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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作者:乔治.马丁 字数:45259 更新:2023-10-15 13:22:23

琼恩

狂风夹着细雨,抽打在琼恩脸上,他踢踢马刺,跨过涨水的溪流。在他身旁,

莫尔蒙总司令扯紧斗篷的兜帽,喃喃地诅咒着天气。他的乌鸦停在肩上,风弄皱了

羽毛,使它看来和熊老本人一样又湿又躁。朔风突起,湿叶纷飞,好似一群死亡的飞

鸟。鬼影森林啊,琼恩可怜兮兮地想,不如说是水淹森林。

他暗自希望跟在后面的山姆还撑得住。就算天气和煦,他也骑得不好,而今,雨

下了整整六天,路况变得十分凶险,处处是软泥和碎石。狂风卷起,漫天的雨落入眼

睛。温暖的雨水混合融雪,注满所有的小溪与河流,让人以为南方的长城也说不定

会被它们冲垮。此刻,派普和陶德一定会坐在大厅的炉火边,喝着晚餐前的开胃热

葡萄酒。琼恩羡慕他们。他自己一身浸透的羊毛衣粘在身上,湿漉发痒,脖子和肩膀

则因盔甲与长剑的重量而压得疼痛,更难受的是,他已彻底受够了盐鳕鱼,咸牛肉

和硬奶酪的滋味。

前方,一只猎号发出震颤的声调,隔着交织的急雨显得分外朦胧。“是布克威

尔,”熊老宣布,“诸神保佑,卡斯特总算没挪窝。”他的乌鸦把大黑翅膀扇了一扇,嘶

哑地叫声“玉米”,便又继续整理羽毛。

琼恩常听黑衣兄弟们讲述卡斯特和他的堡垒的故事,现在终于亲眼目睹。经过

了七座空无一人的村庄,每个人都开始怀疑卡斯特的堡垒是否也像其他地方一样

死寂荒凉,聿好担忧没有成真。或许熊老能在那儿找到苦苦追寻的答案,他

想,但至少,我们能摆脱大雨。

早前,索伦·斯莫伍德曾向大家保证,卡斯特虽然名声不好,但确是守夜人的朋

友。“我承认,这家伙精神不太正常,”他告诉熊老,“但要换你在这受诅咒的森林待

上一辈子,也会跟他一样。他虽然疯癫,却从不把我们游骑兵拒之门外,对曼斯·雷

德更没好感。他应该能向我们提供一些忠告。”

只要他提供一顿热饭,提供屋檐和干燥衣服,我就很满足了。在戴文口

中,卡斯特不仅弑杀亲人,还是骗子、强盗和懦夫,他甚至暗示对方和奴隶贩子与魔

鬼打交道。“更可怕的是,”老林务官“劈啪劈啪”地嚼着木制假牙,补充道,“这混蛋

身上有股寒冷的味道,真的。”

“琼恩,”莫尔蒙司令命令,“骑到后面去,把消息告诉大家。还有,提醒军官们约

束部下,我不允许任何人打卡斯特老婆的主意。谁也不准毛手毛脚,没事少跟她们

搭腔。”

“遵命,大人。”琼恩把马转回来时的方向。能让飞雨暂离自己的脸庞,虽然为时

不长,他也觉得舒心。一路穿过众多兄弟,每人看来都像在哭泣,整个队列在树林中

延伸半里之长。

在辎重车辆问,琼恩遇见了山姆威尔·塔利,塔利戴着一顶宽边稻草软帽,无精

打采地坐在鞍上。他骑着一匹高大笨拙的驮马,吆喝着其他几匹马。雨点嗡嗡地打

在遮住铁笼的篷布上,里面的渡鸦拍打嘶叫,不住地抗议。“哈,你莫非放了只狐狸

进去?”琼恩打招呼。

山姆抬头,雨水从帽檐如注流下。“喂,你好,琼恩。不是的,它们只是讨厌下雨,

和我们一样。”

“你感觉怎样,山姆?”

“湿透了。”胖男孩竭力装出笑容。“还好,没什么危险。”

“那就好。卡斯特的堡垒就在前面,希望诸神保佑,他让我们在温暖的炉火边借

宿一宿。”

山姆露出半信半疑的神情。“忧郁的艾迪说卡斯特是个恐怖的野蛮人。他娶自

己女儿为妻,除了自己订的规矩,什么律法都不依。戴文还跟葛兰说他身上流的是

没心肝的黑血,因为他母亲是个女野人,和游骑兵通奸,才有他这个杂……”突然

间,他住了嘴。

“杂种,”琼恩笑道,“只管直说就是,山姆,我以前又不是没听过。”他踢踢马刺,

驱策胯下那匹结实的矮马前进。“我得去找奥廷爵土。对了,不可招惹卡斯特的女人

哦,”好像山姆威尔还需要提醒似的,“扎营以后,我们再聊。”

找到奥廷·威勒斯爵士时,他正率领后卫部队一路缓行。奥廷爵士和莫尔蒙年

纪相当,矮短身材,尖尖的脸,模样总那么疲惫(从前在黑城堡时也一样)。大雨无情

地冲刷着他。“好消息,”他说,“这里的湿气都浸进我骨头里去了,瞧,只怕连鞍子都

在抗议哩,痛得很哪。”

回程路上,琼恩远远避开拉长的队列,转而在浓密的森林中选择捷径。人马的

声音渐渐降低,吞没在润湿的绿荒中,不一会儿,耳中只剩瓢泼大雨击打叶子、树木

和岩石的声响。天色刚入下午,森林里却黑如黄昏。琼恩在岩石和水坑之间寻找道

路,穿过大橡树,灰绿的哨兵树和黑皮铁树。浓密的树枝为他搭起天篷,使他暂时摆

脱雨点的敲打。骑经一棵被闪电击中,爬满野生白玫瑰的栗树时,他听见草丛里沙

沙作响。“白灵,”他唤道,“白灵,过来。”

钻出来的却是戴文,他骑着一匹鬃毛杂乱的灰矮马,旁边还有葛兰。熊老在行

军纵队两翼都派出轻骑,不仅为了探察地形,更为了警报敌人的逼近。他不敢大意,

训令侦查兵们两两一组,结伴行动。

“啊,是你呀,雪诺大人。”戴文咧嘴大笑,他的假牙是用橡木雕的,且极不搭配。

“我和这孩子还以为咱遇异鬼了哩。怎么,狼走丢了?”

“他打猎去了,”白灵不爱和队伍一起前进,但也不会跑远。每当人们安营扎寨

后,他自会找到总司令帐篷,返回琼恩身边。 :

“照我看,只怕是捉鱼去了吧,到处都是滔天大水。”戴文说。 :

“我妈常说,多下雨对庄稼好,”葛兰乐观地插话。 :

“吓,庄稼上的霉长得比较快,”戴文道,“像这样的雨能带来的惟一好处,就是 —

省了洗澡的工夫。”他的木假牙发出一声清脆的劈啪。 :

“布克威尔找到了卡斯特,”琼恩告诉他们。 :

“他弄丢过他吗?”戴文咯咯笑道,“你们这些小伙子啊,可千万别招惹卡斯特的老婆,听到没?” :

琼恩笑了,“想独占芳泽么,戴文?”

戴文再度嚼起假牙。“别说,我还真有这种打算哩。卡斯特还不是十根指头一个

鸡巴,最多数到十一。少两三个,想来也发现不了。”

“说真的,他到底有几个老婆啊?”葛兰问。

“反正你是永远别想比啦,兄弟。是嘛,老婆自己生,要多少有多少。哦,雪诺,你那家伙回来啦。”

白灵小跑着来到琼恩马边,尾巴高翘,一身白毛在大雨中显得厚实了许多。他

来去无声,琼恩也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葛兰的马一闻到气息就惊得退开——即使

现在,经过了一年多时间,马儿们还是没能习惯冰原狼的存在。“跟我走,白灵,”琼

恩朝卡斯特的堡垒骑去。

他不敢想像在离开长城这么远的地方还能发现石制城堡,所以便自顾自地勾

勒出一幅树丛之中栏栅围着木楼的景象,没料到,事实却更为糟糕:这里只有一个

垃圾堆,一间猪舍,一栏空虚的羊圈和一座枝条与泥土敷的厅堂,不值一提,连窗户

都没有。大厅又长又矮,房木粗糙,屋顶上铺了草。这个“堡垒”建在一座简直不配称

为山丘的小坡上,四周环绕着一道土堤。常年的雨水在堤防上蚀出无数小洞,棕色

的水流随之溢下斜坡,汇入一道向北蜿蜒的奔流小溪,因为暴雨,原本便水源丰富

的溪涧已成黑暗的急流。

土堤西南方,有一扇开着的小门,门边有一对插着动物头骨的长竿:一边是熊

头,一边是羊头。琼恩加入进门的大队伍,发现熊头上还有一点残存的血肉。里面,

贾曼·布克威尔的侦察兵与索伦·斯莫伍德的前卫部队已经把马排成行,忙着搭帐 ·

篷了。猪圈里,一大群小猪偎在三头肥母猪身边。旁边,一个小女孩一丝不挂地蹲在 :

雨中的菜园里拔萝卜,另两个女人正准备屠宰一头猪。牲畜尖声惨叫,高亢而恐怖, :

好似悲苦万分的人所发出的哭喊。齐特的猎狗们疯狂咆哮回应,且不管齐特怎么咒 .

骂制止,它们还是吠个不休,惹得卡斯特养的一群狗也叫喊着回应。不过它们一见 —

白灵,便纷纷住嘴,夹着尾巴逃走,只有少数几只还在低声抱怨,不肯认输。冰原狼 :

对它们不理不睬,琼恩也一样。

好吧,现在我们之中大概有三十人能暖暖和和,烘干衣服了,琼恩仔细打量房子一眼得出结论,说不定能容纳五十人。然而这地方太小,绝对不够两百入睡,所以多数人肯定还得待在外面。可要他们住哪儿呢?在这个杂乱的院落里,除了及踝深的水坑,就是湿漉漉的泥泞。看来,又一个阴郁的夜晚等在眼前。

总司令已经把坐骑交给忧郁的艾迪照管。琼恩下马时,他正忙着洗刷马蹄上的泥巴。“莫尔蒙司令在大厅里,”他宣布,“他叫你过去。不过你最好把狼留外面,瞧他饿成那样,你会以为他要把卡斯特的孩子抓来吃了。好9巴,说真的,我自己就饿得能吃他一个孩子哩,只要热腾腾端上来就行。去吧,马交给我。对了』口果里面又暖又干,就不用给我说啦,没人请我进去。”他边说边弹开马蹄底部一撮湿泥。“这泥巴,你看像不像屎?会不会这整个山坡都是卡斯特拉出来的呢?”

琼恩微笑道:“这个嘛,听说他在这儿住了好久哟。”

“你安慰不了我。还是快进去见熊老吧。”

“白灵,留在这儿,”他命令。卡斯特堡垒的门是两片鹿皮,琼恩推开它们,弯腰越过门楣。在他之前,已有二十来个游骑兵头目进了屋,围站在泥地正中的火盆边,水顺着靴子流下,聚成一个个小水塘。厅堂里混杂着煤灰、粪便和湿淋淋的狗的气味,很难闻。然而烟味虽重,空气却仍旧潮湿。雨水从屋顶的烟洞渗进。整栋屋子就只有这一个房间,外加顶上一个用做卧室的阁楼,通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梯子相连。

琼恩还记得从长城出发当天自己的感受:纵然紧张得像个出嫁的少女,却也心怀渴望,期待前方不断升起的陌生地平线后有怎样的神秘和奇迹。好啊,现在总算是发现了一个,他看着这问又脏又臭的大厅,一边告诉自己。辛辣的烟雾熏得他眼睛流泪。真可惜,派普和陶德错过了这么精彩的事儿。

卡斯特靠在火盆边,他是屋内惟一一个有椅子坐的人。连莫尔蒙司令都只能挤在长凳上,他的乌鸦在他肩上嘀咕着。贾曼·布克威尔站在他身后,打补丁的盔甲和湿得发亮的皮衣不住淌水,索伦·斯莫伍德也站在旁边,身穿以前属于杰瑞米爵士的胸甲和黑貂皮斗篷。

相较之下,卡斯特一身羊皮背心和兽皮拼成的斗篷显得寒酸了许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却带有一只手镯,分量颇重,金光闪闪。他看上去虽已进入人生末途,头发由灰转白,时日应该不多,但毋庸置疑,仍旧是个很有力量的人。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让他的模样带有几分凶残,他还缺了一只耳朵。这就是活生生的野人。琼恩想起老奶妈口中用头骨饮血的蛮人。但眼前的卡斯特喝的是淡黄啤酒,用的是琢石杯子。也许他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哩。

“三年没见着班扬·史塔克了,”他告诉莫尔蒙,“说实话,我一点都不想念他。”

六七只小黑狗和一两头落单的猪在长凳之间躲迷藏,穿着褴褛鹿皮的女人们送来

一杯杯啤酒,并升好炉火,开始往壶里切萝卜和洋葱。

“就去年,他应该路过这儿,”索伦·斯莫伍德道。一只狗在他腿边嗅来嗅去。他

飞起一脚,踢得它汪汪直叫。

莫尔蒙司令说:“当时,班是出来搜寻威玛·罗伊斯爵士的,他跟盖瑞及小威尔

一起失踪了。”

“哦,这三个我还知道。带头的贵族小少爷比这些狗崽子大不了多少,穿一身貂

皮斗篷拿着黑剑,就骄傲得了不起,还不屑于睡我屋子呢。不过我老婆们倒把眼睛

瞪得牛大,望着他瞧。”他转头斜视离他最近的女人。“盖瑞说他们在追踪土匪强盗。

我给他说,你自个儿当头的都是个菜鸟,最好别真的追上。就乌鸦而言,盖瑞还不算

太坏的种。这家伙,耳朵比我还少,都是给寒风咬的,和我一样。”卡斯特笑了,“现在

么,听说他头也没啦。不知栽在哪条道上哕?”

琼恩回想起洒在白雪里的那滩红血,想起席恩·葛雷乔伊踢死人头的情景。此

人是个逃兵。回临冬城的路上,琼恩和罗柏一起赛跑,在雪地里发现六只冰原狼小

崽。一千年前的往事。

“威玛爵士离开后,去了哪里?”

