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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作者:乔治.马丁 字数:30201 更新:2023-10-15 13:24:03

丹妮莉丝

丹妮莉丝抵达魁尔斯时,人们在城墙上敲响铜锣通报,另一些人吹起如青铜

巨蛇一般盘绕在身的奇怪号角。城内走出一队骆驼骑兵,充当她的荣誉护卫。骑手

们穿着铜鳞甲,头戴镶有铜牙、披着长长黑羽的长吻盔,高高地坐在镶嵌红宝石和

石榴石的华丽鞍座之上。他们的骆驼披着色彩斑斓的毯子。

“魁尔斯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俳雅·菩厉在枯骨之城维斯·托罗若就告

诉过她。“它是世界的中心,沟通南北的门户,连接东西的桥梁,古老悠久,超越人们

的记忆。它宏伟壮丽,令智者萨索斯第一眼看到它之后便自毁双眼,因为他知道今

后所见的一切,与它相比都将丑陋不堪,黯然失色。”

丹妮认为男巫说话向来添油加醋,但这座伟大城市的华丽宏伟无可否认。三重

厚墙环绕着魁尔斯,墙上有各种精巧的雕刻。外墙由红砂岩砌成,三十尺高,雕刻着

各种动物:蜿蜒爬行的蛇,展翅飞翔的鸢,滑行游动的鱼,还夹杂着红色荒原的狼

群,以及斑马和巨象。中墙四十尺高,由灰色花岗岩砌成,雕刻着栩栩如生的战争场

面:刀剑相交,矛盾互击,箭支如雨,英雄在战斗,婴儿被屠杀,熊熊燃烧的火葬堆。

内墙是五十尺高的黑色大理石,墙上的雕刻让丹妮羞红了脸,但她告诉自己,别傻

了,她早巳不是黄花闺女;既然灰墙上的屠戮场面都吓不倒她,男女交欢的情景又

有什么隐讳呢?

外城门镶铜,中门镶铁,内城门则镶嵌着许多黄金眼睛。这些城门随着丹妮的

走近一一打开。她骑着银马进入城内,小孩子们跑出来,撒下鲜花,铺满她前进的路

径。这些孩子除了金色的凉鞋,什么都没穿,全身都是明艳的彩绘。

维斯·托罗若所缺乏的各种色彩似乎全跑到了魁尔斯,她的四周挤满了建筑

物,呈现着深浅各异、如梦似幻的玫瑰、紫罗兰和棕褐色调。她经过一道雕成交欢的

双蛇形状的青铜拱门,蛇的鳞片是精致的翡翠、黑曜石和天青石。无数纤细的尖塔

高高耸立,丹妮毕生未见如此高大的塔楼。每个广场都有狮鹫、龙和狮身蝎尾兽形

状的精巧喷泉。

魁尔斯人罗列于街道边,或在精致的阳台上观看——那些阳台如此精细,令人

怀疑是否能支撑人的体重。他们是高挑而白皙的人种,穿着亚麻布、织锦和虎皮制

成的衣服,在她的眼里,个个都是领主和贵妇。妇女的长袍露出一边胸脯,男子则偏

爱镶有珠饰的丝裙。丹妮披着狮皮,肩上站了黑色的卓耿,从他们面前骑过,觉得自

己粗鄙而蛮荒。魁尔斯人被多斯拉克人呼为“奶人”,因为他们肤色白皙,卓戈卡奥

曾经梦想有朝一日来洗劫这些东方的巨城。她瞥了一眼她的血盟卫,从他们杏仁状

的黑眼睛里看不出任何想法。在他们眼中,这些都只是未来的战利品吗?她疑

惑地想。而在这些魁尔斯人看来,我们定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野蛮人。

俳雅·菩厉领着她小小的卡拉萨穿过一条巨大的拱廊街道,这座城市的古代英雄们站立在白色与绿色的大理石柱上,大小是真人的三倍。接着他们穿过一处集市,集市位于一座多面开口的巨大建筑内,格子状的天花板成了数千只色彩斑斓的鸟儿的家园。店铺上方的平台生长着茂密的树木花草,而在店铺之内,商品琳琅满目,诸神创造的一切似乎都可买卖。

巨商札罗·赞旺·达梭斯靠过来时,她的银马受到惊吓,马匹似乎受不了骆驼的气息。“如果您看中什么东西,哦,绝代佳人,您只需轻吐芳唇,它就是您的了,”札罗坐在华丽的角鞍上俯身说。

“整个魁尔斯都是她的,她不需要这些小玩意,”蓝嘴唇的俳雅·菩厉在另一侧高声叫道。“听我的没错,卡丽熙。跟我去不朽之殿吧,在那里,您将啜饮真理与智慧。”

“既然我可以提供阳光、琼浆和丝绸,她怎会去你的尘埃之殿呢?”札罗对男巫说。“十三巨子将把一顶由黑玉和火晕石制成的冠冕戴在她美丽的头上。”

“我惟一想去的宫殿是君临的红堡,雅大人。”丹妮对男巫存有戒心,女巫弥丽·马兹·笃尔使她对操弄巫术的人心怀厌恶。“如果魁尔斯的人人物们要给我礼物冲L罗,请他们赐予我舰船和军队,助我赢回理应属于我的一切吧。”

俳雅蓝唇上翘,优雅地微笑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卡丽熙。”他转身走开,缀满珠宝的长袍拖在身后,随着骆驼的移动而摇摆。

“女王陛下有超越年龄的智慧,”札罗·赞旺·达梭斯在高高的鞍座上对她低声说。“魁尔斯有句俗话:男巫的房子,骸骨加谎言。”

“那为什么人们谈起魁尔斯的男巫就压低声音呢?在整个东方,他们的力量与智慧受人敬畏。”

“他们曾经强盛,”札罗同意,“但如今就跟那些赢弱的老兵一样可笑,只会夸耀当年之勇,全不顾力量与技能早已离他们而去。他们阅读腐朽的卷轴,啜饮夜影之水直到双唇变蓝,口中暗示自己具有可怕的力量,但跟前人相比,他们不过是空壳子。我要提醒您,无论俳雅·菩厉给您什么礼物,都将在手中化为尘土。”他抽了骆驼一鞭,加速跑开。

“乌鸦还嫌八哥黑,”乔拉爵士用维斯特洛通用语低声说。遭放逐的骑士照旧在她的右边骑行。进入魁尔斯城之前,他收起多斯拉克服装,再度穿上板甲、锁子甲和羊毛衣——这些远在半个世界之外的七大王国骑士的全副装备。“您最好避开他们俩,陛下。”

“他们会助我得到王冠,”她道,“札罗拥有巨大的财富,而俳雅·菩厉——”

“——只会装神弄鬼,”骑士唐突地说。在他深绿色的外衣上,莫尔蒙家族的巨

熊后腿直立,黑黝黝的,煞是凶猛。乔拉朝集市里拥挤的人群皱眉,看上去也同样凶

猛。“我不愿在此久留,我的女王。我不喜欢这地方的气味。”

丹妮微微一笑。“你闻到的大概是骆驼。就我的鼻子而论,魁尔斯人似乎还挺香

呢。”

“香水时常用来掩盖臭味。”

我的大熊,丹妮心想。我是他的女王,但他却当我是个孩子,一心要永

远守护我。这令她感觉安全,却也有些悲哀。她希望自己能比现在更爱他。

札罗·赞旺·达梭斯热情地邀请丹妮住进自己的家。她料到那会是一座豪宅,却

没想到是比集市还大的宫殿。与之相比,伊利里欧总督在潘托斯的大宅就像

猪倌的茅屋,她想。先前冲l罗曾保证他的家可以舒舒服服地容下她所有的人马;

事实上,它将他们吞没其中。他把一整边的厢房都给了她。她有自己的花园、大理石

浴池、一座水晶占卜塔,以及男巫居住的迷宫。无数的奴隶任她差遣。在她的私人套

房里,地板是绿色大理石,墙壁上挂着五彩的丝绸,每当微风拂过,便闪闪发光。“你

太慷慨了,”她对札罗·赞旺·达梭斯说。

“对龙之母而言,这点礼物不算什么。”札罗是个慵懒儒雅的人,秃顶的脑袋,硕

大的鹰钩鼻上缀满红宝石、猫儿眼和翡翠。“明天早上,您将一边享用孔雀和云雀舌,

一边欣赏那些只配绝代佳人的音乐。十三巨子会到这里来向您致敬,全魁尔斯的高

尚人物都会来。”

全魁尔斯的人都会来看我的龙,丹妮心想,但她还是向札罗道谢,感谢他

的好意,然后将他送走。伺≥雅也告辞离开,并再三保证会向“不朽者”们请求,安排接

见丹妮。“那是如盛夏飘雪一般稀罕的荣耀啊。”他离开前,用淡蓝的嘴唇亲吻她赤

裸的双脚,并坚持留下一罐油膏作礼物,他发誓说这能让她看见空气之灵。三位寻

龙者中最后离开的是缚影土魁晰,从她那儿,丹妮只得到一个警告。“小心,”戴红漆

面具的女人说。

“/J、,乙谁?”

