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必须弄清楚,到底有没有灵魂存在。什么是灵魂?你知道它是什么吗?还是你只不过是听别人告诉你有灵魂存在?你的父母、传教士、一本特定的书、你的文化环境等,他们告诉你这样,然后你就接受了。灵魂这个字眼暗示着超越形态存在的东西!不是吗?你有一副身体,还有个性、性格、德行,你说还有一个灵魂超越这一切之外。如果这个境界是存在的,它一定是精神性的,有永恒的特质。你问这个精神的东西是否死后还存在,这是你问题的一部分。另一部分的问题是:什么是死亡?你知道什么是死亡吗?你想知道死亡之后,还没有没有生命存在,但是你知道吗?这个问题是不重要的。重要的是,你是否能在活的时候认识死亡。这也是教育的一部分。受教育并不只是精通数学、历史或地理,我们也应该了解死亡这个不平凡的东西,不是在你身体死了以后才了解,而是在你仍然活着,在你欢笑、在爬树、划船或游泳的时候,你就能了解。死亡代表不可知的事,重要的是,你必须在活着的时候就知道那些不可知的事物。问:我们生病时,父母为什么不停地担忧?克:大部分的父母,至少有一些是真心关怀他们的孩子,但是如果他们不停地、不断地担忧,就表示他们对自己的关心超过了对孩子的关心。他们不希望你死,他们说:“如果我的儿子或女儿死了,我们怎么办?”如果父母真的爱他们的孩子,你知道会怎么样?如果你的父母真的爱你,他们会希望你活在没有恐惧的世界里,希望你是健健康康快乐的人,他们会在乎这个世界有没有战争与贫穷,社会不会把你或你周遭的人毁了,不论是乡下人、城里人或是动物,他们都能平等地关怀。因为父母并不真正爱他们的孩子,因此世界上才有战争,才会贫富不均。他们把自己投资在孩子身上,希望透过孩子得到自我的延续。如果你病得很严重,他们就开始担忧,他们其实关心的是自己的忧伤。不过他们是不会承认的。你知道财产、土地、名声、金钱及家庭都是一个人自我延续的工具,这竟然也被称为不朽。如果有事情发生在孩子身上,父母都十分惧怕。他们被巨大的忧伤驱策,因为他们主要关心的是自己。如果父母真的关心他们的孩子,社会在隔夜之间就会改变,我们会有不同的教育、不同的家庭,会有一个没有战争的世界。问:庙宇是否应该对外开放让人去膜拜?克:什么是庙宇?它是一个内有神像受人膜拜的地方,这些象征是由人的心念构想出来的,然后用手以石头雕刻出来的。那块石头、那个形象并不是神,不是吗?它只是一个象征,象征就如同你走在太阳下的影子。影子不是你,这些形象及庙里的象征不是神,也不是真理。所以是谁走入庙宇或不走入庙宇,又有什么关系?何必要大惊小怪?真理可能潜藏在一片枯叶下,可能在路边的石头中,在反映着黄昏美景的河面,在云彩中,在一个肩负重物的女人的微笑里。全世界都存在 着真理,真理不一定在庙宇中,大部分时候它都不在庙宇中,因为庙宇是根据人类的恐惧而建造的,它奠基在求取安全的欲望上或是宗派及阶级的分别上。这个世界是我们大家的,我们是生活在一起的人类,如果一个人寻求的是真正的神,他会避开庙宇,因为庙宇使人类分裂。一个真正寻找神的人不会和这些事情产生瓜葛。所以你问是否可以到庙里膜拜,这是一个政治性的问题,它没有真实的意义。问:戒律在我们的生活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克:很不幸,它扮演了重要的角色,不是吗?你生活中一大部分都在戒律中,譬如做这件事,别做那件事。你总是听别人告诉你什么时候起床、吃什么、不吃什么,什么是你必须知道及不能知道的事。别人告诉你必须读书,所以你的生活是被戒律所捆绑的,对不对?你是一个“做”与“不做”的囚犯,因此戒律就是牢笼的铁栏杆。一个被戒律捆绑的心是什么模样的呢?显然,如果你害怕一些事情,抗拒一些事,才需要戒律来控制和统一自己,你这么做不论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或是受制于社会(社会显然就是你的父母、老师、传统、圣书),横竖你都是被戒律捆绑的。但是如果你开始探索、寻找,如果你无恐惧地学习及了解,那么还需要戒律吗?那份不平凡的了解会带来真正的秩序,而不是出自于外力或强迫。请务必思考这件事:因为如果你的戒律是源自于恐惧的,是被社会的强势所压迫的,是被父母及老师的话语所主宰的,你的心中就没有自由、没有音乐,你所有创新的才能就会丧失。文明愈古老,传统压制你的力量就愈重,它老是告诉你应该或不应该做什么,你自己的力量就被压了下去,在心理上就像被压路机碾平了一般。这就是发生在印度的现象,传统的力量是这么大,所有创造的才能都被破坏了,你不再是一个独立的个人,你只是社会机器的一部分,而你却心满意足了,你明白吗?你不反抗、不抗争、不抽离。你的父母不要你反抗,你的老师不要你抽离,因此你的教育目标就是使你顺服于既有的制度。于是你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因为恐惧啮噬着你的心,只要有恐惧,就没有喜乐,没有创造力。问:刚才你谈到庙宇,你提到神的象征只是一个影子。如果没有真人投影在地上,我们不可能见到他的影子。克:你对影子是否满意?如果你饿了,你是否看见食物就能满足?那么你为什么对庙宇中的影子感到满意?如果你深切地希望能了解真相,你就会把影子放掉。但是你知道吗?你已经被影子催眠、被象征催眠、被石雕的形象催眠了。你看这个世界,人们因为在不同的寺庙、教堂中膜拜不同的影子,因而各持己见,彼此对立。影子可以无数,实相却只有一个,它是不能被分割的。实相是要直接契入的,连方法都要放下,不管是基督教还是印度教,只要落入宗教形式,就不能契入实相。问:考试对那些前途有保障的富家子弟也许不是必要的,但是对必须具备谋生能力的穷苦学生而言,难道不是必要的吗?他们的需求是次要的吗?我们能不能以实事求是的态度来面对社会?克:你们为什么理所当然地接受了社会的一切?你们这些不属于穷人阶级,生活小康的孩子们,你们为什么不革新?为什么不革新整个社会制度?你有能力做这件事,为何不运用你的智慧去发现什么是真理,然后创造一个新社会?穷人不会去革新,因为他们没有精力或时间去思考,他们已经完全被生活占据了,他们需要食物及工作。但是你们这些有闲暇时间的人,为什么不利用空闲时间、运用智慧去革新,你们为什么不革新?你们为什么不弄清楚什么才是正确的社会、真正的社会,并且建立一个新的文明?穷人显然不会去做这件事,所以必须由你先开始。问:富人是否可能为了穷人而放弃他们拥有的许多东西?克:我们并不是在讨论富人应该为穷人放弃什么,不论他们放弃什么,都不可能满足穷人的,这根本不是问题的重点。