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给你写过好几封信……”赵大卫支支吾吾地想把缠绕在自己心上这么多天的话讲出来。程丽颖好像明白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他的话说;“谢谢你还想着我。可是,我觉得我没什么好讲的,所以就没回信。”“没什么好讲的……”赵大卫有点愣怔。“是的,我觉得咱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人,毕竟不是活在精神世界里。”程丽颖说。“差距?什么是差距?差距是心理作用,是人为设定的。如果说有差距,我倒觉得是我不如你。”程丽颖说:“你千万别高抬我,别看我是副书记,我的身份还是农民,以农代干。现在我的心气儿变了,没以前那么上进,比以前更相信命运……”赵大卫说:“不不不,那不是你,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程丽颖说:“你不知道,大卫,其实我们没向前走一步是对的,以后你更能明白我的话。话说到这儿,我得告诉你,元旦我准备结婚了。”“结婚?和谁?我认识吗?”福哇小说“你认识不认识都不重要。”赵大卫像个受了委屈的大男孩,他强忍住眼泪,点了点头说:“我明白了。”程丽颖轻轻拍了拍赵大卫的肩,说:“大卫,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要谢谢你,谢谢你这样待我……我们曾经有过青春的友情,这本身就够了,值得我珍藏和回忆……”赵大卫的犟劲上来了,一把把程丽颖揽在怀里,说:“如果你真的喜欢我,就不应该嫁给别人!”程丽颖挣扎着、推搡着。赵大卫紧紧揽着她说:“你现在还没结婚,我还有追求你的权利;只要你答应,什么都来得及。”程丽颖还是用力把赵大卫推开,她说:“你怎么还不明白,我要嫁的人不是你……我是个现实的女人,不是你想象的那个完美女人!”赵大卫傻了。二、苏大哥的悲剧大学里,赵大卫是活跃的也是孤独的,活跃是在学习和学生活动的时候,沉静下来,空虚和寂寞就一股脑地向他袭来。从青年点回来以后,这种孤独更加刻骨,他内心里常常涌起莫名的隐痛和忧伤。赵大卫时刻关注程丽颖的消息,元旦过后,他给苏大哥挂了一个长途电话,他本以为不会得到什么消息,不想苏大哥向他证实,程丽颖的确结婚了。更令赵大卫意外的是,程丽颖竟然嫁给了许家五虎的老三许文禄,那个像狗熊一样又高又壮脾气暴虐的家伙。苏大哥说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放下电话,赵大卫觉得头晕目眩,他坐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的杨树下,心如开春河里的冰排,碎裂,漂浮……赵大卫几乎在一夜之间消沉下去,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拼命看书,一看就是两天两夜。石霞来找他,被他蓬头垢面、眼睛发红的样子吓坏了。“赵大卫你没事把?……你别这么吓人好不好?”石霞快哭了。石霞是石义的妹妹,在外语系读书。北方大学离赵大卫家所在的海滨城三百公里。学校里尽管有不少来自滨城的学生,可既来自同一座城市又来自同一个家属大院的也就他和石霞两个人,而且,石霞还是他结拜兄弟的妹妹。石霞比石义小三岁,她是应届毕业生,她考上大学了石义还在复习。也就是说,赵大卫和石霞读了一年的书,石义才紧赶慢赶,考上一所师范大学的中文系。第一部分 第30节:口袋里的美国(30)福 哇www .f val.c n 小说赵大卫一直把石霞当妹妹看。石霞没多少妹妹的样子,她属于性格外向、嘻嘻哈哈甚至有些争强好胜的女孩,张口闭口都直呼赵大卫的名字。“不能叫哥吗?”有一次赵大卫笑着说。石霞说:“亏你还是学涉外专业的,没看外国电影孩子管爸爸都叫名字呢,何况一破哥,好像我占了便宜似的。”不叫哥并没有影响他们之间的角色定位,赵大卫一直像哥哥对待妹妹那样对待石霞,有了重体力活儿首当其冲,放假时大半夜去排队买票。石霞心情不好的时候当哥哥的还得讲笑话哄她,石霞觉得委屈了就借肩膀给她靠一靠,衣服被拉着擦眼泪……当然,赵大卫也有郁闷的时候,他常常跟石霞讲起程丽颖,每次讲起,石霞都嘲笑他:“你这么窝囊,你还好意思说。”赵大卫第一次打长途电话,兴高采烈地见石霞,还没张嘴,石霞就说:“打住打住,我可不想听你唠叨那个姓程的女人。”尤其是十一假期结束,赵大卫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学校,石霞半真半假地说,赵大卫一定让农村的大姐姐给涮了。赵大卫很不高兴,他说你个小丫头,嘴上不能积点儿德,人家又没得罪过你。石霞说:“我犯得上被她得罪吗?我是看你被涮了不高兴。真不明白你们这些大男人为什么有时候像小脚女人一样婆婆妈妈的。”