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及他俩。”“人家叫Leading Man,你现在明白了吧。”“为什么他们名字里都有一个大字,大左大新大至。”“因为男人都喜作大。”两人笑得弯腰。工作多好,假使没有职业,谁会把她们两个当上宾招待参观试戏,那可是电影公司一等一机密的事,如果不是这份工作,周富只好坐在家中独个儿伤春悲秋。华真叹气,“我现在才明白人们为什么那么喜欢看电影,那等于公然偷窥,众人舒适地坐在黑暗里,双眼亮晶晶专注看着俊男美女表演七情六欲:有些场面看得叫人脸红耳赤,那是在房间里做的事呀,怎么叫大家近距离近镜头细细观赏。”华真轻轻说:“听说《微笑》一片的亲密场面有专人指导,像武侠指导及美术指导那样。”“叫什么?”“技术指导。”?周富低声说:“你会不会让男伴在专人指导下与别的女性亲热?”“做他们的女伴,是非人生活吧。”华真一直在擤鼻子,她解释:“我请教过医生,这不是敏感,也不是感冒,一说到亲热,鼻子即时不妥,一种自然连锁反应。”“我要回家工作,你好好让鼻子休息。”过几天,周富似挤牙膏般,缓缓压出一束絮丝,正设法组织,阅报,看到报上松新新片开镜图文,工作人员一字排开,统统俊男美女,连导演都一表人才,即使戏欠佳,人也已经足够好看。42-43周富看得微微笑。导演最终选角季方,记者怕观众不熟这个演员,另辟专栏介绍。春寒,王绢却穿着吊带流苏小黑裙,短发,额角勒一条缎带,像四十年代默片中跳查尔斯顿的爱娇小舞女。华真打电话来,“看到没?”“看到了。”“我时常想,一个写作人的长年孤苦寂寥,怎么可能得到偿还,原来,也有一日可以报仇。”周富不承认也不否认,过一会,她只是轻轻答:“我只希望可以写得好一点。”“另外一个演员俞至惠恐怕要失望。”“他的处理方式确比较露。”“试镜那么多次,却又得不到角色,真是。”“社会资源有限,你得到的,一定是别人失去的。”这时华真忽然没头没脑说一句:“我喜欢文森。”周富觉得奇怪,“你一早知道文森对我们不感兴趣。”“万一,万一----”周富骇笑,“你何不直截问他。”“我怕失望,富,你代我开口。”“万万不能,我一向尊重别人私隐,这非得由你亲力亲为。”“我喜欢他腼腆,称赞他,他会脸红。”“文森确有一股书卷气。”“陈总提醒你,已三个月没交新稿。”“有人十五年、三十年没交新稿。”“那些人不食人间烟火,周小姐,你则两头住家。”周富啪一声挂断电话。44-45她把报上图文剪下,用磁铁贴冰箱上。图中陈葱锋头不减王绢,她穿着一袭豆青色绣花缎袍,牙齿洗白,显著减掉十多磅脂肪,短发贴在耳边,别有风韵。这个故事,已是导演的故事了,希望他的观众会得喜欢。接着周富被逼埋头苦干,每早仍不愿握笔,满屋走,做茶煮咖啡准备早餐,往往拖延个多小时,报纸送到名正言顺读报,无报则看电视新闻,连财经与天气报告都仔细看毕,只是不想提笔。终于无奈坐下,写不到一两页,已倦得像被人打了一身的样子。老了,周富同自己说:一定是老了,从前,不过数年前,她还有力气打老虎,凌晨才与大左跳舞回来,眠一眠,又可写五千到一万字,所以她特别多产。她自冰箱取出黑森林巧克力蛋糕,狠狠切下一大角,缓缓享受,不一会,她又盹着。听见电话铃响,大左,是大左找,她到处寻电话,忘记放在何处,十分烦恼,蓦然想起,她与大左已经分开不知多久,他不会再找她,他俩是完结了,她掩脸流泪,还未过去,她责备自己,你也太不争气。