卡斯特耸肩,“我事情多着呢,哪有空管乌鸦打哪儿来,飞哪儿去。”他把酒一饮

而尽,杯子放到一边。“嘿,整整一年,都没南方的好酒来啦!我缺酒,还缺把新斧子。

旧的太钝,没用,老子有一大堆老婆要保护哩。”他环视他那群忙碌的妻子。

“你们这里人少,又孤:立无援,”熊老说,“只要你愿意,我这就派人护送你南下

长城。”

乌鸦似乎很喜欢这提议。“长城,”它尖叫,一边张开黑色的翅膀,莫尔蒙的颈上好似戴了高领子。

主人做出一个肮脏的笑容,露出满口破黄牙。“我们去那儿子什么,伺候你晚餐

么?咱可是天生的自由民。我卡斯特决不伺候任何人。”

“如今是艰难时代,独居荒野很不妥啊。冷风已然吹起。”

“让它们吹。我的根基深得很。”卡斯特猛然抓住一‘个路过的女人的腰。“告诉他,老婆。告诉乌鸦大人我们有多喜欢这地方。”

女人舔舔薄唇。“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卡斯特的堡垒保护我们的安全。我们宁可身为自由人而死,也决不当奴隶。”

“奴隶,”乌鸦咕哝着。

莫尔蒙倾身向前,“一路走来,每个村子都遭遗弃。离开长城以后,你这儿是我们头一处见到活人的地方。其他人都消失了……被杀,逃走,还是被俘,我不知道。

连动物也都不在了。什么都没有。早些时候,我们还在离长城仅几里格的地方找到班杨·吏塔克手下两个游骑兵的尸体。他们苍白冰冷,手脚乌黑,伤口不流血。我们把他们带回黑城堡,他们却在半夜里爬起来杀人。其中一个杀掉了杰瑞米·莱克爵土,另一个跑来杀我,可见他们虽然保留着生前的某些记1艺,但已经换成了一副毫无人性的歹毒心肠。”

女人合不拢嘴,脸上活像长了个潮湿的粉红洞穴,但卡斯特嗤之以鼻:“我们这儿可没那种麻烦……我谢谢你,不要在我的屋檐下说这些邪恶的事。我是个敬神的人,神灵会保佑我平安。就算尸体变鬼爬出来,我也知道怎么送他们回坟墓。不过嘛,得先找把称手锋利的新斧子。”他一巴掌打在妻子身上,吼着要她快行动,“再拿点啤酒来,搞快点。”

“既然你不怕死人,”贾曼·布克威尔说,“那活人呢,大人?你的国王怎么说?”

“国王!”莫尔蒙的乌鸦尖叫道,“国王,国王,国王。”

“那个曼斯·雷德?”卡斯特朝火堆淬了一口。“所谓的‘塞外之王’?哼,自由民要国王干嘛?”他转头斜视莫尔蒙,“好吧,我可以给你讲讲雷德和他干的那些勾当,不过我记性可不太好。告诉你吧,这些空荡荡的村庄,都是他干的。如果我也那么好欺负,等你们找到这儿,早不见人了。他派来一个骑马的,叫我务必离开自己的堡垒,去他脚边摇尾巴。人被我赶走了,只要了舌头。喏,就钉在墙上。”他指了指,“或许我能告诉你上哪儿去找曼斯·雷德,如果我记得住的话。”他又咧开黄板牙笑了,“这个我们可以慢慢谈。你们大概很想住我的屋檐下吧,嘿嘿,只怕还想把我的猪报销光呢。”

“有个屋檐遮风挡雨咱们感激不尽,大人,”莫尔蒙说,“我们走了很长的路,全身都湿透了。”

“那么,今晚你们就算是这里的客人。就只今晚,我可不太喜欢乌鸦。上面的阁楼我和我老婆睡,下面的地板你们爱怎么安排都行。我提供二十人份的肉和啤酒,多的没有。你手下多余的黑乌鸦就啄自己带的玉米去吧。”

“我们有足够的给养,大人,”熊老说,“我们很乐意与您分享我们的食物和饮酒。”

卡斯特用毛茸茸的手背揩揩下垂的嘴唇。“我会尝尝你的酒,乌鸦大人,我会的。最后一件事:哪只臭手敢碰我老婆一下,我就把它给剁掉。”

“你的屋檐下,你说了算。”索伦·斯莫伍德道,莫尔蒙司令僵硬地点点头,他看上去一点都不高兴。

“那就说定了,”卡斯特不情愿地哼了一声,“你们这群乌鸦里有会画图的吗?”

“山姆·塔利行,”琼恩挤上前,“山姆他爱死地图了。”

莫尔蒙示意他走近,“叫他吃饱了就过来,带上羽毛笔和羊皮纸。把托勒特也找来,让他拿上我的斧头,作为送给主人的谢礼。”

“这家伙是谁?”琼恩正要离开,卡斯特开口道,“他看来像个史塔克。”

“他是我的事务总管和侍从,琼恩·雪诺。”

“哦,私生子?”卡斯特上下打量着琼恩。“男人要跟女人睡,就该把她讨来当老婆,像我这样。”他挥手赶琼恩离开。“好吧,赶快去办事,小杂种,一定给我拿把又好又利的斧子,锈铁不顶用。”

琼恩·雪诺僵硬地一鞠躬,连忙离开。出门时奥廷·威勒斯爵士刚好赶到,两人差点在鹿皮门边撞个满怀。门外,雨势稍缓,院内到处搭起帐篷,堤外的树木下也有。

忧郁的艾迪正在喂马。“送野人一把斧子,有何不可?”他指指莫尔蒙的武器,那是一把镶着金饰花纹的短柄战斧,黑铁斧刃。“他会还我们的,我发誓。不过到时候是插在熊老的头骨里还,聊胜于无。咱们干嘛不把所有的战斧长剑通通都给他算了?骑马的时候,它们丁当喀啦,吵死人啦。没了它们,我们大概会走得更快,直通地狱之门。你说,地狱里也下雨吗?也许卡斯特该要顶好帽子。”

琼恩笑道:“他要的是斧子,还有葡萄酒。”

“你瞧,这就是熊老高明的地方。先把野人灌得酩酊大醉,等他操斧子杀我们时,说不定就只砍到耳朵。头只有一个,耳朵却还有两个哪。”

“斯莫伍德说卡斯特是守夜人的朋友。”

“你知道是守夜人朋友的野人和不是守夜人朋友的野人区别在哪儿吗?”这位阴沉的侍从道,“敌人会把我们弃尸荒野,喂乌鸦和野狼;朋友则会把我们悄悄埋起来。我在想,门上那头熊到底挂了多久啊,我们吆喝着到来之前,卡斯特挂在门上的又是什么呢?”艾迪怀疑地望着斧子,雨水不住流下他的长脸。“里面干不干?”

“比外面当然干得多喽。”

“如果我进去以后,不太靠近火堆,说不定他们到早上才发现我。虽然进到房里的人算是最先没命,但至少死的时候身上干干燥燥的。”

琼恩忍俊不禁,“卡斯特是一个人,而我们有两百弟兄。他杀得了谁呀?”

“你在安慰我,”艾迪说,他的语气低沉到极点。“不过嘛,死在上好的利斧下还算不错。要是被槌子谋杀可就惨了。有一次,我见人被槌子挥中,皮一点没破,可脑袋里全打烂啦,胀得像个大葫芦,整个变成紫红。他人长得本来不错,死的时候却很丑。谢天谢地,我们送的不是槌子。”艾迪摇头走开,一身浸透的黑斗篷不住淌水。

琼恩喂了马,才想起自己没吃晚餐。他正思索上哪儿去找山姆,忽然听到一声惊恐的尖叫:“狼!”他沿着厅堂飞跑,冲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靴子不断陷入烂泥。一

个卡斯特的女人背靠溅满烂泥的墙,“别过来!”她朝白灵尖叫,“你别过来!”冰原狼

嘴衔一只兔子,身前还躺着一只血淋淋的死兔。“快帮我把他赶走吧,大人,”她看见

他,便开口哀告。

“他不会伤害你,”他只需一眼便明白问题所在:一个小木栏箱,板条碎了,湿草

散了一地。“他一定是饿了,很久都没发现猎物。”琼恩吹个口哨。冰原狼立刻几口

把兔子吞下,齿间嚼着碎骨,轻轻走到他身边。

女人紧张地瞪着他们。他这才发觉她有多年轻,估计才十五六岁,因为雨的关

系,黑发乱糟糟地贴在憔悴的脸上,光脚丫子上直到脚踝都是泥。兽皮拼凑缝成的

衣服下,她的身体初露怀孕的迹象。“你是卡斯特的女儿?”他问。

她把一只手放在肚子上。“现在是他老婆,”她沿着墙壁,小心翼翼地避开狼,然

后伤心地跪在破碎的兔箱前。“我是来喂兔子的。我们没有羊了。”

“我们守夜人会补偿你。”琼恩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否则他定会倾囊而出……

虽说他不知在长城之外,一把铜板甚或一块银币对她来说有什么用。“明天我会给

莫尔蒙司令说。”

她用裙子擦擦手。“大人——”

“我不是什么大人。”

然而受女人的尖叫和兔箱破裂的声音吸引,这时其他人也围拢过来。“小妹妹,

别信他,”姐妹男拉克道,他来自于三姐妹群岛,是游骑兵中的无赖,“他可是雪诺大

人。”

“临冬城的私生子,还是国王的兄弟咧,”齐特嘲笑道,他把猎狗留下,独自前来

凑热闹。

“这头狼饥肠辘辘地望着你哟,小妹妹,”拉克说,“说不定他盘算着你肚里面那

团嫩肉呢。”

琼恩可不觉得有趣。“你别吓她。”

“确切地说,是警告她。”齐特咧牙露齿的笑容和他满脸的疖子一样丑陋。

“我们不能和你们讲话,”女孩突然想起。

“等等,”琼恩说,但迟了。她突然跳起来,跑了开去。

拉克想抓剩下的那只兔子,不料白灵更快。他露出利齿,吓得姐妹男在泥地一

滑,瘦小的屁股坐倒在地。众人哄堂大笑。冰原狼叼起兔子,交给琼恩。

“没必要去吓小女孩,”他告诉他们。

“你少来教训我们,杂种。”齐特一直怀恨琼恩使他失去了在伊蒙学土身边的好

差事。其实这也有理,若不是他为山姆·塔利去找了伊蒙,齐特眼下一定还好端端地

照料着盲眼老人,而不是成天牵起这群难伺候的猎狗。“你不过是总司令的小狗,还

没当上总司令呢……若不老带着这头怪物,你他妈的敢这么说话吗?”

“在长城之外,我不想和兄弟打架。”琼恩道,声音意想不到地冰冷。

拉克撑起一条腿。“他怕你,齐特。在我们三姐妹群岛,对这种人有个专门的称

n乎。 ”

“我哪种称呼没听过,你就省省吧。”他说完便走,白灵紧跟在后。到得大门,雨

已经减弱成细细的毛毛雨。天快要黑了,又一个潮湿凄冷的夜即将来临。层层乌云

将遮住月亮,遮住星星,遮住“莫尔蒙的火炬”,把树林变得和沥青一样漆黑。若他担

心属实,搞不好连晚上小便都会成为大冒险。

院外的树林间,游骑兵们收集到足够的落叶和干树枝,便在山脊的岩石下升起

一堆篝火。有的人更搭起帐篷,或把斗篷挂在低垂的枝头,做个简单的遮蔽所。巨人

找到棵死橡树,勉强把身子塞进树洞,“嘿嘿,我的城堡怎么样,雪诺大人?”

“看起来好暖和。你知道山姆在哪儿吗?”

“沿着这个方向继续走就行。假如走到奥廷爵士的帐篷还没看到他,就是走过

头了。”巨人笑笑,“除非山姆也找到棵树。那得多大一棵树呀。”

不久,白灵发现了山姆。冰原狼好似十字弓射出的飞矢,疾驰而去。在一片突出

的岩层下——它或多或少能阻挡雨势——山姆正喂着渡鸦。他每动一步,靴子就发

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脚湿透了,”他凄惨地承认,“我下马时,不小心踩进坑里,水一

直淹到膝盖啦。”

“靴子脱掉,先把袜子晾干。我去找点干柴。如果这石头下的地不太湿,我们就

能升火,”琼恩提起兔子在山姆眼前晃晃,“然后美餐一顿。”

“你不在大厅里陪莫尔蒙司令?”

“不,要去的是你。熊老叫你去画地图。卡斯特会为我们指出曼斯·雷德的所

在。”

“哦,”看样子山姆并不怎么想见卡斯特,即使这意味着温暖的火堆。

“不过嘛,他让你吃饱了再去。好了,快把脚晾干。”琼恩跑去收集燃料,他在地

面堆积的枝叶里深深挖掘,以求干燥的树枝。然后他仔细剥开湿润的松针,直到确

信能引火为止。即使这样挑选,仍旧花了老半天工夫,方才擦出火花。他脱下斗篷,

盖在岩石上,以保护这堆冒烟的小火苗。最后,他终于为俩人建好一个温暖的小空

间。

当他跪下来剥兔皮时,山姆已经脱了靴子。“我觉得脚趾间一定长苔藓了,”他

困惑地动动趾头,悲伤地宣布。“这兔子看起来不错,血……不管了,我不在乎……”

他边说边转头,“呃,还是有一点……”

琼恩把兔子叉好,找来两块石头靠在火堆上,把他们的晚餐架在上面。兔子虽

然瘦小,闻起来却像国王的大餐。其他游骑兵纷纷报以羡慕的眼光。就连白灵也馋

得抬头,嗅来嗅去,火光在他的红眼睛里闪烁。“你的那份已经吃了哟,”琼恩提醒

他。

‘‘这卡斯特……真像游骑兵们传说的那样野蛮吗?”山姆问。兔子烤得半生不

熟,但味道美妙极了。“他的城堡是什么样子?”

‘‘一座有屋顶、有火盆的垃圾场。”琼恩把自己在卡斯特堡垒中的所见所闻告诉

山姆。

等他说完,天已全黑,山姆舔舔手指:“这兔子不错,真想再来只羊腿,要一整只

腿,我一个人吃,上面要撒薄荷、蜂蜜和丁香。你瞧见里面有羊羔吗?”

“羊圈是有的,不过没有羊。”

“那他怎么养活他的人呢?”

‘‘可不是?我也没见什么男子,只看到卡斯特本人、他的老婆们和几个小姑娘。

真不知他是怎么守住这儿的。他的防御设施根本不值一提,只是一道土堤。好啦,你

该去大厅画图了,找得到路吗?”