“小心所有人。他们将不分昼夜地觐见这重生于世的奇迹,接着便会贪念陡生。

因为龙的血肉由火构成,而火就是力量。”

待魁晰也离开后,乔拉爵士说,“她说得对,我的女王……尽管我也不喜欢她,

但是……”

“说实话,我很不理解她。”俳雅和札罗从第一眼看到她的龙开始,就连连许诺,

宣称他们彻头彻尾是她忠实的仆人,但从魁晰那儿,她只得到寥寥几句含糊隐秘的

言词,而且她从没见到那女人的脸,这让她很不安。记住弥丽·马兹·笃尔,她告诉

自己,记住背叛。她转向她的血盟卫。“我们留在这里一天,就得保持继续站哨。未

经我允许,任何人都不得进入这一侧的厢房。尤其是这些龙,必须时刻小心看守。”

“遵命,卡丽熙,”阿戈说。

“我们只看到魁尔斯的一部分——俳雅·菩厉希望我们看到的部分,”她续道,

“拉卡洛,我要你深入查看其余的部分,把所见所闻向我回报。带上得力的人手——

以及几位女人,以进入男人禁入的地方。”

“遵命,吾血之血,”拉卡洛说。

“乔拉爵士,我要你去找码头,看看那里停泊着什么样的船只。我已经半年没有听到七大王国的消息了。或许诸神会将某位好心的船长从维斯特洛吹到这儿来,用他的船载我们回家。”

骑士皱了皱眉头。“这可不算好意。篡夺者将杀死你,这和太阳会升起一样确凿无疑。”莫尔蒙将拇指勾在剑带。“我要留在您身边守护您。”

“乔戈也能守卫我。而且,你会的语言比我的血盟卫多,多斯拉克人又不信任海洋和在海上航行的人,这件事上只有你能为我效力。去吧,去船只之间走走,跟水手们聊聊,了解他们从哪儿。来,往哪儿去,还有负责指挥他们的人。”

遭放逐的骑士勉强点点头。“遵命,我的女王。”

等所有男人离开,女仆替她脱去沾染风尘的丝绸外衣,丹妮缓缓走出去,来到

门廊阴影里的大理石浴池。池水清凉宜人,池中的小金鱼好奇地轻咬她的肌肤,令

她不禁咯咯笑出声来。她闭上眼,随波漂浮,知道自己想休息多久就可以休息多久,

这样的感觉真好。不知伊耿的红堡内是否也有这样的池子,这般长满熏衣草和薄荷

的芬芳花园。一定有。韦赛里斯常-/3t-4::大王国是世界上最关的地方。

一想到家,她就不安起来。如果她的日和星还活着,一定会率领卡拉萨横渡毒水汪洋,扫清她的敌人,但他的力量已从这世上消失了。她的血盟卫们虽然还在,且武艺过人,誓死效命,但毕竟只是马上英雄。多斯拉克人洗劫城市,抢掠王国,却不懂统治之道。丹妮不希望君临化为满地游魂的焦黑废墟,她已经尝够了眼泪的滋味。我要我的王国美丽动人,到处都是精壮的男子,漂亮的-k-.x..和快乐的孩子。我要我的子民在我骑马经过时面带微笑,如韦赛里斯所说的那种,对我父亲展现的微笑。

要做到这些,首先要征服。

篡夺者将杀死你,这和太阳会升起一样确凿无疑,莫尔蒙如是说。劳勃杀死了她英勇的哥哥雷加,还派爪牙穿越多斯拉克海,企图毒死她和她未出生的孩子。据说劳勃·拜拉席恩壮如公牛,在战场上无所畏惧,是个喜爱战争胜过一切的男人。在他身边,有许多被哥哥称为‘篡夺者走狗’的大贵族:眼神冷峻、心肠冰冻的艾德·史塔克;金光灿灿的兰尼斯特父子,富裕、强大、背信弃义。

她该如何挫败这样的敌人呢?卓戈卡奥活着的时候,人们颤抖着献上贡品,以延滞他的怒气,否则他便要夺取对手的城池、财富、妻子等等一切。但他的卡拉萨非常庞大,而她的却如此弱小。她追随着她的彗星,而她的子民追随着她穿越红色荒原,也将追随她横渡毒水汪洋,但只有他们是不够的,就算加上她的龙也不够。韦赛里斯相信国内人民会为了真正的国王揭竿而起……但韦赛里斯是个傻瓜,傻瓜相信蠢事。

疑虑令她颤抖。她突然感到水太冰凉,小鱼的咬啄让人生厌。丹妮起身爬出池子。“伊丽,”她喊,“姬琪。”

女仆们用毛巾替她擦干,并裹上一条沙丝长袍,丹妮的思绪则转向到骸骨之城来找她的那三个人。“泣血之星”引领我来到魁尔斯,必有目的。只要我有足够的力量去寻取帮助,并有足够的智慧避开圈套与陷阱,就将找到自己所需。如果诸神注定要我成为征服者,他们必将提供支持,展现某种神迹。但土,果不是这样———土。果不是———

快傍晚时,丹妮正在喂龙,伊丽穿过丝市走进来,通报乔拉爵士已从码头归来……还带了一个人。“请他们进来,不管他带了谁,都一起进来,”她很好奇。

他们进来时,她坐在地面的一堆软垫上,她的龙围绕四周。来人穿一件黄绿相间的羽毛披风,乌黑的皮肤像抛光的黑玉。“陛下,”骑士道,“我为您带来库忽鲁·莫,‘月桂风号’的船长,来自高树镇。”

黑皮肤的人跪下来。“我感到无上荣幸,女王陛下,”他不是用丹妮听不懂的盛夏群岛语言,而是九大自由贸易城邦所使用的瓦雷利亚语,并且非常流畅。

“这是我的荣幸,库忽鲁·莫,”丹妮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你是盛夏群岛人?”

“是的,陛下。不到半年之前,我们曾在旧镇停靠,我从那儿为您带来一件特别的礼物。”

“礼物?”

“一个好消息。风暴降生的龙之母啊,让我告诉您,劳勃·拜拉席恩已经死了。”

围墙之外,暮色笼罩了魁尔斯,但一轮红日却从丹妮心中升起。“他死了?”她重复道。膝上黑色的卓耿嘶嘶叫着,喷出一道白烟呻口面纱般罩在她面前。“你肯定吗?篡夺者真的死了?”

“旧镇的人都这么说,在多恩,在里斯,在我们停靠的所有港口都有同样的消息。”

他给我送来毒酒,如今我活着,他却先死了。“他怎么死的?”在她肩头,韦赛利昂拍打着乳白色的翅膀,搅动空气。

“他在御林打猎时,被一头怪物般的野猪戳死,至少我在旧镇是这么听说。也有

人说是王后背叛了他,或是他的弟弟,或是他的首相史塔克公爵。所有传说的共同点在于:劳勃国壬确实死了,业已进了坟墓。”

丹妮不知篡夺者长得什么样,但几乎没有一天不想到他。他如同巨大的阴影,自她诞生起就笼罩着她,她在鲜血和风暴中降生于世,却因他而无处容身。然而此刻,这个陌生的黑肤男子却陡然把她解放。

“男孩坐上了铁王座,”乔拉爵士说。

“如今乔佛里国王即位,”库忽鲁·莫补充,“政事把持在兰尼斯特家族手里。劳勃的两个弟弟逃离了君临,传言说他们意图称王。首相失了势,史塔克公爵是劳勃国王最好的朋友,却以叛国罪遭到逮捕。”

“艾德·史塔克叛国?”乔拉爵士嗤之以鼻。“异鬼才相信!就算永夏降临,这家伙也不会玷污他的宝贵荣誉。”

“他能有什么荣誉?”丹妮说,“他背叛了真正的国王,这些兰尼斯特家的人也是。”听到篡夺者的走狗们自相残杀,令她心情愉快,但并不意外。她的卓戈死后也发生了同样的事,强大的卡拉萨四分五裂。“我哥哥韦赛里斯死了,他才是真正的国王,”她告诉盛夏群岛人。“我夫君卓戈卡奥杀了他,以熔化的黄金为他加冕。”哥哥聪明一点就好了,他日夜祈祷的复仇已经近在眼前了啊!

“我为您感到悲哀,龙之母,也为正在流血的维斯特洛感到悲哀,因为它失去了真正的国王。”

在丹妮温柔的手指下面,绿色的雷哥用熔金般的眼睛注视着陌生人。他张开嘴,牙齿如黑针一般闪闪发光。“船长,你的船何时再去维斯特洛?”

“恐怕一两年之内不会。月桂风号将从这里启程向东,沿着贸易航线环行玉海。”

“我明白了,”丹妮有些失望。“我祝你一路顺风,生意兴隆。你给我带来了一份珍贵的礼物。”

“而我得到了丰厚的回报,伟大的女王。”

她有些疑惑。“怎么会?”

他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我见到了龙。”

丹妮笑了。“希望有朝一日,你能见到更多。当我登上父亲的王座之后,来君临见我,你将得到一份丰厚的奖赏。”

盛夏群岛人保证一定照办,临行前轻吻她的十指。姬琪领他出去,乔拉·莫尔蒙留下来。

“卡丽熙,”等他们独处时,骑土开了口,“如果我是您,可不会随便把计划说出去。这种人走到哪里,都会大肆宣扬。”

“由他去说,”她道。“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决心。篡夺者已死,我怕什么呢?”

“并非每个水手的故事都是真的,”乔拉爵士警告,“即使劳勃死了,也得由他的儿子来接替统治。说实在的,什么也没改变。”

“一切皆已改变。”丹妮猛然起身。她的龙一边尖叫一边松开尾巴展翅飞离。卓耿拍拍翅膀、爬上拱廊的横梁,另外两只掠过地面,翊尖刮在大理石上。“从前,七大王国就像卓戈的卡拉萨,在领袖的强力统御下万众一心。如今,它们也将像卡奥死后的卡拉萨,分崩离析。”

“大贵族们总是沉溺于权力的游戏中,争斗不休。谁家获胜,我都能预测形势的变化。卡丽熙啊,七大王国不会像成熟的桃子一样落入您手中。您需要舰队,需要金钱,需要军队,需要同盟——”

“这些我都知道。”她拉起他的手,深深望进他疑虑的黑眼睛。在他眼中,我有时是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有时是个他想要睡的女人,他可曾真正将我视为他的-k-_-T_?"我已经不再是你在潘托斯遇见的那个惊惶失措的女孩了。没错,我只经历了十五个命名日……但是,乔拉,我也像多希卡林的老妪一般年长,像我的龙一样年轻。我怀过一个孩子,烧过一个卡奥,穿越了红色荒原和多斯拉克海。我体内流着真龙的血脉。”

“和您哥哥一样,”他固执地说。

“我和韦赛里斯不一样。”

“我指的不是他,”他解释,“而是雷加。但您别忘了,即便雷加也难免一死。劳勃在三叉戟河上,只凭一把战锤就证明:真龙也有克星。”

“真龙会死。”她掂起脚尖,轻吻他未曾修刮的脸颊。“但屠龙者也会。”

布兰

梅拉机警地转着圈,索网在她左手摇摆,右手则泰然自若地握着细长的三叉捕蛙矛。夏天睁大金色的眼珠紧盯着她,不断移动,长尾巴直立起来。他观察着,观察着……

“呀!”女孩一声叫喊,长矛飞刺向前。狼闪到左边,在她收矛之前扑跳上去。梅

拉顺势扔出网子,纠结的索扣挡在身前。飞跃的夏天正好被装进了里面。他不肯认

输,拖着网子,砰地一下,撞上她的胸膛,把她击倒在地。矛飞出老远,幸亏潮湿的草

地减轻了落地的撞击,她气喘吁吁地躺在地面。冰原狼蹲在她身上。

布兰叫道:“你输了。”

“她赢了,”她弟弟玖健说,“夏天被抓住了。”

他说得没错,布兰仔细地看了看。夏天在网子里扭动,咆哮,想撕开个口子,却

只能使自己越捆越紧。网子是咬不开的。“放他出来吧。”

黎德家的女孩朝他笑笑,伸出双臂抱住这缠成一团的冰原狼,打了个滚。夏天

发出一声可怜的哀鸣,腿脚不住踢打缚住自己的绳结。梅拉跪下去,解开一个索扣,

扯掉一个角落,灵巧地这里拖拖那里拉拉,突然之间,冰原g良便重获自由。

“夏天,过来,”布兰张开手臂。“看这里。”他说,于是狼飞一般地朝他跑来。他

立刻积蓄起全身力量,任狼飞奔过来把他又拖又撞地弄倒在草地上。他们扭打着、

翻滚着,难舍难分,一个又吠又闹,另一个只管嘻笑。最后布兰翻到了上面,沾满泥

巴的冰原狼被压在身下。“乖g良狼,”他喘着气说。夏天舔了舔他的耳朵。

梅拉不住摇头。“难道他从不生气?”

