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请不要这样说,这可是整间公司过千名员工生计问题。” “你是真的打算把这种转进钻出的营生当然终生职业?” “若做的好,我打算多做几年,五十岁之后我会考虑退下来休息。” “钱赚够了吗?”周父问。 周明义微笑,“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已经不是赚取多少身家的问题,而是一种责任,一种成就,我相信社会需要我这样的人。” 周仲翰点头,但仍不甘心地说道:“其实,以你的学历和经验,进入大学找一份教席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周明义露出歉意的笑容,“父亲,你知道我从无此类打算。如果要服务社会,在哪里做哪行都是一样的。” “你的路,你选择。”周仲翰看着儿子,多年来他几乎没有扶过他,而如今,眼前的年轻男子已然自己登上了顶峰。 “真没有想到,在这场风暴当中,你竟是受益人。”周仲翰不可思议地说。 “不,父亲,尚未尘埃落定。” 周仲翰笑了,轻拍儿子的肩,“我相信你的能力与实力,你能这样同我说,已是定局。” 周明义低头微笑。 晚餐桌上,周明议问董芸,“芸姨,马上就是新年长假,你和我父亲出去走走可好?” “不,还是不要了。”董芸摇头。 “为什么,不喜欢?去澳洲不错,那里现在正是夏季。” “但是……”董芸看着周明义,鹿般的眼睛满是关切,却无法说出。 周仲翰开口,“你不愿意旅行吗?我记得你说过想出去的。” “可是现在,现在环境这样,我……”董芸不知要如何表达。 周仲翰握住董芸的手,“不妨,市道再差也不会影响到明义,他自有办法。” “我看周刊上……” “不要信。”周仲翰接口,“我们去澳洲过年好了,那里几个大埠都有中国城,不要看是在外国,同我们自家地头没什么分别,一样的放鞭炮舞龙贴春联吃年糕。那里自然环境很好,我们去看树熊去。对了,我们去听歌剧。”说着,周仲翰的语气兴奋起来。 “那他们……”董芸看看桌边坐着的两个儿子。 “他们自己会找节目,过年,他们还想自己乐呢,我们走了才好,他们不必来立规矩。” “是,妈,你去吧。”尹安然赞成。 董芸点头,其实,她是希望可以和周仲翰出去旅行的。 周仲翰转脸看着儿子,“那么,旅行的准备事宜就交给你办了。” “这是自然。”周明义点头。 尹安然也很希望母亲能在这个时候出去走走,看着市面如此萧条,他怕引起母亲伤心的回忆,也怕她担心自己和周明义,尹安然私下里希望母亲最好和周伯伯等市面有所复苏后再回香岛。 办公室内,柏安娜同刘骥悄声说着话。 “这上下,不知道到底会怎么样呢?辞退了不少人了。”柏安娜很是不安。 “也不多啊,有些人是自己要走的。”刘骥比她镇定一些。 “我们……”柏安娜欲言又止。她和刘骥共事超过三年,已有些同事感情,两人做事互帮互补,有商有量,并无心结芥蒂,已培养出手足般的情义,职场上需要步步为营,无形的刀光剑影间,两个同事能维持这样的感情,实属不易。 “我相信周先生自有他的想法。”刘骥说道,虽然他看不懂周明义微笑背后的内容,但是以经验判断周明义是不会在这一次的风暴中倒下去。 “可是我怕……”柏安娜交握着双手,脸容忧郁。 刘骥想到,柏安娜刚供了楼,经济负担不比从前,且她有两个年幼的弟弟,她当然希望未来若干时间内能有稳定收入。 “我又不敢问他。”柏安娜轻声抱歉。 “他会告诉我们。” 圣诞节长假即将来临。 李延安请周明义单独开会。 坐在李延年位于万凯的董事会主席室那专有的办公桌前,周明义望着这位既是自己前辈,又是自己合伙人之一的男人。 李延年一脸疲态。 “明义,这一次是我错了。“李延年将脸埋在手心里。 “不。整件并购行动并没有错,我们以最合理价格收购到本市排名第五的证券行,相信我,就是明智的一次决择。” “唯一的错识是时间统统不对。” 周明义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延年。 “这一仗下来,我身家去掉一半不止,如何是好?”李延年握拳长叹。 “东山再起。” “时不予我。