‘‘没事,只要不陷进泥里就成,”山姆奋力穿上靴子,拿出羽毛笔和羊皮纸,挤进

夜幕之中,雨点拍打在他的斗篷和软帽上。

白灵把头搁上前爪,依偎在火堆边睡了。琼恩舒展身子,躺在他旁边,暗暗感激

火堆的温暖。虽然他还是又冷又湿,但比之前已经好得多。或许在今晚,熊老便能

知道如何去找班杨叔叔……

他醒来时,只见自己的呼吸在清晨的冷气中结成薄雾。刚起身,骨头就随之酸

痛。白灵已然离去,火堆早巳熄灭。琼恩拉开挂在岩石上的斗篷,发现它又硬又冰。

他爬出住所,走到外面,站在水晶的森林里。

淡淡的粉红晨光闪耀在枝头、叶子和岩石上。每片芳草都是用翡翠刻成,每滴

露珠都成了璀璨钻石。鲜花和蘑菇好似穿上玻璃的衣服,就连污水泥坑都放出明亮

的棕色光辉。在一片闪闪发光的林木绿丛中,兄弟们的黑帐篷上包裹着一层完美的

冰雕。

这么说来,长城之外果然是有魔法的。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妹妹们,或许

昨晚正是梦见了她们吧。珊莎会将这里的奇景称为魔术,感动得热泪盈眶;而艾莉

亚会笑着叫着,跑来跑去,要将一切亲手触摸。

“雪诺大人?”有人唤道,轻柔又温顺。他转过头。

管兔舍的女人蹲在昨晚替他遮蔽一夜风雨的大石头上,裹着一件大黑斗篷,那

斗篷大得快把她淹没。这是山姆的斗篷,琼恩一眼便认出来,她怎么穿着山姆

的斗篷?“胖子说能在这儿找到您,大人,”她说。

“真的很抱歉,兔子被我们吃了。”坦承事实让他有种荒谬的罪恶感。

“那位老乌鸦大人,就肩上有只说话鸟儿的那位,给了卡斯特一把十字弓,值一百只兔子呢。”她用手紧紧护住隆起的肚腹。“是真的吗,大人?您真的是国王的兄弟?”

“同父异母的兄弟,”他承认,“我是奈德·史塔克的私生子,我哥哥罗柏是当今的北境之王。对了,你来找我做什么?”

“是那胖子,山姆,他叫我来找您的。他还叫我穿上他的斗篷,以免被人发现。”

“你这样做,不怕卡斯特生气?”

“父亲昨晚喝多了乌鸦大人的酒,大概会睡上老半天。”她急促紧张的喘息在空气中结霜。“人家说国王会主持正义,保护弱者。”她一边说,一边从岩石上笨拙地往下爬。岩石表面的冰很溜,她的脚猛然一滑,幸好琼恩及时抓住,扶她安全落地。她跪在结冰的地面上,“大人,我求求您——”

“什么都别求我。回你的厅堂去吧,你不该出现在这儿。我们奉命不得与卡斯特的女人讲话。”

“您不用跟我讲话,大人。只求您离开时,带我走吧,我只求您这个。”

只求我这个,他心想,好像这挺容易似的。

“如果您高兴,我会……我会作您的妻子。我父亲,他已经有了十九个,少一个也没关系。”

“黑衣兄弟发誓永不娶妻,你难道不知道?何况我们还是你父亲家的客人呢。”

“您不是,”她说,“我仔细看过了。您从没在他桌上吃饭,从没在他火边睡觉。他并没让您享受宾客权利,所以您对他也没有义务。为了这孩子,我必须离开。”

“可我连你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呢。”

“吉莉,他叫我吉莉,是用紫罗兰花取的名。”

“好美,”他忆起珊莎曾指导他,当小姐透露姓名时,应该怎么应答。他帮不了这女孩,但礼貌殷勤或许能让她开心,“卡斯特吓着你了吗,吉莉?”

“我是为孩子,不是为自己。如果这是个女孩,那么一切还好说,长大之后他便会娶她。可妮拉告诉我这是个男孩,她已经生了六个孩子,对这些事算得很准的。他将把男孩奉献给神。当白色寒神到来,父亲便会动手。最近他的来临越来越频繁,起初父亲奉献羊羔——其实他自己最喜欢羊肉。现在连一只羊都没有了,接着便会轮到狗,再往后……”她垂下眼睛,抚摸肚子。

“神?什么神?”琼恩猛然想起在卡斯特的堡垒中根本不见一个男孩,更别说成年男子。这里只有卡斯特一位男性。

“寒冷之神,”她说,“只在夜间行走。如同苍白的阴影。”

刹那间,琼恩仿佛又回到了司令塔。一只僵硬的手掌爬上小腿,他用剑尖撬开,它掉在地上翻腾,指头开开阖阖。死人爬起来,劈成两半的肿胀脸庞上,湛蓝的眼睛发出非人的光芒。他腹部的大裂口旁悬挂着撕烂的肌肉,却一点血也没有。

“他们的眼睛是什么颜色?”他问她。

“蓝的。明亮犹如蓝色的星。充满寒意。”

她见过他们,他意识道。卡斯特在撒谎。

“您会带我走吗?只到长城边就好——”

“我们不去长城。我们往北走,追踪曼斯·雷德,以及这些鬼怪、白影、幽灵之类的东西。我们在追寻它们,吉莉。你的宝宝跟着我们并不安全。”

她的恐惧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可是,你们会回来的。等您把仗打完,您还会经过这儿。”

“我们‘可能’会。”如果我们之中还有谁活下来的话。“不过那得由熊老决定,就那位被你称做乌鸦大人的老人。我只是他的侍从,不能自作主张。”

“不要,”他听出她声音里极度的挫败感。“{艮抱歉麻烦您,大人。我只是想……人家说国王会保护人民平安,所以我只是想……”她绝望地别过头,跑开了,山姆的斗篷在她身后扑打,宛如硕大的黑翼。

琼恩目送她离开,清晨朦胧易碎的美所带来的好心境随之消逝。她真该死,他愤愤不平地想,山姆更该死,居然叫她来找我。他以为我能为她做什么?我们是来和野人打仗的,不是来营救他们的。

这时,其他人也纷纷从他们的遮蔽所里爬出,打着呵欠,伸着懒腰。魔法已然褪色,在初升的秋日下,闪亮的冰晶化为露水。有人升起了火,他闻到林间飘荡的柴火烟味,以及培根的味道。琼恩拿下斗篷,对着岩石猛拍,好把昨晚结成的薄冰壳敲碎。然后他拿起长爪,套上肩带,走开几码,对着一丛结冰的灌木小便。尿液在寒气中蒸腾,所到之处,冰雪竟相融化。最后他系好黑羊毛马裤,循香而去。

一群兄弟围坐在火堆边,其中包括葛兰和戴文。哈克递给琼恩一份夹心面包,里面有焦培根和被培根油脂弄热的大块腌鱼。他三两口吞下食物,一边听戴文吹嘘昨晚睡了三个卡斯特的女人。

“你才没有,”葛兰板起脸孔说,“不然我看得到。”

戴文用手背给了对方耳朵一巴掌,“就你?看得到?你比伊蒙学士还瞎。你连熊都看不见。”

“什么熊?这里有熊?”

“别说这里,上哪儿都有熊,”忧郁的艾迪语调中透着他惯有的无可奈何。“我小时候,不知从哪儿冒出一只熊把我哥杀了。后来它还用皮带把他的牙齿串好戴在脖

子上。那是口好牙,比我的好。我最烦我这一口烂牙。”

“山姆在哪儿?昨晚睡大厅里吗?”琼恩问他。

“照我说,那不能称之为‘睡’。地那么硬,草席一股怪味,兄弟们的呼噜更是吓人。嘿,说到熊,熊的鼾声准没黄伯纳厉害。说真的,暖和倒暖和,因为晚上一群狗全爬上我身子,不过斗篷正要干的当口,却被它们尿在上面。或许是黄伯纳干的也说不定。你们注意到没?我刚进屋,头上遮着呢,雨就停止;现在我出来了,瞧着吧,雨马上又要开始啦。诸神和野狗都拿我当尿壶咧。”

“我去看看莫尔蒙司令有什么需要,”琼恩道。

雨虽然停了,院里仍是一片充斥浅坑烂泥的泽国。黑农兄弟们正在收拾帐篷,喂养马匹,一边嚼着腌牛肉条。贾曼·布克威尔的侦察兵已在整束鞍带,准备出发了,“琼恩,”马上的布克威尔跟他打招呼,“记得把你那柄杂种剑磨利点,很快就要派—卜用场了。”

天亮以后,卡斯特的大厅仍很昏暗。厅内,几根夜间点的火把快要燃尽,摇摇摆摆,太阳的光芒几无所见。最先发现他的是莫尔蒙司令的乌鸦。它抬起巨大的黑翅,懒洋洋地扇了三下,飞到长爪的剑柄上。“玉米?”它啄住琼恩一绺头发。

“别理这狡猾的乞丐鸟,琼恩,我才把半份培根给了它。”熊老坐在卡斯特的桌边,与其他军官一起吃着早餐——烤面包,培根和羊肉香肠。卡斯特的新斧头就放在桌上,镀金装饰在火炬微光下闪烁。它的新主人在阁楼里睡得不省人事,只有女人们集体起身,忙碌不休。“天气如何?”莫尔蒙问。

“有些冷,但雨已经停了。”

“好,好。去把我的马鞍配妥当,我打算即刻动身。吃过了吗?卡斯特这儿食物普通,分量倒足。”

我不能吃卡斯特的东西,他突然下了决心。”我和弟兄们一起用过早餐了,大人。”琼恩把乌鸦从长爪上赶开,鸟儿飞回熊老的肩膀,迅速拉出一堆屎。“留给我干嘛?在琼恩那儿方便了不就好?”熊老抱怨,乌鸦尖叫回应。

他在屋后找到山姆,对方正站在破损的兔笼前与吉莉谈话。女人帮他穿回斗篷,当她回头发现琼恩,却连忙逃开。山姆给了他一个受伤的表情,“我以为你会帮她。”

“怎么帮?”琼恩尖刻地说,“把她包进你的斗篷,然后带她一起走?别忘了,我们奉命不得与——”

“我知道,”山姆愧疚地说,“但她真的好害怕。我明白恐惧的滋味,所以我告诉她……”他嗫嚅着。

“告诉她什么?告诉她我们要带她一起走?”

山姆的胖脸胀成紫红。“只是回程时顺路带她而已,”他不敢看琼恩的眼睛,“她快生孩子了。”

“山姆,你完全丧失理智了吗?我们连回程走不走这条路都不知道。就算会经过这儿,你以为熊老会准我们偷走卡斯特的老婆?”

“我是想……或许到时候……能找到什么办法……”

“我可没工夫关心这个。我得去照管马匹。”琼恩大步走开,心里又气又急。山姆那颗心,真和他的身躯一般大,在琼恩眼中,他简直跟葛兰一样没头脑。这是不可能的事,不名誉的事。可是,我拒绝他,为何又觉得自己可耻呢?

准备妥当后,守夜人弟兄们川流不息地越过高挂头骨的栅门,再度出发。琼恩和往常一样,骑行在熊老身边。人们沿着一条弯曲的狩猎小径,朝西北行去。古树枝头,融雪滴落,犹如徐缓的雨,配着轻柔的节律。堡垒以北,小溪泛滥,浮满落叶和枝条,所幸先前出发的斥候已经找到了渡口,足够人马涉过。渡口的水直淹到马肚子。白灵当先游过去,白毛滴着污水,出现在对岸。他用甩身子,泥水四处飞溅。乌鸦朝他尖叫,但莫尔蒙一直保持沉默。

“大人,”当他们再度深入丛林后,琼恩静静地开口道,“卡斯特家没有羊。他也没有儿子。”

莫尔蒙没有作答。

“在临冬城,有位老女仆很喜欢说故事,”琼恩续道,“她常对我们说,野人会与异鬼苟合,繁衍半人半鬼的恐怖后代。”

“那不过是炉边故事。难道你觉得,卡斯特看来不像人?”

他不像人的地方可多了。“他把自己的儿子丢进森林。”

长久的沉默。“是啊,”熊老最后说,“是啊。”乌鸦边嘀咕边昂首阔步地走着,“是啊,是啊,是啊。”

“您早知道?”

“斯莫伍德告诉过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其实游骑兵们都知道,只是大家嘴上不提而已。”

“我叔叔也知道。”

“游骑兵们都知道,”莫尔蒙重复了一遍,“你是不是觉得我该阻止他,甚至杀了他?”熊老叹口气,“唉,要真是因为他养不活孩子,我很乐意叫尤伦或康威来带他们走。我们可以让他们穿上黑衣,守夜人军团就缺人手。但野人侍奉的神比你我的神更残酷,这些孩子是卡斯特的祭品……唉,是他的祈祷方式。”

是吗?他老婆的祈祷可与他大相径庭。琼恩心想。

“这些事,你怎么知道?”熊老转而问他,“卡斯特的老婆给你说的?”

“是的,大人,”琼恩坦承,“但我不能告诉您这是谁说的。她吓坏了,她向我求助。”

“琼恩,世界如此辽阔,到处都有求助的人。其中有的人,或许该鼓起勇气,自己拯救自己。这会儿,卡斯特就瘫在阁楼上,浑身酒臭,毫无知觉。楼下的长桌搁着咱们新赠的利斧。如果我是他老婆,我会把这当成天神对祈祷的回应,就此了结他。”

是啊。琼恩想起了吉莉,想起了她的姐妹们,她们共有十九人,卡斯特孤身一个,可……

“其实对我们而言,卡斯特的死并不值得庆幸。你叔叔若健在,必会告诉你卡斯特堡垒对我们的游骑兵来说,通常意味着生与死的差别。”

“我父亲说……”他犹豫起来。

“说吧,琼恩。想说什么只管说。”

“我父亲告诉过我,有的人是咎由自取,罪有应得,”琼恩道,“一个残暴不公的封臣不仅玷污了自己,还玷污了他的主人。”

“卡斯特是个自由人,他没有对我们宣誓,并不需遵从我们的律法。你有一颗高贵的心,琼恩,但你得学会这一课:我们不能按自己的想法来塑造这个世界,这并非我们的目的,咱们守夜人军团的职责只是战斗。”

战斗,是啊,我必须谨记。“贾曼·布克威尔也说我的剑很快就要派上用场。”

“是吗?”莫尔蒙看来有些忧虑,“昨晚,卡斯特对我们说了许多,完全印证了我之前的担心。我躺在地板上,一夜没睡。曼斯·雷德正在霜雪之牙上聚集部众,因此村落纷纷荒废。这跟出发之前,丹尼斯·梅利斯特爵士的部下从大峡谷里抓到的野人口中得到的消息一模一样。惟一的区别在于,卡斯特把他们集结的确切地点告诉了我们,情况越来越复杂了。”

“他是想建筑要塞?还是要组织军队?”