终于醒转,电话就在身边,周富接听。“周小姐,我是文森,记得否?”“文森,”周富精神一振,“别来无恙?”他笑着说:“本周末导演下令休息一天,请朋友吃饭,头一个叫我通知你,地区时间我会传真过来,你届时早点到。”“呃,文森,我----”“我知,你一向拒绝陪客吃饭,我们还算客?大家可以穿睡衣聚会,你也可以带朋友一起。”周富期艾,“我没有朋友。”“那么,届时见你。”“慢着,你可有邀请华真?”46-47“我这就找她。”电话挂断,传真便过来。接着,导演亲自补话:“周富,你一定要出席,陈葱想见你,不过是编导、文森、华真及你创作的男女主角,我派人到府上接你。”周富只得说:“明白。”三十分钟后,华真嘭嘭嘭敲门。她气急败坏,“我穿什么,我该怎样打扮?”华真打开周富衣柜,欲借行头。周富只得一打白衬衫,六条卡其裤。“该死,我要出去现买。”周富看着她,“这些,都是为着文森?你问过他没有?”“富,你有一件深紫色胸前打褶成朵百合花----”“所有大左见过的衣裳,都已扔掉。”“神经病。”华真匆匆离去到市区添衣服。她在店里给电话周富:“我在香奈尔,你也来一套,米色还是灰色,三十八号可是。”“四十二号。”“富,你要减掉十五磅。”周富忽然想写一个四十二号的故事:一个年轻女子,因自我形象低落,一定认为如果能够穿得下三十六号欧洲女服,或是二号美国尺寸,便可以得到社会,呃,尤其是异性青睐……周富喜欢这种薄浅的、大众都有共鸣的题材,好此不疲,她的读者也是。两小时后,华真带着大包小包回来。她意外,“你在工作?”周富看她一眼。48--49华真把衣服自袋里抖出,是淡灰色典型套装。周富掏出支票,“多少?”“可穿到四十岁,极佳投资。”她自己那件,是白色镶羽毛的泡泡裙。“啊,华真,拿回去换,吃中菜不必穿这个。”华真懊恼,“我真不知穿什么才好,我不想给你抢镜头。““你应该知道他们其实不在乎我们穿什么,只要干净得体便行,没有男人会说:‘你这件一万美元的晚服叫我心动’,除非你当着他们脸把衣服缓缓除下,他们脑子里电路装置与我们不同。”华真说:“我喜欢这件晚服。”周富摇头,“疯子与恋爱中人均不可理喻。”华真又忽忽离去。能够这样闹一下,不管结局如何,也是好事。周末,傍晚六时,司机在楼下打电话给她:“周富,我是文森,负责接你。”周富放下笔,“十分钟。”她先把新衣招牌剪掉,换上丝衬衫及外套,配卡其裤及平跟鞋,或许,要抹一些口红,她胡乱挑一支大红色。一边拨头发,一边走下楼。文森笑着说:“你家确是一个写作的好地方。”周富上车,有点沉默,终于忍不住,问文森:“今晚没带女朋友?”“我没有女友。”周富看着他,“你是----”文森微笑,“很多人都那样想,不,我不是,我喜欢女生。”周富突觉快乐,她眉开眼笑,“那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的缘故,我不是代自己发问,我是代华真做报告。”50-51“阿真?”他意外。周富把手放在他大腿上,“你要留神。”文森苦笑,“请别把手放在该处。”“呵对不起,”周富尴尬地缩手,“我并非故意。”“很多女性都觉得我没有侵犯性,女演员时时当着我更衣。”“你要狠狠教训她们。”文森笑,“我没猜到你有强烈幽默感。”到目的地,一进厢房周富便看到导演与一个艳女坐在那里,周富脱口而出:“聪慧美丽的陈葱。”