赵大卫心里正郁闷,嘴上就没把门的,随口就说:“你闭嘴吧!程丽颖可没你那么烦人。”石霞愣住了,突然泪如泉涌,她说:“赵大卫,你浑蛋!以后别指望我理你!”说完就跑了。赵大卫真的好几天没见到石霞,后来听说石霞得了肺炎。赵大卫去学校诊所探望她,见石霞脸色苍白,正挂着吊瓶。赵大卫没想到石霞脾气这么大,心想,这真是个姑奶奶,将来谁娶了她谁倒霉。石霞根本不理赵大卫。赵大卫不停地检讨不停地道歉,石霞才原谅了他……石霞并不知道赵大卫是因为程丽颖嫁给许文禄而精神颓废,她以为赵大卫病了,拉起赵大卫要去医院。赵大卫随手把一本小说抛向窗户,窗玻璃哐啷一声,玻璃碎片把一个完整的太阳分割开来,四处迸溅。石霞吓傻了。下初雪时,赵大卫恢复了精神状态。一天,他把石霞找到足球场,对石霞说:“你觉得我做你哥好还是做你男朋友好?”石霞认真地看了看赵大卫,她问:“你是不是让那个女人给甩啦?”赵大卫说她已经结婚了。石霞苦笑一下:“那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可不捡别人剩下的。”赵大卫笑了笑:“我本来以为你对我好……”“你别自作多情,我可从没对你有想法。”“我想过,我们也算是冤家对头,可现实中常常是冤家对头适合做夫妻。”石霞咯咯地笑了起来,她说:“赵大卫,见你的鬼去吧。”赵大卫讷讷地说:“我知道了,那是我错了。”赵大卫慢慢转过身去,他走了几步,听到石霞大声喊:“你,站住!”赵大卫停了一下继续走。“站住,你的话还没说完。”“说完了。”赵大卫继续走,突然,他觉得被人抱住了。石霞抱着他,一边哭一边喃喃:“你太欺负人了,哪有你这样的?!要是当初你就对我表白……要是没有姓程的女人……就是有,你也别跟我说啊……现在人家不要你了,你才来找我,我算什么?你把我当成什么啦?……赵大卫转身抱着石霞,轻轻地拍着她:“对不起、对不起……”石霞说:“不怪别人,怪就怪我自己,谁让我恨你又离不开你呢!”赵大卫说:“好了,那咱们一切重新开始。”赵大卫和石霞从开始谈恋爱,磕磕绊绊地走过了三年。毕业后赵大卫和她都分配在财经大学。财经大学坐落在滨城,他们回到了家乡。毕业后的第二年,他们在亲朋好友的见证下,结束了长达四年的恋爱历程,在学校员工宿舍的筒子楼里安了家。工作后的赵大卫很快显示出才华。事业上风头正劲的时候,苏大哥的事让他受到一些牵连。第一部分 第31节:口袋里的美国(31)冬天气压很低的那个傍晚,毕业后分配在工矿子弟中学教语文的石义跑到赵大卫家,进了门就说:“大卫,苏大哥出事啦!”赵大卫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石义说松岚村捎来消息,苏大哥被许家老三许文禄刨死了。第二天一大早,赵大卫、石义,以及毕业后分配在政府机关工作的陈国庆,就去了松岚村。那年开春,苏大哥又当上了队长。他不能忍受许家兄弟的欺负,与许家兄弟结了仇。前两天调整生产队土地包产到户时,许家兄弟与苏大哥发生了争执,争执中许家老三随手拿起一个镐头就向苏大哥刨去,正好刨在后脑勺上。村民把苏大哥送到乡医院时,苏大哥已经咽气了。赵大卫还了解到,程丽颖和许文禄结婚后一直受欺辱,第二年就离婚了,现在已调到外县工作,没有音信。程丽颖和许文禄离婚后,他更加气急败坏,恶行也愈发肆无忌惮,就在村民大会上打死了苏大哥——可以说是光天化日之下制造了一场血案。苏大哥死了,苏大嫂当即就晕倒在地。患有心脏病的她终于没有挺过那一关,在苏大哥死后的第三天随他而去,撇下了只有三岁的小女儿。到了松岚村,赵大卫作为前生产队长成了当然的组织者,他成立了苏信忠夫妇治丧委员会,自任主任。那年月,仍旧在倡导“破四旧,立四新”。可赵大卫却没管这些,他们几个人掏腰包,为苏大哥苏大嫂举办了隆重的葬礼。葬礼上,几个人披麻戴孝,像孝子一样为苏大哥苏大嫂送了葬……在松岚村,赵大卫还和石义、陈国庆商议,决定收养苏大哥的孩子。“绝不能让苏大哥的女儿成孤儿!”赵大卫说。回到学校不久,赵大卫在松岚村操办葬礼,不火化死者而是土葬的消息就传到他所在的国际经济系。原本,学校正在考核他,准备提拔他当系副主任。这个消息和前一个消息一样,不胫而走。石霞告诉赵大卫,她听到确切消息,提拔他的事搁置了。事情还没完结,四个月后,松岚村又传来消息,许文禄已经被法院判了,判处有期徒刑七年。赵大卫愣住了。自古以来杀人者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短短的三天里,苏大哥一家丢了两条人命,一个好端端的家庭被许文禄给葬送了,凭什么只判了许文禄有期徒刑呢?赵大卫对许文禄恨得咬牙切齿,决定为苏大哥伸张正义。石义听到消息,大力支持赵大卫。他和赵大卫一起去县里调查,调查时发现两个秘密,第一个秘密令他怒火中烧。许文禄那个曾经在“四人帮”时期担任县革委会副主任的舅舅,不仅没有因为是“三种人”下台,反而摇身一变,当上了临河县县委主持政法工作的副书记。赵大卫的气就更大了,过去官官相护,徇私枉法,现在是新社会,绝不能让凶手逍遥法外,不能让被害人含恨九泉,死不瞑目。