“是啊,这正是关键所在。那里‘究竟’有多少野人?其中又有多少能操起武器作战?没有人说得清。霜雪之牙是一片严酷、冷漠、荒凉的冰山,无法供养大批人群长期停留。照我分析,曼斯·雷德只有一个目的——南下长城,扫荡七大王国。”

“从前,野人也曾大举入侵,”在临冬城时,这些故事琼恩都听老奶妈和鲁温师傅讲过,“在我祖父的祖父的时代,‘红胡子’雷蒙率领他们南下,再往前,‘吟游诗人’贝尔也曾兵临城下。”

“不错,比他们更早,有‘长角王’,‘兄弟王’詹德尔和戈尼,在远古,还有吹响冬之号角、从地底唤醒巨人的乔曼,他们都做过同样的尝试,但每次不是在长城下一败涂地,就是被临冬城的援军奋力杀退……但如今,且不论守夜人军团的实力只有夕日的一鳞半爪,又有谁会与我们并肩作战、对抗野人呢?临冬城主已经丧命,他的

继承人带着所有军队南下与兰尼斯特交兵。对野人们而言,这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

会。琼恩,我很了解曼斯·雷德,不错,他背弃了誓言……但他为人一向目光敏锐,行

事果断,是个千里挑一的人才。”

“我们该怎么办?”琼恩问。

“找到他,”莫尔蒙道,“了结他,阻止他。”

凭这区区三百人,琼恩心想,前去对抗整个北野洪荒的愤怒。他的五指

开开合合。

席恩

无可挑剔,她美得惊人。为什么你的第一次总是如此美丽,席恩不禁想。

“瞧您,笑得多灿烂哟,”女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大人您喜欢上了她,是不?”

席恩回头审视这女孩。他喜欢她的模样。真正的铁种,一望而知:苗条、长腿,剪

得短短的黑发,饱经风霜的皮肤,强壮有力的胳膊,腰间别着的匕首。虽然对她那张

瘦脸而言,她的鼻子显得又大又尖,不过她的笑容足以弥补。他认定她比他大几岁,

但不超过二十五。哈,走起路来活像上辈子都在甲板上讨生活似的。

“没错,她看起来真甜,”他告诉她,“不过嘛,却连你的一半也比不上。”

“噢,噢。”她笑道,“我可得当心,大人您有蜜糖般的唇舌呢。”

“来,尝尝看?”

“可以吗?”她边说边露骨地瞧他。铁群岛中有的女人——虽然不多,但确有一

部分——和男人们一起驾驶长船为生。俗话说海和盐能改变女人,使她们有男人的

癖好。“您在海上待太久了么,大人?莫非您去的地方没女人做伴?”

“唉,女人是不少,可哪有你这样的人才。”

“您怎知道人家是怎样的人呢?”

“我的眼睛会瞧啊,瞧你这漂亮脸蛋儿;我耳朵会听嘛,你笑起来真是没得说。

喏,我那儿比桅杆还硬啦,还不都因为你。”

女人踱上前来,伸出一只手压上他马裤。“嘻嘻,您没骗我,”她边说边隔着衣料挤压,“痛不痛?”

“痛啊,痛死啦!”

“可怜的大人,”她放手走开去,“真不巧,人家已经结婚了,还刚怀孕了呢。”

“诸神在上,”席恩说,“那我不能给你孩子啦。”

“私生子?哈,恐怕还要我男人感激您哟?”

“他不会,可你会。”

“怎么?人家以前可陪过许多大人的。他们嘛……和外面的野男人也没啥两

样。”

“可你跟过王子吗?”他问她,“当你年老色衰,白发苍苍,连奶头都松松垮垮的

时候,你却可以骄傲地告诉孙子,你爱过一个国王呢!”

“噢,我们这是在谈情说爱吗?我还以为您只关心鸡巴和阴道呢。”

“你想要爱情?”他觉得自己暗暗喜欢上了这婊子,管她是谁,她那尖刻机巧的

话语是这又冷又暗的派克岛能给他的最好舒解。“你要不要我拿你的名字来为自己

的长船命名?要我整天给你弹竖琴,把你带上城堡的高楼,用珠宝打扮,让你像童话

中的公主一般?”

“您本该用我的名字来命名您的船,”她答道,忽略了其他承诺,“她是我建造的。”

“不对吧,应该是西格林,我父亲大人的造船大师。”

“我是伊斯格蕊,安布德的女儿,西格林的老婆。”

他不知安布德还有个女儿,西格林的老婆?……但他和年轻的造船师傅只有一面之缘,而对以前那位大师更是记忆模糊。“你和西格林在一起真浪费。”

“噢,西格林告诉我,把这艘漂亮的船给你才浪费呢。”

席恩怒火中烧。“你知道我是谁?”

“葛雷乔伊家族的席恩王子,对不对?说实话,大人,你喜不喜欢她,这艘献给你的美少女?西格林很想知道。”

这艘长船崭崭新新,散发着沥青和树脂的味道。明天,伊伦叔叔将在新船下水之际予她祝福,但席恩已等不及,便飞马从派克城赶过来预先观看。她的大小比不上巴隆大王的泓洋巨怪号和维克塔利昂的无敌铁种号,但即便躺在岸边的木船坞,已能让人充分感受她的灵巧与敏捷:一百尺长的黑色流线形船壳,一根独立的大桅杆,五十条长桨,足够一百人站立的甲板……船首则是一座塑成箭头形状的钢铁巨锤。“西格林取悦了我,”他承认,“她真的就跟看起来一样跑得快?”

“很快很快——只要驾御她的是懂行的人。”

“我有几年没驾过船了。”事实上,从未当过船长。“不过,我是葛雷乔伊家的人,我是铁民,大海融入了我的血脉。”

“如果你想好好开船,你的血脉应该融入大海,”她告诉他。

“放心,我不会亏待这位美少女。”

“美少女?”她嘻笑道,“她么,应该叫海婊子才对。”

“瞧,你给她取了个好名,就叫她海婊子吧。”

她被逗乐了,他看见她黑眼珠里闪烁的火花。“您刚才不是说,要用我的名字为她命名么?”她用受伤的语调责备道。

“嘿,我可是说到做到了呀,”他执起她的手,“来吧,夫人。青绿之地上的人都说,怀孩子的女人能给睡她的男人带来好运。”

“青绿之地上的人怎么知道船上的事?怎会了解船上的女儿家?我想,您不会在哄我吧?”

“嗨,我投降啦。你还爱我吗?”

“什么?我啥时候爱上您啦?”

“就算还没有吧,”他承认,“可我不是在尽力弥补么?亲爱的伊斯格蕊,你瞧,外

面寒风凄冷,就请上我的船,让我跟你暖和暖和。明天,我叔叔伊伦就要过来用海水

浇灌她的船首,念念有词地向淹神祷告祈福,我打算先用我俩的精液来祝福她呢。”

“淹神老爷没定这规矩吧。”

“去他的淹神老爷。他敢来烦我们,我他妈把他再淹一次。两周后我们就要去打

仗,你怎么忍心让我彻夜无眠、满怀思念地上战场呢?”

“那样的话,我最开心了。”

“好残忍的女孩。我的船真是取了个好名。唉,若是我驾船分心牵挂,说不定就

让她触礁了呢,你可后悔都来不及啦。”

“您可真会说笑话,莫非您用这个驾驶?”伊斯格蕊的手再度绕过他的马裤,她

一边用手指勾勒他硬得似铁的命根子一边微笑。

“跟我回派克城吧,”他沉吟半晌,突然道。巴隆大王会怎样说?嘿,我关心

个屁!我是个大男人了,想带婊子上床是我自己的事,谁管得了?

“我去派克城干嘛?”她的手还放在那儿。

“今晚,我父亲会大宴诸位船长。”其实他每天都在宴请他们,只等他们聚齐,不

过没必要给这婊子讲这么仔细。

“呵,我就是您今夜的船长么,王子殿下?”她露出他从未见过的邪恶笑容。

“我同意。只要你为我平平安安撑船返航。”

“好啊,我知道怎么撑船划桨……首先是放开绳子和索结……”她伸出另一只

手,解开他的裤带,然后笑着轻快地走开,“不过人家结婚·了,还怀了孩子,可惜哟。”

席恩慌忙提住裤带,“总之,我必须马上回城。你不跟我走的话,只怕我会永远

为今天悲叹,就连群岛也将终日失色哪。”

“我们别那么坏哟……可我没马呀,殿下。”

“你可以骑我侍从的马。”

“我害你倒霉的侍从一路走回派克城去?”

“好了,骑我的马。”

“你这家伙!本就这样打算吧,”她又笑了,“那么,我是坐你后面,还是前面?”

“你想坐哪儿就坐哪儿。”

“我要骑在上面啦!”

我真该早些遇上这婊子。“我父亲的厅堂又黑又潮,惟有伊斯格蕊能让那/L

焕发光芒。”

“大人您有蜜糖般的唇舌呢。”

“嘿,我们不就这样开始的么?”

她猛地抽回手,“这也是结束。伊斯格蕊跟你走,亲爱的王子,带我去城堡,我要

好好瞧瞧您那海中升起的矫健塔楼。”

“来,我把马留在了旅馆,”他们并肩走下浅滩,席恩又去挽她的手,这次她没有拒绝。他喜欢她走路的姿势:透着一股蛮野劲儿,悠闲地摇摆,想来她在毯子底下也同样蛮野,同样棒。

君王港和从前一样,非常拥挤,鹅卵石岸上挤满长船水手,有的在防波堤边固定船锚,将船在岸边排成一列。铁民们不常屈膝,更不易屈膝,但席恩经过时发现无论桨手镇民似乎都通通闭上了嘴巴,朝他恭敬地点头。他们终于明白了我是谁,他心想,花的时间可不少嘛。

大威克岛的古柏勒头领昨晚刚到,带来了他的船队主力,约四十条长船。这时,他的部下正四处游荡,围着斑纹山羊毛做的腰带,十分醒目。旅馆的闲人都说老板“水濑”吉普肯的妓女都被这群花腰带没胡子的男孩操弯了腰啦。呵,这些小子才不关他席恩的事,他可不想见那些脸上长痘的荡妇,还是身边的人更合胃口。她嫁给了父亲的造船师,肚里还拖着孩子,吓,多么诱人!

“王子殿下,您挑选好船员了吗?”他们朝马房走去时,伊斯格蕊开口道。“喂,蓝牙,”她朝一位路过的船员高喊,那人十分高大,穿着熊皮背心,头戴鸦翼盔。“你新娘子呢?”

…怀孩子变胖啦,就念着双胞胎。”

“这样快啊?”伊斯格蕊又露出邪恶的笑容,“你在水里划桨总是这般猛。”

“嘿嗨,划呀划呀划呀,”男人吼着。

“粗汉一个,”席恩评论,“他叫蓝牙?我可以选他上海婊子。”

“你莫非想侮辱他?蓝牙有自己的漂亮长船。”

“我离开得太久,很多人际关系都扯不清喽,”席恩承认。他用心寻访过儿时玩伴,但一无所获,他们要么死了,要么成了陌生人。“我叔叔维克塔利昂答应把自己的舵手借给我。”

…风暴狂饮’瑞摩尔?人选不错,只是他清醒的时候不多。”她认出更多熟人,朝旁边一个三人组叫嚷,“乌勒,科尔,你们老哥上哪儿去啦?嗯,斯基特?”

“唉,恐怕淹神老爷急着要个好桨手哪,”那矮小身材,胡子半白的男人答道。

“他是说,埃迪斯喝得太多,把大肚子撑暴喽,”斯基特旁边粉红脸颊的少年续道。

“逝者不死,”伊斯格蕊说。

“逝者不死。”

席恩跟着他们呢喃祷词。“看来你很受欢迎嘛,”男人们离开后,他告诉女人。

“谁不喜欢造船师傅的老婆呢。不多恭维点,说不定哪天船沉了都不知道。你想

找桨手,这三人倒不错。”

“君王港里多的是壮汉。”席恩早考虑过这个问题,他要的是经验丰富的战士,

要的是赤胆忠心的伙伴一不是对他父亲大人,不是对他叔叔,而只对他本人。眼

下,他不得不暂时扮演恭顺尽责的王子殿下的角色,眼看着巴隆大王执行计划。可

只要时机成熟,计划出了岔子,或是他不喜欢自己的角色了,那么,那就……

“光有力气是不够的,要想一条长船跑得快,关键是她的桨手必须整齐一致。你

聪明的话,得尽量选择以前共事过的船员。”

“贤明的建议。依我看,应当由你来帮我挑选船员。”让她知道我有多赏识她

的智商,女人就喜欢这道道。

“或许吧』口果您待我好点儿的话。”

“还不够好么?”

他们走近密拉罕号,席恩陡然加快脚步。这条船甲板上空无一人,在波浪中不

住摇晃。早在两周前,船长就试图驾船离开,却被巴隆大王发话禁止。自席恩归来以

后,君王港所有的商船都不准出港;父亲希望在准备就绪之前,不让大陆得到一丝

一毫军队集结的讯息。

“少爷!”商船船楼上传下一声凄惨的呼唤。船长的女儿倚在栏杆边,目不转睛

地望着他。她老爸不准她上岸,于是每当席恩前来君王港,总能见她在甲板上没头

苍蝇似的四处徘徊。“少爷,请等我一下,”她在他身后大喊。“如果少爷您高兴……”

“就这女孩?”当席恩领着伊斯格蕊飞快地越过小船后,她问,“逗少爷您高

幸?”

我可不会为这小女孩脸红。“有一段时间吧。她得寸进尺,想当我的盐妾。”

“噢,噢,没错,当盐妾再没更好的可人儿了。你看看,她娇嫩又柔弱,不是么?我

说得没错吧?”

“没错。”娇嫩又柔弱。中肯极了。可她怎么知道呢?

他吩咐威克斯在旅馆等他。此时大厅里人头攒动,席恩只好从门边一路挤过

去。长椅和桌边都没了空位,他的跟班不见了。“威克斯,”他在一片喧嚣和谈笑中高

声大叫。如果他跑去睡那些长痘痘的婊子,我就剥了他的皮,他正这么想着,

转头便瞧见了男孩,对方正在壁炉边掷骰子……赢了不少,面前的钱币堆得小山似

的。

“该走了,”席恩宣布。男孩不理他,他一把揪住孩子的耳朵,将他拖离赌局。威

克斯慌乱中抓起一把铜板,一言不发地跟席恩出去。他就这点讨席恩喜欢,别人的

侍从都是多嘴多舌,只有他的威克斯天生是个哑巴……惟一的遗憾是他跟其他十

二岁男孩一般机灵古怪。他是波特利头领的同父异母兄弟的私生子之一,带走他当

跟班也是席恩为换取波特利的好马所付出的代价。

当威克斯瞧见伊斯格蕊,眼睛顿时瞪得老大。你还以为他这辈子从没见过

女人呢!席恩想。“伊斯格蕊跟我一起骑马回派克。快把马鞍备好,快!”