陈葱笑着站起,牙齿已洗得雪白,她穿一件钉珠子背心,胸脯又高又耸,色相诱人。有人走近,周富认得是男主角季方。她笑说:“季先生,”她指指陈葱,“你看导演对你多好。”他有点腼腆,笑容更加吸引。刹时间被俊男美女围住,周富略为紧张。有人推门进来,一看,却是小王绢,她肤色雪白,并无化妆,衣着随便,一走近便情不自禁叫:“富姐姐,你还没见过季方。”她挽着他手臂,半边身子挂在他身上,那季方低头爱怜地看着小女朋友,神情动人。陈葱咳嗽一声,王绢这才放开男友。他俩关系已经不寻常。导演笑:“你们看,小绢与周富像两姐妹似。”周富骇笑,“导演竟如此抬举我。”导演说:“我记得你十多岁时也----”周富连忙使眼色。导演连忙住口,“人来齐没有,上冷盘吧。”52-53周富见华真还没出现,连忙用电话催她。“我可是为着你才两肋插刀坐这里应酬。”华真在那边饮泣,“我紧张,我出不了门。”周富气结,她抬头看一看文森,那机伶的年轻人立刻走近,周富对华真说:“我让文森来接你,我已问清楚,他清晰告诉我----”文森在一边说:“华真,我十分钟就到,你还来得及吃火踵翅。”他立刻出门。周富说:“华真,快整理好你自己,免得他以为你是刁钻女。”“周富,我欠你。”周富放下电话回席。只见王绢小手一直放在季方大腿上,那处是男子十分敏感部位,他竟任她如此放肆,周富知道不关她事,也不禁暗想:可怜的季太太及孩子们,听说,季的小女儿还未够岁数上学。陈葱把周富的感慨看在眼内,她轻轻说:“我一向崇拜写作人的文思。”“不敢当。”“怎么写得出如此感性又性感的文字。”周富只得畅笑,尽量大方接受称赞。“可是听说文必穷而后工,这不是太吃苦了吗。”导演这时闲闲插嘴:“周富不是那种文人,周富用麦塞底斯跑车,她生活舒适。”陈葱说:“啊,那多好。”周富只得维持微笑,嘴角有点僵硬。这时王绢忽然当众亲吻季方脸颊。陈葱低声说:“因为实在年轻,可以那样,不觉猥琐。”导演却说:“小绢,收敛。”陈葱说:“我从不约会演员。”54-55周富扬起一条眉毛,陈本身也是演员。“他们长得太好看,心理不平衡,很难相处,他们生活在一个狭窄的世界,也不愿出来。”周富想说,她也没有交际网。这时,文森带着华真进来。华真脸红红,一直道歉,她没有穿那条泡泡裙,叫周富放下心来。文森带着几张众人合摄剧照,兹以留念,当场让大家亲笔签名,原著人隐身,只签在一角,周富觉得安全,吃甜品之际,王绢把周富拉到一角,娇嗲地说,“富姐,我有事请教。”周富看着她。“富姐,你学识与相貌都那样好,人却不骄傲,认识你真幸运。”他们都那么会应酬,即使不是真话,也听得让人舒服。“富姐,我爱季方。”周富听着不出声,隔一会她说:“季先生有妻有儿。”“我知道,他结婚已有十六年。”“为什么?”王绢答:“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吸引力,无法控制,分开时神魂颠倒,他说他听过一首歌,其中两句是‘如果爱你是错,我不要做对,如果生活得对是没有你,那我情愿错下去。’”她声音极低。“你认为你恋爱了。”“富姐,你看呢?”“你可以给他什么?”“一切。”“他都见过与拥有过,他年纪比你大许多,如果他爱惜你,他会知道要避忌。”56-57“你不赞同。”周富说:“我很少对任何事发表意见,可是你既然问我,不如我直爽回答:王绢,想必你也知道,他永远不会离开妻子。”王绢失落:“你如何肯定。”