第二个秘密则彻底打击了赵大卫的灵魂。那年,程丽颖到松岚村给赵大卫送行,她到松岚村时,赵大卫已经走了。可就是因为那次送行,在村里闲晃的许文禄见到了程丽颖。许家在松岚村横行霸道,村里的姑娘看见许文禄都绕着走,以至于他三十好几了还是光棍一条。他早就惦记着程丽颖,辗转打听到程丽颖的情况,他就去找了他那已经当了县委副书记的舅舅,死皮赖脸地说自己就看上程丽颖了;还说自己一直打光棍,舅舅也不帮他解决个人问题。他舅舅心疼外甥,许文禄前脚走,后脚他就去了杨树大队找程丽颖谈话。那场谈话具体说了什么没有人知道。在当时的中国,动用组织的力量给个人施加压力,让个人服从所谓的“组织安排”这样的事情并不罕见。那场谈话的结局是:程丽颖很快升任公社副书记,并且含泪斩断了跟赵大卫之间的情丝。新仇旧恨加在一起,赵大卫一定要把许文禄送上断头台。他和石义到滨城司法局找了律师,准备上诉到二审法院——滨城中级人民法院。遗憾的是,赵大卫太单纯了,那个时候恢复律师执业不久,律师还没有完全独立出来,不过是司法局下属一个单位的工作人员。并且,律师在审判过程中只是个陪衬,尽管律师在法庭上振振有词,罗列了一大堆有理有据的证据,并传唤了数个现场目击证人,但是法官根本没把他的辩护当回事儿。结果,二审败诉,法院维持原判。二审也就是终审,不能再上诉了,要走只能走申诉程序,而申诉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有结果了……第一部分 第32节:口袋里的美国(32)赵大卫满腔悲愤,回天无力。不久,校组织部的部长和系总支书记找赵大卫谈话,他们告诉赵大卫,临河县检察院已经来了公函,告身为国家干部的赵大卫,犯了“干预司法”的严重错误。赵大卫说随他妈的便,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他们找我的毛病,我还跟他们没完呢,现在正在平反冤假错案,我不相信冤假错案没平反完,又制造了新的冤假错案!这两位负责干部的领导,听赵大卫这么讲,非常生气。但最后还是不了了之。三、书生意气一晃几年过去了。赵大卫使出浑身解数,拼尽了所有力气,甚至写上告信给原省委李副书记,现任中央党校的第一副校长。尽管李老做出批示,但是地方政府没有人愿意承认并纠正错误,最后还是没能把恶贯满盈的许文禄送上断头台,没有为含冤死去的苏大哥伸张正义。那件事成了他心里的死结,郁结而硬化。石霞说他真是个怪人,为什么总喜欢拿鸡蛋往石头上撞呢?赵大卫承认他就是一个碰石头的鸡蛋,明明知道鸡蛋碰不过石头还是要撞,至少,让石头知道这个世界还有敢撞它的鸡蛋!这场官司最终也没有打赢。不仅如此,他差点还被市公安局传讯和拘留,要不是老父亲是当地的著名医生,与政府各个部门关系密切,他很难躲过这一劫。赵大卫发誓要报考法学院研究生,毕业后当个律师。赵大卫就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复习考研的准备上。当母亲从石霞那里听到这个消息,担心极了,赶快召开家庭会议,要阻止大卫改换学科。老父亲说:“大卫,你知道你这场官司输掉的真正原因么?中国的法律是掌握在政法书记手里的,你今后要是真想为老百姓打抱不平,为老百姓做主,那只能走从政当官的道路。”母亲急忙说:“老头子,你也真天真,又出馊主意。官那么容易做么?历次政治运动,干部一批一批倒了多少?再说,搞政治要有后台,你有什么,不就是一把手术刀么。手术刀只能救患者的命。”老父亲认为,此一时,彼一时。打倒了“四人帮”,拨乱反正,现在不是向好的方向发展么。再说,大卫从小就是个犟脾气,到哪里都不会安分的。母亲劝大卫:“咱们还是安心教书吧。妈妈这些年实在是替你操心死了。当年高考上大学,咱们大院里的孩子,都去考了医科大学或者理工学院,你是唯一去考文科学校的异数。文科历来就不保险,你现在又要去学什么法律,这风险就更大了。妈这回求你了还是考经济院校的研究生吧,学校里还是最安全的。”就这样,赵大卫终于勉强接受了父母的意见,考取了中国经贸大学的研究生。从动荡年代过来的人,都很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好时光。八十年代中期,党中央为适应改革的需要,提拔一大批青年干部,建设第三梯队。从北京毕业的赵大卫,又有了新的机遇,回到财经大学,被提拔为国际经济系的副主任。在当时的经济改革大潮的推动下,为教学改革的需要,赵大卫将在北京上学的西方经济学教程,引进到本系的教学课程中,减少了政治经济学的上课时间。他鼓励青年教师并自己带头,用英文开讲西方经济理论课程。白天在校园忙,晚间则挑灯夜战,撰写论文,翻译作品。短短几年,就发表学术论文数十篇,翻译外国作品十几部。他成为国内很有名气的翻译家,被选为中国翻译家协会常务理事,省翻译家协会副秘书长。“文化大革命”结束,文学艺术复兴,人们对文学艺术的渴求达到了疯狂的地步,复刊的文学杂志刚刚摆上书报亭就被抢购一空;被封杀的中外名著重版后供不应求。