明义,我高估了自己的能力,我太不冷静,现在静下来细想想,危机暴发之前已有征兆,可是我被利益蒙蔽了眼睛,被利润冲昏了头脑,我完全没有在意那些本应引起我注意的地方。” 周明义温和的劝慰:“不,这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 “但这是我个人的失败。” 很长一段时间,周明义和李延年只是默默相对静坐,谁也不说话。 终于,李延年打破了沉默,“她说要走。” 周明义缓缓接口,“要复出吗?” “有这个意思,问我要一大笔赡养费。” “拿得出,不妨给她,到底跟了你这一场,亏待她总是不妥。” 周明义也隐着姓名说。 李延年早已与妻子分居,几年来他一直同某性感女星走,带她出席各种场合,外界已然承认两人关系。这一段,周明义是知道的。 “明义,还是你比较明智,从来不乱交女朋友。” 周明义苦笑出来,“延年,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是,我承认我是很会应酬,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会追女仔,向客户做投资分析我是在行,但是同人谈恋爱我真的就说不出像样的话了。在交际场合是一回事,两个人交往又是另一回事,我并不会得哄人开心呢。坊间对我误会重重,间接带累我没有交往对象。” 李延年又叹息一下,看着周明义,“明义,你最大好处就是处在这个圈子里,没有铜臭味。许是和你出身有关,你们周家书香世家,你做这一行,但是做人做事并没有这一行特有的钱的气味,你姿态十分的从容大方,不知征服多少人。” “你把我说的太好了。” 李延年摇头,“不,业内指你作风低调,赚取那样高的利润也不会替自己宣传一下。就冲这个,客户亦会上门来,因为他们需要的是好的投资意见,而并非只知夸耀的经济人。” 周明义看看李延年,笑一笑,垂下眼帘。 李延年喝一口已冷的咖啡,“你这个低调的作风,我真的很欣赏,不过,我也知道,你的笑容背后,并不简单。” 周明义抬起头,直视李延年,等着他的下文。 李延年以手扶额,脸上表情不像哭也不像笑,“这么长时间,我才知道,万东背后真正的大股东是你,不要说我,整个业界只怕也无人知道端倪。” 周明义语气平静,“我的确较早前有陆续购入万东的股份。” 李延年低下头,“周明义,你赢了。” 周明义只是微笑,“不,还没有。” “你还想要怎么样?” “时间还没有到。” 李延年摊摊手,“我已经失去一切。” 周明义说:“怎么会,你还有很多。” “什么?我还有什么?这么些年来,我顺风顺水,我太高估自己,及至婚姻失败,现在,事业也失败,身边的女人也走了,伙计也走了。我自高处跌落,什么都没了。”说着,李延年的声音中已有泪意。 周明义伸手拍拍李延年的手臂,“不,你还有佩佩。” 李延年猛地抬头,“佩佩。”那是他唯一独生女儿的乳名。 “对。” “呵,佩佩。” “她是你生命中真正的阳光。” 李延年的眼中,闪出温柔的神色。 周明义靠在座椅背上,缓缓地开口,“如果你要出售万凯的股份,不如让给我吧。” 李延年慢慢的点着头,他和他,都等的是这一句。 “我会出最合理的价格。” “我找你来,你应该知道我就是为了和你说这个吧。”李延年语气平静。 周明义点点头。 “一切皆在你掌握之中。明义,你是最大赢家。” 周明义摇头,“不,延年,我承担下来,意味着我要对近千名员工负责,要对无数股东客户负责,我肩上压力重重,举步维艰。未来一段时间,我可不会有好日子过。” 听着周明义的话,李延年苦笑。 “这样吧,圣诞长假过后,我们来办手续。”李延年决定地说。 “我知道了。” “啊,是该我退下来的时候了。”李延年抱头长叹。 “可以休息一下。佩佩不是一直想去澳洲的吗?”周明义建议地说。 李延年放下手,“澳洲?” “是。” “怎么我不知道,她几时说起过?” 周明义看着李延年,眼神中闪过一丝责备,李延年愧疚地低下头,他经年与女伴在一起,并不常见女儿。 “佩佩一直喜欢黄金海岸风光,并且她表示过希望可以学习酒店管理专业,做这一方面的专业人才。不如乘着这难得的长假,你同佩佩往澳洲一行,顺便看看那里几间好大学的酒店管理专业课程是否佩佩喜欢。” 李延年看牢周明义,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道:“长假。” “是。