“从不和我生气。”布兰捉住狼的耳朵,夏天朝他凶猛地吼叫,但一切都只是玩

笑。“有时他会把我衣服扯烂,但从不见血。”

“那是你的血。如果他刚才弄穿了网子……”

“也不会伤害你。他知道我喜欢你。”众位领主骑士在丰收宴会后的一两天便相

继离开了临冬城,只有黎德家这两个少年留下来陪伴布兰。玖健总是很严肃,弄得

老奶妈称他为“小个子祖父”,而梅拉却让他想起姐姐艾莉亚。和二姐一样,她也从

不怕弄脏衣服,喜欢像个男孩子一样跑跳打闹、投掷东西。不过,她比艾莉亚大得

多,都快十六岁,是成年女人了。而自己呢,虽说好不容易盼到了第九个命名日,却

仍比他们姐弟年纪都小,所幸他们从不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我真希望我们家的养子是你们而不是瓦德兄弟,”他挣扎着向最近的树木爬

去。那种扭动拖曳的姿势一定很难看,但当梅拉伸出援手时,他却说,“别,我不要人

帮忙。”他笨拙地翻身,蠕动着前进,用尽双手的力量,终于把背靠到大芩树的树干

上。“你看,我就说不用帮嘛,”夏天把头放在布兰膝上。“我以前真没见过谁用网子

打架的,”他边挠冰原狼耳背边对梅拉说。“这是你家教头教的吗?”

“我父亲教的。灰水望没有骑士,也没有教头和学士。”

“那渡鸦怎么办,谁来照顾它们呢?” 。

她笑了。“渡鸦是找不到灰水望的,正如敌人也找不到它。”

“为什么?”

“因为它在动,”她告诉他。

布兰以前还没听说过会走路的城堡呢。他迟疑地看着她,不知是否受了她作

弄。“我真想去瞧瞧。你觉得等仗打完了你父亲大人会准许我去参观吗?”

“我们非常欢迎您,王子殿下。不论现在还是将来。”

“现在也行?”布兰以前从未离开临冬城。他好想见识远方的国度。“等罗德利克

爵士回来我要问他同不同意。”老骑士去了东边,代表临冬城处理一件棘手事务。事

情的起因是卢斯‘波顿的私生子把刚从丰收宴会中返回的霍伍德伯爵夫人抓了起

来,当晚便同她成了亲——听说他的年纪足以当她儿子呢。之后没几天,曼德勒大

人便接管了她的城堡。这是为避免霍伍德家的产业沦入波顿手中所做的必

要措施,他来信中这样解释,但罗德利克爵士对他和对那私生子一样火冒三丈。“罗

德利克爵士或许会同意。可鲁温师傅决计不会。”

玖健盘腿坐在鱼梁木下,严肃地望着他。“你能离开临冬城就好了,布兰。”

“真的?”

“对。越快越好。”

“我弟弟有绿之视野,”梅拉道,“他能梦见尚未发生的事,而它们往往会成真。”

“不是往往,梅拉。”他们之间对视一眼:他悲伤,她倔强。

“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布兰说。

“我会的,”玖健道,“但请你首先告诉我你的梦。”

神木林问刹时宁静下来。布兰听见树叶的沙沙响,听见阿多洗热泉发出的微弱

水声。他想到了金色男子和三眼乌鸦,他想起啄碎头骨的乌喙和嘴中金属般的血味

道。于是他说:“我不做梦。鲁温师傅给我喝安眠药。”

“起作用吗?”

“很有效。”

梅拉开了口:“整个临冬城都知道你时时在夜里醒来,浑身是汗,大喊大叫,布

兰。打水的女仆这么说,大厅的守卫也这么说。”

“告诉我们,你在怕什么,”玖健道。

“不要。不管怎么说,那都只是梦而已。鲁温师傅说梦什么也不代表。”

“我弟弟和别的男孩一样会做梦,有的梦也许只是梦,”梅拉说,“但绿色之梦不

一样。”

玖健的眼睛是青苔的颜色,很多时候,当他看着你,你会觉得他看到的不止是你,还包括很多别的事物。就像现在。“我梦见一只长翅膀的狼被灰色石链束缚于地,”他说。“那是绿色之梦,我知道是真的。一只乌鸦想琢开链条,然而石头太坚硬,它的喙只能徒劳无益地留下痕迹。”

“那乌鸦有三只眼睛吗?”

玖健点头。

夏天自布兰膝盖抬起头,用那双黑底金瞳的眼睛凝视着泥人。

“我小时候得了灰水热,差点没命。正是这只乌鸦救了我。”

“我摔下去之后它也来了,”布兰脱口而出。“那时我昏迷了好久,它飞来告诉我,说我要么跟着飞要么就会摔死,结果我醒了,却成了残废,根本不能飞。”

“只要想飞,你就能飞。”梅拉捡起网子,抖开纠结的地方,重新装备起来。

“你就是那长翅膀的狼,布兰,”玖健说,“刚来时,我还不敢确定,现在我肯定了。正是那乌鸦派我们来打碎你的枷锁。”

“乌鸦住在灰水望吗?”

“不。乌鸦在北方。”

“住在长城?”布兰一直想去长城看看。他的私生子哥哥琼恩就在那儿,当了守夜人的弟兄。

“在长城之外。”梅拉·黎德把网子系在腰带。“玖健把他的梦告诉了我们的父亲大人,于是他便马不停蹄地派我们前来临冬城。”

“我该怎么宋打破锁链,玖健?”布兰问。

“睁开眼睛。”

“我一直睁着啊,你看不见吗?”

“睁开了两只,”玖健指出,“一只,两只。”

“我只有两只啊。”

“你有三只。乌鸦给了你第三只眼,而你却没能睁开它。”他说话的方式总是那么缓慢柔和。“用两只眼你能看见我的脸。用三只眼你能看见我的心。用两只眼你能看见此时的橡树,用三只眼你能看见从前的橡实和日后的断桩。用两只眼你不过能看到墙边。用三只眼你却能南望夏日之海、北越绝境长城。”

夏天站了起来。“我不需要看那么远,”布兰紧张地笑笑,“我已经厌倦了讨论乌鸦。我们来说说狼吧。要么聊蜥狮也行。你捉到过蜥狮吗,梅拉?我们都没见过这种动物呢。”

梅拉把捕蛙矛从矮树丛间拔出。“它们住在水里。通常在缓溪或深泽之——”

她弟弟打断她:“你梦见了蜥狮?”

“没有,”布兰说,“我告诉你了,我不想——”

“你梦见的是狼?”

他让布兰生气了。“我凭什么要告诉你我的梦?我是王子。我是临冬城的史塔克。”

“你梦见的可是夏天?”

“别说了!”

“丰收宴会那一晚,你梦见自己变成了神木林里的夏天,对不对?”

“住嘴!”布兰叫道。夏天从鱼梁木下窜出,露出洁白的牙齿。

玖健·黎德毫不在意。“当时我抚摸夏天,感觉到你在他体内。正如现在你也在他体内。”

“不可能。我当时人在床上。我正在睡觉!”

“你在神木林里,全身灰毛。”

“那只是场恶梦……”

玖健起立。“我感觉到你的存在,感觉到你的坠落。你害怕的可是这个?坠落?”

坠溶,布兰心想,还有金色男子,王后的弟弟,不知怎地,他也让我害怕,但我最怕的还是坠落。这番话,他从没给别人讲过。要怎么说?他无法对罗德利克爵士和鲁温师傅说,更不能告诉黎德姐弟。如果避而不谈,也许便能遗忘。他一点也不想留住这份回十乙。那甚至根本不能算真实的记忆。 ·

“你每晚都会坠落吗,布兰?”玖健静静地问。

夏天喉头发出一声隆隆的低吼,这次可不是开玩笑。他径直上前,咧牙露齿,眼睛火热。梅拉提起长矛,挡在弟弟身前。“叫他回去,布兰。”

“是玖健惹怒了他。”

梅拉抖开网子。

“不对,这是你的怒火,布兰,”她弟弟说,“你的恐惧。”

“不是的!我才不是狼!”虽然他总在暗夜里和他们一道狂叫怒嗥,总在狼梦中和他们一起品尝鲜血。

“你的一部分是夏天,夏天的一部分是你。你知道的,布兰。”

夏天猛扑上来,却被梅拉拦住,并用三叉矛戳刺回去。狼扭到一边,绕着圈子,再度逼近。梅拉转身面对他,“叫他回去,布兰。”

“夏天!”布兰高喊,“到我这儿来,夏天!”他伸出手掌朝大腿拍打。掌心打得麻痛、僵死的大腿却毫无知觉。

冰原g良再次出击,仍旧被梅拉的长矛格开。夏天灵巧地闪避矛头,转着圈子往

后退。忽然,矮树丛里传来一阵沙沙声,一个瘦削的黑影从鱼梁木下一跃而出,利牙暴露。原来他的狂怒所发出的强烈气味引来了弟弟。布兰感觉颈后寒毛直竖。梅拉站在弟弟身边,腹背受敌。“布兰,叫他们离开。”

“我做不到!”

“玖健,上树。”

“没有必要。今日并非我的死期。”

“快!”她尖叫道,于是她弟弟用树脸的凹陷处做支撑,爬上鱼梁木的主干。冰原狼们围上来。梅拉扔开矛和网,向上一跳,抓住头顶的枝干。当她吊着一荡,翻上枝头之后,毛毛的大口正好从她脚踝下方咬过。夏天蹲坐下来,不住怒嗥,而毛毛狗似乎担心那网子,用牙咬住不停乱摇。

这时布兰方才1艺起他们并非孤立无援。他用手围住嘴巴。“阿多1,,他大喊,“阿

多!阿多!”他怕得厉害,竟觉得有几分惭愧。“他们不会伤害阿多,”他向树上的朋

友们保证。

片刻功夫,他们便听见不协调的咕哝声。阿多急急忙忙地从热泉里奔出来,衣冠不整,全身是泥,然而布兰见他出现从未这么高兴过。“阿多,快帮帮我!把狼赶走!把他们都赶走!”