而备受欢迎的,还是那些翻译作品。赵大卫瞅准机会,把系里几个年轻教师动员起来,突击翻译出版外国文学作品。他们分成几个组,每组两个人,按章节分给每个人,并限定截稿时间。如果一个人翻译一本二三十万字的图书,最快也得三个月;而五六个人共同去翻译,半个月就可以轻松完成。为了保证图书的质量,赵大卫还将学中文的石义请来,帮着修辞、润色和校稿。第一部分 第33节:口袋里的美国(33)图书出版方式是协作出版,出版社印刷,他们发行。这样,几乎每本图书都有很可观的利润。参加翻译的教师们也都拿到了可观的稿酬。当时的中国普通百姓,几乎没几家能用上冰箱彩电。可赵大卫他们国际经济系的教师们,家家都买上了冰箱彩电,让别的系的教师们眼红得要死。赚来的钱除了付稿费外,大部分用于系里开展科研和学术交流活动,使整个国际经济系显得生龙活虎,朝气蓬勃。然而,这一切在一些人眼里被认为是偏离了社会主义的教育方向——尽管在九十年代以后,他当时所设立的课程,已经被大多数经济院校所采纳,尽管他们当时的图书发行渠道已经成为当今的图书发行的最流行的方式。三月份那个周末,赵大卫从西安参加高校教学研讨会回来,一下飞机,就听到自己的PP机蜂鸣起来,一看,是系里电话。那个时候手机还很稀少,他在机场找到一个公用电话,打了回去。电话是教研室的蔡老师接的,一听是赵大卫,蔡老师焦急地说:“赵主任啊,你快去找王书记谈谈,有问题了。”“出了什么问题?”“这几天,校党委正在系里调查呢”。“调查?调查什么?”“说你犯了严重的错误……”赵大卫笑了一下,说:“你放心吧,我犯没犯错误自己心里清楚,你别担心。”赵大卫没去找王书记,他刚一上班,王书记就给他挂电话,把他找到办公室里。王书记给赵大卫倒了杯水。“王书记,到底什么事儿?”赵大卫问。王书记说:“大卫啊,你知道我非常欣赏你。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主持工作接受考验的时候犯错误啊。”赵大卫瞅着王书记,有些糊涂。“我问你,《K夫人》是你组织翻译的吧?”赵大卫点了点头:“那是学生课外读物。”“那里面有黄色描写,材料都整理出来了。”王书记一边说,一边还掂了掂手里的稿纸。“我审查过的,算不上黄色,外国小说中,很多都有性描写,关键是看写的是艺术的还是低俗的……”“关键是你这本书不是出版社出的,而是协作出版的。我承认,有些公开出版物比你这本书的描写明显多了。问题是,那些书的渠道正确,渠道正确就有人负责,而你是协作出版,你就得担责任了。”“我不怕担责任。如果说我们翻译的小说是黄色的,我希望有专家鉴定。”“专家?上哪儿去找这样的专家?再说,他们能给你鉴定吗?”“不鉴定就扣帽子,我觉得不妥。”王书记说:“我现在不是跟你讨论妥不妥的问题,我只跟你谈对你是不是有利的问题。还有,第二个问题,你们卖书的钱是不是分了?”赵大卫说:“发了一些稿费。”“谁发的?”“系里发的。”“稿费应该出版社发,你们发就有问题了,你们发性质就变了,是私设小金库,是分赃。”赵大卫站了起来:“怎么是分赃?系里五个老师参与了翻译工作,他们用的都是业余时间,不但没有影响教学,从另一个方面还提升了他们的英文水平。他们付出了劳动,理应获得报酬。再说,我们发的标准也是比照出版社的标准,没有随便发啊。”“我不是说过了吗,不是标准的问题,是你的途径,途径错了什么都错了。”赵大卫叹了口气,说:“我明白了,您看着处理就是了。”王书记说:“上午校党委已经做出了决定,暂停你的职务,等都有了结论再做处理。”赵大卫说:“如果因为这个事情就免我的职务,我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可在我看来,这也就是以所谓扫黄的借口处理我。我早就听到流言,说财经大学的国际经济系已经是从根本上改变了方向,马克思的《资本论》不学了,大多课程都是西方经济体系的那一套,完全是全盘西化。这才是学校党委的担心所在。是外面的大气候的压力,是吧?”“王书记,您是个老革命、老领导,您应当知道,我们开始经济体制改革,由社会主义计划经济转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那我们不学习西方经济理论能行?就是借鉴,我们也要尝试一下么。”赵大卫接着说。第一部分 第34节:口袋里的美国(34)王书记面露难色:“我也没有办法,其他校领导也都没有办法。这是大势所趋。很多事情,今天是错误的,可能明天历史会证明它是正确的。然而,遗憾的是,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就会被咬了手……大卫,你这个人哪,才华很出众,棱角也太过分明了。咱们国家是个深受中庸思想影响的国家,你这样的性格是注定要吃亏的。你也不要怪校领导对你不公平,这里没有个人恩怨。要知道,我们都被卷入时代的洪流,身不由己啊。