长假。” “也好,我放个长假。” 周明义微笑,“你已有五年未和佩佩一起渡假了,她现在长的有多高了你知道吗?” 李延年低下头,“周明义,周明义。罢了。我想,你是不会一方面接手我全部股份,一方面暗笑我落荒而逃的。周明义,如果业内一定要选个君子出来,你是不二人选。也罢,如果要出售的话,还是让给你吧。” 周明义脸上是淡淡永恒般的微笑。 第十章 尹安然奉命赶圣诞节前的场,往几家大商场拍摄亮灯仪式的采排。 “如今真是出尽百宝搏宣传啊,对我们态度也好了不少。”坐在回杂志社的车上,王晓芬说道。 “有什么办法,市面差嘛。”李娟接口。 尹安然低着头,在看相机内的照片。 王晓芬凑近李娟,悄声道:“听说,男明星都出来伴游了。” 李娟咕咕笑,“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这一行也不容易,不管赚多赚少,行头少不了,排场一定要大,开销这样多,片酬再高也会花光光。他们又不是投资专业人才。” 后面的话似乎是被李胜平听到,他开口问:“安然,你哥哥,还好吧。” 尹安然抬头,“嗯,很好。” “我是问他工作?” “他很好,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忙了。”尹安然这才像是明白了过来,忙说道:“他并不受影响,这一次的风暴好像是没给他的身家带来什么损失。” “他是这样说的吗?”王晓芬问。 “是啊,我感觉不出他有什么不同,只是私人时间多了一些而己。” “那他的房子、车子啊什么的……”李娟说。 “早就买下来了,他现在又不出售,没什么的。” 王晓芬掩饰不住的羡慕口吻,“看来周明义绝非浪得虚名,他在投资上的确有一套。” “客户仍然很信任他,若干位听从他劝告的客户在风暴来临之前已经收手,损失都比较小。”尹安然说。 “厉害啊。” 回到家,尹安然发现,周明义同一群人在书房内开会,不由心中纳闷,还有什么事非得周末时分在自己家里开会。 这一次的会议似有不同,隔着墙,尹安然仍能听到阵阵笑声。 似乎市内上的风雨与这间大宅无关。 书房内,每个人脸上都是踌躇满志的表情。 李彦楠说道:“我们会提前备齐资料,再重新估算市值。” 周明义看着赵奇,“你和万凯的李品谦比较熟,你来同他接触吧。” 赵奇点头。 “我希望在二个星期内解决收购前期的全部事宜,农历年之后,就可以公开发布消息了。”周明义的语气不容有失般。 “这个没问题,我们早有准备。”金则泰咧着嘴笑。 “你多年宿愿达成亦。”岑正笑看着周明义。 “等这一天我也等了很久,我进万凯已经超过十年了。”周明义语气十分感慨,“当初我就同自己说,为一个机构服务超过十年,这个机构如果还不是我的,那我太失败了。事实证明,我的确高估自己,我用了十三年的时间。” 金则泰拍了周明义一下,“行了行了,不必吹了,十三年不假,但是你得了两个,是两个,万凯和万东。” 周明义微笑。 金则泰打了老同学一拳,“春风得意哎。” 周明义脸上的笑容加深。 大家都笑起来。 金则泰凑近周明义,故意地大声说道:“事业、爱情,可是要两得意啊,打算向哪个幸运的女子表白。” 周明义眉心微皱,摇头,“没有。” “怎么会,现在,你只要吹声口哨,或是勾勾手指,大批女子涌过来,让你应接不暇。” 周明义眨眨眼睛,“不必了,我想我暂时不会考虑。” “家庭稳定下来,才更有心力在事业上打拼,过了年你也三十二了,考虑一下吧。”鲁佑安语气关切地说。 王振宏用肩撞撞鲁佑安,“知道你老婆那儿有不少待嫁的姐妹淘,可也用不着这么急着推销吧。” “说什么你,我也是关心明义。” 周明义笑而不语,避开了话题。 在座的几位都是他经年的老友兼伙伴,了解周明义的个性,周明义是一个极有主见的人,抛开工作不谈,生活中他有自己的一套,不会轻易改变脚步。 结束了会谈,几个大男人嘻嘻哈哈地走出来。 尹安然穿着围裙,正同机械人家务助理一起,在厨房为冰箱除霜。 看着摊在流理台上的东西,李彦楠问:“这是做什么呢?” 尹安然解释着:“冰箱里的霜太厚了,我把它清一清,很快就好。” 金则泰笑了,“哈,安然这么会做家事,不像某些人哦。” 没等周明义开口,尹安然应道:“我在家都是这样的,我妈需要在医院当更,这些家事当然我要学会。” 