男孩的坐骑只是从巴隆大王的马房里随意拣的一匹又瘦又矮的小马驹,但席

恩的马不同凡响。“这该死的马你打哪儿弄到的?”伊斯格蕊一见便问,从她笑的模

样,他知道她被打动了。

“一年前,波特利头领在兰尼斯港买下的。不过他家的马也实在太多,所以就很

乐意转手喽。”铁群岛贫瘠多山,不是培育良马的地方。多数岛民对骑马很陌生,对

他们而言,待在甲板比骑上马背自在得多。头领们也只骑骑矮马或多毛的哈尔洛小

马。岛上牛车都比马车多。平民百姓更没财力去购买牲畜来在这荒芜崎岖的土地上

拉犁。

不过席恩在临冬城待了十年,决心骑着雄健的战马上战场。波特利头领不识

货,算他的运气:这匹牡马的脾性就像他的漆黑皮肤一般,个子虽比不得军马,却比

普通坐骑高大。对他而言真是恰好合适,因为席恩也不如一般骑士那么高大。这家

伙眼透火气,记得第一次跟新主人见面,撅撅嘴唇,差点把席恩的脸咬掉。

“它有名字么?”席恩上马时她问。

“笑星,”他朝她伸手,把她抱到身前,好在骑马途中搂着她。“记得从前有个家伙对我说,我总是对着错误的东西微笑。”

“是么?,’

“哼,在那些从不懂得欢笑的人眼里或许如此吧。”他想起父亲和伊伦叔叔。

“那您现在在笑吗,我的王子殿下?”

“哈,当然,”席恩的手环抱着她,抓起缰绳。她几乎和他一样高,头发洗得很勤,只不过那标致的颈项上有道褪色的红伤疤。没关系,他喜欢她的味道,海盐、汗水和女人的味道。

这次回派克一定比和叔叔那次舒服得多。

当君王港慢慢从视线中消失,席恩也渐渐地把手放上她的乳房。伊斯格蕊抓住他的手,挥打开去。“您这人!一定要双手抓紧绳子啦,不然这黑大个把咱俩掀下去踢死才好看呢。”

“它敢!”席恩觉得很开心,于是暂时压住性子,和她亲切地聊起了天气(自打他来,便是灰暗多云,时常降雨)以及他在呓语森林杀人的事迹。当他说到自己逼近弑君者的部分时,忍不住又把手伸到它们原本该待的地方去了。她的奶子小是小,不过他顶喜欢它们的坚硬。

“您不要这么做啦!我的王子殿下。”

“噢,干嘛?”席恩拧了一下。

“您的侍从正瞧着您呢。”

“管他的。他不会说出去的,我发誓。”

于是伊斯格蕊逮住他的指头。这回他可被牢牢困住了,她那双手真是强壮得

紧。

“哈,我喜欢带劲的女人。”

她嗤之以鼻。“我可不那么想,瞧瞧在码头碰见的女孩吧。”

“你不能用她来评判我。她是那船上惟一的女人呀!”

“哎,还是说说你父亲吧。不知他会不会欢迎我去他城堡?”

“干嘛要求他欢迎?他连我都不欢迎,我可是他的亲生血脉,是派克和铁群岛的继承人呢。”

“真的?”她温柔地问,“你不是有叔叔,有兄弟,还有一个姐姐么。” ’

“老哥们死了几百年啦,我姐姐……好啦,听说阿莎最喜欢的衣服是一件过膝

的锁子甲,她连内衣都穿的是硬皮甲。哼,不管怎么讲,穿男人的衣服不能让她变成

男人。不过呢,只等我们打了胜仗,我会给她找个声名显赫的世家,安排一桩好婚

事。记得她鼻子真是跟秃鹫的喙没两样,一脸的烂麻子,胸脯却还没那些假小于

大。”

“也许你能嫁掉姐姐,”伊斯格蕊评论,“但还有叔叔呢。”

“我的叔叔们……”席恩的继承顺位照理比父亲的三个弟弟优先,不过这女人

还是逮到了痛处。在这片群岛,强大而有野心的亲戚霸占侄儿的土地,甚至把小辈

谋害掉的例子真可谓数不胜数。但我不是弱者,席恩提醒自己,老爸死前我要

变得更为强大。“叔叔们对我没威胁,”他宣称,“伊伦把自己献给了大海和神灵。他

活着只为了他的神——”

“他的神?难道不是你的?”

“当然是啦。逝者不死么。”他敷衍地笑笑,“只要我记得每天多念这些虔诚的废

话,湿发就不会来烦我。而我叔叔维克塔利昂——”

“他是铁岛舰队的总司令,无畏的战士。我在酒馆里常听人们唱歌颂扬他呢。”

“当年我父亲起兵,就是他和我另一位叔叔攸伦一同航往兰尼斯港,把兰尼斯

特的整只舰队活活焚在了锚地里,”席恩回,r艺,“不过,整个计划是攸伦制订的。要我

形容的话,维克塔利昂就像那些笨重的灰公牛,强壮、不知疲倦、忠于职守,但你甭

想用他去赢得任何赛跑。毫无疑问,他会像服侍我父亲一般服侍我。他可没那个本

事和野心去策划叛变。”

“说到本事,‘鸦眼’攸伦可是个厉害角色。我看别人对他简直就是谈虎色变。”

席恩在鞍上挪了挪,“我的攸伦叔叔已经快两年不曾在群岛露面,大概是死了。”真这样的话,那简直太妙了。巴隆大王的长弟从未放弃古道,一天都不曾放弃。他的宁静号,挂着漆黑的风帆、有着暗红的船壳。据人们传说,从伊班到亚夏,无论哪个港口这艘船都是恶名昭彰。

“他也许是死了,”伊斯格蕊赞同,“即使还活着,不管怎么说,在海上也待得太久,在这里都快成半个陌生人了。铁种们应该不会让一位陌生人坐上海石之位。”

“……我也这么想,”席恩勉强答道,他忽然想到很多人也把他当陌生人看待,不禁皱紧了眉头。十年是长了点,但我不是回来了么?老爸看来还很健康,我还有时间证明自己。

他犹豫着,是否再摸摸伊斯格蕊的乳房。她一定又要把我拦住。谈了半天叔叔的事已经坏了他的兴致,算了,等回到城堡有的是时间慢慢玩,在他的私人卧室里好好玩。“等咱们抵达派克城,我会跟海莉亚打声招呼,为你在宴会中安排个体面的位置,”他说,“我自己得坐在高台上,就在我父亲的右手,不过等他离席我一定会下来找你,我保证。他待不了多久的,这些日子,他没喝酒的胃口。”

“伟人逃不脱岁月的魔掌,多可悲呀。”

“可不?巴隆大王算得上伟人的父亲。”

“多谦虚的殿下哟。”

“在这个世界上,大家都是互相倾轧,只有傻瓜才会自己贬低自己。”他轻轻吻向她的颈背。

“那我该穿什么去参加这次盛宴呢?”她迅速回头,一把推开他的脸。

“我会吩咐海莉亚为你好好打扮。我母亲大人的裙服应该适合你。她去了哈尔洛岛,大概是不会回来了。”

“这事我听说了,派克岛的寒风让她再也无法忍受。你不去看她么?哈尔洛岛离这儿不过一日航程,我想葛雷乔伊夫人一定成天盼着见她小儿子最后一面。”

“我会去的,只是最近实在太忙。我刚回来,父亲很倚靠我。或许,等一切胜利,平静之后……”

“你现在去看她,或许可以带给她平静。”

“嘿,你的口气可真像个女人,”席恩抱怨。

“我……我是……刚怀孩子嘛。”

不知怎的,想到这个让他又兴奋起来。“你嘴上这样说,可没见身上有什么迹象。你要怎么证明呢?要我信你,除非让我瞧瞧你成熟的奶子,尝尝你这新妈妈的乳汁才成。”

“那给我丈夫知道了会怎样说哦?他可是你父亲眷顾的臣下和仆人哪!”

“我们会给他安排造不完的船,让他忙得连你离开都不知道。”

她大笑:“占有我的是怎样一位残酷的殿下哟。葛雷乔伊家族的席恩飞口果我答应您,总有一天会让您看着我给孩子哺乳,您肯给我多讲些您打仗的故事吗?离咱们的目的地还有几重大山,远得很,我正想听听您曾经效劳的那位狼王的事迹,还有他所对抗的金色雄狮呢。”

我真的好想讨好她,席恩自忖。于是在剩下的漫长路途里,他极力朝她可爱的脑袋灌输临冬城和战争的故事,时间一下子过得飞快。说出口的话连他自己也感到惊讶。诸神保佑,她真让人管不了嘴巴,他心想,仿佛我跟她是厮守多年的伴侣似的。只要这婊子的床上功夫有她嘴皮子一半厉害,我真会把她留住……他想起造船大师西格林——大胖子,木脑瓜,长满粉刺的额头上垂着几丝麻黄头发——忍不住摇头。真浪费。最最可悲的浪费。

当派克城的高大墙垒在眼前出现时,他已经失去了时间感觉。

城门开着。席恩踢踢笑星,轻快地跑进去。当他扶伊斯格蕊下马时,猎狗们疯狂地吠叫起来。有的作势欲扑,有的摇尾呼喝。它们一古脑儿越过了他,几乎把女人撞倒。它们把她团团围住,又跳又吼又舔。“走开,”席恩大吼,随意踢向一只高大的棕色母狗,伊斯格蕊却嘻笑着同它们打闹。

一位马夫步履沉重地跟着狗群跑出来。“把马带走,”席恩命令他,“把这些混账狗给我赶——”

这傻瓜居然不搭理他。马夫咧开巨嘴,露齿大笑,他说:“阿莎小姐!你回来了啊!”

“昨晚刚到,”她答道,“我同古柏勒头领一块儿乘船从大威克岛来,在旅馆将就了一宿。然后我好心的小弟就特意把我从君王港接来啦。”她吻了吻狗的鼻子,朝着席恩坏笑。

他……傻站在那儿,目瞪口呆地望着她。阿莎?不。她不可能是阿莎。他突然想起自己脑海里其实有两幅阿莎的镜像。一幅是他见过的小女孩;而另一幅,只是模糊的想像,和她的妈妈差不多。但一点也不像这份俏样……这份俏样……这份俏样……

“乳房成熟时,痘痘也跟着不见了,”她边和猎狗扭打边解释,“只有鹰勾鼻改不了。”

席恩找回了几分自制。“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阿莎放开猎狗,站起身来。“我打算先瞧瞧你现在是什么德行,而我果真不辱此行。”她朝他嘲弄地半鞠一躬。“现在哪,我的小弟弟,恳请您原谅我先失陪哦,我要回去沐浴更衣,准备参加宴席喽。哎呀,不知那件穿在皮甲内衣外的大锁子甲还在

不在?”她给了他一个邪恶的笑容,用他最欣赏的那种步伐跨过吊桥,悠闲地摇摆

着。

等席恩回过神来,只见威克斯朝他咯咯傻笑。他狠狠给了这小子一记耳光,“你

他妈高兴个鬼,”又扇一记,这次更重,“谁叫你不早说!下辈子,记得长舌头!”

虽然奴隶们已在他位于血堡中的卧室点起了火盆,他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寒意。

席恩踢掉靴子,扔下斗篷,操起一杯葡萄酒,回想起过去那个罗圈腿、满脸麻子的愚

笨女孩。“她”居然脱了我的裤子,他义愤填膺地想,她还….—噢,诸神啊,我

还说了……他不住呻吟。我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

不对,他接着想,是她让我心甘情愿当了个傻瓜。这坏心肝的婊子精心安排了一切。哎,她捏我那话儿的手势……

他握紧杯子,赶到窗边的座位,边喝酒边看大海。太阳正在派克岛远方的海平面沉没。在这里,我没有3,A4,~-,他想,原来都因为阿莎,异鬼把她抓去吧!城堡下,汹涌的波涛逐渐由绿变灰、由灰转黑。他听到远方传来的音乐声,明白是该换衣服出席宴会的时候了。

席恩挑了一双平淡无奇的靴子和一件更朴素的衣服,它们颜色灰暗,正好符合他的心境。他不敢带装饰品:只因未付铁钱。救布兰·史塔克那次,我该从那野人身上捞点什么。可那人的确没什么好拿。我的运气为什么总是这样糟,连杀人都轮到穷鬼。

当他步入烟雾弥漫的长厅时,四处皆是父亲麾下的头领和船长,将近四百人。去老威克岛传令的裂颚达格摩尚未归来,该岛的斯通浩斯家族和卓鼓家族也同时缺席,但余者皆已齐聚于此——哈尔洛岛的哈尔洛家族,黑潮岛的布莱克泰斯家族,大威克岛的古柏勒家族、斯帕家族和梅林家族,盐崖岛的苏克利夫家族和桑德利家族,以及派克岛另一边的波特利家族和温奇家族。奴隶来回奔跑,为头领们斟酒,厅堂里回荡着提琴和皮鼓发出的乐章。三个魁梧大汉表演着手指舞,一连串短柄利斧在三人之间来回投掷周转。玩耍的规则是参加者接住或避开斧子,但不得挪动半步。这游戏之所以叫手指舞,是因为它通常会在某人丢掉一根指头的时候结束……运气不好的话,是两根,甚至五根全部。

但不论舞蹈者还是喝酒的人全都没在意踱向高台的席恩·葛雷乔伊。巴隆大王安坐于海石之位,这海怪模样的座位乃是用一块黝黑油亮的巨石雕刻而成。传说当先民们初次踏上铁群岛,这块巨石便躺在老威克岛的海滩。尊位左边坐着他的两位叔叔,阿莎被安排在巴隆右手,无疑表明了他的宠爱。“你迟到了,席恩,”巴隆大王评论道。

“请您原谅。”席恩坐到阿莎身旁的空位。他倾前身子,靠在她耳畔嘶声道:“你

抢了我的座位。”

她一脸无辜地望着他。“弟弟,你肯定搞错了。你的座位在临冬城吧。”她坏笑着,“哟,你那些漂亮衣服哪儿去啦?听说你不是爱用丝绸羽绒打扮自己么?”她穿着一身淡绿的羊毛衫,做工虽普通,不过……却愈发凸显她苗条的曲线。

“哼,锁甲生锈了吧,姐姐,”他试图反击,“多可惜,你还是一身铁皮比较耐看。”

阿莎一笑置之,“你会看到的,我的小弟弟……只要你的海婊子追得上我的黑风。”父亲的奴隶提着一大壶葡萄酒上前。“你要葡萄酒还是麦酒,席恩?”她也倾身过来。“还是你想尝尝新妈妈的乳汁呢?”