重点是你们这些生活小康、有机会去发现智慧的人,你们是否能革新并创造一个新社会?新社会必须靠你来形成,不靠任何其他的人。你知道我们大部分人都没有这份革新的精神,这股去突破、探索的冲动。这份精神才是最重要的。第十一章 服从和反叛你可曾闭目静坐,观察过你自己的思绪?你可曾观照过你的心智的运作,或者你的心智是否观察过它自己的活动?观察自己的意念、感觉,观察自己如何看树木、花朵、鸟儿、人们,观察自己如何回答一个建议,如何对一个新的想法反应。你可曾做过这件事?如果你没有,你真是错失了好多东西。了解心智如何运作,就是教育的基本目的。如果你不知道你的心智是如何反应的,如果你的心智对自己的活动不能觉察,你就永远不会弄清楚社会是什么。你可能读社会学的书籍,学社会科学,但是如果你不知道自己的心智如何运作,你就无法真正了解社会是什么,因为你的心智就是社会的一部分,它就是社会。你的反应、你的信仰、你的庙宇、你穿的衣服、你做与不做的事情等等,社会就是由这一切事物造成的,它就是你的心智的复制品。所以你的心智不是与社会分开的,它不是与你的文化、你的宗教、你的各种阶级分开的,它不是与大部分人的野心及冲突分开的。这一切都是社会,你是它的一部分,根本没有一个和社会分开的“你”。然而,社会总是想要控制、模塑、铸造年轻人的想法。从你出生开始接受各种想法起,你的父母就不停地告诉你什么可以做或什么不可以做,什么可信或什么不可信。你被告知有神的存在,或没有神的存在,似乎只有政府及一些独裁者能做预言家。从童年开始,这些东西就倾注到你的心里,这意味着你那颗年轻的、易感的、好问的、好奇的、探索的心逐渐被包围、限制、定形,然后你就适应了特定的社会模式,不再做一名改革者。既然这种落入模式的思想已经确立,那么即使你再去革命,你仍然落入模式之中。就像囚犯为得到较好的事物或更多的方便而反抗,但是仍在监牢的范围内。即使你寻找神,或者试着弄清楚什么才是一个正当的政府,你还是落入社会的模式之中,这模式总是告诉你这是对的、那是错的;这是好的、那是坏的;这些是好领袖,那些是圣人。所以你的反叛就像那种由野心家或聪明人带领的反叛,它总是被过去所限。这不是反叛,不是革命,而只是一种强化的行动,一种在模式中较为勇敢的奋斗罢了。真正的反叛,真正的革新,乃是突破旧有的模式,像模式外去搜寻答案。你知道所有的改革者,不论他们是谁,都只关心如何把监牢内的情况改善。他们从不告诉你不要去服从,他们从来不说:“突破传统及权威的围墙,把约束思想的限制抖脱。”然而只有这样才是真正的教育,不仅仅要求你强记,然后通过考试,或是要求你写出心中默记的东西,而是帮助你看见心智被囚禁的围墙。社会影响我们大家,它一直在塑造我们的思想,这种从外在而来的社会压力逐渐变成我们内在的一部分,但是不论它穿透得多深,它仍然是来自于外在的,如果你不从外在的限制中突破,就得不到真正内在的东西。你必须知道你在想什么,同时得知道你是否以印度教徒或基督徒的立场来思考,也就是说,你是否以你所属宗教的立场来思考。你必须觉察你相信或不相信什么。这一切都是社会的模式,除非你觉察这个模式并且突破它,否则你仍旧是一个囚犯,即使你自认为是自由的。但是你知道,我们大部分人都只关心在监牢中的革命,我们要更好的食物、更多一点的光线、更大一点的窗户,好让我们看见更多的天空。我们关心的是流浪汉可不可以进入庙宇这类小问题,我们想瓦解这个特殊的阶级,在这份瓦解中,我们创造了另一个更“高超”的阶级,因此我们还是囚犯,在监牢中是没有自由的。自由存在于围墙之外,存在于社会模式之外,但是要从这个模式中得到自由,你必须了解它的整个内容,其实就是去了解你自己的心智。心智创造了目前的文明、追随传统的文化及社会,而你如果不了解自己,只是以这样或那样的身份来反叛,意义就不大。这就是自我认知如此重要的原因,你必须对自己所有的活动觉察,对你的思想和感觉都能觉察,这就是教育,不是吗?因为如果你对自己能完整地觉察,你的心才能变得非常敏感而机警。你要试试看,不是在遥远的未来,而是在明天或是今天下午。如果你的屋里有太多人,如果你自家太拥挤,你就自己一人走开,到大树或河边坐下,静静地观察你的念头如何活动。不要去纠正你的念头,不要说“这是对的,那是错的。”只是看着它,像看一部影片一样。譬如你去戏院看电影,你并没有参与那部影片的演出,是男女主角参与了演出,你只是 旁观者。你就以同样的方式来观察你心念的活动。这是非常有趣的,比看任何影片都有趣,因为你的心是全世界的余产,它包含了人类经历过的所有经验。你明白吗?你的心就是天性,你一旦了解到这一点,你就会有无量的同情心。从这份了解中,就会产生大爱,然后当你看见了可爱的事物时,你就会知道什么是美。问:你是如何学会你所说的这一切的?我们要如何才能了解?克:这是一个好问题,不是吗?允许我稍微谈谈我自己。我没有读过任何有关这些事的书,不论是《薄伽梵歌》、《奥义书》或是心理学书籍,但是正如我告诉你的,如果你观察自己的心智,所有东西都在里面了。因此,一旦你开始自我觉察的旅程,书本就不重要了。因此,一旦你开始自我觉察的旅程,书本就不重要了。它就像进入一块陌生的土地,你开始发现崭新的事物,并且是惊人的发现,不过你得知道,如果你开始强调自我的重要,一切就都被破坏了。一旦你说“我有了新的发现,我知道了,我是一个伟大的人,因为我发现了这个和那个”,你就迷失了 。如果你要长途跋涉,你就必须携带很少的东西;如果你想登高,你就必须轻装上路。所以这个问题真是重要,因为发现与了解是从自我认知得来的,是从观察心智的活动得来的。你如何批评邻居、如何说话、如何走、如何观看天空、如何观赏飞鸟、如何对待别人、如何修剪树枝,这一切都很重要,因为它们就像镜子一样反映出你的真相,如果你是机敏的,你会在每分每秒中发现事物的新面貌。问:我们是否应该对别人有特定的看法?克:你是否应该对别人有看法?你是否应该对别人有意见?你是否应该对别人下断语?当你对你的老师有意见时,什么对你是重要的?不是你的老师,而是你对他的意见。而这正是生活中发生的情况,不是吗?我们都对别人有意见,我们说“他是好的”、“他是虚荣的”、“他是迷信的”、“他做这事或那事”,在我们与别人之间永远有意见的屏障,所以我们永远看不到别人的真相。我们看见别人做某事,我们说:“他做了这件事。”因此记录事件反而变成重要的事。你明白吗?如果你看见一个人做了某件你认为好或坏的事,然后你就对他产生特定的意见,如果在十天或一年后再见到那个人,你对他仍然抱持先前的看法。可是在这段时间里,他可能已经改变了 。