阿多愉快地跑过去,挥着手臂,跺着大脚,高喊:“阿多,阿多。”他在两只狼之间来回吆喝。最先逃走的是毛毛狗,他发出最后一声吼,潜进树丛。夏天似乎也觉得够了,便跑回到布兰身边,靠着他躺下。

梅拉下树后立刻拾起矛和网,但玖健的目光从未离开夏天。“我们以后再谈,”他向布兰承诺。

那是狼,不是我。他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狂野。也许鲁温师傅把他们关在神木林是对的。“阿多,”他说,“带我去鲁温师傅那儿。”

鸦巢之下学士的塔楼是布兰最喜欢的地方之一。鲁温对打扫整理之类的事真是一窍不通,可屋里那些凌乱的市籍、卷轴、瓶瓶罐罐和老师傅的光头,宽松灰袍的长袖子都让他觉得亲切而温馨。1此外,他也很喜欢那些信鸦。

此刻鲁温师傅坐在一张高椅上,奋笔疾书。罗德利克爵士走后,整个城堡的管理重担便落到他肩上。“王子殿下,”阿多进门之后他说,“离上课还有些时辰呢。”老学士每天下午都花几个钟头给布兰、瑞肯以及两位瓦德·佛雷上课。

“阿多,站着别动。”布兰伸出双手抓住墙上的烛台,用它做支点把自己提出篮子。他在半空吊了一会儿,等阿多把凳子搬来。“梅拉说他弟弟有绿之视野。”

鲁温师傅用手中的羽毛笔挠挠鼻子,“她这么说?”

他点点头。“记得你告诉我森林之子才有绿之视野。我记得的。”

“他们中的很多人自称具有那种能力。他们的智者被称为绿先知。”

“这是魔法吗?”

“你愿意的话,可以姑且这么称呼它。因为从本质而言,这不过是另一种类别的知识而已。”

“什么知识?”

鲁温放下笔管。“这世上没有人真正了解,布兰。森林之子已从这个世界消失,他们的智慧也随之而逝。我们只能猜测,这种知识和树上的人脸有关。先民们认为绿先知通过鱼梁木上的眼睛观察他们。这就是他们每次和森林之子开战都大肆伐木的原因。据推测,绿先知们对森林里的走兽和飞鸟也有影响力,甚至能控制鱼类。黎德家那男孩自称具有这种能力吗?”

“不,我觉得他没有。不过梅拉说,他梦见的事情往往会成真。”

“我们所有人梦见的事情往往都会成真。记得吗,在你父亲大人去世之前你便梦见他在墓窖里?”

“瑞肯也梦见了。我们做了同样的梦。”

“你愿意的话,称这为绿之视野也无妨……但你要记住,你和瑞肯做过的成千上万其他的梦最终并没有成真。你不会忘了我教你的关于每个学士必备的颈链的故事吧?”

布兰想了一会儿,试图说完整。“学士必须在旧镇的学城铸造自己的颈链。它是锁链只因配上它的人必须为他人服务。它包含多种金属只因配上它的人服务于国度里各个阶层的居民。每当完成新的学业你便能加上新的链条。黑铁代表管理乌鸦,白银代表救死扶伤,黄金代表财务会计。其他的颜色我不记得了。”

鲁温把手指伸到颈链下面,一个又一个链条抡起来。他人长得矮小,脖子却很粗,所以颈链很紧,得用力才能转动。“这是瓦雷利亚钢,”当一环暗灰色金属链转到喉头的时候他说,“一百个学士里面只有一个能戴上这环链条。它代表我学到了学城里称之为高级神秘术的知识——魔法,当然取这个名字只是为了动听。这是个很迷人的东西,却并不实用,所以少有学士投身这个方向。”

“或迟或早,学习高级神秘术的人总忍不住想自行施展魔法。我必须承认,连我自己也抵挡不住那种诱惑。是啊,我当时还是个孩子,哪个孩子没偷偷幻想在自己身上发现神奇的力量呢?然而我的下场和我之前的一千个小孩相同,和我之后的一千个也一样。非常遗憾,所谓的魔法根本不起作用。”

“它们有时候会起作用的,”布兰抗议。“像我做了那个梦,瑞肯也做了。而且东方还有魔法师和男巫……”

“世上确有人自称为魔法师和男巫,”鲁温师傅说。“在学城,我有今朋友便

能从你的耳朵里变出一朵玫瑰花,但事实上,他和我一样都不会魔法。啊,必须指出

的是,世上不为人知的事还很多很多。历史的洪流奔过百年千年,而一个人短暂的

一生不就是几个仓促的夏季,几个渺小的冬天么?我们仰望着高山,便称其为永恒,

因为它们看来是这样……然而在时间的长河里,高山升起又倒塌,江河改变了途径,

繁星坠下了天幕,雄城没入了汪洋。若我们所断不假,连神灵也在生死轮替。沧海桑

田,世事变迁。”

“魔法或许在远古时代曾是一种伟大的力量,但那个纪元已经永远地失落了。

如今这点残余就像熄灭的烈火在空中飘散的几缕烟雾,就连这几许轻丝也在不断

褪色。瓦雷利亚是最后的灰烬,而它早已熄灭。再没有龙了,巨人也都死去,森林之

子和他们所有的知识被世界所遗忘。”

“不,我的王子殿下。玖健·黎德或许做过一两个自以为成真的梦,但他绝没有

绿之视野。活在世上的人没有一个具有那种能力。”

黄昏时分,当梅拉来找他时,他把这番话原原本本告诉了她。他坐在窗边看着

四周灯火逐渐亮起,给夜晚带来生机。“对狼的事我很抱歉。夏天不该攻击玖健,可

玖健也不该随便谈论我的梦。乌鸦说我能飞,它撒了谎,你弟弟也在撒谎。”

“你不认为或许是你家学士错了么?”

“他没错。我父亲总是听取他的建议。”

“你父亲倾听,这点我不怀疑。但到了决定的时刻,他会自己做主。布兰,就让我

告诉你玖健做过的关于你和你养兄弟的梦吧。”

“瓦德们才不是我的兄弟。”

她没在意。“你坐在晚餐桌边,上菜的却不是仆人,而是鲁温学士。他把烤肉中

只配国王享用的部分给了你,那肉半熟而多血,香气扑鼻,惹得在座人人都流出口

水。同时,他送给佛雷们的部分却是又老又灰的死肉,但他们对到手的食物却比你

更满意。”

“我不懂。” .

“你会懂的。我弟弟说了,当你懂得它的含义,我们便可以再谈谈。”

当晚,布兰简直不敢去出席晚宴,但当他终于去了,却发现人们早把鸽子派摆

在了他位子上。在坐人人一份,而他实在看不出瓦德们所吃的有什么特别。鲁温师

傅果然是对的,他告诉自己。不管玖健说过什么,没有任何坏事会降临到临冬城。

布兰松了一口气……却也竟有几分失望。如果世上真有魔法存在,那就意味着什么

事都可能发生。幽灵能走路,大树会说话,残废的男孩也一定能重新站起来当骑土。

“但那是办不到的,”躺在床上,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他大声地说,“世上没有魔法了,

所有的故事都只是故事。”

所以他不能走路,不能飞翔,永远也做不了骑士。

提利昂

草席刺得他赤裸的脚底发痒。“堂弟真会挑时机,”提利昂告诉睡得迷迷糊糊

的波德瑞克·派恩,这孩子无疑以为深夜唤醒他,会遭一顿训斥。“带他到书房,告诉

他,我马上下来。”

从窗外的天色判断,应该过了午夜时分。莫非蓝赛尔以为这时候我就会迷

迷糊糊,反应迟钝么?他心里盘算。不,蓝赛尔根3-不动脑子,这一定是瑟曦

的主意。可惜,老姐要失望了。他每晚都把工作带到床上,一直干到凌晨——在摇曳

的烛光下,仔细审查瓦里斯的秘密报告,查阅小指头的账簿,直到眼睛发疼,字迹模

糊为止。

他用床边脸盆里的温水湿了湿脸,不紧不慢地蹲在厕所,夜间的空气让他裸露

的皮肤有些凉。蓝赛尔爵士年方十六,从没什么耐性,就让他等着吧,他会越来越焦

躁。提利昂清空肠子,套上一件睡袍,并用手指将稀疏的亚麻色头发揉乱,好让自己

看上去像是刚刚醒来。

蓝赛尔在烧成灰烬的壁炉前踱步,身穿有黑丝绸内袖的红天鹅绒斜纹外衣,佩

一柄镶珠宝的匕首,刀鞘镀金。“堂弟!”提利昂跟他打招呼,“你真是稀客。请问有何

贵干呢?”

“摄政太后陛下命我前来,要你即刻释放派席尔大学士。”蓝赛尔爵士拿出一条

猩红的缎带,金蜡上摁有瑟曦的狮印。“这是陛下的授权状。”

“原来如此,”提利昂挥手要他拿开。“唉,姐姐大病初愈,我衷心地希望她不要

过度操劳。倘若病情复发,那就太遗憾了。”

“太后陛下业已康复,”蓝赛尔简略地说。

“妙极了,”尽管不是我喜欢的曲调。我当初真该多下点剂量。提利昂本

希望能多几天不受瑟曦的干涉,但对她迅速恢复健康也没吃惊。毕竟,她是詹姆

的孪生姐姐。他做出一个愉快地笑容。“波德,替我们生个火,这里实在太凉。陪我

喝一杯如何,蓝赛尔?我发现温酒有助于睡眠呢。”

“我可不需要睡眠,”蓝赛尔说,“我代表陛下前来宣令,不是来跟你喝酒的,小

恶魔。”

哟,骑士称号让这小子肆无忌惮,提利昂寻思——还有他在谋杀劳勃

国王一事中扮演的可悲角色。“酒喝多了自然伤身。”他一边倒酒一边微笑,“至

于派席尔大学士……如果我亲爱的姐姐真那么在乎他,似乎该亲自前来,但她却派

了你。对此,我怎么理解呢厂’

“随你怎么理解,我只要你放人!国师是摄政太后坚定的盟友,处于她的保护之

下。”这小子唇边浮现一抹冷笑,似乎很得意。想必这套都是跟瑟曦学的。“陛下

决不容许这种暴行发生。她要我提醒你,她才是乔佛里的摄政王。”

“而我是乔佛里的首相。”

“御前首相专心服务,”年轻骑士轻描淡写地告知他,“摄政太后统理国事,直到国王成年为止。”

“或许你该把这写下来,以免我记不住。”炉火欢快地噼啪作响。“你可以下去了,波德,”提利昂告诉他的侍从。等孩子离开之后,他方才转身面对蓝赛尔。“还有什么事?”

