我获知弟弟刚过世的消息,他的死因不是意外就是自杀。我收到电报后非常震惊。当时我内心毫无防备,这件事令我全家陷入一片混乱、哀伤和绝望之中。他们希望我回去帮助料理后事。我不能决定是否要放弃这次禅修修行中途离开,因为一旦出去就不能再回来。这个抉择犹如置身高崖,叫人进退维谷。我询问自己的西藏上师。他告诉我,在这三年禅修期间会有许多障碍,也会有很多人出生和死亡。他说我可以自己决定,但他提醒我,我曾立誓要禅修三年。他的回答其实非常明确且坚定。于是我就这么坐着,但内心的无助、悲伤、罪咎和恐惧感却排山倒海席卷而来。我过去所秉承的礼教和习俗观念都极力呼喊着要我回家。我处于天人交战的激烈冲突中,被撕扯得四分五裂。但我已献身于求道之路,要为众生寻求大悲心。我明了,要达成此目的,就必须放弃所有个人的执着。于是我明白自己必须继续留下禅修。这个决定犹如跃下黑暗的深渊,真是困难万分,但借由修行和上师的精神指引,不论周遭环境发生了什么,终于我跟自己真实本性的终极自由产生联系。如今我明白事实就是如此。半年后我出来并见到了家人,他们对于我完成禅修都感到高兴,而且欣喜我能以崭新的自我与他们相处。我觉得我在禅修期间所经历的一切,以及我意识深处所发生的挣扎,对他们而言终究是有益的。在基督教传统中也有直接与此对应的教义。为唤醒我们内在,明了耶稣伟大的爱,我们必须“心甘情愿地走一段,就像盲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进”。这是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圣约翰所写的句子。巨作《白云深处》(TheCloudofUnknowing)坚持真正的苦思必须做到“全然放弃自我,把生命里强烈的自我中心都舍弃,因为阻碍我们通往神性的正是我执”。第四部分 8.有位苏菲派大师描述他的灵性生命开展之际,丧失自我对他而言曾是多么可怕:当我省视自己生命里执着的事物时,就会有另一个分离的自我出现。刚开始会有一种坦然和虚无感,但之后会涌起一股恐惧,一种极欲逃离的挣扎,产生一种恐怖感。我自觉正在放弃万事万物——我所有的自我都退开了。有一天,我坐在飞机靠窗的位子上,我感到整个人好像飞出窗外。强烈的恐惧感袭来,已近乎歇斯底里。我只觉得自己像个动物般坠入太空中。后来我才学会让自己融入其中翩然旋落,让心境放松,让整个人飞升到我所消失的无云晴空。对这位苏菲派灵性导师而言,启蒙的体验犹如一场死而复生的洗礼。有一位我曾访问过的印度教老师,他的濒死经验更是具体真切。他曾在西方修习多年瑜伽和静坐,然后在四十三岁时回到印度去待了一年。我在印度教聚会所待了几个月,之后到印度北部的瓦拉纳西的Allahabad和Rishikesh朝圣。之后我生了场重病。当时我置身嘈杂混乱的医院,身上既没钱又没半个朋友,我身体虚弱得连话都说不出来。我自觉这回在劫难逃,一定会孤零零死在那儿了。多日发高烧,我的确是离死期不远了。我躺在那儿全身颤抖,内心恐惧不已。在浑浑噩噩度过数日之后,我才了悟多年来的修行是为此刻做准备。我紧闭双眼,感到临终之日不远了。我感受整个生死世界在我周遭流转。这生与死全在我身体里面——那巨大的痛苦以及对生之喜乐。当我面对内心那庞大的恐惧时,感觉仿佛我自己的某部分也死了。然后我心中生起澄澈的感觉:“这并非你的本然面目。”我深知瑜伽士教导我的是真实的,于是我内心的抗拒松绑了。我们唯有勇敢诚恳地面对死亡,才能找到生命中的永恒。大病过后的我,成为一个谦卑和痊愈的人。