因此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不应该说:“他就是那副样子”,而是说“他在二月的时候是那副样子”。因为在年终,他可能完全不同了。如果你说你了解某人,你可能完全错了,因为你只了解某个层面的他,或是根据特定时日的事件而下的断语,超越了这些,你对他就一无所知了。所以重要的是,你要永远以清新的心去结识别人,而不是用你的偏见、你固定的想法和先入为主的观念。问:什么是感觉?我们如何去感觉?克:如果你上过生理课,你的老师可能已经对你解释过人的整个神经系统是如何构成的。如果捏你,你感觉痛,这表示什么?你的神经带着感觉传到了脑子,脑子再把它传达成痛感,然后你说“你把我弄痛了”,这就是身体上的感觉。同样的,还有一种心理上的感觉。如果你认为自己美得不得了,却有人说“你是丑人”,于是你觉得受伤了。这代表什么?你只过听到了一些字句,把它解释成不愉快或侮辱,然后你就被干扰了。或者有人赞美你,你就说“听到这句话有多么愉快”。因此,出于感觉的想法是一种反应——对讽刺、侮辱、赞美的反应。这整个过程都是出于对感觉的想法,真实的心理状态比这个复杂多了,你可以一层一层深入地探索。你知道的,当我们有种感觉时,我们总是喜欢为它命名,不是吗?我们说它是愉快的或痛苦的。当我们生气时,我们给那份感觉一个名称,叫愤怒,但是你可曾想过,如果你不命名会怎么样?你试试看,下次你生气时,不要为它命名,不要称它为愤怒,只要觉察那份感觉而不给它名称,看看会怎么样。问:印度文化与美国文化的差别在哪里?克:当我们说到美国文化时,我们通常指的是从欧洲移植到美国的文化,一种被修饰、扩展,然后与新的疆土结合的文化,它包含了物质及精神文化。什么是印度文化?什么是你现在拥有的文化?你所指的文化是什么意思?如果你玩过园艺,你就知道如何去耕种及挖土。你挖土、搬石头,如果有需要,你就加混合肥料,一种分解的混合物,有树叶、干草、人造肥及其他有机物等,它能使土壤肥沃,然后你就开始种植。沃土给了植物营养,植物渐渐就生产出所谓玫瑰那样非常可爱的东西。印度文化就像这样,人民制造了它,用他们的挣扎,用他们的意志力,用他们的希望与抗拒,用不停的思考、受苦、恐惧、躲避与享受制造了它;同时气候、食物及服装也对文化造成影响。因此我们拥有不平凡的泥土,这泥土就是印度人的心智。在它被完全铸型,曾有几位重要的、有创意的人,在全亚洲掀起了爆炸性的影响力。他们不像你们那样心里总想着:“我必须接受社会敕命,如果我不这么做,我的父亲会怎么想?”相反,他们发现了一些事情,他们不是冷淡的,而是热切的。你所想的、你所吃的、你穿的衣服、你的礼节、你的传统、你的言语、你的绘画及雕像、你的神、你的传教士及圣书——这一切都是印度文化,不是吗?所以印度文化与欧洲文化是有些不同的,但是在思想底层活动是一样的。这些活动在美国的表现可能不一样,因为在美国的需求比较不同,美国的传统较少,美国的电冰箱、汽车等又较多。但是底层活动是一样的,大家都在寻找快乐、寻找什么是神和真理,这个活动停止,文明就衰落了,这个现象在印度已经发生了。这个活动被权威、传统、恐惧所阻碍,腐败及退化就发生了。寻求真理与神的动力是惟一真正的动力,所有其他的动力都是次要的。如果你丢一块石头到止水中,掀起了向外扩张的涟漪,涟漪是附带动作,如同社会的反应一样,真正的活动是在中心处,就是去寻找快乐、神与真理。但是只要你陷在恐惧中,被权威所挟持,你就无法找到它。一旦威势与恐惧升起,文明就衰落了。所以,这件事是非常重要的。当你年轻时不要被限制,不要被父母、社会的恐惧所挟持,那么在你的心中,才会有永不停息的追求真理的活动。只有寻找真理和神的人,才能创造新的文明、新的文化;那不是服从的或只在旧环境的牢笼中反叛的人所能做到的。你可以穿上苦行者的僧袍,加入不同的社团,脱离某个宗教寻找另外一个,试验不同的方式去得到自由,但是除非你的心中有寻找真相、真理及爱的活动,否则你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你也许非常有学问,做了一些社会认可的事,然而它们都局限在传统的牢墙内,因此它们没有真正革新的价值。问:你对印度人的看法如何?克:这真是一个非常天真的问题,不是吗?看见真相而不加诸意见是一回事,但是对真相有意见却完全是另一回事。只看见一群人陷入迷信、恐惧是一回事,但是看见并去责难它却是另一回事。意见是不重要的,因为我有一种意见,你也有一种意见,第三个人又有另一种意见。关心意见是愚笨的思考方式,重要的是如实看见真相而不加意见、不加判断、不去比较。感受到美而不加入意见,是惟一真正对美的了悟。同样,如果你能如实地去看印度人民,看得非常清楚却没有固定的意见、没有评断,然后你见到的就是真相。印度人有某些礼节,某些自己的风俗,但是在基本上,他们与其他人是相似的。他们会厌倦,他们残忍,他们恐惧,他们在社会的牢笼中反叛,正如任何别处的人一样。如同美国人一样,他们也想过得舒适,只是目前他们还没有达到同样的生活程度。印度人有非常沉重的传统——抛弃这个俗世,然后试着变得神圣。但是他们也有深植的雄心、虚伪、贪婪及羡妒,同时他们被阶级所划分,如同其他地方的人类一样,只是在此地情况更野蛮。在印度,你能更清楚地看见世界的缩影。我们希望被爱,却不知道爱是什么,我们不快乐,渴求真实的东西,我们转向圣书,然后在语句中迷失与打转。不论在此地,还是在俄国或美国,人心都是相似的,它只是在不同的天空及政府之下,以不同的方式表达罢了。第十二章 天真的信心我们已经讨论过在监牢中反叛的问题,我们讨论过所有的改革者、理想家及其他激进分子,他们的改革总是被限制在自己的情况、自己的社会结构及表达众人意愿的文化模式中。我想如果我们现在来思考一下什么是信心,信心又是怎么产生的,是十分值得的一件事。我们如果采取主动,就可以得到信心,但是,我们的主动精神如果是被传统模式所限制,这份力量只会带来对小我的信心,它与无我的信心是完全不同的。你知不知道有信心是什么意思?你种一棵树,然后看着它长大,你画一幅画,写一首诗,或者当你长大后,你造一座桥,或是把一些行政工作做得非常好,它们都会给你一种有能力做事的信心。但是我们目前所知道的信心,都出自社会的限制与模式,或许是出于印度文化或基督教思想等;受社会模式限制而产生的主动力量,依然可以带来某种程度的信心,因为你觉得自己可以做些事情,譬如你可以设计一部汽车,做一个非常好的医生或杰出的科学家等。但是这份信心是出自于能够在社会模式中成功、有成就及从事改革等,因此这份信心只是一种自我的,小我的信心,因为你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事,做这些事使你觉得重要。