他脸红了。“葡萄酒,”他告诉奴隶。阿莎坐回去,猛敲桌子,吼着要麦酒。

席恩劈开一条面包,抓来空盘,吩咐厨子将之盛满新鲜鱼肉。厚重的乳酪气味让他有些不适,然而他强迫自己去对付。刚才他已经喝下了平日两倍份量的酒,就算吐,也要吐到她身上。“父亲知道你嫁给了他的造船师?”他问姐姐。

“连西格林自己都不知道,”她耸耸肩,“伊斯格蕊是他这辈子造的第一艘船,他拿他老妈的名字取的。我只不过借件他爱得最深的东西用用罢了。”

“原来你说的每一句都是谎话。”

“也不尽然。记得我告诉你我要骑在上面吗?”阿莎笑道。

他再也按捺不住。“你还说你结婚了,怀了孩子……”

“噢,这句也不假。”阿莎一跃而起。“拉夫,拿来,”她朝着一位正表演手指舞的大汉高叫,伸出一只手掌。他看见她,转了个圈,一把斧子脱手飞来。利斧划过一把又一把火炬,翻滚的刀刃闪动着寒光。席恩几乎便要窒息。只见阿莎凌空接住飞斧,“砰”地一声猛扎在长桌上。他的餐盘成了两半,斗篷溅满油脂。“这是我的夫君老爷,”姐姐将手伸进上衣,从双乳之间拔出一把匕首,“这是我的乳儿宝宝。”

席恩·葛雷乔伊不知自己这时是副什么模样,他只听到一瞬之间大厅里轰然暴笑,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即便父亲也不自禁地笑了,诸神该死,维克塔利昂叔叔笑得都快背气了。他所能想到的最佳应对便是跟着挤出几丝神经质的笑容。我们看看谁笑到最后,臭婊子。

阿莎从桌上拔出斧头,掷回给舞蹈者,四周传来口哨和欢呼。“你好好想想,我是怎么教你挑选船员的。”奴隶端来盛鱼的浅盘,她用匕首尖挑起腌鱼,大吃起来。“假如你肯费点心去了解西格林的背景,我怎么作弄得了你?当了十年的狼仔,如今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来,以为自己便是群岛的王子,可你什么都不懂,什么人都不了解。凭什么别人要为你而战,为你而死?”

“因为依律法,我生来便是他们的王子,”席恩生硬地答道。

“按照青绿之地的律法,也许没错。但在这里,我们有自己的规则,你难道忘了

吗?”

席恩板起脸孔,回头凝视面前的餐盘。他的双腿早就溅满鱼肉,这才想起吆喝

奴隶前来清理。我半辈子渴望着回家,为了啥?为7嘲笑与漠视?这不是他记

忆中的派克。不过他真的有记忆吗?他们抓他去当养子时他实在太小了。

席间菜色乏善可陈,惟有一盘盘炖鱼,黑面包,以及未加香料的烤羊肉等,其中

席思觉得最可口的是洋葱馅饼。当最后几盘菜也被端掉时.他还在猛酒麦酒和葡萄

酒。

巴隆·葛雷乔伊大王从海石之位上起身。“喝完酒到我书房集合,”他命令高台

上的众人。“我要公布计划,”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两名贴身护卫紧随左右。他的

弟弟们立刻跟进。席恩也站起来。

”我的小弟真是个急惊风。”阿莎举起角杯,叫人拿来更多麦酒。

“我们父亲大人在等呢。”

”唉,他都等了那么多年,再多等会儿又何妨……可你要怕他发火呢,就赶紧想

办法追上去吧。再怎么说,也不能落在两位叔叔后面哦,”她笑了,“可不,他们一个

只喝海水,另一个是笨重的灰公牛,只怕还会迷路呢。”

席恩坐回去,心烦意乱。“我不会跟在别人屁股后面跑。”

“不跟男人,专跟女生的屁股”

“够了!我没有主动来挠你鸡巴。”

“天哪,我没长啊,您不会忘了吧?而您呢,片刻工夫便把我全身上下挠了个

遍!”

他感到红晕爬上脸颊,“我是个男人,有男人的正常欲望。而你到底是个什么样。 的怪物,”

“呵,我是含羞的少女嘛。”阿莎飞快出手,在桌底挤了一下那话儿。席恩差点从

椅子上摔下。“怎么,弟弟,不想我为你撑船返航啦?”

“你不会嫁人的,”席恩决定,“等我称王,头一件事便是扔你去当静默修女。”他

歪歪斜斜地站起身子,蹒跚地迈步去找父亲。

走上通往海中塔的吊桥时,雨开始落下。他的胃像下方的浪涛一样翻涌,过多

的酒精使他东倒西歪。席恩咬紧牙关,紧拽绳索,勉力向前,想像着手里攫的是阿莎

的脖子。

书房和平日一样潮湿通风。父亲裹着一身海豹皮长袍,端坐于火盆前,两个弟

弟分坐两旁。席恩进门时,维克塔利昂正谈到潮汛和风向,巴隆大王挥手制止他,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你只需留心倾听便行。”

”我有些建议——”

“需要你建言时我自会开口,”父亲道。“我们刚接到老威克岛的飞乌传信,达格摩带着卓鼓家和斯通浩斯家正在路上。惟愿神灵赐予顺风,他们一赶到我们就大举行动……首先是你,我打算派你担任先锋,席恩。你将率领八艘长船航往北——”

“八艘?”他胀红了脸,“八艘船能干什么?”

“你的任务是袭击磐石海岸,掠夺沿海渔村,击沉见到的每一条船。也许你能把几个北方老爷从他们的石碉堡里引出来。伊伦会跟着你,还有裂颚达格摩。”

“愿神圣的淹神赐福我们的宝剑,”牧师应道。

这感觉就像被猛扇了一巴掌。交给他的是一点掠夺的工作,烧毁渔夫的茅屋,奸污他们丑陋的女儿,巴隆大王不信他能干点别的!而且就办这点事他也不能自主,必须忍受湿发的脸色和责骂,外加裂颚达格摩这老小子,这不是打算架空他,摆他做样子么!

“我的女儿阿莎,”巴隆续道,席恩回头看见姐姐无声地闪进来,“你将率领三十条长船去海龙角,记住,你的手下务必精挑细选。只等潮汛到来,便在深林堡以北登陆。行动要快,一定要在他们察觉之前替我拿下城堡。”

阿莎笑得活像泡在黄油里的猫咪。“我早想要座城堡啦,”她甜甜地说。

“这个便给你。”

席恩紧咬舌根。深林堡是葛洛佛家族的要塞。如今罗贝特和盖伯特都在南方打仗,城内一定防守空虚,铁民们只需拿下它,就如同在北境的心脏里打进了一个楔子。我才该是那个被派去夺取深林堡的人,我比她熟悉状况。从前,他曾多次跟随艾德·史塔克拜访葛洛佛家族。

“维克塔利昂,”巴隆大王对弟弟说,“最重要的一击交给你完成。当我的孩子们四面出击时,临冬城必定有所反应。这时你航到盐矛滩,顺着热浪河上行一定不会有什么阻碍。越过它们后,离卡林湾便不足二十里之遥。颈泽是王国的咽喉要道,我们已能控制整个西海,一旦再掌握了卡林湾,小畜生就回不了家了……若他蠢到想蛮干,他现在的敌手便会从南方紧逼而来,一直追到堤道,那时这小鬼罗柏可就真成了瓶中鼠喽。”

席恩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大胆的计划,父亲,但您可曾想过北境诸城的领主——”

巴隆大王不等他说完:“领主老爷们都和小畜生一起去南方啦。留下的都是些胆小鬼、糟老头和啥也不懂的小孩。一个接一个,他们要么投降,要么受死。临冬城或许能坚守个一年半载,但那又怎样?地盘都是我们的了,森林、田野和厅堂属于我们,我们将把他们的属民抓来当奴隶和盐妾。”

伊伦·葛雷乔伊高举双手:“汪洋的怒火终将爆发,伟大的淹神将在青绿之地获

得威权!”

“逝者不死,”维克塔利昂吟道,巴隆大王和阿莎齐声回应,席恩别无选择,也

只得跟着念叨。然后大家便离开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索桥在脚底不停翻腾扭动。席恩·葛雷乔伊在桥中央停下,

呆望着下方的巨礁。惊涛拍石的巨响萦绕于耳,他品尝着嘴边海盐的味道。一阵突

来的狂风让他失去平衡,跪倒在桥上。

阿莎扶起他,“你喝太多啦,弟弟。”

席恩靠在她肩膀,任她领着自己一步又一步走过渗雨的木板。“我更喜欢那个

叫伊斯格蕊的你,”他控诉般地喊。

她笑了,“这很公平么。你知道,我更喜欢九岁时候的你。”

提利昂

轻柔的竖琴声透过门扉传来,混合着笛子的颤音。虽然歌手的嗓门隔着厚厚的门板听不真切,但歌词却是提利昴再熟悉也不过的:我爱上一位美如夏日的姑娘,阳光照在她的秀发……

今晚在太后卧室门外把守的是马林·特兰爵土。提利昂的出现让他有些为难,只好含含糊糊地说声“大人”,活像个心怀不忿的孩子,随后开了门。他大步跨入姐姐的卧室,歌声嘎然而止。

瑟曦赤裸双脚,倚靠在一堆垫子上,金色的秀发蓬乱而美丽。她抬起头,一身金绿相间的锦袍映出闪烁的烛光。‘‘亲爱的姐姐,”提利昂道,“你今晚看上去真迷人。”他转向歌手,“你也是,堂弟。真没想到,你的嗓音这么动人。”

听见恭维,蓝赛尔爵士绷起了脸,也许他意识到受了嘲笑。提利昂觉得这小子自从被封为骑士后,似乎拔高了三寸。蓝赛尔有浓密的黄棕头发和兰尼斯特家招牌式的碧眼,上唇留了一层柔软的金色茸须。他年方十六,和其他少年一样,对一切都那么肯定,毫无幽默感和自省心。与生俱来的金发碧眼和强壮英俊的外表使他愈加自傲,最近的擢升更让他气焰嚣张。‘‘太后陛下召唤你了吗?”少年当即质问。

‘‘呵,这我倒不记得,,’提利昂承认,‘‘实在很遗憾,打搅你们的雅兴,蓝赛尔。事实上,我有要事跟我姐姐商量。”

瑟曦怀疑地看着他,‘‘你来这儿别说是为了那些乞丐帮的家伙,省省,巴,提利昂,少来烦我。我不能让他们在大街上公然散播肮脏的谋逆邪说,就让他们在黑牢里互相说教去。”

‘‘他们该庆幸有一位仁慈的太后,,’蓝赛尔补充道,“换作是我,非拔了他们舌头不可!”

‘‘有个家伙居然声称诸神将惩罚我们,因为詹姆谋害了正统的国王,”瑟曦嚷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提利昂,我已经给了你充足的时间去料理这些满身虱子的家伙,但你和你的杰斯林爵士什么也没做,我只好把担子交给维拉尔。”

‘‘他可真听话,,’事实上,提利昂当时很恼火,红袍卫土将数个衣衫褴褛的先知拖进地牢,却根本未征求他的意见。然而此刻事关重大,不值得为此争吵。“是啊,街上平静些肯定对大家都有好处。我不是为这个来的,我刚接到消息,你急切想知道的消息,亲爱的姐姐,我们能否私下谈谈?”

‘很好,’竖琴手和笛手一鞠躬,快速退出,瑟曦礼节性地吻了吻堂弟的脸颊,

‘‘去吧,蓝赛尔,我老弟孤身一人时没能耐。假如他带了宠物,臭气我们早闻到了。”

年轻骑士恶狠狠地瞟了一眼他的堂兄,重重地摔门离开。“告诉你,我让夏嘎两周洗一次澡,”蓝赛尔走后,提利昂说。

“哟,怎么回事?瞧你挺得意嘛?”

“为什么不呢?”提利昂说。日以继夜,钢铁街上工作不息,巨大的铁链越来越长。他跳上华盖大床,“劳勃就死在这张床上?真令人惊讶,你还留着它。”

“它让我美梦连连,”她道,“好了,要说什么赶紧说,然后就滚吧,小恶魔。”

提利昂微笑道:“史坦尼斯大人已从龙石岛起航。”

瑟曦猛地跳将起来,“什么?那你还坐在这儿笑得像个丰收宴会上的南瓜?拜瓦特集结都城守备队没有?得立刻往赫伦堡传信啊!”他大笑起来,她用力抓着他的肩膀摇晃,“停!停!你疯了还是醉了?给我停下!”

他费了好大劲才说出话来。“没办法,”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实在是太……诸神啊,这太可笑了……史坦尼斯他……”

“他怎么了?”

“他不来攻打我们,”提利昂努力说道,“反而去围攻风息堡。蓝礼正飞骑赶去与他交战。”

姐姐的指甲嵌入他胳膊,掐得好疼。有那么片刻,她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仿佛他所说的是全然陌生的语言。“你是说,史坦尼斯和蓝礼打起来了?”他点点头,瑟曦终于笑了。“诸神保佑,”她喘着气说,“我开始相信劳勃是他们三兄弟里的聪明人了。”

提利昂仰头狂笑。他们笑成一团。瑟曦将他从床上拖下来,跳舞转圈,以至拥抱,一时间,她疯得像个小女孩。待她住手,提利昂已经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他跌跌撞撞地走到餐具柜旁,伸手稳住身子。

“你认为他们真的会打起来吗?倘若他们达成什么协议——”

“不可能,”提利昴说,“他们个性如此迥异,本质却又那么相似,两人均不可能容忍对方。”

“史坦尼斯一直觉得在风息堡一事上劳勃待他不公,”瑟曦若有所思地说,“风息堡是拜拉席恩家世袭的居城,本来该是他的……你不知道,他来找过劳勃多少次,用那阴沉委屈的声调不停地申诉哕唆。最后劳勃还是把地方给了蓝礼,史坦尼斯紧咬着牙,我瞧他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将之视为羞辱。”

“我瞧劳勃就是要羞辱他。”

“哈哈,让我们为姐弟之爱举杯吧?”

“是的,”她气喘吁吁地答道,“噢,诸神啊,是的。”

他背对着她,倒满两杯青亭岛的上等红葡萄酒,并轻易在她杯中撒了一点细粉末。“敬史坦尼斯!”他边说边把酒递给她。我孤身一人时没能耐,是吗?