在这股洪流面前,你、我、我们每个人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着走,以个人渺小的力量去对抗这股洪流,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啊。”赵大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吃不开,可我一时也改不了我这个臭脾气。”“我知道你小子本性难移,所以我想你应该寻求一条适合你的出路。你有没有想过出国?”王书记笑了。赵大卫先是一愣,继而问道:“您怎么想到这个问题?”“你的英文那么好,出国未必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大卫,也许是我对你特别喜爱吧,这几天睡不着我就想——是站在你的角度想,在财大,你会很艰难很痛苦;换一个单位,也不见得雨过天晴。你骨子里的那种堂?吉诃德式的性格,在传统的中国你就不会活得轻松、洒脱……”见赵大卫愣愣地瞅他,王书记接着说:“作为党委书记,我真舍不得让你走;让你这样的人才流失,也是我这个书记失职。可作为长者,我有很多人生体会。人生是一场马拉松赛跑,不能只顾眼前不考虑长远。其实从长远的角度看,我们国家需要更多的具有国际文化背景和经验的人才……”赵大卫说:“王书记您别说了,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是在保护我。以我这样的脾气秉性,即使躲过了这次,也未必躲得过下次。”“倒也没你说的那么悲观。社会发展是需要时间的,可对我们个人来说,时间如流水,大好时光很容易就错过去。有的时候,我们需要以退为进……”王书记说。石霞早就听到了风声。这一天在家里转来转去,没有心思备课,只是在逗着那两只一白一黑的小猫。说实在的,这两只猫也实在是可爱。白猫的两只眼睛,一黄一蓝,茸茸的长毛像雪一样白。那黑色的一只,油光油亮,真像一头黑色的小豹子。赵大卫的家在一楼,容易钻进老鼠,于是,赵大卫想方设法搞来了这样两只猫。他总是对人家说,抓住老鼠的才是好猫,我就是要让它们自由竞争。石霞一见赵大卫回家[更多更新,请关注福 哇 小 说下载http://wal.cn],就急不可耐地问赵大卫情况。赵大卫告诉石霞,王书记找过他了,让他停职接受调查。“你觉得调查结果会怎么样?”石霞问。赵大卫苦笑一下说:“能怎么样,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关键是,大环境下,生米煮成熟饭,这不是哪个人可以左右的事情。”“王书记不知道这些吗?”“他太聪明了,其实他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石霞说:“撤职好!一个破副主任,看把你累的。别人都不坐班,你却得天天早去晚归,也不多拿一分钱。从现在起,你就彻底解放了。你就安安稳稳地做你的教授,研究你的学问!”赵大卫说:“你不懂,在中国,单纯当一个教授能有什么所为?你要出差搞调研,没有领导的一支笔,你能到哪里?你要搞课题,没有领导批准,你哪来的研究经费?不过,王书记提议让我出国去闯一闯。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以我这种性格,国内不适合我生存,唯一的出路就是离开。”石霞撇了撇嘴说:“在国内你被人暗算,到了国外就天下太平了?我看未必!”赵大卫说:“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你拍拍屁股走了,撂下我一个人在家,我怎么办?再说咱们现在日子过得挺安稳,你到国外去,又得从头开始,咱们这个家怎么办?”“等我过去稳定了,就把你接过去。”决心很快就下了,第三天,赵大卫给远在美国明尼苏达的程昱挂了电话。程昱原是赵大卫的大学同学,两年前去了美国陪读,现在在一所大学里修学位。听出是赵大卫的声音,程昱很高兴,他开玩笑说:“赵主任啊,你怎么想起给我挂电话啦?”第二部分 第35节:口袋里的美国(35)赵大卫向程昱说明了自己的想法,并请程昱帮忙。程昱说:“怎么突然要出国了?你不是干得很火吗?就算要出国,你还用得上我帮忙呀。你个大系主任,我们家张茜茜还是你送出来的呢!”赵大卫说:“一言难尽,这些以后慢慢再说吧。能不能帮这个忙?”“这事儿,不太好办……”“你不是国际学生部顾问吗,这点办法都没有?”“什么顾问,唬国内的傻帽儿罢了。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不能马上拿到,需要考GMAT。如果你急着来美国,只能先发一个本科生的入学通知书,你来到美国以后再想办法转吧。眼下只能委屈你这个大系主任了。”赵大卫想了想,说只能这样了。办理出国手续那些天,赵大卫和石霞常在校园里徘徊。滨城的春天来得早,四月的校园已是芳草如茵。放了学的大学生们,有的依在梧桐树干上看书,有的三三两两地在花坛边漫步。