周富垂头,“因为我从前的男友,情况与他一模一样。”王绢意外,“你们在一起多久?”“十年。”王绢怔住,“这种事,时常发生?”“你指爱上不应该爱的人?单在本市,每两分钟一宗。”“啊!富姐,你是看得多了才写得那么真实,抑或写得真实,故事变为生活?”周富答:“没那么复杂,你长得人见人爱,季方才会喜欢。”“不,季方才长得美。”“那么,他车见车载。”王绢笑出来,随垂头说:“他比我大许多,懂得讨好体贴我,不比那些鲁莽年轻人,只知道扑到我身上索取所需,季方很会调笑,能跳舞,小心翼翼珍惜我。”周富听得入神。谁不想要一个那样的男朋友。周富问:“你几岁?”“廿一。”“他呢。”王绢遗憾,“他已经三十九,很老了是不是,不过,他身体保养得很好。”周富微笑,“他简直是上古尼安陀始祖人。”这时季方轻轻走近,他比她俩高大半个头,他长得英伟,是男子尺码,衬映得女伴娇小珍贵,他的眉睫浓密立体,鼻子笔挺,只穿一套普通西服,双手插袋里,58-59已经那么好看,不愧叫男主角。周富忽然遐想:每朝醒转,看到那样漂亮的男伴,真是种乐趣,季妻享受十多年,也许该轮到别人。季方轻声问:“在说什么,那么高兴。”周富答:“今晚大家都很开心。”王绢靠在季方身上说:“富姐不嫌我幼稚,陪我说话,给我意见。”那边导演叫王绢,她过去说话。季方站在周富身边,他有天生魅力,叫周富不安。他轻轻说:“你不赞同吧。”周富连忙回答:“我并无意见。”“陈葱不以为然,她已不与我说话。”“她也许妒忌。”季方笑,“周富怪不得你文字那么动人,原来更会揶揄人。”“我很少如此噜嗦。”周富转头看到文森与华真坐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她替他们高兴。导演说:“明朝还要开工。”大家取起衣物打算散会。正在这时,厢房门被人踢开,蓬的一声,一个高大的男子冲进,冷笑说:“我知道你们在此庆功----”文森连忙过去拦住:“大至,你喝多了。”周富这才认得这人是俞至惠,那落选男演员。他推开文森,“你知道我会胜任,可是你们听从原著人谗言,把角色交给季方。”周富吓得瞪大眼,她几时说过那样的话!他大叫:“周臭富,你给我站出对质。”周富怒不可遏,忍着不出声,几乎气炸肺。60-61页 (凝静 錄入)导演拉住他出厢房,"大至,你疯了,你怎么会在乎这角色,你演好你的徐志摩,岂非更妥?快,我送你回家."他身旁站着个无可奈何的女子周富认得那是他女朋友.华真冷笑一声,提高声音,冲着那女子说:"是时候睁大眼睛留意有否更好去处了."文森与导演陪着那失意人离去.季方说:"我负责送各位."华真说:"我们有车子."陈葱说:"这是怎么回事,这大至又不是没见过世面."小王绢也说:"他此刻已开始发挥,据说那徐至摹角色十分讨好."季方忽然说:"他演徐志摹,我可以扮林黛玉."在一边生气的周富听到也不禁笑出声.陈葱说:"好了好了,笑就没事."周富与华真结伴离去.华真气说:"如此鲁莽鄙俗的人!""他叫我什么,臭裤?""你别多心,你泰半听错.""华真,我不想与他们来往,他们多重性格,背景复杂,极难相处."华真看着周富:"文森也是?""文森肯定例外.""那谣言不知什么人传出.""也许,推委不能自辩的原著人,最方便不过.""周富,我替你查清楚报仇.""华真,我不想在提这件事.""富,你逃避.""