然而当你做了一番研究及了解,突破了所属的社会结构以后,你会得到完全不同种类的信心,而且这种信心不会带给你自以为重要的感觉;同时,如果我们能了解小我的信心与无我的信心之间的不同,我们的生命就会产生很大的意义。假设你精通于一项运动,譬如羽毛球、板球或足球,你会得到某种程度的信心,不是吗?它带给你一种自己把事情做得相当不错的感觉。如果你很快就能解答数学题目,这也能使你产生对自我的信心。你在社会结构内成就了一些事情,于是你产生了信心,但这份信心总是伴随着奇怪的自大,不是吗?一个能做事、能得到成果的人的信心,总是被自我的傲慢所染着,被“这是我们做的”这种感觉染着。所以在我们想获得成果的行动中,在我们局限于传统模式而想获得成果的行动中,在我们局限于传统模式而想获得成果的行动中,在我们局限于传统模式而想达到的社会改革中,总是存在着自我的傲慢,一种“我”做成了一件事的感觉。我们总认为“我的”想法是重要的,“我的”团体成功了。如果我们的信心是出于社会的限制,那么这份信心不可避免地要带来“我”及“我的”感觉。你可曾注意理想主义者是多么傲慢?那些政界领袖取得了某些成果,成就了大的改革之后,你可曾注意过他们充满了自我感、自我的骄傲,在他们的理想及功劳中自我膨胀?他们把自己评估得非常重要。如果你读一些政治的言论,观察一下这些自称改革的人,你会发现在改革的过程中,他们同时在发展自己的自我感,他们不论做了多大的改革,这份改革仍然被限制在社会的监牢中。因此这些改革是破坏性的,最终还是带给人类更多的不幸及冲突。不论你是印度教徒或基督徒,如果你能看透整个社会的结构,看透这个称为文明的集体意志的文化模式;如果你能了解这一切并从中突破,突破你所属的社会的牢墙,你就会得到不被傲慢污染的天真,这就是天真的信心。它就像是一个孩子的信心,孩子是完全天真的,他会试验任何事情,这份天真的信心就会带来新的文明。但如果你停留在社会的模式中,你是不会得到这份天真的信心的。请务必仔细听这些话,教育的目的不是让你适应社会模式,相反,它是要帮助你完全地、深入地、充分地了解所有事物,然后从社会模式中突破,如此你就不会成为一个傲慢的人;但因为你是真正天真的,所以 你具有信心。我们大部分人都只关心如何去适应社会,或在体制内改革。这不是一个很大的悲剧吗?你可曾注意过你们所问的大部分问题都反映了这种态度?实际你们是在问:“我该如何适应社会?我的父母会怎么说?如果我们不听话会如何?”这种态度毁灭了你所有的信心及主动力。你离开学校,就像许多自动机器一样地工作,也许是高效率的机器,却没有一点创造的火焰。因此,了解这个社会及生活环境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我们要在了解的过程中突破。你知道这是全世界的问题。人类正在寻找新的反应及新的方法,因为旧有的方法已经腐败了,不论在欧洲、苏俄或此地都是如此。生活就是不断的挑战,如果我们只想找到比较好的经济制度,那绝不是应付挑战最好的方法,因为生活的挑战是永远多变而清晰的。当文化、人类与文明都无法应付新的挑战时,文化、人类及文明就毁灭了。除非你受的是正确的教育,除非你有份天真的、不凡的信心,否则你不可避免地会被人同化,而且会在平庸中迷失。你会在自己的名字之后加些头衔,你会结婚、养育小孩,然后一切就到达终点。你知道我们大部分人都是活在恐惧中的。你的父母、教育者、政府及宗教都是心存恐惧的,他们害怕你成为一个完整的人,因为他们都希望你安全地停留在环境以外文明的监牢里。但是只有那些了解并且突破社会模式的人,他们才不会被自己的心智捆绑,只有这种人才能带来新的文明,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服从的人,或是那些被某种模式塑造而抗拒另一种模式的人能够做到的。我们不能在监牢中寻找神或真理之道,我们必须了解监牢并且加以突破。这种追求自由的活动,会创造出新的文化,一个不同的世界。问:先生,我们为何希望有关伴侣?克:一个女孩问我们为什么希望有伴侣。一个人为什么希望有伴侣?你能否在世上独立生活而没有丈夫或妻子、没有孩子、没有朋友?大部分的人都不能单独生活,因此他们需要伴侣。单独生活需要极大的智慧,而你必须独处才能发现神或真理。你如果有伴侣,有丈夫或妻子或是小孩都是很好的,但是你知道,我们就在其中迷失了,我们在家庭及工作中迷失了,在这种无聊、单调的腐化中迷失了。我们习惯了这种生存方式,一旦想到必须独处,就变成一件可怕的事。我们大部分的人只把我们的信心放在一件事情上面,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面,离开了我们的伴侣,生活就不再丰富,离开了家庭,我们就失去了作用。但是如果一个人的生活是丰富的,我不是指在金钱、知识上的丰富,因为那是人人都可以获得的,我指的是无始无终处在真理的活动中的丰富,那么伴侣关系就变成次要的事了。但是你知道的,没有人曾教你独处。你可曾一个人出去散步过?一个人单独出去是很重要的。坐在一棵树下,不带书,没有伴侣,完全自己一个人,然后去观察落叶,听水波轻拍岸边的声音,听渔夫的歌声,观看鸟儿飞翔,以及你自己此起彼落在脑中追逐的思绪。如果你能够独处并且观察这些事,你就会发现惊人的丰富内涵,这些丰富的内涵是政府不能抽取、人为机构所不能败坏的,它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问:演讲是不是你的嗜好?你对说话有无感觉疲乏的时刻?你为何做这件事?克:我很高兴你问这个问题。你知道如果你爱一件事情,就永远不会感到疲倦。我所指的爱是不追求结果,不从中要求回报的。如果你真的 爱做某一件事,你做它并不是为了满足你的自我,因此其中就没有失望,没有止境。你问我为何做这件事,你也可以问玫瑰为何开花,茉莉为何芳香,鸟儿为何飞翔。我曾试着不说话,去发现如果我不说话会怎么样。其实那也很好,你了解吗?如果你说话的目的是要从中获取东西,或是获取金钱、奖励及自我的重要感等,那么在过程中就会感到疲倦,你的谈话就是具破坏性的,是没有意义的,因为那只是自我的满足。但是如果你的心中有爱,你的心不被脑中的想法所阻塞,你的心就会像一座喷泉,源源不绝地流出清澈的泉水。问:我爱一个人而他却生气了,他的愤怒为何如此强烈?克:首先要讨论的是你真的爱任何人吗?你知道爱是什么吗?它是把你的思想、你的心、你的整个人完全付出,而不要求任何回报;不拿出乞丐的钵去接受爱。你明白吗?你有了这份爱,他还会愤怒吗?如果我们以平常所谓的爱去爱别人,我们为何会生气?