在倾注了他心血的教研室大楼前,赵大卫长久地驻足;在图书馆和教学楼前,他流连忘返。教师,是他喜欢的职业;而国际经济学,又是他心爱的专业。从他迈进这所大学那天起,他就决心认真教书,辛勤工作。然而如今,他的理想和抱负却在一夜之间产生了落差。他很快要告别这所心爱的大学,告别养育他的故土,到异国他乡去“闯荡江湖”。临行前,赵大卫做了两件必须要做的事:一是安顿好苏大哥的女儿、自己的养女苏小蕊,二是见一下程丽颖。第一件事进行得没有预想的顺利。本来,赵大卫希望石霞带苏小蕊,石霞不同意,她对孩子没兴趣,自己都没要孩子,又怎么会去抚养别人的孩子。无奈,赵大卫将小蕊委托给退休在家的母亲。第二件事,程丽颖调到遥远的北方牧区,打了几次电话也没联系上。本来计划亲自去一趟,由于办理出国手续、准备各种东西,终于没有成行。1989年4月2日,赵大卫出现在北京国际机场。没有亲人送行,没有朋友话别。在国际航班出发大厅,他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向安检处走去。当时,他的心情要比手中的行李箱沉重千百倍!这片古老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却让他孕育着美丽的梦想和希望。如今他觉得自己是一个被挤出去的人,一个多次碰壁的“鸡蛋”。这个“鸡蛋”在一次又一次把自己碰得身心俱碎之后,终于不得不认清现实,于是背井离乡,踏上陌生而又胸中无数的路程。飞往洛杉矶的中国国际航班波音747呼啸着腾空而起,赵大卫凭窗凝视渐渐模糊的北京城,眼泪汩汩而下。他用舌头舔了添流到嘴边的咸咸的泪水,又怕旁边的乘客看到他在落泪,就假装打了一个困意的哈欠,用手紧紧捂住眼睛……第五章一、触摸美国赵大卫到了美国,最先接触的是洛杉矶。一个城市虽然不是一个国家的全部,但可以通过这个城市对这个国家产生直观的印象。对于赵大卫来说,无论读了多少美国的小说和资料,都不是自己体验到的那个美国。一切都是新鲜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一切都是难以预测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中国与美国在公共建筑硬件设施上的差距是巨大的。刚进入机场入境大厅,另一个世界展现在赵大卫的眼前:高大的空间布局装饰得充满了现代感,合理的设施使人感到一切都很方便,醒目的标志线令你觉得一切都井然有序。等候入境的人很多,排着长长的队伍,没有人高声叫嚷,没有人旁若无人地谈笑风生。虽然不同语言形成的音频在大厅的共振下嗡嗡作响,但周围的一切还是会让你感到很安静。大厅里的气味也与中国不同,空气中飘散着奶油的那种甜腻腻的味道。如果把国内的公共场合比喻成煮着饺子的大铁锅,那么这里可以看做是摆满了面包的面包房。海关检察官,后来赵大卫知道他们标准的职称叫移民官,神色严峻地站在柜台后面,认真地复核每位乘客的身份和相关资料,所以放行的速度很慢。严防非法移民进入美国是美国政府赋予他们的责任,他们对每一个来到美国的人有让不让入境的最后决定的决定权。个别人就因为回答问题时过于紧张而结结巴巴,引起了移民官的怀疑而被暂时扣押在旁边的一间小房子里,等待进一步的盘问。第二部分 第36节:口袋里的美国(36)这阵势让赵大卫有些担心:自己将要递交给他们的入关材料是不是有些不靠谱?其实按照他这个年龄应该到美国做个访问学者或者是读个什么硕士博士的还说得过去,而现在,他却是以到大学读本科的理由进来,这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味道。跟这些看似一丝不苟的老美说什么呢?赵大卫的大脑像车间里的车床一样高速运转着:跟这些掌握着生杀大权的移民官说我想在美国从零开始吗?万一被拒签了怎么办?我现在连一张回去的机票都买不起,而且回去等着我的是什么?开弓没有回头箭啊!赵大卫看着那几个被请到旁边小屋的人的背影,不仅打了个寒战,他觉得搞不好自己也会享受这个待遇。忽然,赵大卫眼睛一亮:唉,有女移民官,天助我也。他下意识地走向了一个由女移民官检查的队伍,排在后面。以他固有的经验,女人通常比男人更好说话,更有人情味。可事实并非如此,实际上,他们的那个队进展很慢,不断地有人被女移民官“请”到另外一个地方。看来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真是的,他暗自责怪自己,四下一看,他马上对自己的部署做了调整:在沿黄色的带转弯时,赵大卫巧妙地插进另外一行队列。这行队列正对着的移民官是位黑人,一个高高瘦瘦的黑人。嘿嘿,也许黑人兄弟会宽厚一些吧。事与愿违的是,今天老天爷似乎不太照顾赵大卫,很快,赵大卫就发现他的判断又错了。赵大卫愤愤地想,他妈的,这个黑人比那个女的还邪乎,白牙黑脸地使劲问,真是撞枪口上了!不过这次再想换线已经为时已晚,他的位置离这个黑人已经很近,想换位置已经来不及了。