我只当是大勇若怯,同疯狗有什么可理论的."62 – 79 (甜蜜叮当 錄入)62-63“那大至----”“华真,不要再提该人。”华真十分识相,她陪一会,正想告辞,忽然接了一通电话,华真一贯实事求是的脸上忽然泛起甜美笑容,“是,好,是,明白。”周富看在眼里,代她高兴,是晚辛劳总算有收获,看样子华真与文森相当投契。那一晚,周富早睡,发生那么多事,她累到极点。半夜,被枕头压到手臂,她以为是大左,笑起来。她原谅了自己不争气,不再与大左的记忆斗争。第二天,正读报,电话响。“周富,我是文森,我在门外。”“这么早,什么事?”“剧本有一两句对白找你看看。”周富回答:“文森,我对导演的剧本并无意见,尽管我对任何人与事都没发表过任何意见,还是惹来天大误会。”她一路去开门,周富怔住。门外站着两个人,儒雅的文森,与一个拿着大束奶油色玫瑰花的高大男子,停睛一看,正是骂她臭裤的俞至惠。周富脸色一沉,伸手关门。文森用手格住,“周富,大至特来道歉。”“我不接受道歉,你们走。”“周富----”“不走我报警,那种恶劣行为,岂是一声对不起可以解决。”她用力推开文森,嘭一声关上门。什么东西,他以为她是他那愚蠢女友。门关上了,整个上午心绪大坏,再也写不出一个字。64-65周富更衣往图书馆。出门走到停车场,发觉有人靠在她的跑车上。看清楚了,还是俞大至。周富双眼睁得圆又圆。俞大至把鲜花递上,周富用力拨开。别的住客经过,以为他俩是耍花枪的情侣,不禁笑眯眯。周富说:“我给你三十秒钟,否则召警。”“周小姐,请原谅我。”“你这种灌了两杯黄汤便借醉装疯的流氓需要什么原谅!”周富上车,发动引擎,在他身边擦过,那英俊小生手上的花束掉落地上,周富倒车,在花上碾过,压得稀烂,她绝尘而去。多余!俞小至以为是演戏,编几句对白,哄撮女角,又过一关。他没有更重要的事做?在民女门口一等几个小时。周富把车停在图书馆附近,与馆长会面,参观他们新得的一批民初小说。忽然女职员都骚动起来。“什么事?”“俞至惠在会客室。”馆长意外,“谁是俞至惠?”“著名男演员。”周富不怒反笑,这无赖胆大包天,他竟追到图书馆重地。周富正拿着一本绣像啼笑因缘,这堪称白话文爱情小说始祖。“他说他等周小姐。”馆长看着周富,“他是你男朋友?”“不是,他可能也要找资料。”“请他也进来。”66-67女助手说:“他演徐志摩,也许我们可以协助。”周富嗤一声笑,他这种人会钻研演技?馆长好奇问:“谁演陆小曼?”女助手去邀请他,回来时脸红红,“他说他在外头等周小姐便可。”然后,她走近周富,轻轻像自言自语,“世上竟有那样好看的男人。”语意似喝了酒。周富微笑,女人真没用。半小时后,她告辞。“有空常来。”走到会客室,不见俞至,呵,总算走了。经过大门,有人箭步上前。周富恼怒,“还是你,俞大至,你今天没戏?”他跟在她身后,高大身型投在地上的影子都漂亮。周富觉得这不是办法,便边走边说:“你走吧,我不再与你计较。”他在后边问:“那是否原谅我?”“只要你肯消失。”“可否向你请教徐志摩的性格?”“看,我并不认识徐氏,你问道于盲,别再同我搭讪,再见!”周富上车往山顶兜风。那天,再也没见到俞大至。第二天,有人敲门,是花店送花。那女职员说:“俞先生亲自挑选。”这次玫瑰花是深紫色。他是个疯子,胡乱送玫瑰花予女子。为免噜苏,周富只得收下。那天周富在出版社逗留半日,回家时已经傍晚。