因为我们没有从那人身上得到预期的东西,不是吗?我们爱自己的妻子或儿女,但是如果他们做了一些“错”事,我们就生气了。为什么?父亲为何对他的儿子或女儿生气?因为他希望孩子变成什么或做些什么,或去适应某种模式,而孩子却反叛了。父母通过财产及孩子完成自我,为自己得到不朽的地位。孩子做了一些他们反对的事,他们就非常生气。他们对孩子的未来抱着理想,通过这理想,他在完成自己,所以孩子如果不肯顺应使他们得以满足的模式,他们就生气了。你是否注意过自己为何对朋友生气?这是同样的过程重演,因为你对他有所期望,如果这份期望不满足,你就失望了,这意味着:在内心里,在心理上,你是依赖那个人的。因此每当心理上的依赖产生时,一定也存在沮丧,从沮丧不可避免地会衍生愤怒、背痛、嫉妒及各种形式的冲突,这就是为什么在你年轻时一定要了解这些问题的原因,同时你必须以自己的全心全意去爱一个东西。譬如一棵树、一只动物、你的老师、你的父母,然后你才会发现没有冲突与恐惧是什么意思。但是你知道,老师通常都只关心他们自己,他被个人所烦恼,被家庭、金钱、地位所缠绕。他的心中没有爱,这就是教育的困难之一。你的心中现在可能有爱,因为在年轻时去爱是很自然的,但是很快它就被父母、老师和社会的环境破坏了。要维持这份天真,维持这份芬芳的爱,是非常困难的,那需要很大的智慧及洞察力。问:心智要如何超越它的障碍?克:要超越心智的障碍,心智首先必须得对障碍有所觉察,不是吗?你必须知道你自己心智的限制、范围、边界等,但是我们很少人知道这些。我们说自己知道,那只是口头上的说法。我们从来不说:“这里有障碍,我心中有种束缚,我想要去了解它,所以必须对它有所认识,我要观察它如何产生以及它所有的本质。”如果我们知道病因在哪里,我们就有治愈它的可能。但是想认识心病,认识心智特殊的限制、捆绑或障碍,并且去了解它,我们就一定不能责备它,一定不能说它是对或错的。我们必须观察它,没有意见或偏见,但是这是非常困难的事,因为我们成长的环境总是教我们去责难。要了解一个孩子,一定不能对他责难,责难他是没有意义的。当他在游戏、哭泣、吃东西时,你要观察他,你要观察他所有的情绪,但是你如果说他顽劣、愚笨,说他这样或那样,你就无法真的观察了。同样,如果一个人要观察心智的障碍,那么不只是表面上的障碍,连潜意识里的障碍都要加以观察。你观察它却不去责难,你的心就可以超越它们,这种不寻常的超越行动就会带领你抵达真理。问:上帝为什么在这世界上创造了这么多的男人和女人?克:你为什么理所当然地以为上帝创造了我们?世界上为何有如此多的男女?有个非常简单的解释,生理上的本能造成了众多的人类。本能、欲望、热情、色欲都是生命的一部分。如果你说“生命是上帝”,那么就不同了。上帝代表了这一切,包括热情、色欲、羡妒及恐惧。这一切因素在世界上制造了空前众多的男人和女人,因此才有人口过剩的问题,这也是大地的诅咒之一。但是这个问题不是容易解决的。人类遗传了各种本能的冲动,如果我们不能了解整个复杂的过程,却只是试着去调整出生率,是没有多大作用的。我们把世界变得一团混乱,我们每个人都有责任,因为我们不明白生活是什么。生活不是这个俗丽的、平庸的、规律的东西,不是这个我们称为存在的东西。生活是完全不同的东西,它极为丰富,它不停地变化,如果我们不了解这永恒的活动,我们的生命就是没有意义的。第十三章 平等与自由雨水落在干枯的土地上是一件很奇妙的事,不是吗?它把树叶洗净了,土地也更生了。我认为我们都应该把自己的心智完全洗净,如同树木被雨水洗净一样,因为我们的心智被多少世纪以来的尘土沉重地覆盖着,那些尘土就是所谓的知识及经验。如果你我每天都能洗净自己的心智,把它从昨日的记忆中解脱出来,那么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颗清新的心,一个足以应付各种生存问题的心。如今一个困扰世界的大问题就是平等。从某个角度来看,平等是根本不存在的,因为我们都具有不同的能力。但是我们所讨论的平等,指的是人人都被平等对待的平等。譬如在学校里,校长、老师、舍监只不过是一种工作或职务而已,但是某些工作或职务能带来所谓的地位,而地位受人尊敬,因为它代表了权力和威望,它代表有权分派别人的职务,命令别人,或是给自己的家人及朋友工作机会等,因此工作带来了地位。可是如果我们能够把地位、权力、职务、威望、给他人利益等观念都去除,那么工作的意义就十分不同,而又十分简单了,不是吗?不论别人是州长、首长、厨师或是穷苦的老师,大家都会被平等地尊敬与对待,因为他们在社会上都在执行着虽然不相同,但都是必要的任务。你知道如果我们能够除去权力、地位、威望以及“我是头儿,我很重要”的感觉,尤其是在学校,你想我们会得到什么结果吗?我们都会生活在相当不同的气氛中,不是吗?在我们的团体中,就不会因为高位或低位、大人物或小人物的分别而造成威权,然后我们才会有自由。在学校创造这种气氛是非常重要的,在自由的气氛中才有爱,每个人才会感觉到极大的信心。一旦你觉得完全自在与安全,信心就来了。你在家里时,如果你的父母及祖母老是不停地告诉你该做什么,你会觉得自在吗?慢慢的,你就失去了自己独立做事的信心。长大以后,你必须有能力和别人讨论,要弄清楚你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然后要坚持到底。你必须能够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事情,即使它带来的是痛苦、折磨、丧失金钱及其他。当你还年轻时,你必须去感受,你必须完全的放心和自在。大部分年轻人不觉得放心,因为他们被吓坏了。他们怕长辈、怕老师、怕父母,他们从来没有真的觉得自在过。可是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在,一件非常奇怪的事就发生了。如果你进到自己房间,锁上门,完全独处而不引人注意,没有任何人告诉你该做什么,你自然会觉得自在,于是你的才能便开始展现。帮助你展露一切的才能就是学校的功用,如果不能做到这一点,它根本就算不上是学校。如果你在某个地方觉得自在,不被贬低,不被强迫去做这个或那个,你觉得非常快乐、完全自在,你就不会淘气了,对不对?当你真的快乐时,你就不会想去伤害任何人,也不会破坏任何东西了。但是使学生觉得完全快乐是非常困难的,因为他到学校来已经抱持一种想法,他认为校长、老师及舍监会告诉他该做什么,指使他做所有的事,因此就有了恐惧。你们大部分人的学校及家庭都教导你们要尊重别人的身分地位,你的父母、校长都有地位,所以你抱着敬畏的心情尊敬他们的身份地位。