黑人移民官又放走了一个人,赵大卫的前面只有四个人了。听天由命吧。赵大卫心一横,感觉反倒轻松了一些。黑人移民官对排在前面的一位老人摆摆手,示意轮到他了。但那个老人不知道是脑子溜号了,还是没有看明白黑人移民官的手势,依然呆呆地站在那里。“先生,该你了。”他身后的那位年轻姑娘轻轻碰了他一下。老人“噢”了一声,急忙拖着行李箱走了过去。他紧张地站在移民官的面前,慌慌张张地掏出证件和材料,结结巴巴地回答着移民官的问话。就快要轮到赵大卫了,赵大卫也莫名其妙地开始紧张起来。他手里拿着护照,又从背包里找出材料,看了一眼,心跳在不断加速。赵大卫与前面的人拉开了距离,他身后的人轻轻拍了他一下,示意他跟上去。赵大卫忙回头道歉,然后赶了上去。越是临近排头,越是紧张,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得不一次次偷偷地在裤子上蹭干。轮到他的时候,坐在黑人移民官隔壁的一个白人移民官微笑着向赵大卫招手。赵大卫连忙走了过去。但递材料的时候,他还是觉得自己的手有些发抖。移民官简单地瞄了眼材料,例行公事地随便问了几句,就在护照上盖了印。然后他抬起头,微笑说:“欢迎你到美国来!祝你在美国生活愉快!”一股暖流立即流遍了赵大卫的全身。他感激地说了声谢谢,大步流星地走到了入境口的另一端。瞬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轻得没有重量,振一振翅膀就能飞起来。赵大卫回头看了一眼因为受到怀疑而被请到旁边小房子的入境者,想起了一个人对他说的一句话:你不要以为你下飞机就到美国了,只有当你顺利地通过海关入境口,你才算到了美国。赵大卫以为就此平安无事了。岂料,他提出行李后,又开始紧张了。当他在传送带上找到自己的行李箱,跟着人群,排着队伍,拖着它向海关出口走去时,几个警察模样的人牵着一条大狗徐徐地走了过来,他们的腰上七七八八地挂着很多家伙。那条看上去很像德国黑贝的大狼狗一边走一边东嗅嗅西闻闻。它本来已从赵大卫的行李箱边走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它又转过头走了回来,一边闻一边围着赵大卫和他的旅行箱转了一圈,然后站在那里,抬头望向它的主人。坏了。赵大卫心想。第二部分 第37节:口袋里的美国(37)警察模样的人立即用警惕的目光盯着赵大卫,客气地把赵大卫请出了队列。赵大卫站在入境口旁边的一张桌子旁,回答完了有关问话,然后按照检查人员的要求,站在桌子的旁边,看着自己的箱子被打开。一个官员在检查,另外两个人无声地站在他的身后。海关检查人员,也许是缉毒人员,不允许赵大卫靠近自己的行李箱,而是让他看着他们翻动行李箱里的物品。“这是你的东西,你有权力看着它,但是,在我们检查时,你不可以接近它。”这是美国海关个人物品被检验时采取的通常的做法。赵大卫当时并不理解这一点,直到若干年后,才明白了这其中的一些道理。法律和人权,有些时候是互相抵触的。很快,箱子就被检查完了。检查人员从箱子里拿出几个苹果,告诉他入境时是不可以携带新鲜水果的。苹果是石霞给他塞的,要知道这样,他在飞机上就应该把它吃掉。赵大卫松了一口气,轻松地按照海关人员的指示,终于出了海关。洛杉矶并不是赵大卫的目的地,他需要转机去明尼阿波利斯,那里有他的老同学程昱。美国各大院校大多在十月初开学。现在离开学还有几个月,赵大卫需要打工挣钱交学费。在美国,他举目无亲,要找工作,他需要得到程昱的帮助。他先去办理了转机手续,然后急匆匆地走出候机大厅。终于见到美国的天了,蓝蓝的天,洛杉矶机场上空那蓝蓝的天。赵大卫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美国的空气,他心目中的理想和自由的空气。赵大卫在洛杉矶机场逗留了两个小时,就搭乘了去往北部明尼阿波利斯的飞机。飞机飞到明尼苏达州的上空,开始降落,广播里介绍外面的天气和预计到达的时间。赵大卫透过舷窗往下看,看到一个个小小的亮片点缀在大片的绿色中,如同墨绿锦缎上撒了无数钻石,那是明尼苏达州境内遍布的大小湖泊在阳光的映照下反射的光芒。但是对于赵大卫这样一个为下一步生计发愁的异乡人,眼前这一片明媚的景色并没有给他太大惊喜。他正在接近他的新生活,这未知的新生活让他多少有些惶恐,惶恐得好像生活在无边无际的云层里,找不到可以落脚的地方。跟洛杉矶机场比起来,明尼阿波利斯的机场就显得小,等客的出租车也不多。赵大卫站在机场出口,不时地看表、张望。一辆辆车子相继开来,亲人相见,拥抱、亲吻,然后上车,开走。唯独见不到程昱的身影。正在焦虑着急之时,一辆车从外道并入边道,车窗摇落,程昱探出头:“大卫!”程昱在大学的时候就对比自己略小几个月的赵大卫直呼大卫,此刻站在异乡的街道,赵大卫听到这一声久违的叫声,觉得异常亲切。他欣喜地迎上去,“程昱,你来啦!”程昱跳下车,过来跟赵大卫紧紧握手,急切地说:“抱歉,路上塞车,你等急了吧?咱装行李吧。”