“有。陛下命我通知你,杰斯林·拜瓦特爵士公然违抗国王陛下的谕令。”

看来瑟曦早已命令拜瓦特释放派席尔,却遭到断然拒绝。“我明白了。”

“太后陛下她坚持要求撤换此人,并以叛国罪加以逮捕。我警告你——”

他将酒杯放到一边。“别警告我,小子。”

“爵士!”蓝赛尔硬邦邦地说。他碰了碰剑,或许想提醒提利昂,他也有武器。“跟我说话小心点,小恶魔。”无疑他想作势威胁,但那簇可笑的小胡子毁了效果。

“哦,剑是危险的东西,快放下。你莫非不知我出一声,夏嘎就会冲进来把你大卸八块么?他杀人可是拿斧子,不是用酒袋哪。”

蓝赛尔涨红了脸;难道他蠢到以为他在劳勃之死中的作为就神不知鬼不觉?“我是个骑士——”

“我明白。那么告诉我——瑟曦是同你上床前还是上床后封你作骑士的?”

蓝赛尔那双碧眼里闪烁的目光招认了一切。看来瓦里斯所言是真。好吧,没人能指称老姐不爱自家人。“怎么,没话说了?叫你别警告我么,爵士。”

“你必须收回这些下流的指控,否则——”

“拜托,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我告诉乔佛里,你为了睡他母亲而害死他父亲,他会怎么做呢?”

“这不是实情!”蓝赛尔惊恐地抗议。

“不是?那请问,实情究竟是怎样?”

“烈酒是太后给的!从我当上国王侍从的那天起,你父亲泰温大人就要我一切遵从太后的指令。”

“包括跟她上床?”看看他,个子不太高,身材不算好,况且他的头发不是金色,而是沙棕,也罢……即便是詹姆的拙劣替身,也赛过空床。“我想不会罢。”

“我并非主动……我只是奉命……我……”

“等在这里。等国王陛下来亲自裁决。”

蓝赛尔的傲气一扫而空,这位年轻骑士像吓坏的孩子一样跪下来。“发发慈悲吧,大人,求求您。”

“省省吧,这些话给乔佛里说去。他最喜欢听别人苦苦哀求。”

“大人,您说的这些都是令姐……太后陛下的命令,但国王陛下……他决不会明白……”

“你要我在国王面前替你隐瞒?”

“请看在我父亲的份上!我会立刻离开都城,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我发誓,我会把事情做个了断……”

要忍住笑真的很难。“我想不必。”

这回轮到小子困惑了。“大人?”

“没错。我父亲不是要你遵从她么?很好,那就照办,留在她的身边,保持她的信任,随时满足她的需求。之前的事情不会有人知道……只要你忠诚于我。而回报呢,我想知道瑟曦在干什么,去了哪里,见了谁,谈了些什么,她有什么计划……所有的一切,你都必须告诉我,行不行?”

“行,大人。”蓝赛尔毫不迟疑。提利昂很满意。“我会的。我发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起来吧。”提利昂倒满一杯酒塞给他。“为我们的共识干一杯!我保证在这座城堡里,我半只野猪都不认识。”蓝赛尔举杯饮下,尽管动作有些僵硬。“开心点,堂弟,我姐姐是个大美人,而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国家,是利国利己的好事。骑士头衔算什么?你机灵点的话,我总有天会弄个伯爵给你当当。”提利昂晃着杯中酒。“总而言之呢,我们得让瑟曦完全信任你。回去告诉她,我恳求她的原谅。告诉她,你的来访让我又惊又怕。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发生任何矛盾,从今往后,未经她同意,我不会轻举妄动。”

“可……她要求……”

“我会把派席尔还给她。”

“是吗?”蓝赛尔一脸讶异。

提利昂微笑道:“我明天就放人。虽然不能说“毫发无伤”,但我可以保证,他还算安好,只是精力有些不济。毕竟黑牢对他这种年纪的人而言,可不是个休闲的地方。瑟曦要把他当宠物养着,或是送去长城,这我不管,就是不能要他留在御前会议。” .

“杰斯林爵士呢?”

“告诉我姐姐,你相信只需多花一点时间,就能把他争取过去。这样应该可以暂

时敷衍。”

“遵命。”蓝赛尔喝完他的酒。

“最后一件事。劳勃国王已死,如果他悲伤的遗孀突然怀上孩子,肚子大起来

了,这可难堪。”

“大人,我……我们……太后不准我……”他的耳朵涨成兰尼斯特家徽的红。

“我都射在她肚子上,大人。”

“相信那是个可爱的肚子。你爱怎么滋润它都行……但绝不许失误,我不想再

多个外甥,懂吗?”

蓝赛尔爵士僵硬地鞠了一躬,转身离开。

提利昂为这小子难过了一会儿。又一个傻瓜,又一个弱者,但我和瑟曦这

么对他也实在太残忍。好在上苍有眼,给了凯冯叔叔三个儿子,这一个大概是活

不过今年了。瑟曦若是发现他出卖她,一定会除掉他,就算诸神慈悲,她一直闭目塞

听,那么等詹姆·兰尼斯特回到君临,他还是得死。惟一的区另U在于:他是死在詹姆的

炉火之下呢,还是被瑟曦灭口,以防詹姆发现。提利昂把注押在瑟曦这边。

提利昂觉得很不安,他非常清楚今晚是睡不着了。至少在这儿是睡不着了。他

在房外的椅子上找到熟睡中的波德瑞克·派恩,摇摇对方的肩膀:“传唤波隆,然后跑

步去下面的马厩,给两匹马上好鞍。”

侍从满眼睡意。“马。”

“就是那些爱吃苹果的棕色大个,四条长腿,一根尾巴,我肯定你见过它们。记住,先找波隆。”

佣兵即刻出现。“谁在你汤里撒尿啦?”他质问。

“瑟曦,老样子。我都快习惯这味道了,不过没关系,我那好姐姐似乎把我错当

成了艾德·史塔克。”

“听说他长得比你高。”

“那是小乔砍他脑袋之前的事了。你该多穿点,夜里很凉。”

“我们要出去?”

“佣兵都像你这么聪明吗?”

城里的街道很危险,但有波隆在旁,提利昂相当放心。他们通过卫兵,出了北墙

的边门,沿着夜影巷骑到伊耿高丘的脚下,然后又行过匹格伦巷,两旁是紧闭的门窗

和高耸的木石建筑,它们彼此楼层突出,靠得很近,几乎像在接吻。月亮一路追随,于

烟囱间跟他们捉迷藏。但他们没有遇到任何人,惟有一个孤身老妪,拎着一只死猫的

尾巴。她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悄悄溜进阴影中,仿佛害怕他们会抢

走她的晚餐。

提利昂回想起前两任首相,他们显然对姐姐的阴谋诡计准备不足。这彳艮自然,他们那种人……太过正直,难以生存,太过高尚,不愿欺骗,瑟曦每天都在吞噬这样的傻子。想要对付姐姐,惟一的方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这种做法史塔克公爵和艾林公爵又不屑为之。所以他们进了坟墓,而他提利昂·兰尼斯特却过得生龙活虎。他这双发育不良的短腿所跳的舞或许会让他成为丰收宴会上的笑柄,但对这种舞,他可是驾轻就熟。

时间已是后半夜,这家妓院仍然宾客满堂。莎塔雅愉快地招呼他们,领他们进入大堂。波隆跟一个来自多恩的黑眼姑娘上了楼,但爱拉雅雅正好有客,抽不开身。“她知道您来了一定很高兴,”莎塔雅说,“大人请稍等片刻,我去为您把角楼房间准备好。要不要先喝杯酒?”

“好的,”他说。

跟平日里品尝的上等青亭岛葡萄酒相比,这酒很粗劣。“请您千万见谅,大人,”莎塔雅说,“近来我无论出什么价,就是买不到好酒。”

“我明白,遇到这种情况的不只你一人。”

莎塔雅陪他感叹了一会儿,然后告辞离开。真是个有派头的女人,提利昂一边看着她走开一边想,少有妓女能如此典雅高贵。她肯定把自己当做了某种女祭司。也许秘密就在于此:我们做什么并不重要,重要是我们为何而做。这念头略略令他心安。

有几个恩客斜眼瞟他。上次他冒险出来,竟有人吐他口水……呵,应该说是试图吐他口水,结果却吐在了波隆身上。将来就只能用无牙的嘴吐口水了。

“大人,可觉得自己缺少爱怜?,’丹晰悄悄滑到他膝上,轻咬他的耳朵。“我最会治疗这种病哦。”

提利昂微笑着摇头,“亲爱的,你真是美得难以形容,但只怕我对爱拉雅雅的疗法上瘾了呢。”

“那是因为你从没试过我的。大人每次都选雅雅。她很棒,但是我更棒,您不想试试么?”

“或许……下次吧。”提利昂相信她在怀里是个精力充沛的小东西。她长着狮子鼻,几颗雀斑,一头齐腰的浓密红发,身体富于弹性。但他有了雪伊,她正在宅子里手他。

她咯咯笑着,将手伸进他两腿之间,隔着裤子捏他。“我觉得它可等不到下次,”她宣告,“它想出来数数我的雀斑呢。”

“丹晰。”爱拉雅雅站在门口,黝黑的皮肤上罩了层轻薄透明的绿丝衣,她冷静地说,“大人是来找我的。”

提利昂轻轻地挣脱女孩,站起身来。丹晰似乎并不介意,“记得下次哦,”她提醒他,悠闲地将一个指头放进嘴里吮吸。

黑肤女孩领他上了楼梯:“可怜的丹晰,她要是两周之内不能让大人选择她,就得把黑珍珠输给玛丽了。”

玛丽是个沉静、白皙、娇俏的女孩,提利昂注意过她一两次。绿色的眼睛,瓷器般精细的皮肤,又长又直的银发,虽然很可爱,却有些严肃。“真不愿让这可怜的孩子因为我的缘故而输掉珍珠宝贝。”

“那么下次就带她上楼。”

“也许吧。”

她微笑道:“我想您不会的,大人。”

她说得对,提利昂心想,我不会。虽然雪伊只是个-k*c-k-,但我仍会以我的方式对她忠诚。

到了角楼房间,当他打开衣柜门时,突然好奇地问爱拉雅雅:“我走之后你都干些什么呢?” ’

听见这话,她像只养尊处优的黑猫般伸了伸懒腰。“睡觉啊。大人,打从您光顾之后,我的休息充分多了。玛丽最近教我们识字,也许过阵子我可以读书来打发时间。”