但是我们必须在学校创造出真正自由的气氛,而这种气氛只有在没有地位阶级而有平等的感觉时才能出现。正确教育的真正作用是要帮助你成为有生命力而又敏感的人,成为一个心无恐惧,不因为身份地位而对人产生错误尊敬的人。问:我们为什么游戏的时候快乐,读书的时候不快乐?克:理由很简单,因为你的老师不知道如何教你们,就是这样,没有其他非常复杂的理由。你知道的,如果一个老师爱数学,爱历史或爱任何他所教的科目,那么你也会爱这项科目,因为“爱”自己会沟通。你难道不知道吗?如果一位音乐家热爱唱歌,他全身心投入其中,这份感觉难道不会传达到听众心里去?你会觉得连自己都想学唱歌了。但是大部分的老师都不爱他们所教的科目,他们对自己所教的科目感到厌倦,教书变成了用来谋生的例行公事。如果你的老师真的热爱教书,你知道他会对你造成什么影响吗?你会成为不凡的人。你不但爱游戏、爱读书,也爱花朵、河流、飞鸟和地球,因为你心中有爱的动力,你会学得更快,你会有杰出而不平凡的心智。因此教育这些老师是非常重要的,不过做起来却十分困难,因为大部分的老师早已在习惯中定型了。但是年轻人的习性并不重,就算你只爱做一件事,真的爱做一件事,不管是游戏、数学、历史、绘画或歌唱,只要你学会去爱,你就会发现你的心智变得机敏而有活力,你会在所有的学习上都表现得非常优秀。毕竟人心希望探索、了解,因为它是好奇的,可惜这份好奇心被错误的教育破坏了。因此不但学生需要教育,老师也需要。生活的本身就是教育的过程与学习的过程。考试是有止境的,但学习没有止境,如果你的心是好奇的、机敏的,你就能从万事万物中学习。问:你曾说过人一旦察觉某件事是错的,那个错误就会离开。我每天都察觉吸烟是错的,但是吸烟并没有离开我。克:你有没有观察过成年人吸烟?他们或者是你的父母,或者是你的老师、邻居或其他人。吸烟已经成为他们的一种习惯,不是吗?他们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吸烟,他们已经变成这份习性的奴隶,其中有许多人都了解,成为某事的奴隶是十分愚笨的,他们也会与习性奋斗,给自己定下戒律,他们抗拒它,用各种方法摆脱它。但是你知道,习性是死的东西,它是一种机械的行为,一个人愈是奋战,反而愈增加习性的能量。可是如果吸烟的人懂得觉察自己的习性,如果他开始觉察自己把手放入口袋,拿出香烟,轻拍它,把它放在唇间,点燃它,开始吸第一口烟,每一次他周而复始地做这件事,如果他只是观察而不责难,不说吸烟有多么糟,那么他就不会给这份习性再增加能量。但是真正要把一件变成习惯的事舍弃,你就必须对它做更多研究,这表示你必须探索习性是如何养成的,也就是说,人的心智为何欠缺觉察力。如果你每天刷牙时都看向窗外,刷牙就变成一种习惯,但是如果你刷牙时永远非常小心,全神贯注地刷,那么它就不会变成一种习惯,不会变成一种不经大脑的例行公事。你必须体验它,观察在习性中,一个人的心是如何希望保持沉睡,如何希望不受干扰。大部分人的心智永远都在惯性的模式中活动,而年长后这会变得更糟。也许你害怕如果你听父母的话,不依照父亲的希望结婚,会有一些后果,所以你的心早已在惯性的模式中活动,即使你才10岁或15岁,但你已经老了,内在已经开始腐化。你也许有个健康的身体,但是别的什么也没有了,你的身体可能是年轻挺直的,但是你的心早已背负了自己的重担。所以了解人的心智为何总是停留在惯性的运作模式中是很重要的,我们必须了解它为何像电车一样在特定的轨道上行驶,而且害怕去发问、探索。如果你说“我的父亲是锡克教徒,所以我也是锡克教徒,因此我必须留长发、戴头巾”,如果你只是这么说而不去探索、发问,也没有抽离的意愿,那么你就像一部机器。吸烟也使你像部机器,像某个习性的奴隶。只有当你了解所有的道理,你的心智才会变得清新、年轻、活泼而有生命力,然后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每个映照在水面的破晓时分,都是值得你赞叹的喜悦之事。问: 年长的人一旦变得认真严肃,我们为什么会害怕?什么事情使他们如此认真?克:你有没有想过认真是什么意思?你认真过吗?你是否总是愉快、欣喜、欢笑,还是你有时候会安静下来,变得很严肃,只是纯然的严肃?年长的人认真严肃时,别人为什么觉得害怕?是不是怕他们会知道你的一些事,而那些事是你自己都不喜欢的?你知道我们大部分的人从不思考这些事情,如果我们在严肃而认真的人面前感到害怕,我们绝不会深入研究,我们从不问自己:“我为什么害怕?”认真是什么?让我们来研究一下。你可能对非常表面的事物认真。譬如你去买一块布时,你可能付出了全部的注意力,你为了买这块布而操心,走了10家不同的布店,花了整个早上去看不同的花样,这也叫做认真,但是这种人只在表面的事物上认真。或者你对每天去庙里拜拜十分认真,你放个花圈在那里,捐点钱个出家人,但这一切都是虚而不实的事,不是吗?因为真理或上帝并不在任何庙宇中。所以你可能对错误的事认真,但是如果你真的开始探索认真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么你就会发现,有一种不是假象或特定模式所能类比的认真。你的心如果不再追求结果与目的,这种认真就降临了。问:什么是命运?克:你真的想研究这个问题吗?问问题是世界上最容易的事,但是除非问题能直接影响你,你又对它非常认真,这个问题才有意义。你有没有注意到,有多少人发问之后,就失去了兴趣?有一天有个人问了一个问题,然后他就开始打呵欠,他抓头并且和旁边的人说话,完全失去了兴趣,所以我建议你不要发问,除非你对它真的很认真。“命运是什么?”这是非常困难又复杂的问题。你知道如果一件事的“因”已经开始,它不可避免地会制造出一个“果”。如果大多数人,不论是俄国人、美国人或印度人,他们一旦准备打仗,他们的命运就是战争。虽然他们可能口头上说想要得到和平,事实上只是为了防卫自己而做准备,这时他们已种下战争的因了。同样的道理,成千上万的人经历了一场活动,不论个人是否喜欢,他们已经被这场活动局限并且被牵引。这种被特定的文化或文明所局限及牵引的整个过程,就可以称为“命运”。如果你生为一名律师的儿子,而父亲坚持要你也做律师,即使你想做其他的事,你仍然遵从父亲的愿望,那么你的命运很显然就是要做个律师。第十四章 自我规范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为何变得有规律?我们为何给自己订立规矩?你的父母、老师和你的周遭的社会,他们都告诉你必须守规矩、有分寸。为什么?规范真的是必要的吗?