他是地地道道的北方人,可是站在身材颀长的赵大卫身边,中等个儿白净脸还带副金丝眼镜的程昱倒显得像个南方人。程昱帮赵大卫将行李箱和背包装上车,然后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将赵大卫推进车,自己转过去上了车。这时,赵大卫才注意到自己的衣着和程昱的反差很大:自己西装革履,而程昱有些“破衣烂衫”。程昱读懂了赵大卫的眼神儿,他笑着说:“在美国,没人关注你穿什么,越是有钱人穿着越随便。”他看到赵大卫有些困惑,就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你都一样,十足的穷光蛋。”大卫听了,不由得也咧嘴一笑。接着,程昱努了努下巴,说:“这里必须系安全带。”路上,赵大卫和程昱聊了起来。“你到美国两年多了吧?怎么样?一切还好吧?”“还凑合吧。我比茜茜入学晚,还得一年半才能毕业。说来可笑,在国内机关里呆得都不记得书本儿长什么样了,到这儿还得重新当学生。”程昱有点感慨地说。“张茜茜呢,怎么样?”赵大卫又问。“她比我强。还差不到一年就毕业了。”说到这儿,不知道是不是多心了,赵大卫觉得程昱的语气里有一丝淡淡的失落感。第二部分 第38节:口袋里的美国(38)“你们夫妻俩都念书,经济来源怎么办?”“茜茜每月有800元奖学金,业余时间打打短工。我呢,不是挂个留学部顾问的头衔么,每月能拿400美金;同时,我还在餐馆打一份工,凑合着活着。在这儿只要肯出力,生计倒是不成问题。”程昱的口气有些无可奈何的意思。“你们两口子,都挺能吃苦的。”赵大卫看了程昱一眼。程昱叨叨咕咕地说:“到了美国,要想有前程就甭想偷懒。不吃点苦,怎么去拿学位?拿不到学位,身份就没着落,那就只能去中国城混了。中国咱都不想呆了,还能跑中国城去混一辈子?”赵大卫点头称是。程昱接着说:“本来今天张茜茜应当来接机,听说在国内的老领导要来了,她特别兴奋。可是,她临时接了一个导游的差事,对方付钱的,她忙着赚钱去了,所以就没来成。希望你不要介意。”可能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赵大卫此时的感觉不太舒服。一下飞机就往钱上扯,这好像不太对劲。但他是聪明人,只是笑着说:“程昱,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要不是你帮着我办入学手续,我还得抓瞎呢。”程昱急忙说:“大卫兄,你这可扯远了,当初张茜茜能公派留学,还不是因为你把名额给了她。我后来跟着出来陪读,办手续的时候不还是你帮我出的材料么!”就这样,两人一路说着笑着,开车回到了程昱的家。二、程昱夫妇程昱夫妇俩租住的是一室一厅的公寓。屋子不大,倒也干净整洁。程昱帮赵大卫安顿下行李背包,让赵大卫坐到沙发上,给他接了杯冰水:“大卫兄,你先休息着。累了,屋里有床,你就躺一会儿,但可别睡着了,要不时差倒不过来,晚上你可就甭睡了。我只请了两个小时的假,还得赶去上班。待我们下班后,再吃饭。”“那你就忙去吧,我也歇歇。说实在的,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坐这么长时间的飞机。”赵大卫说。程昱离开后,赵大卫躺倒在沙发上,眼睛瞪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尽管一天一夜没合眼,他却毫无困意。飞机近二十个小时的空中飞行,将他带到了大洋彼岸的异国他乡。从现在起,他就要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奋斗、生活,没有亲人,缺少朋友,一切都要依靠自己从头开始。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一切对他来说都是个未知数。他感到,仿佛自己被抛到大海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望不到边际的波浪里漂浮。渐渐地,一种莫名其妙的孤独和失落感涌上了他的心头。程昱夫妇回来了,开门声惊醒了处于迷迷糊糊状态中的赵大卫。先进屋的是张茜茜,她丢下手里的东西,扑上来热烈地抱住赵大卫。赵大卫不太习惯这种拥抱礼,窘迫得不知如何是好。拥抱之后,张茜茜热情地盯着赵大卫的脸,端详着:“赵大卫啊,当年的著名帅哥啊,你怎么也老了呢?不过,还是那么精神,更有男人味儿了。”张茜茜黑黑的短头发没有经过任何修饰,随便地披散着,一说话大眼睛一眨一眨的。赵大卫不自然地笑了笑,“张茜茜原来挺腼腆的,来美国两年可变多了。”程昱在一旁说:“不能啥事儿都怨美国,她原来就是那个样子,原来在国内,那腼腆是装出来的。”张茜茜冲程昱说:“什么话到你嘴里就不好听,你去做饭,我和赵大卫唠唠。”程昱顺从地拎着菜进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