“睡觉很好,”他道,“读书更好。”随后他快速地吻了一下她的脸颊,便直下深井,穿过隧道。

当他骑着花斑马离开马厩时,听见楼顶飘来阵阵乐声。看来,纵然在屠杀与饥荒之中,人们也能照样歌唱,想到这里他很愉快。脑海充溢着熟悉的音符,片刻之间,他似乎又听到半生之前,泰莎为他唱的歌,于是他勒马聆听。这曲子其实不太对劲,歌词也听不真切。想必是另一首歌。怎么可能是同一首歌呢?他那天真可爱的泰莎啊,从头到尾都是个骗局,她只是哥哥詹姆雇来的妓女,好让他初验男女之事。

但是,我终于摆脱了泰莎,他想,我丰生都活在:~6L-j阴影-~--F,到如4-终于可以忘了她,正如我忘了爱拉雅雅,忘了丹晰,忘了玛丽,忘了这些年来数百个跟我同床的妓女。如今我有了雪伊。雪伊。

宅院大门紧闭,从内上闩。提利昂用力敲了半天,华丽的青铜窥眼才“咔哒”一声打开。“是我!”接待他的是瓦里斯找来的人中相对好看的一个,布拉佛斯人,精于短剑,长着兔唇,目光迟钝。提利昂特地关照不要年轻英俊的守卫一天到晚在雪伊身边晃宋晃去。“给我找些又老又丑,脸上有疤的宋,阳萎的更好,”他告诉太监,“喜欢男孩,甚至喜欢绵羊的,也行。”瓦里斯没找到喜欢绵羊的守卫,但他罗织了一个太监杀手,以及一对臭烘烘的伊班人——他们只爱斧子和彼此。他雇宋的其余人手也

很精彩,都像从黑牢里挖出的角色,一个比一个丑陋。当瓦里斯将他们列队带到他

跟前时,连提利昂都觉得过分,但雪伊没有出声抱怨。她怎会抱怨呢?她所有的

守卫加起来还没有我可怕,而她从没有抱怨过我。或许,她根本不知道什

么是丑吧。

其实,提利昂心中想用他的高山原住民来护卫这座宅院;要么用齐拉的黑耳

部,要么月人部。比起贪婪的佣兵,他更相信他们铁一般的忠诚与荣誉。然而这太冒

险。全君临都知道原住民是他的人』口果他派黑耳部来此,那么御前首相养情妇的

绯闻迟早会传得风风雨雨。

那对伊班人之一牵过他的马。“你叫醒她了吗?”

“没有,大人。”

“很好。”

卧室里炉火成烬,但余温仍存。雪伊睡得很熟,踢掉了毯子和褥子。她赤裸地躺

在羽床上,壁炉淡淡的火光映在她年轻的胴体上,显出柔和的曲线。提利昂站在门

口,看得心醉神迷。她比玛丽年轻,比丹晰可人,比爱拉雅雅美丽,她就是我

要的全部,甚至比我梦想的更棒。一个妓女怎可如此清纯而美丽呢?他疑惑地

想。

他本不想打搅她的好眠,但只是看着她就让他硬了起来。他把外衣脱在地板

上,爬上床,轻轻拨开她的腿,亲吻两股之间。雪伊在睡梦中呢喃了一声。他再次吻

她,舔她甜蜜的隐私之处,不停地舔,直至他的胡须和她的下体双双湿润。她颤抖着

发出一声低吟,他爬上去,插入她的身体,几乎当即进射出来。

她睁开眼,微笑着敲敲他的头,低声说:“我刚做了个好美的梦哦,大人。”

提利昂轻咬着她那小而坚挺的乳头,将自己的头依在她肩上。他没有从她体内

拔出来;他希望自己永远也不要拔出来。“这不是梦,”他向她保证。这是真的,所有

这一切都是真的,他心想,战争,阴谋,壮丽而血腥的游戏,还有处于这一

切中心的我……我!一个侏儒,一个怪物,一个4~4t]轻蔑和取笑的对象,凭

着我与生俱来的本领,掌握了所有……权力,都城,-k-J'.-。诸神宽恕我,我

爱这一切———

还有她。尤其是她。

艾莉亚

无论黑心赫伦给他的塔楼取过什么名字,都已被时间所遗忘。它们如今分别称为恐怖塔,寡妇塔,号哭塔,厉鬼塔和焚王塔。艾莉亚睡在号哭塔那巨大拱顶下的小角落里,有一张稻草堆成的床。她随时可以洗澡,还得到了一大块肥皂。干活虽辛苦,却好过日日行军若干里。阿利得找蠕虫和甲虫充饥,但黄鼠狼每天都有面包,还有拌胡萝卜与芜箐碎块的燕麦粥,甚至每隔两周还有一丁点肉。

热派的伙食更好,因为他自得其所,在厨房操起了营生。这里的厨房是一座带拱顶的圆形石屋,自成一格。平日,艾莉亚都跟威斯和他的手下们一起在地下室的搁板桌上吃饭,但有时她会被派去厨房拿食物,这样就可以偷得片刻跟热派说话。他老忘记她现在是黄鼠狼,明知她是个女孩,还一直叫她阿利。有一次,他想悄悄塞给她一块热苹果派,但太过笨手笨脚,让两个厨子看见。好事没做成,反吃一顿大木勺。

詹德利去了铸炉工作,艾莉亚很少见他。至于跟她一起干活的人,她甚至连名字都不想问。知道名字又怎样?如果他们死了,那只会让她更难受。他们中的大多数年纪都比她大,也乐得由她一人独处。

赫伦堡巨大宽广,许多地方几近腐朽凋敝。河安伯爵夫人曾以徒利家族封臣的身份掌管城堡,但她只动用了五座塔里的两座,且只用下面三层,任由其他部分毁坏崩溃。如今她避战而逃,留下的·一小群仆人自然无法照顾泰温大人麾下的大批骑士、领主和贵族囚犯,因此兰尼斯特家除了打家劫舍,搜刮钱粮,还得多抓人手来充当仆役。据说泰温大人打算恢复赫伦堡往日的荣耀,一旦战争结束便将其作为新的居城。

威斯安排艾莉亚做些奔走送信,打水,拿食物之类的工作,有时也叫她去军械库上方的兵营大厅侍奉士兵们餐饮。但她主要的工作是打扫清洗。号哭塔的底层如今被当做储藏室和粮仓,再上面两层住着一部分守城军士,但更高的楼层已经空置了八十年。泰温大人下令,要把它们收拾得适合人居。这样,就有无数的地板需要清洗,无数的窗户需要擦拭,无数的破椅烂床需要修理。顶层是河安家族家徽上那种黑蝠的巢穴,地下室则居住着好多老鼠……据说还闹鬼,黑心赫伦和他儿子们的鬼魂就在那里出没。

艾莉亚觉得这种说法很笨。赫伦父子死在焚王塔里——那座塔正是因此而得名——他们干嘛大老远穿过庭院来吓她呢?号哭塔每当北风刮来时才会号哭,那不过是因为空气吹过石头缝隙,这些石头当年曾因高热而裂开。总而言之,即便赫伦堡闹鬼,它们也从没来骚扰过她。她觉得活人比死人可怕多了,她害怕威斯和格雷果·克里冈爵士,更害怕住在焚王塔里的泰温·兰尼斯特公爵。那座塔尽管历经当年

的烈火,在融化变形的岩石重压下倾向一侧,看上去活像一根巨大而半融的黑蜡烛,但仍然是最高最雄伟的塔楼。

她不知道如果直接跑到泰温公爵面前,坦白自己是艾莉亚·史塔克,他会怎么做,但她知道自己根本没有近身的机会,更别提说话了,而且不管怎样,即使她说了,他也决不会相信,事后威斯还会狠狠揍她。

威斯虽然地位低贱,又极自负,却差不多跟格雷果爵士一样可怕。魔山杀人就跟拍苍蝇一样随便,但多半时间他并不在乎苍蝇。可威斯总是知道你在那儿,知道你在干嘛,甚至知道你在想什么,哪怕露出一丝半点反抗之意,他就要你好看。他有一条丑陋的斑点母狗,几乎跟他一样坏,而且气味比艾莉亚见过的任何一条狗都难闻。有一次,一个扫厕所的男孩把他惹火了,他便放狗对付男孩。母狗撕下男孩小腿上一大块肉,威斯则哈哈大笑。

仅仅花了三天,他就在她的夜晚祷词中赢得一席之地。“威斯,”她把他放在荣誉的首席,“邓森,奇斯威克,波利佛,‘甜嘴’拉夫。记事本和猎狗。格雷果爵士,亚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马林爵土,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她不能允许自己忘记其中一人,否则将来要怎么去找他们报仇,把他们杀掉呢?

在来时的路上,艾莉亚感觉自己像头绵羊,到了赫伦堡之后,她觉得自己变成了老鼠。她不但穿着凌乱的羊毛裙,像老鼠一样灰仆仆的,也始终像老鼠一样在城堡的裂缝与黑洞之间求生存,随时得留心闪避,以免冒犯有权有势的大人们。

有时候她觉得大家都是困在厚厚围墙里的老鼠,即使骑士和领主们也一样,因为这城堡的规模让格雷果·克里冈都显得渺小。赫伦堡占地是临冬城的三倍,建筑物的体积更有天渊之别。它的马厩能容纳一千匹马,它的神木林足有二十亩,它的厨房仿若临冬城的大厅,而它本身的大厅则堂皇地冠以“百炉厅”的名号,虽然有些言过其实(艾莉亚曾经努力数过,但一次结果是三十三,另一次是三十五),但的确宽阔空旷,足够泰温公爵宴请整个军团,虽然他从没这么干过。不论墙壁,门窗,厅堂,阶梯,所有的一切都只能以巨大来形容,简直不像是给人类建造的,这让艾莉亚不禁想起老奶妈的故事里生活在长城之外的巨人。

老爷和夫人们从不留意脚底的小灰鼠,于是艾莉亚在奔走东西执行任务期间,只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各种秘密。比如储藏室里那“小美人”皮雅其实是个荡妇,跟城堡里每个骑士几乎都有一腿;狱卒的老婆怀了孕,但孩子真正的爹不是埃林·斯脱克皮爵士,就是名叫“白色微笑”渥特的歌手;莱佛德伯爵在餐桌上对闹鬼之说大肆嘲笑,睡觉时却总在床边点一根蜡烛;杜纳佛爵士的侍从乔吉睡觉时会尿床;厨子们都鄙视哈瑞斯·史威佛爵士,并往他的食物里啐唾沫。有一次,她甚至偷听到托斯谬学土的侍女向哥哥诉说,乔佛里原来是个私生子,根本不是正统的国王。“泰