听到这个,周明义垂下睫毛。 “一起吃饭吧。”王振宏一面帮手把残冰处理掉,一面问尹安然。 “不了,我想在家。” “一起一起,最近市面这样差,我们正是要多多捧场才是。”金则泰伸手来拉尹安然。 “那这个……” “有助理呢。” 尹安然还是被带走了。 坐在回程的汽车上,尹安然问周明义:“他们今天好像非常高兴,一个个喝得那个样子。” 周明义微笑,“有值得高兴的事才会这样高兴的。” 回到家,坐在客厅沙发上,尹安然递给周明义一杯水,他知道周明义一向是喝水的,他并不太喝咖啡,或茶,他喜欢喝白开水。 自己喝着汽水,尹安然问道:“最近,你是不是有好消息?” “什么?” “我记得金律师说过,他们都是给你打工的人,你的伙计这样高兴,一定是老板有好消息了。” 周明义笑了,仰起头靠在沙发上,“好消息,算是吧。” “是什么?” 周明义抬起眼帘看向尹安然,“怎么,又想挖独家?” 尹安然撇嘴,“你?切。”眉毛一挑。 周明义又笑,“你和我父亲倒是气味相投。” “怎么说,伯父怎么了?” “我们家书香世家,家族中几乎所有人都不是教师,就是政府公务员,单单我就在钱眼里钻进钻出,我父亲对此十分不满,现在仍不时游说我放弃证券行工作,改考公务员或往大学谋一教师席位,家族中其他成员对于我的工作倒没有偏见,但是,同样的,对于我的成功,他们也视而不见,不论我赚多少钱,得多少名,他们全然不为所动,在他们眼中,我也不过就是周明义罢了。你呢,你也是这样。” 尹安然咬着嘴唇,“你家人怎么想我不知道,不过,我和你风马牛不相及,你有多少钱跟我没关系,你有多拉风多成功也和我没关系,我只知道你是周伯伯儿子,你对我妈很好,这就够了。” 周明义伸手揉乱尹安然黑色的发丝,“所以我会觉得你是特别的。” 尹安然不满地挡开他的手,“我有什么特别。” “如果你真是我弟弟就好了,我的童年就不至于那样寂寞。”周明义的声音低落下来。 尹安然挨着周明义坐过来,“没有人陪你玩吗?总有小同学啊。” 喝下杯中最后的水,周明义握着杯子低下头,“在学校的时候还好。我成绩一流,小中大学都拿奖学金,我父亲省下大笔教育经费。因成绩好,老师同学都亲近我,可是回到家,唉,这落差太大。” 尹安然看着周明义,“那个,你妈妈呢?” 周明义垂下头,“她,她一早就离开我们父子。” “为什么?” “她,也许我不应该这样说自己的母亲。她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人,她不满于做公务员的父亲,她认为我父亲不懂得生活和享受,并且收入十分有限。” 尹安然呵一声。 周明义苦笑,“当初我父亲在大学任教时,收入不错,但是我父亲有自己的想法,他自幼便离开故乡宁波,来香岛读书,他对香岛有很深厚的感情,他见证了这个都会的繁荣,了解它的兴衰历史,他十分喜欢这个充满活力、生机勃勃的都会,一心希望可以做公务员服务社会。这是他的梦想,可是我母亲不理解,我父亲有几分头巾气,于是两个人结婚不久便开始冷战,我两岁那年,他们分居。” 尹安然默默地听着周明义的叙述。 “父亲当年被美丽的母亲吸引,结婚后才发现她是一个空有美貌,毫无内涵的女人,且我母亲个性泼辣,两人常常为了小事而争执。分居后,我母亲另有情人,但是就是不愿离婚。” 尹安然忍不住问:“为什么?明明已经不再相爱。” “她需要那样一个头衔,我想也许那人也不愿与她结婚吧,她需要还有所保障。” “分居满三年即可协议离婚的。” 周明义笑着摇头,“我说过我母亲个性泼辣,她闹着不同意,我父亲毫无办法,我父亲当时已经教育司的公务员了,闹这种事出去,不好听,所以一直隐忍,而且由于已婚的身份,他想再觅伴侣也不可能,那些年他相当苦闷。” 尹安然咬着唇,原来周伯伯还有这样的经历。 “他们分居二十二年,这才结束这段婚姻。” “你母亲最后同意离婚?” “是,她找到了自认为更好的伴侣,且对方肯同她结婚,于是她放开我父亲。” “然后呢?” “我想她第二段婚姻并不幸福,因为只维持不到一年。” “你怎么知道?” “她回来了。”周明义看看尹安然,“她自国外返来,如果同对方做比翼鸟,怎么还用得着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