我们习惯性地认为规范是必须的,这些规范包括了由社会、宗教上师及特定的道德准则,或是由我们自己的经验加诸于我们身上。有野心的人希望得到成就,希望赚很多钱,希望成为伟大的政治家,他的野心就变成了自我规范的手段。所以你周遭的人都说规范是需要的,你必须在特定时间上床和起床,你必须读书、通过考试,服从你的父母亲等。你究竟为什么要有规范?它到底是什么意思?它意味着调整你自己去适应某些事情,不是吗?为别人的说法去调整你的思想,抗拒某种形式的欲望而接受另一种,顺从这种习俗而不顺从另一种,你不只是在表面上顺应、压抑或跟从,在心底深处你也奉行了,这一切都是规范的含义。多少世纪以来,一代接一代的老师、上师、传教士、政客、国王、律师以及我们所存活的社会,都告诉我们,规范是必须的。所以我现在问我自己,我希望你也问自己,规范是否有必要?有没有一个完全不同的方法来面对这个问题?我想是有的,这是一个不但对抗学校,而且对抗整个世界的真正论点。你知道的,有种观念是大家都接受的——为了得到效率,我们就必须有规律,顺从道德规则、政治教条或是被训练得像工厂中的机器一样。但是这种规律化的过程,使得人心通过遵从而变得呆板。然而规范能使你得到自由吗?还是规范只驱使你服从于某种理念,不论这种理念是乌托邦式的平等,或是道德或宗教的形式?规范有没有使你自由过?任何形式的规范,它都捆绑你,将你变成囚犯,它有可能让你解脱?它怎么可能?那么到底有没有完全不同的方法,可以唤醒我们对规范有更深一层的洞察?那就是每一个人是否可以只有一种欲望,而不是两种或许多种冲突的欲望?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当你有两种、三种或十种欲望时,你就开始需要规范,不是吗?你希望有钱、有车子、有房子,同时你又想放弃这些事物,因为你认为不为物役才合乎道德、伦理和宗教的精神。我们是否可能运用正确的教育,使一个人的整体心智都圆融无碍,不产生冲突,因此也就没有必要去守规矩了?一个圆融的人,他的意识是自由的。当一个圆融无碍时,他是没有必要守规矩的。圆融意味着生命各个层面的统合。你知道如果我们在幼年时便接受正确的教育,它就会带给我们一种完全没有冲突的境界,不论是外在或内心都一样,然后你就不需要规范或限制,因为你是以自己整个身心在完全地、自由地做一件事。只有当冲突产生时,规范才会产生。政治家、政府以及组织化的宗教,他们都希望你只有一种想法,因为他们如果能使你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天生教徒或其他任何的身份,那么你就不会变成问题人物,你只是深信不疑并且像机器一样地操作,你只是跟随,因此没有冲突。但是纯然的跟随是带有破坏性的,因为那是机械化的,那只是顺从,在其中没有创造力的流露。我们是否能在幼年时就得到一份完整的安全感,一种仿佛在家的感觉,因而在你的内心中完全没有必要变成这样或那样的挣扎。一旦你有了内心的挣扎,你就会有冲突,为了克服冲突,就必须有规范。如果你能接受正确的教育,那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圆融的,其中没有冲突,也没有在被迫之下产生的行为。如果你没有达到合一与统一的境界,就必须有规范,但是规范是具有破坏性的,因为它不能导向自由。要达到统合的境界就不需要任何形式的规范。也就是说,如果我在做一件好事,做一件本质诚实的事,一件真正美好的事,而且全心全意来做它,那么我的心中就没有冲突,我也就不只是在服从某个重要人物了。如果我所做的事情本身就是好的、正确的,不是因为符合某些印度传统或某种理论而正确,而是在所有情况下都不受时间限制地正确,那么我就是一个统合的人,我就不需要规范了。如果学校发挥了它应有的功用,就能为你带来一份统合的信心,然后你所做的事就不只是你所希望的,而是在根本上就是好的、正确的、恒真的。你知道,如果你能爱,就没有规范的需要,不是吗?爱会带来富有创造力的了解,其中没有抗拒也没有冲突,但是要在爱中得到这种彻底的统合,你必须有深切的安全感和自在感,尤其当你年轻时更要有如此的感受。这其实意味着,老师和学生必须彼此有充分的信心,否则我们就会制造出一个和眼前一样丑陋而且具有破坏性的社会。一旦我们了解在统合的行动中是没有冲突的,也就不需要规范了,那么我们就可以带来完全不同的文化,一个崭新的文明。但是如果我们只是拒绝或压抑,那么那些被压抑的东西不可避免地会从四面八方反弹回来,并且发动各种有害的行为及破坏事件。所以了解规范包含的整个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对我来说,规范是丑恶的东西,它没有创造力,它是具有破坏性的。但是如果只把话说到这里,那么像这样的言论,似乎暗示着你可以为所欲为。事实上,一个有爱的人是不会任性和为所欲为的。只有爱能使你的行为正当,为世界带来秩序的是爱以及爱的自然展现。问:我们为何憎恶穷人?克:你真的憎恶穷人吗?我并不在责难你,我只是在问你,你真的憎恶穷人吗?如果你是,为什么?是否因为你有一天也可能贫穷,因为想到彼时的惨状,所以你抗拒它?也许你不喜欢穷人污秽、肮脏、邋遢的生存方式?你不喜爱不整洁、没秩序和卑贱,于是你说:“我不想和穷人产生任何关连。”不是吗?然而,在世界上制造了穷苦、污秽、混乱的是你、你的父母、你的政府、我们整个社会,因为我们心中没有爱。我们不爱自己的孩子或邻居,不爱生者或死者,我们对任何事都没有爱。政治家不可能消灭世界上的悲惨及丑陋,宗教及革命家也不能,因为他们只关心东拼西凑的工作。但是如果有爱,所有丑陋的事情都将在明天消失。你有没有心爱的事物?你明白爱是什么吗?你知道如果你用全心全意去爱某件事物,那种爱绝不是多愁善感的,它不是责任,也不必区分是肉体的或是神圣的。你是否全心全意爱过任何人或任何事?你爱你的父母、朋友、狗儿或一棵树吗?我想恐怕你并不爱。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心中有很大的空间可以容纳丑陋、仇恨及羡妒的原因。你知道的,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是没有空间容纳其他任何事情的。我们真的应该花时间讨论这一切,并且研究如何移除阻塞我们的心智使我们不能去爱的东西。只有当我们爱的时候,我们才能自由快乐,也只有充满爱意、活力及快乐的人,才能创造出新世界,那不是政治家、革命家或少数空谈的圣人能做到的。问:你谈到真理、美好及统一,这意味着另一面存在着虚伪、邪恶及破碎。