温大人告诉师傅把信烧掉,再不准提起这肮脏事,”女孩低声道。

她还听说劳勃国王的两个弟弟史坦尼斯和蓝礼都加入了战事。“他俩自立为王,”威斯道,“这年头,国王比城堡里的老鼠还多。”如今,就连兰尼斯特的人也开始怀疑乔佛里到底可以在铁王座上坐多久。“这小鬼除了那群没用的金袍子之外根本没有一兵一卒,帮他管事的还是太监、侏儒和女人!”她听见某个小领主在杯盏间自言自语,“真正打起仗来,这些个家伙管什么用?”不时有人谈及贝里·唐德利恩。一个胖胖的弓箭手说他已被“血戏班”杀了,但其他人只是哈哈大笑。“他被洛奇在急流瀑前杀过一次,被魔山宰过两次。我赌一个银鹿,这次他也死得不安分。”

艾莉亚不知道“血戏班”是谁,直到两周之后,这群人回到赫伦堡。他们是她所见最为怪异的人。在血角黑山羊旗下,辫扎铃铛、古铜皮肤的人骑马行进;枪骑兵跨·着黑白斑纹的马;弓手们脸上抹着脂粉;矮胖多毛的人手拿毛绒的盾牌;黑皮肤的人穿着鸟羽制成的袍子;一个纤瘦的小丑穿着绿粉格子相间的戏服;剑士们留着奇异的,染成绿色、紫色和银色的八字胡;长枪兵脸上满是五彩的刺青;一个体形瘦长的人身着修士的袍子,一个面带慈祥的人穿戴学士的灰衣,另一位面露病容的人披着边沿用长长的金发装饰的皮革斗篷。 .

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瘦得像竹竿的高个子,又黑又粗的胡子几乎从下巴直长到腰间,使他憔悴的长脸看上去更长了。他的坐骑也是那种奇怪的黑白斑纹马,鞍角上挂着一顶黑铁制成、打造成山羊头形状的头盔。他的颈上则围了一条链子,由大小、形状和材料各不相同的钱币串成。

“你不会喜欢这帮家伙的,黄鼠狼,”威斯见她目不转睛地瞧着那山羊头盔的人,便出声道。他的两个酒友跟他在一起,两人都是莱佛德伯爵手下的士兵。

“他们是谁呀?”她问。

一个士兵笑道:“他们?‘猎足者’呗,小妹妹。他们是山羊的脚趾头,泰温大人的‘血戏班’。”

“嗨,你给我放聪明点!要是害她缺脚断手,你就得负责去擦那些该死的楼梯,”威斯说,“他们是佣兵,黄鼠狼小妹妹。他们自称‘勇士团’。当着他们的面,你可千万别用其他名字,否则他们会狠狠折磨你。那个山羊头盔是他们的头儿,瓦格·赫特。大人。”

“放屁,他算哪门子大人,”第二个土兵说。“我听亚摩利爵士说,他不过是个唾沫横飞、自视甚高的流浪佣兵而已。”

“好啦,”威斯说,“如果你不想被大卸八块,最好叫他大人。” 。①HoAT在英语中意为山羊。

艾莉亚又看看瓦格·赫特。泰温公爵到底养了多少怪物呀?

“勇土团”住在寡妇塔,于是艾莉亚不用服侍他们,对此她深感庆幸。他们抵达

当晚,就和兰尼斯特的人起了冲突。哈瑞斯·史威佛爵士的侍从被刺死,两个“血戏

班”的人受了伤。第二天早上,泰温公爵把他俩连同一个莱顿家的弓箭手一起吊死

在城门楼上。威斯说那个弓箭手是始作俑者,正是他拿贝里·唐德利恩来嘲笑佣兵,

才引发了所有的麻烦。上吊的人停止蹬腿后,瓦格·赫特与哈瑞斯爵士在泰温公爵

的注视下拥抱亲吻,发誓永远互敬互爱。艾莉亚觉得瓦格·赫特说起话来口齿不清、

唾沫横飞的样子很可笑,但她没有笨到笑出来。

“血戏班”没在赫伦堡多作逗留,但这期间,艾莉亚曾听他们中的一员提起,卢

斯·波顿手下的北方军队占领了三叉戟河上的红宝石滩。“他要是敢渡河,泰温大人

会像上次在绿叉河一样,打得他落花流水,”一个兰尼斯特弓箭手说,但他的同伴们

不以为然。“波顿这老滑头现在可不会渡河,他要等小狼崽子带着那群野蛮的北方

人和一整窝狼从奔流城出发,这才行动呢。”

艾莉亚这才知道哥哥竟然离得不远!奔流城可比临冬城近多了,虽然她不确定

它位于赫伦堡的哪个方向。我一定能查出来,我知道我可以,我一定要逃离

这儿。想起能再见罗柏的脸,艾莉亚不由得咬紧了嘴唇。我也好想见琼恩,还有

布兰和瑞肯,还有母亲,甚至珊莎……到时候,我会4g-个真正的淑女一

样,亲吻她,请求她原谅。她会喜欢的。

早先,她就在院子里听人闲话得知,恐怖塔顶住着三四十个俘虏,都是绿叉河

一役中抓来的。他们中的大部分被准许在城堡中自由活动,作为发誓不逃的回报。

他们发誓自己不逃,艾莉亚告诉自己,可没说不能帮我逃走呢。

俘虏们也在百炉厅用餐——只是座位与旁人隔开——平常也都能随意走动。

有四兄弟每天都在流石庭院里用棍子和木盾练习打斗。其中三人属于河渡口的佛

雷家,另一个也是那里的私生子。但他们待得不久,某天早晨,他们家来了两个兄

弟,打着和平的旗帜,带来一箱金币,从俘虏他们的骑士手中将他们赎了回去。六个

佛雷一起离开。

没人宋赎北方人。热派告诉她,一个胖胖的贵族常来厨房逡巡,总想找点吃的。

他的胡子十分浓密,把嘴都遮住了,披风扣是白银和蓝宝石做的三叉戟。他是泰温

公爵本人的俘虏,而另一个留胡子的凶悍青年则是某个雇佣骑士的财产——这骑

土正想靠他发笔小财呢。这面带凶相的青年喜欢独自在城墙上行走,身穿一件漆黑

披风,上印白色日芒的图案。珊莎一定知道他和那胖子是谁,但艾莉亚对头衔和纹

章向来不感兴趣。每当茉丹修女讲述贵族家庭的历史,她就神游天外,一心期盼下

课。

她只记得赛文伯爵。他的领地离临冬城很近,因此他和他儿子克雷经常来访。

可命运弄人,他偏偏是惟一一个从不露面的俘虏。他一直在塔上的小屋卧床养伤,艾

莉亚成天盘算着如何偷偷溜过门卫去见他。若是他能认出她来,出于荣誉,想必会帮

助她。身为伯爵大人,他肯定有钱,领主不都是有钱人吗?也许他可以买通泰温公爵手

下的佣兵,让他们送她去奔流城。父亲常说,佣兵多半都是只认钱不认人的。

然而,有一天早上,她偶然瞧见三个身穿静默修女会那种兜帽灰袍的女人将一具尸体搬上马车。尸体缝在一件饰有战斧纹章的精致丝披风里。艾莉亚询问死者是谁,一个卫兵告诉她赛文大人死了。这句话,活像在她肚子上踢了一脚。反正他也救不了你,她眼看着姐妹们赶着马车出了城门,心里想,他连自己都救不了,你这只笨老鼠,别做梦了。

从此之后,她5Z'恢复到整天清洁擦洗,来回送信,以及在门后偷听的生活。大家众说纷纭,有人说泰温大人很快就要开往奔流城,有人说他要挥军南下,出奇不意地奇袭高庭,更有人对前两种说法嗤之以鼻,因为史坦尼斯才是最大的威胁,公爵大人想必会去保卫君临。小道消息还有很多,比如大人派出格雷果·克里冈和瓦格·赫特去消灭如芒刺在背的卢斯·波顿啦;大人派渡鸦送信去鹰巢城,打算迎娶莱莎·艾林夫人,以赢取谷地啦;大人买了一吨银子来铸造可以杀掉史塔克家狼灵的魔法剑啦;大人写信给史塔克夫人恳求和解,所以弑君者很快就会被释放啦,等等。

信鸦每天来来去去,泰温大人却几乎足不出户,忙着召开军事会议。艾莉亚远远地瞥见过他几次——一次他在城墙上行走,由三个学士和那个长着浓密胡须的胖俘虏陪同。一次他跟属下诸侯一起骑马出城,视察营地。但通常他站在拱顶的楼台中,注视下方流石庭院里操练的人们。他站在那儿,双手紧扣剑柄上的黄金圆球。据说泰温大人酷爱黄金,她听一个侍从开玩笑道,公爵甚至拉出的屎都有金子。作为一个老人而言,兰尼斯特公爵看起来很强壮,虽然谢了顶,却有着厚实僵直的金胡须。不知怎地,他的脸庞让她想起了父亲,尽管他们长得一点也不像。没什么大不了啦,他就是戴了张公爵的面具而已,她告诉自己。记得某次母亲也曾关照父亲带上公爵的面具,好去处理什么事情,父亲听了哈哈大笑。但她无法想像泰温大人会为什么事情发笑。

有一天下午,她正在井边排队等候打水,却听见东城门的绞链吱嘎作响。一大群人骑马从铁闸门下穿过。当她窥见领头之人盾牌上的狮身蝎尾兽图案,一股恨意猛然袭向全身。

在清天白日下,亚摩利·洛奇爵士看来不若火光中那么可怕,但那双猪眼仍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井边有个女人说,他带着部下沿湖追逐贝里·唐德利恩,搜捅反叛者。我们才不是反叛者,艾莉亚心想,我们是守夜人,守夜人是不偏不倚

的。亚摩利爵士的手下比记1之中少了一些,许多人还受了伤。但愿他们伤口化脓!

但愿他们通通死光!