“敬蓝礼!”她笑答,“愿他们打得难解难分,最后都教异鬼抓走[”

这就是詹姆喜欢的瑟曦?她笑起来,你才发觉她到底有多美。我爱上一位荚如夏日的姑娘,阳光照在她的秀发。他差点因为对她下毒而心怀抱歉。

第二天早餐时她遣人过来,宣布自己身体不适,无法离开房间。应该是无法离开厕所,巴。捉利昂适度表示了一些同情之意,并叫来人回话给瑟曦,请她安心休养,他会照预订计划来应付克里奥爵士。

征服者伊耿的铁王座布满凶险的倒钩和尖锐的铁齿,只有傻瓜才以为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上面。上阶梯时,他发育不良的双腿不断抽筋,他非常清楚,这是一幅多么荒谬可笑的景象。好在它有一点值得称道,它很高。

兰尼斯特家的卫土在大厅一端森然站立,身披猩红披风,头戴狮纹半盔。杰斯林爵土的金袍卫士则站在大厅另一端,与他们相对。通向王座的阶梯两侧有波隆和御林铁卫的普列斯顿爵土。廷臣罗列廊中,请愿者们则聚集在由橡木镶青铜的巍峨大门边。珊莎·吏塔克今早的模样特别可爱,只是她的脸像牛奶一般苍白。盖尔斯大人站在那儿咳嗽不休,而可怜的堂弟提瑞克则披着白鼬皮加天鹅绒做的新郎披风。自打三天前,他跟小艾弥珊德女士成婚以来,其他侍从就改口管他叫“保姆”,还问他新婚之夜新娘裹的是什么颜色的尿布。

提利昂俯瞰着所有人。这滋味真不错。“传克里奥·佛雷爵士。”他朗声道,话音响彻大厅。这也挺不错。只可惜雪伊没来瞧瞧,他心想。她当然想来,但那是不可能的。

克里奥爵士目不斜视,从红袍军和金袍军之间的长长走道行过来。当他跪下时,提利昂注意到这位表弟的头发正逐渐稀疏。

“克里奥爵士,”议事桌边的小指头道,“感谢你为我们带来吏塔克大人的和平条件。”

派席尔大学士清清嗓子,“摄政太后,国王之手以及御前会议已经仔细考虑了由自称北境之王的人所提出的条款。很遗憾,爵士,这些条件无法接受,劳烦你将我们的答复转告北方人。”

“以下是我们的条件,”提利昂说,“罗柏·史塔克必须放下武器,宣誓效忠,随后只身返回临冬城。他必须毫发无伤地释放我哥哥詹姆,并将麾下军队交其指挥,以讨伐叛徒蓝礼·拜拉席恩和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凡曾效忠史塔克家族的诸侯贵族,都务必送出一个儿子作为人质。无子嗣的家族可由女儿代替。只要他们的父亲不再聚众谋逆,他们就将受到礼遇,并由朝廷赐予高位。”

克里奥,佛雷苦着脸道,“首相大人,”他结结巴巴地说,“史塔克大人决不会答应这些条件。”

我根本不指望他答应,克里奥。“告诉他,我们已在凯岩城整备了又一支新军,很快就会进发,我父亲大人将同时从东面出击。告诉他,他势单力孤,没有盟友可以指望。史坦尼斯·拜拉席恩和蓝礼·拜拉席恩正互相攻击,而多恩亲王已同意让儿子崔斯丹迎娶弥赛菈公主。”此言一出,大厅和长廊间一片低呼,既有欣喜也有惊愕。

“至于我的亲戚们,”提利昂续道,“我们愿以哈利昂·卡史塔克和威里斯·曼德勒爵士交换威廉·兰尼斯特,以赛文伯爵和唐纳尔·洛克爵士交换你的兄弟提恩。告诉史塔克,两个兰尼斯特不论何时都抵得上四个北方人。”他静待笑声平息,“但他可以得到先父的遗骨,以示乔佛里陛下的诚意。”

“史塔克大人想要回他的妹妹,以及他父亲的佩剑,”克里奥爵士提醒他。

伊林·派恩爵士默默地站在原地,艾德·史塔克那柄巨剑的剑柄从他肩上冒出。“关于寒冰剑,”提利昂道,“达成和议后,我们可以归还,但现在不行。”

“我知道了。那他的妹妹们呢?”

提利昂瞥了瞥珊莎,感到一阵由衷的怜悯,他道:“在他毫发无伤地释放我哥哥詹姆之前,她们仍将作为人质留在君临。她们待遇如何,完全取决于他。”诸神保佑,但愿拜瓦特能赶在罗柏得知艾莉亚失踪的消息之前找到她,而且要活生生的她。

“我一定将您的口信带到,大人。”

提利昂拨弄了一下扶手边伸出的一根扭曲剑刃。接下来是今天的重点。“维拉尔,”他喊道。

“在!大人。”

“史塔克家派来的人护送艾德公爵的遗骨无妨,但兰尼斯特家的人身价不同,”提利昂宣布,“克里奥爵士是太后和我的表亲,由你负责送他安全返回奔流城,我们都能高枕无忧。”

“遵命。我该带上多少人?”

“嗯,自然是带上所有人。”

维拉尔顿时像个石人一样杵在原地。派席尔大学土站起来,喘着气说:“首相大人,这可不行……这些壮土是由您父亲,泰温大人,亲自送来都城,以保护瑟曦太后和她的孩子们……”

“这些工作,御林铁卫和都城守备队完全能够胜任。维拉尔,愿诸神保佑你马到成功。”

议事桌边,瓦里斯心照不宣地微笑,小指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派席尔则像条鱼一样张大了嘴,脸色苍白,疑惑不解。司仪踏上前来:“国王之手倾听在场诸位

的请愿,有事禀报,无事退朝。”

“我有话说!”一个瘦长的黑衣人从雷德温兄弟中间挤出来。

“艾里沙爵士!”提利昂惊呼,“啊,没想到您会上朝!怎不早点派人通知我呢?”

“你少给我装蒜,”索恩真是人如其名”,他年方五十左右,高瘦身材,面貌嶙岣,

眼神锐利,双手有力,发色黑中间灰。“你回避我,忽视我,把我像个出生低贱的仆人

一样扔进客房,不闻不问。”

“有这回事?波隆,这可不对。艾里沙爵士是我的老朋友咧,我们一起爬过长

城。”

“亲爱的艾里沙爵士,”瓦里斯低声说,“您就别太苛责我们了。如今正是动荡棘

手的关口,有多少人求见我们的乔佛里陛下啊。”

“只怕我带来的消息比你想像的要棘手得多,太监。”

“当着他面,要称他为太监大人,”小指头讽刺道。

“好兄弟,我们该如何帮你呢?”派席尔大学士安抚地说。

“总司令大人派我来晋见国王陛下,”索恩回答,“事态严重,不能交给臣仆们处

理。”

“哦,此刻国王陛下正在摆弄他的新十字弓,”提利昂道。打发乔佛里可容易多

了,只需一把笨重的密尔十字弓,一次发三矢的那种。看到那玩意儿,他立刻什么也

不顾了,“怎么办?你要么告诉我们这些臣仆,要么就只好保持沉默喽。”

“好吧,”艾里沙爵士忿忿不平地说,“我来这里的目的,是要禀报国王陛下,我

们发现了两个失踪已久的游骑兵。找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死了,但尸体运回长城后,

却在深夜里复活。其中一个杀了杰瑞米·莱克爵士,而另一个试图谋害总司令大

人。”

提利昂隐约地听见人们窃笑。莫非他想拿这种蠢事来嘲弄我?他不安地挪

了一下,瞥瞥下方的瓦里斯、小指头和派席尔,不知是他们中哪位搞的鬼?对他这个

侏儒而言,最重要的就是那份脆弱的尊严。一旦朝廷和国家开始嘲笑他,他就完了。

只是……只是……

提利昂忆起那个群星之下的寒夜,他跟琼恩·雪诺那孩子和一头巨大的白狼并

排站在绝境长城之巅,站在世界的尽头,凝视着远处杏无人迹的黑暗。当时,他感觉

到——什么?——某些东西,某种恐惧,如北方的寒风一般刺骨。接着,遥遥北疆夜

狼哀嚎,一阵颤栗流过全身。

别傻了,他告诉自己,那只是一匹狼,一阵风,一片阴暗的森林,没什么

①在英语中,索恩“th。rn,’意为“刺”。

特别意义……他倒是关心老杰奥·莫尔蒙,从前在黑城堡的短短时日,使他喜欢上了他。“相信熊老平安无事吧?”

“是的。”

“你的弟兄们把那些个……呃……死人都杀死了吗?”

“是的。”

“你确定死人这次真死了吗?”提利昂温和地问。眼见一旁的波隆忍俊不禁,他明白该当如此进行下去,“千真万确的死了?”

“他们早就死了!”艾里沙爵士怒气冲冲地大喊,“尸体苍白冰凉,手脚发黑。野种的狼把杰佛的手扯了下来,我把它带过来了。”

小指头开始搅和:“这件迷人的纪念晶在哪儿啊?”

艾里沙爵士不自在地皱起眉头,“它……在我等候召见期间,悄无声息地烂成了碎片。你们对我不闻不问,如今除了骨头已没什么可看。”

嗤笑声在大厅里回响。“贝里席大人,”提利昂指示小指头,“买一百把铲子给我们英勇的艾里沙爵士,让他带回长城去。”

“铲子?”艾里沙爵士怀疑地眯起眼。

“应该把死人埋起来,他们才不会半夜出来惹事生非,”提利昂告诉他,朝堂众人轰然大笑,“铲子能解决你的困扰,别忘了,找几个青壮劳力来使用。杰斯林爵土,请带这位好兄弟去城里的地牢随意挑选。”

杰斯林·拜瓦特爵士道:“遵命,大人。但牢房实在没什么人,合适的人选都被尤伦带走了。”

“那就多抓几个,”提利昂告诉他。“或者温和点,传话出去,就说长城上有面包和萝卜,他们该会自发报名了。”反正城里有太多嗷嗷待哺的嘴巴,而守夜人军团一直人手不足。提利昂做个手势,司仪便朗声宣布请愿结束,人们缓缓离去。

但艾里沙·索恩爵士没那么好打发。提利昂步下王座后,发现他就等在阶梯口。“你以为我大老远从东海望坐船赶来是为了让你这种人嘲笑的吗?”他怒气冲冲地挡住去路,“这不是开玩笑,是我亲眼所见。我告诉你,确实有死人复活。”

“那你们怎么不早点让他们死透呢?”提利昂硬挤过去。艾里沙爵士想抓他的袖子,但普列斯顿·格林菲尔爵士将他推回去,“不得靠近,爵士。”

索恩不敢挑衅御林铁卫的骑士。“小恶魔,你真是个大傻瓜!”他冲着提利昂的脊背喊。

侏儒转身面对他,“什么?我是傻瓜?你不瞧瞧大家嘲笑的是谁?”他疲惫地一笑,“行了,你是来要人手的吧?”

“冷风已然吹起,必须守住长城!”

“长城需要人手,而我已经给了你……好好想想吧,你那双耳朵难道只配听侮

辱和嘲笑?收下他们,并感谢我,在逼我拿螃蟹叉子跟你再次比划之前赶紧消失。记

住,替我问候莫尔蒙司令……以及琼恩·雪诺。”波隆抓住艾里沙爵士胳膊,将他强拖

出大厅。

派席尔大学士早巳溜走,只有瓦里斯和小指头从头看到尾。“我真是越来越佩

服你了,大人,”太监承认,“你用史塔克先父的遗骨安抚他的孩子,同时轻描淡写地

一笔勾销了令姐的护卫;你给黑衣兄弟提供急需的人手,同时又替城里除去不少饥

饿的嘴巴——而这一切,你都用嘲弄的方式加以实施,以防别人议论侏儒害怕古灵

精怪。哦,真是天衣无缝。”

小指头摸摸胡子,“兰尼斯特,你真打算把你的卫士全部送走?”

“当然不是,我打算把我姐姐的卫士全部送走。”

“此事想必太后不会答应。”

“哦,我想她会的。毕竟我是她弟弟嘛,如果你我相交再久一点,你就会了解,

我这个人说得出做得到。”

“包括谎言?”

“尤其是谎言。培提尔大人,你对我似乎不太满意。”

“怎么可能?我一如既往地敬爱着您,大人。我只是不想被当做傻子一样作弄。

如果弥赛菈嫁给了崔斯丹·马泰尔,应该不能同时与劳勃·艾林结婚了,您说对吧?”

“除非想制造大丑闻。”他承认,“很抱歉,我要了个小花招,培提尔大人。不过当

你我谈论婚嫁时,多恩人是否接受提议尚未可知。”

小指头不依不饶:“我不喜欢上当的滋味,大人。所以下次你耍什么花招,千万

别把我蒙在鼓里。”

这不过是礼尚往来,提利昂心想,他瞥瞥小指头挂在腰间的匕首。“如有冒

犯,我深切致歉。大家都知道我们有多爱您,多倚重您,大人。”

“你最好记牢一点。”语毕,小指头转身离去。

“跟我来,瓦里斯,”提利昂说。他们从王座后的国王门离开,太监的拖鞋在石板

上轻擦。

“你知道,贝里席大人说的没错,太后绝不会允许你遣走她的卫队。”

“她当然会。而且这事由你负责。”

一抹微笑滑过瓦里斯丰厚的嘴唇,“我?”

“嗯,那是当然。你要告诉她,这是我营救詹姆的大计划的关键部分。”

瓦里斯摸摸扑粉的脸颊,“毋庸置疑,这跟你的波隆费尽心机在君临市井各处

找到的四个人有关:盗贼,施毒者,戏子,外加一个杀手。”

“让他们穿上深红披风,戴上狮盔,就跟其他卫士没什么区别。这阵子,我一直在思考,不知怎么将他们送进奔流城,最后决定不如让他们大大方方地混进去。他们将从正门列队骑马而入,高举兰尼斯特的旗帜,护送着艾德公爵的遗骨。”他狡猾地微笑道,“单单四个人必会惹人疑心,可一百个当中的四个,应该无人注意。所以我必须把真假卫兵一起送去……这番话,你一定得向我姐姐剖析清楚。”

“为了心爱的弟弟,她纵然心存疑虑,但应该会同意。”他们沿着一条废弃的柱廊往下走。“不过,失去红袍卫士定会令她不安。”

“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提利昂说。

克里奥·佛雷爵士于当日下午出发,由维拉尔率领一百名兰尼斯特红袍卫士负责护送。罗柏·史塔克的人在国王门外与他们会合,一同踏上漫漫的西行之路。

提利昂在兵营里找到提魅,他正跟他的灼人部手下玩骰子。“午夜时分,到我书房来。”提魅用仅存的眼睛狠狠地瞪着他,略略点头。他是个沉默寡言的人。

当晚,他在小厅里宴请石鸦部和月人部,但这次他没有喝酒。他必须保证头脑清醒,“夏嘎,今晚月光如何?”

夏嘎皱起眉来很可怕,“乌七八黑,什么也瞧不见。”

“在我们西境,这种夜晚被称为叛逆之月。今晚尽量别喝醉,再把斧子磨利点。”

“石鸦部的斧子永远锋利,其中夏嘎的斧子最锋利。有次我砍了一个人的头,他自己还不知道,一直等他梳头才掉下来。”

“难怪你从不梳头!”提利昂的话惹得石鸦部众人边嚎叫边跺脚,夏嘎吼得最响亮。

到了午夜,整个城堡漆黑而宁静。他们出了首相塔,毫无疑问,城上几名金袍卫士发现了他们的行踪,但没有作声。毕竟他是御前首相,没人敢来多管闲事。

随着一声如雷的巨响,薄木板门崩裂成千千碎片,散落在夏嘎靴下。木片也朝里飞去,提利昂听见女人惊恐的喘息。夏嘎抡起斧子,三板斧就将门给劈了,随后踢开碎屑走进去。提魅跟在后面,接着是提利昂,他走得小心,以免踩上碎片。炉火已成发光的余烬,卧室内黑影憧憧。提魅一把扯下床上的厚帷,只见一丝不挂的女侍抬起头来,瞪大眼睛望着他们。“求求您们,大人,”她哀求,“别伤害我。”她缩着身子,又羞又怕,想尽办法远离夏嘎。她极力遮掩身上引人遐想的部位,只1,R两只手不够用。

“你走吧,”提利昂告诉她,“我们要的不是你。”

“夏嘎要这个女人。”

“这座妓女之城的每个妓女夏嘎都要,”提魅之子提魅埋怨。

“是的,”夏嘎一点也不害臊,“夏嘎要给她一个强壮的孩子。”

“很好,等她想要一个强壮孩子的时候,她知道去找谁,”提利昂道,“提魅,送她出去……尽你的可能温柔一点。”

灼人部的提魅将女孩拽下床,半拖半推地将她领出房间。夏嘎目送他们离开,像只小狗一样伤心。女孩在碎门上绊了一交,随后被提魅用力推出去,进到外面的大厅。头顶,渡鸦厉声尖叫。

提利昂将床上的软被拉开,露出下面的派席尔大学士。“告诉我,学城准许你跟女侍同床吗,大学士?”