掏出钥匙开门之际发现身边有个影子,她无名火起,霍地一个转身,双眼如68-69铜铃般瞪大,对方吓一跳,“富,你怎么了?”原来是华真。周富松口气。“你怎么在这里,我到出版社找你呢。”“我与文森找你喝茶。”“你们两人不就行了。”“我们到文森家去看看。”周富推不过,只得走近文森的吉普车,“文森你好。”文森给她一本周刊,周富一看,啊,封面是王绢与季方,下大雨,他站在后边用伞遮住她,两人有一个距离,目光也未接触,可是说不出缠绵。“是剧照吗?”“不是。”“本市几时下过雨?”“他俩周末在东京被记者拍摄。”华真说:“情调浪漫,你并不觉得两人年纪差距,像不像西湖借伞?”“谁问谁借伞?”“白素贞问许仙借伞。”周富轻轻说:“人家太太会看见这帧照片。”文森回答:“周富说得对,季太太打电话来问我们。”“你怎么说?”“大新吩咐说,只是剧照,并嘱请季方尽快坦白。”“哗。”“文森,常常有戏假情真这回事吗?”文森低声说:“剧情缠绵,导演又要求投入,大家相处数月之久,日夜相聚,你说呢。”周富不出声。70-71“ 这个戏很奇怪,每个演员,主角或配角不论,甚至只是一个临记,到了现场,都像忽然开窍,发挥本能,像王绢,大家都担心她是新人,充其量是个美丽的洋娃娃, 但出乎意料,她的演出,委婉动人,她不止演得好,她简直就是剧中人。大家认为,大新走运,才会有如此罕见现象,并且,这部文艺片卖座与否已不是问题,我们 过足瘾。”周富看着照片:借伞。吉普车驶到目的地。一进文宅,周富大觉意外,没想到王老五之家如此整齐优雅,她看华真一眼,佩服她眼光。文森说:“住宅由祖父留下,我不过略作装修。”周富惭愧,她似乎也应把家里书山书海整理一下。“周富,大至说----”“你欠他赌债?否则,为何一直做他代言人?”“他希望你原谅他。”“我如何看他,对他生活没有一丝影响,请放过我。”“他觉得内疚,他不是粗人,那天----”“他根本就是莽汉,我有事先走,不讲了。”周富取过外套手袋。“富,我做了手摇冰淇淋,请你品尝。”华真陪朋友出门。周富说:“你回去吃冰淇淋。”华真赔笑。“去呀。”周富无比寂寥。回到家门,再次掏出门匙,这时,阴天忽然下雨,有人在她身后撑起伞遮她。72-73周富知道这是谁。“对不起。”周富没有回头,“你到底想怎样。”没想到他回答:“我只想看见你。”周富忍不住说:“好,我愿意忘记那件不愉快的事,请你离去。”她一抬头,看到俞大至左手持伞,右手握成拳头,凸出拗曲食指,在脸颊揩拭,那食指内边,用深蓝色走珠笔画了一大滴眼泪,骤眼看去,像煞他在落泪。周富从未见过如此诙谐景象,不禁笑出声。“你有完没完?”成年男子,如此爱娇,叫周富不知怎样应付。他松弛下来,凝视周富。那般漂亮双眼,这样专注,叫周富发呆。半晌她说:“我不再生气,你可以走了。”他却仍然靠在栏杆上,“我妒忌季方,我口出恶言,我太粗鲁。”“希望你演好徐志摩。”他苦笑,“你见过六尺二寸的徐诗人没有?”周富十分诚恳:“那靠演员如何演绎,我看过中年徐玉兰在越剧反串十三岁贾宝玉,甫出场,观众哗然,这是哪一家的宝老爷?可是十五分钟后入了戏,大家赞叹:这是活脱脱的贾宝玉呢,演员功力深厚,即使六尺高还可以饰演鲁迅。”他微微笑,“多谢指教。”周富转身。“喂,可否请我到屋内喝杯咖啡?”周富背着他说:“我有事。”“你为什么推开我?”周富平静地说:“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