一个人如何能不要规范,就能真实、美好而又统一?克:换句话说,如果一个羡妒别人的人,他要如何才能不在规律的束缚下,摆脱羡妒?我想了解问题是非常重要的,因为答案就在问题中,它不是离开问题而存在的。你知道羡妒是什么意思吗?如果你很好看,你穿着很得体,穿戴着美丽的头巾或纱丽,而我也希望打扮成那个样子,但是我没有能力,所以我羡慕。我羡慕别人,因为我想要你拥有的东西,我想跟目前的自己有所不同。我想和你一样美丽,所以我羡慕你;我想要你的好衣服、雅致的房子和高高在上的职位。因为我对自己的现状不满,所以我想要跟你一样。但是如果我了解自己不满的原因,我就不会想跟你一样,或想要你拥有的东西了。换句话说,一旦我开始了解自己是什么,我就永远也不会和别人做比较或嫉妒别人了。因为我想改变自己,变得和别人一样,所以嫉妒就产生了。但是如果我说“不论我是什么,我都希望去了解”,那么嫉妒就消失了,也就没有守纪律的必要了,而且从了解自我中,统合就产生了。我们的教育、环境及整个文化,都坚持我们必须变成某某大人物,我们的哲学家、宗教和圣书所说的也都一样。但是我现在看出来,想变成某某人物的过程中潜藏着嫉妒,意味着对自我现状的不满。其实我们应该了解一下自我到底是什么,弄清楚自己为什么总喜欢和别人做比较,为什么总想变成某某大人物。真的了解自我以后,就不需要规范了,在了解的过程中,统合就产生了。自我矛盾会因为对自我的了解而化解,这份了解继而能带来统合的、圆满的境界。问:什么是力量?克:世界上有机械化的力量,有由内燃机、蒸汽、电力制造的力量;有树木潜在的力量,它使树汁循环,然后产生树叶;还有使人思想清明的力量。这些都是力量的各种形式。力量以点、光、原子能等一切形式出现,那么它们本身都没有什么问题,不是吗?但是人类为了侵略及暴虐的目的,获取一些东西而利用它们,这样的力量在任何情况下都是邪恶的。任何社会、教会或宗教组织里玩弄权术的人,都可以说是邪恶的,因为他们自己还没弄清楚人生的方向,就要去控制、塑造并且领导他人。全世界的各大组织与小型社团中都有这种现象。但是如果一个人心思清明、不惑,他就不会再做领导者,于是他自然没有权力。因此了解人类为何追求权力是非常重要的。父母对孩子用权,太太对丈夫用权,或者丈夫对太太用权。一个人是否能活在世界上却不渴求权力,不求影响或剥削他人,不求自我的权力,也不求团体、国家、领导者或心灵导师的权力,因为这类形式的权力都带有破坏性,它会给人带来种种悲剧。如果我们心中有美善、体谅与关爱,邪恶的力量就会消失,因为这些品质都具有超越时间的效果,爱对它自身而言就是永恒。问:我们为何求名?克:你可曾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们想成为有名的作家、诗人、画家、教育家、政治家、歌唱家......为什么?因为我们实在不爱自己所做的事。假设你爱唱歌、画画、写诗,如果你真的爱做这些事,你不会在乎自己是否有名。希望有名是华而不实、微不足道及无聊的,没有多大的意义,但是因为我们不爱自己所做的事,我们就想用名声来充实自己。我们目前的教育是败坏的,因为它教我们只求功成名就,而不真的去爱我们所做的事,因此一件事的结果就变得比行动更重要了。你知道的,把自己的才华隐藏,做个无名氏,爱你所做的事却不炫耀,行善而不求名闻,这些都是好的,虽然这些行为不会使你有名,你的照片也不会在报上出现,政客也不会登门造访,你只是一个活得默默无闻却富有创造力的人,但这其中就有丰盈和圆满。第十五章 合作与分享我们已经谈了许多有关人生的问题,不是吗?但是我怀疑我们是否真的知道什么是“问题”。一旦我们容许问题在心中生根,它就变得难以解决了。人心制造问题,然后心就变成问题生根的土壤,当问题在心中成形后,它就变得难以根除。重要的是,我们要让心自己去察觉问题,而不提供滋长问题的土壤。这个世界面临的许多问题之一就是合作。合作这个字眼是什么意思?合作就是一起做事,一起建造,一起感受,因为具有共同之处,才能够自在地一起工作。但是人通常并不想在一起自然地、平易的、快乐地合作,于是他们不得不通过各式各样的诱导方式一起工作,譬如威胁、恐吓、处罚或奖励等。这些都是世上通行的方法。在专制政体下,你被野蛮地强迫去共同合作,如果你不合作,你会被清算或送去集中营。在所谓文明国家里,你会被“我的国家”或其他理念诱导去共同合作,这些理念都经过非常小心的处理,并且广为宣传来使你接受。或者你们在别人草拟的计划下共同合作,但这只是一个乌托邦的蓝图。因此,是计划、理念与权威在诱导人们共同工作,通常这就称为合作,其中总是含藏着奖励或处罚,这种合作的背后总是有恐惧存在。你总是为了什么在工作,为了国家、国王、政党、上帝或心灵导师,为了和平或为了这样那样的改革而工作。你们的合作其实是为了特定的目的,你有个理想,例如建造一所完美的学校或其他愿望,为了这个目的,你们在一起工作,因此你说合作是必要的。这一切都暗示着权威,不是吗?总有那么一个人被认为是全知全能的,然后你们就顺着他的意思说:“我们必须协力完成这个目标。”但是我完全不认为这是合作。这不是合作,这是出自贪婪、恐惧与强迫的形式,这一切的背后存在着威胁:如果你不合作,政府就不会赏识你,5年计划将会失败,你会被送去集中营,你的国家会战败,或者你不能上天堂等。其中有某种形式的引诱,有引诱就没有真正的合作。如果我们共同工作只是为了彼此的一项协定,这也不是合作。在这类协议中,重点变成去完成那件事,而不是一起工作了。你和我可能协议去造一座桥,或修一条路,或种一些树,但是在这份协议中,总有不能达成协议的恐惧:恐惧我可能无法完成我的部分,而让你独自做完整件事。因此,通过任何形式的诱导或协议的合作,都不算是合作,因为在这一切努力的背后,总暗示着获得或躲避某件事。对我来说,合作是完全不同的一件事。合作就是在一起和一起做事的乐趣,不特别为了做什么而做。你明白吗?小孩通常喜欢在一块儿或一块儿做点什么,你注意过没有?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合作的,没有协议或不协议、奖励或处罚的问题。他们只想帮忙。他们自动地合作,只为了在一块儿或一块儿做事的乐趣。但是成年人却以“如果你做这件事,我就给你那个东西;如果你不做这件事,我就不让你去看电影”的说法,破坏了孩子这份自然的、自发的合作精神,这种说法使得孩子们认识了腐败。所以真正的合作不仅是协议共同完成一项计划,也是怀着愉悦和一体的感受。这份感受中,没有执着的个人理念或个人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