“我内在的某个部分也跟着死了。”受尊崇的爱斯基摩巫师伊贾库也说过类似的话,他用这句话来说明自己在小冰屋里,经历三十天冬季断食的体悟。经过这身心锻炼的洗礼,伊贾库成为一名智者和灵疗者。如果我们也想如纳其给达一样获得解脱,就必须不断询问人生中那些神圣的问题并寻求解答,即使自己最后进入夜摩王的死神之地也在所不惜。因为我们在跃下深渊的那一刻,才能得到永不止息的祝福。纳其给达的故事还有一段小插曲。故事结束时,我们看见这勇敢地踏入死境的年轻人,全然平心静气地向夜摩王做最后一次的礼敬。然后他周遭的场景犹如魔术般,由死亡的国度转变成他印度家乡稻禾生长的春日田野。这时候生命最后一个大奥秘向他揭露了生与死原是一体两面,密不可分,我们借由死亡才得以重生。我们正视死亡和孤寂,就不会再畏惧地活下去,而生命的花朵也会开满我们脚下。凡是我们行经之处都成圣地。纳其给达明白这一切心灵探险的经历都只是他内心的体验,于是他向家园走去,拥抱他的父亲展开新生。如果这整个故事要以禅画的意境来表现,那么我们或许看到一位修禅学生身边伴随着一条已驯服的白牛。第五部分 1.心灵乃宇宙之母亲每种灵修传统都有一个悟道的故事。它们描述人们如何从平常醉生梦死的昏昧状态,进入神圣的自在境界。他们借着灵性启蒙、内在净化祈祷或是全然向生命之律动臣服,得以明白那永恒、神圣的事物。日本禅学的创立者道元禅师(1200—1253,1223年到中国参学,回日本后创立永平寺,大扬曹洞禅,为日本曹洞禅之祖师。提倡只管打坐,后人称为默照禅)解释道:人类心灵的本质存在着绝对的自由。世界上有成千上万的学生借由禅修法门获得这份领悟。千万别因这方法太简单而怀疑它让人解脱的可能性。如果你无法从自己所在的处境找到真理,那又要从何处寻得?我们每个人内心的某个角落确信永恒就像自己的名字一样真实。它可能暂时被人们遗忘或遮蔽,但它就在那儿。若我们跟纳其给达一样真心寻求真理,最后就会在返照的镜子里面发现它的踪迹。我的老师阿姜查称此内在智慧为全知者。本书中访谈的灵修人士也在自己身上发现了这位智者。但这位全知者并非只存在于修行者的身上。有份关于美国人灵性生活的研究报告指出,大部分受访者在一生中都曾经历过某种神秘经验。但研究者也发现大部分有过神秘体验的人,都不希望它再发生。为什么?凡是我们无以名之的事物,都是我们无法理解的;它不属于我们内心界定的真实的范畴。我们若是像研究的那样遭遇到神秘事物时,就会感到措手不及,完全无招架之力,惊慌失措。古代地图绘制者将地图上渺远的未知之乡,标示为“龙居之所”。我们内心确实藏着觉醒的种子,这一切坚定不移,犹如人类依循生与死之奥秘回转,如布满繁星之夜空,一如我们深切明白这世界上爱之存在的必要性。今天,仍有许多人被视为开悟或觉醒的圣哲,他们的言行举止深深受到世人的尊崇与爱戴。我们内心那个圣哲也能够被唤醒;那位智者的踪迹也出现在我们的生命中。追寻内心的永恒智慧有许多切入点,它们通称为觉醒之门。每一扇门后都是通往自我之路,也是通向真理之路。以下要谈的是通向真理最关键和最重要的四扇门,而各位也能在自己的生命中找到这些心灵幽径。心灵乃宇宙之母亲——哀愁之门征服任何苦痛,因为你还不至于被痛苦打倒。如同世上的母亲,你的心上载着世上的苦。——苏菲(Sufi)我们被同样的旋律吸引而踏入了觉醒之门,是那相同的欢欣和绝望之歌唤醒了我们的灵性。生命之海洋带给我们生与死、欢乐与哀愁的波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