接着,她看到了走在队伍末尾的三个人。

罗尔杰戴了一顶黑色半盔,宽宽的铁护鼻让人很难看出他没有鼻子。笨重的尖

牙骑在他身旁,那可怜的战马看来随时都可能教他压垮。他浑身都是愈合中的灼

伤,模样比以前更为丑陋可怕。

贾昆·赫加尔依然面露微笑,仍旧穿着那身破旧肮脏的外衣,只是头发清洗梳

理过。半红半白的长发披到肩上,闪着光泽,艾莉亚听见女孩们羡慕地互相嘻笑称

奇。

早知道,我就让大火烧死他们。詹德利说得对,我真该听他的。若是她

没把斧子抛过去,他们早就没了命。片刻之间,她好害怕被认出来,可他们骑马经过

时,对她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关注。惟有贾昆·赫加尔大致朝她站的方向瞥了一眼,目

光直直地越过了她。他也认不出我,她心想,这也难怪,阿利是个拿短剑的凶

狠男孩,而我只是个提水捅的灰老鼠。

这天剩下的时间,她都在刷洗号哭塔的台阶。到得黄昏,当她将水桶拖回地窖

时,手上已经破皮流血,胳膊酸得直打颤。艾莉亚累得连饭都吃不下,于是向威斯请

求之后,直接爬回稻草堆里睡觉。“威斯,”她打着哈欠,“邓森,奇斯威克,波利佛,

‘甜嘴’拉夫。‘记事本和猎狗。格雷果爵士,亚摩利爵士,伊林爵士,马林爵士,乔佛

里国王,瑟曦太后。”她觉得也许该在祷词里再加三个名字,但她今晚实在太累,无

法做出决定。

她梦见群狼在森林里狂野地奔驰,突然有一只强壮的手捂住了她的嘴,就像光

滑,温暖而坚实的岩石。她立即醒来,蠕动着要挣脱。“女孩什么都别说,”有个人贴

着她的耳朵悄声道,“女孩闭紧嘴巴,没有人听得到,朋友之间说说悄悄话,好不

好?”

艾莉亚的心咚咚直跳,她勉强点了点头。

贾昆·赫加尔将手拿开。地下室里一片漆黑,虽然他的脸只有数寸之遥,她也看

不清。然而她能闻到他,他的皮肤闻起来很清新,有股肥皂的味道,他的头发上洒

了香料。“小子变做女孩,”他喃喃道。

“我本来就是女孩。我还以为你没认出我。”

“某人的眼睛会看。某人洞察真相。”

她想起自己应该恨他的。“你吓着我了。你现在跟他们一伙,早知道我就让

你烧死算了。你来这儿干嘛?走开,否则我喊威斯!”

“某人要还债。某人欠三条。”

“三条?”

“红神是债主,可爱的女孩,惟有死亡方能换取生命。女孩取走三条本属于他的命。女孩就得拿出三条来偿还。女孩说名字,某人去办事。”

原来他想帮我,艾莉亚想,心中陡然升起一线希望,简直令她晕眩。“带我去奔流城吧!那里并不远,我们偷两匹马,然后——”

他举起一根手指,放在她嘴唇上。“你有三条命,不多也不少。三条之后,我们两清。女孩必须想清楚。”他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但不要太久。”

等艾莉亚燃起她那截蜡烛头,空气中只剩一点淡淡的余味,那是一丝生姜和丁香的味道。睡在另一角落的女人在草堆里翻了个身,抱怨起亮光来,她只好把蜡烛吹熄。闭上眼睛,她眼前浮现出一张张脸庞:乔佛里和他母亲,伊林·派恩爵士,马林·特兰爵士和桑铎·克里冈……但他们远在千里之外的君临,而格雷果爵士只逗留了几晚,便又带着拉夫,奇斯威克和记事本他们一起外出掠夺。亚摩利·洛奇爵士倒是刚回来,她几乎一样恨他,不是吗?她不大肯定,还有排头的威斯呢。

第二天早上她决定将威斯列为优先考虑。只因睡眠不足,她打了个哈欠,便被威斯逮住不放。“黄鼠狼,”威斯咕哝道,“下次再让我看见你这样懒洋洋地张着嘴巴,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喂母狗。”他揪住她耳朵,使劲一拧,确保她印象深刻,然后叫她回去擦台阶,黄昏之前要擦到三层。

艾莉亚一边干活,一边考虑她的死亡名单。她假装他们的脸都印在台阶上,这样就能鼓起干劲努力擦洗。如今史塔克家和兰尼斯特家在打仗,而她是史塔克家的人,因此她应该尽可能多地杀死兰尼斯特家的人,打仗就是这么回事。可是,她觉得自己不该委托贾昆,而该亲自杀了他们。每当父亲判人死刑,总会提起寒冰,亲自操刀。“如果你要取人性命,至少应该注视他的双眼,聆听他的临终遗言。”她曾听父亲这么告诉罗柏和琼恩。

于是第二天她刻意避开贾昆·赫加尔,再往后一天也是。这并不困难。她个子太小,赫伦堡则太大,四处可容老鼠藏身。

接着格雷果爵士就回来了,比预期中要早。这次他的队伍没赶着绵羊般的俘虏,而是赶着一群真的绵羊。听说他在贝里伯爵的夜袭中损失了四个手下,只可惜艾莉亚憎恨的那几个都毫发未伤。他们住在号哭塔二层,由威斯负责供应饮酒。“这帮家伙怎么都喝不够,”他抱怨,“黄鼠狼,上去问问他们有没有衣服需要缝补,我找女人来负责。”

艾莉亚沿着被她擦洗干净的楼梯跑上去,进门时根本无人注意。奇斯威克手拿麦酒,坐在炉火旁,正在吹嘘他的那些趣闻。她不敢打断,惟恐又被打裂嘴唇。

“那时候,首相的比武大会刚结束,战争却还没来,”奇斯威克正说着,“我们七

个跟着格雷果爵士返回西境。当时拉夫也在,还有小乔斯·斯提伍德,他在比武会中

替爵土当侍从。嗯,我们遇上一条臭水沟,由于下雨,水涨得老高,没法淌过去,好在

附近有个酒馆,因此我们就去歇了会儿。爵士叫来那酿酒的家伙,告诉他,水退之前,

我们的杯子得一直满满的。吓!你没来瞅瞅他那对猪眼睛,看到银币就闪闪发光[他

连忙把麦酒端出来,还叫上女儿帮忙。那酒稀得可怜,跟黄黄的尿差不多,这让我不

大痛快,爵士也不大痛快。这酿酒的家伙哕里哕唆,一直在拜谢我们,因为大雨的关

系,他最近的生意很不好。蠢蛋!他也不瞧瞧爵土的神色,告诉你,从头到尾,爵士一

个字也没有说,只把嘴唇抿得紧紧的。大伙儿都知道他还在琢磨那个小花骑士的阴

损招数,因此也就没接话,只有这个酿酒的在高谈阔论,居然还问起大人在比武会

中的表现。于是,爵土就这么狠狠瞪了他一眼。”奇斯威克咯咯笑道。将麦酒一饮而

尽,用手背抹去泡沫。“与此同时呢,他女儿正给我们端酒倒酒,那是个胖胖的小东

西,大约十八岁——”

“我看是十三岁罢,…‘甜嘴”拉夫懒洋洋地说。

“哦?随便随便,反正长得一塌糊涂。埃耿喝多了,摸了她两把,或许我自己也摸

了两下,拉夫这伙计则怂恿小斯提伍德,叫他把女孩拖到楼上,完成自己的成年礼。

说到最后,乔斯终于把手伸进她裙下,她尖声大叫,扔掉酒壶,跑进了厨房。嗯,事情

本该就此打住,只怪那老笨蛋偏偏跑到爵士那儿去告状,要我们别碰他的女儿,还

提醒爵土他是个涂过圣油的骑士。”

“格雷果爵士本来没有理会我们找乐子,这下他注意到了,你知道他怎么

做?他命令把那个女孩带到他面前。于是那老家伙把她从厨房里拽了出来,嗨,这能

怨谁呢?只能怨他自己[爵土看了看她,然后说:‘就她,她就是你关心的婊子?’那老

糊涂蛋还直冲着格雷果爵士道:‘请原谅,我的蕾娜不是婊……,爵士。’爵士连眼睛

都没眨一下,只说:‘她现在是了。’接着便丢给老头一枚银币,撕下小妞的裙子,当

着她爹的面,就在桌子上把她办了。她像只兔子一样挣扎扭动,还吵吵闹闹。当时那

老头脸上的表情,把我笑得连酒都从鼻子里喷了出来。最后有个男孩听见声音,从

地窖里冲出,大概是他儿子,拉夫只好动手,往他肚子钉了把匕首。这时爵士已经完

事,回去继续喝酒,便由大伙儿轮着上。托伯特——你知道他什么德行——把她翻

过来从后面进。轮到我的时候,女孩已经不再挣扎,呵呵,或许她终于发现这样还挺

舒服的,不过老实说,我宁愿女人多扭扭。最精彩的部分在后面:大家都完事之后,

爵士要老头找钱,因为他女儿不值一个银币……哈哈,他说‘你这老东西要识相,赶

紧找把铜板过来,恳求老爷的原谅,并感谢我们照顾生意,大驾光顾! …

众人轰然狂笑,其中声音最大的就是奇斯威克自己,他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故

事,连鼻涕都滴了下来,淌进乱糟糟的灰胡子里。艾莉亚站在楼梯间的阴影中,注视

着他,一声不吭。最后,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地下室,威斯发现她没有询问衣服的事,便扒下她的裤子,用藤条鞭打,打得她大腿鲜血淋漓。艾莉亚闭紧眼睛,默念着西利欧教她的口诀,忘却了所有痛楚。

两天之后,威斯派她去兵营大厅侍奉晚餐。她拿酒壶帮兵士们倒酒时,一眼瞥见贾昆·赫加尔就在走道对面,就着托盘用餐。艾莉亚咬着嘴唇,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了一下,以确定威斯不在附近。恐惧比利剑更伤人,她告诉自己。

她向前踏出一步,又一步,一步又一步,逐渐觉得自己不再像只老鼠。她沿着长凳走下去,把桌上的酒杯一一倒满。罗尔杰坐在贾昆右边,已经喝得烂醉,因此没有注意她。艾莉亚俯身靠近,凑到贾昆耳边轻声说:“奇斯威克。”罗拉斯人不动声色,似乎根本没听见。

酒壶不知不觉就空了,艾莉亚赶紧跑回地下室,用酒桶重新灌满,然后迅速返回。这短短的时间里,没人渴死,也没人注意她的离开。

第二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再往后一天也一样,只是到了第四天,当艾莉亚跟威斯一起去厨房取晚餐时,听见威斯和厨子的对话。“知道么?魔山有个手下昨晚在城墙上散步时摔了下去,摔断了他的蠢脖子,”他说。

“醉酒了?”那女人间。

“他们哪天不是醉醺醺!可有些疑神疑鬼的家伙非说他给赫伦的鬼魂扔了下去!”他哼了一声,以示全然不信。

不是赫伦干的,艾莉亚想说,是我。只用一句耳语,她就杀死了奇斯威克,接下来还有两条性命。我就是赫伦堡的鬼魂,她心想。那天晚上,憎恨的名字少了一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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