老人跟女孩一样光着身子,当然他的裸体远没有女孩的吸引力。他沉重的眼睑此刻却睁得大大的,“这——这是干什么?我是个老人,是您忠诚的仆人……”

提利昂跳上床去。“多么忠诚!我给你两份抄本,你将一份寄给道朗·马泰尔,另一份倒不忘给我姐姐过目。”

“不——不对,”派席尔高声尖叫,“不对,这不是实情,我发誓,不是我走漏的消息。瓦里斯,是瓦里斯,八爪蜘蛛干的!我警告过您——”

“难道学士说谎都这么差劲?我告诉瓦里斯要把侄子托曼交道朗亲王抚养;我对小指头说的则是把弥赛菈嫁给鹰巢城的劳勃公爵;至于将弥赛莅送去多恩的打算,我从没给任何人提过……这件事从头到尾只写在我托付给你的信件里面。

派席尔扯紧毯子一角。“鸟儿会迷路,信会被人偷走,被人出卖……一定是瓦里斯干的,关于这个太监,我有好些事要告诉您,保管让您的血液冰凉……”

“我的女人喜欢我热血沸腾呢。”

“您不要太自信了,那太监每在您耳边吹嘘一个秘密,他自己其实隐瞒了七个。至于小指头那家伙……”

“我十分了解培提尔伯爵,他跟你一样靠不住。夏嘎,把他的命根子剁掉喂山羊。”

夏嘎举起双刃巨斧,“半人,这里没山羊。”

“砍了再说。”

夏嘎怒吼着跃上前来。派席尔尖叫一声,尿了床,他拼命向外爬去,尿液四散喷洒。原住民一把抓住他波浪般的白胡子,斧子一挥就割下四分之三。

“提魅,依你看,等我们的朋友没法躲在胡须后面的时候,会不会合作一点呢?”提利昂拉过床单来擦拭靴上的尿。

“他很快就会说实话,”提魅灼伤的空眼眶里一片幽暗,“我能嗅出他的恐惧。”

夏嘎将手中的须发匆匆扔进地板的草席,然后抓住剩下的胡须。“别乱动,大学土,”提利昂劝道,“若是惹得夏嘎生气,他的手可会抖哦。”

“夏嘎的手从来不抖,”巨人一边忿忿地说,一边将巨大的弯刃贴紧派席尔颤抖

的下巴,又锯断一蓬胡子。

“你替我姐姐当间谍有多久了?”提利昂问。

派席尔的呼吸短浅而急促。“我所做的一切,全是为了兰尼斯特家族。”一层闪亮的汗珠覆盖了老人宽阔的圆额,几缕白发附在皱巴巴的皮肤上。“一直以来……多年以来……去问您的父亲大人,去问问他,我一直都是他忠诚的仆人……正是我让伊里斯打开了城门……”

啊!什么?君临城陷时,他不过是凯岩城里一个丑陋的男孩。“所以君临的陷落是你的所为?”

“我是为了国家!雷加一死,战争大局已定。伊里斯疯了,韦赛里斯太小,而伊耿王子还是个吃奶的婴儿,但国家需要国王……我本希望由您高贵的父亲来承担,但劳勃当时实力太强,史塔克公爵又行动迅速……”

“我很好奇,你到底出卖了多少人?伊里斯,艾德·史塔克,我……劳勃国王?艾林公爵?雷加王子?派席尔,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好在他知道将在何时结束。

斧子刮过派席尔的喉结,蹭着他下巴抖动的软肉,削掉最后几根毛发。“您……您当时不在场,”斧刃上移到脸颊,他趁机喘口气,“劳勃……他的伤……如果您看到了,闻到了,就不会怀疑……”

“噢,我知道野猪替你完成了任务……就算它办事不力,相信你也会加以协助。”

“他是个可耻的国王……虚荣,酗酒,荒淫无度……他要撇下您的姐姐,他自己的王后……求求您……蓝礼密谋将高庭的明珠带到宫中来诱惑他哥哥……诸神作证,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那艾林公爵又有何罪呢?”

“他知道了……”派席尔说,“关于……关于……”

“我明白他知道什么,”提利昂打断话头,他不想让夏嘎和提魅听到这些。

“他要把妻子送回鹰巢城,将儿子送到龙石岛作养子……然后采取行动……”

“所以你抢先毒死了他。”

“不对!”派席尔无力地挣扎起来。夏嘎咆哮着抓住他的头,原住民的巨手如此有力,学士的头颅简直像蛋壳一般脆弱。

提利昂不耐烦地“啧喷”两声,“我在你的置物架上见过里斯之泪。你遣开艾林公爵的学士,自己去治疗他,妙啊,这样就能确保他一命呜呼。”

“这不是实情!”

“给他剃干净点,”提利昂催促,“脖子上再清一遍。”

斧子又从上往下滑行,锉过每一寸皮肤。派席尔的嘴不住颤抖,唇上泛起一层薄薄的唾沫,“我尽全力拯救艾林公爵,我发誓——”

“小心,夏嘎,你割到他了。”

夏嘎咆哮道:“多夫之子当战士,不当理发师。”

老人感到鲜血从脖子流下来,滴到胸口,情不自禁地发抖,最后一丝力气也离他而去。他看上去仿佛小了一圈,比他们闯入时虚弱得多。“是的,”他呜咽着说,“是的,柯蒙要帮他排毒,因此我把他送走了。王后想要艾林公爵死于非命,但没有说出口,不能说出口,因为瓦里斯在听,他一直都在听。不过我只需看着她的眼睛,就明白该如何行动。但下毒的不是我,千真万确不是我,我发誓。”老人泪流满面,“去问瓦里斯,应该是那个男孩,他的侍从,叫做修夫,一定是他干的,去问你姐姐,去问她。”

提利昂一阵作呕。“把他绑起来带走,”他命令,“扔进黑牢。”

他们将他拖出碎裂的门。“兰尼斯特,”他呻吟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兰尼斯特……”

等他们离开,提利昂从容不迫地搜查房间,又从他的架子上取走几个小罐。在此过程中,渡鸦一直在头顶嘀咕,声调却出奇地平和。在学城派人接替派席尔之前,他得找人照看这些鸟。

我本指望能信赖他。他心里清楚,瓦里斯和小指头的算盘打得更精……他们更难捉摸,因此也更危险。或许还是父亲的办法最好:传唤伊林·派恩,将三人的脑袋用枪尖插着,挂上城墙,一了百了。这不是很悦目吗?他想。

艾莉亚

恐惧比利剑更伤人,艾莉亚告诉自己,但那并不能驱走恐惧。恐惧就跟发

霉的面包,就跟长途跋涉后脚趾长出的水疱一样,成为了她生活的一部分。

她以为自己早已尝过恐惧的滋味,但在神眼湖畔那间仓库里却完全推翻了自

己的认识。魔山下令出发前,他们一共逗留了八天,每一天都有人死去。

每天早上,魔山吃完早餐便进入仓库,随意挑选一个囚犯来审讯。村民们从不

敢抬头看他,或许他们以为假如不去注意他,他也不会注意到他们……但这不管用,

他爱挑谁就挑谁。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没有花招可以玩弄,没有办法可以幸免。

有位女孩曾跟一个士兵连续睡了三天,而魔山在第四天选中了她,那士兵什么

也没说。

有位老人总是笑容满面,帮大家缝补衣服,一边唠叨离家远去君临在金袍卫队

服役的儿子。“他是国王的人,”他总如此说,“就跟我一样,都是国王忠诚的仆人,一

切皆为乔佛里。”他哕唆个不停,以至于其他俘虏给他起个外号就叫“一切皆为乔佛

里”,当然,谁也不敢当着卫兵们的面讲。“一切皆为乔佛里”在第五天的时候被挑中

了。

有位因天花而留下满脸水痘的少妇在审讯中提出,只要他们保证不伤害她女

儿,她愿意付出所有的一切。魔山先让她把话说完,然后在第二天早上带走了她女

儿,以确定她实践昨日的承诺。

没被挑中的人必须在一旁全程观摩审讯,以了解反抗和叛逆的下场。询问由一

个人称“记事本”的土兵负责。此人长相平凡,衣着朴素,若非日日见他办事,艾莉亚

定会将他认做村民。“记事本有法子教他们嗷嗷怪叫,屎尿齐流,”驼背的老奇斯威克

告诉他们。他就是那个她曾经要咬的人,而他称她为凶狠的小家伙,并用戴护甲的

拳头打她的脑袋。有时候,由他协助记事本审讯,有时候则是其他人。在此过程中,

格雷果·克里冈爵士只纹丝不动地站在一旁观看倾听,直到受害者死去。

问来问去都是相同的题目:村里藏有金子吗?银子和珠宝呢?存粮呢?贝里·唐

德利恩伯爵在哪儿?有哪位村民帮助过他?他离开后去了哪儿?他身边有多少人?其

中有多少骑士,多少弓手,多少步兵?他们装备如何?有多少人骑马?有多少人受伤?

可曾见过其他敌人?他们又有多少?什么时候见着的?他们举着什么样的旗帜?他们

去了哪儿?村里藏有金子吗?银子和珠宝呢?贝里·唐德利恩伯爵在哪儿?他身边有多

少人?到得第三天,艾莉亚自己都能倒背如流。

通过询问,他们找到几枚金币,一点银子,一大袋铜板,还有一只缺了口的、镶

着石榴石的酒杯——两个士兵差点为它动手。他们也问出一点消息,有人说贝里伯

爵拖着十个老弱残兵,有人则说他带着上百名全副武装的骑士;他或许去了西边,或

许去了北面,再或者去了南面;他乘坐小船横渡大湖;他要么像水牛一样健壮,要么因失血而虚弱。只有一点相同:不管男人、女人,还是小孩,无人自记事本的盘问下幸存。最多熬到黄昏。到得夜晚,他们的尸体挂在火堆以外,留给狼群享用。

当他们离开仓库出发时,艾莉亚终于意识到自己并非水舞者。西利欧·佛瑞尔决不会任由他们击倒,把剑夺走,决不会在他们杀害绿手罗米时袖手旁观;西利欧也决不会默默地坐在仓库,更不会没骨气地混在俘虏里拖着脚步前进。吏塔克家族的纹章是冰原狼,但艾莉亚感觉自己更像一只绵羊,一大群绵羊里的一只。她痛恨村民们的懦弱,更痛恨自己的懦弱。

兰尼斯特夺走了她的一切:父亲,朋友,家园,希望和勇气。有人抢走了她的缝衣针,另一人则将她的木剑在膝盖上拗断。他们甚至夺走了她那愚笨的小秘密。仓库够大,她还可以趁没人注意时偷偷找个角落小解,但路上就不同了。她尽量忍耐,最后却不得不蹲在一丛灌木旁,当着所有人的面脱下裤子。她只能如此,要么就得尿湿自己。热派盯着她看,眼睛瞪得像月亮,嘴巴也合不拢来,但其他人一眼也没有多瞧。绵羊是公还是母,格雷果爵士和他的部下似乎并不关心。

俘虏他们的人不许他们互相交谈。艾莉亚已从破裂的嘴唇中得到了教训,但总有人管不住舌头。有个三岁小男孩不愿停止叫唤爸爸,因此他们用带刺钉头锤砸扁了他的脸。随后孩子的妈开始尖叫,“甜嘴”拉夫便把她也杀了。

艾莉亚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死去,什么也没做。勇敢又有什么用呢?某个被挑去审讯的女人试图表现得勇敢些,但到最后,仍旧和其他人一样嚎叫着死去。这支队伍中没有勇者,只有懦夫和饿殍。他们中的大多数是女人和小孩,仅有的几个男子不是很老,就是很小;壮汉都被绑上刑架,留给野狼和乌鸦。惟一逃过性命的是詹德利,而那仅仅因为他承认自己铸造了那顶牛角盔;铁匠——即便铁匠学徒——很有利用价值,杀掉可惜。

魔山说,他们将被带去赫伦堡服侍泰温·兰尼斯特大人。“你们是逆贼,是叛徒,应该感谢诸神,泰温大人给你们这次机会。碰上的若是那群亡命徒,决没有这般的待遇。乖乖地顺从、服侍,你们就能活下去。”

“这不公平!不公平!”某晚他们睡下后,她听到一位枯瘦的老妇人对身边的人抱怨,“我们从没做过叛国的事,另一帮人完全是自己闯进来的,想拿什么就拿,跟这拨人一样。”

“但贝里大人没有伤害我们,”她的朋友悄声道,“那个跟他一起的红袍僧还为所有东西付了钱。”

“付钱?他拿走我两只鸡,然后塞给我一张作了记号的小纸片。我倒是问你,这破破烂烂的纸我能吃吗?它会帮我下蛋吗?”她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卫兵在旁,然后

用力啐了三口,“这个给徒利!这个给兰尼斯特!还有一个给史塔克!”

“真是可耻啊,造孽啊,”一个老头唏嘘道,“先王若是还在,决不会容忍这种事

发生。”

“劳勃国王吗?”艾莉亚忍不住问。

‘‘伊里斯国王,诸神保佑他,”老头道。他的声音太响了些,一个卫兵慢腾腾地

晃悠过来,老头被打掉两颗牙,那晚无人再说话。

除俘虏之外,格雷果爵土还带回十几头猪,一笼鸡,一头骨瘦如柴的奶牛和装

满九辆马车的咸鱼。魔山和他的手下有马可骑,但俘虏们全是步行,凡因赢弱而掉

队或笨到想逃跑的人都会被当场格杀。夜间,士兵会把女人们带到灌木丛里,她们

中的大多数似乎早有准备,也就相当顺从地去了。有个女孩,比旁人要漂亮,每晚都

被四五个不同的男人带出去,最后她终于忍不住用石块砸了一个士兵。格雷果爵士

当着大家的面,举起那把丑陋的巨剑一挥,砍掉了她的脑袋。“尸体扔去喂狼,”完事

之后,他一边将剑递给侍从擦拭,一边下令。

艾莉亚时时不忘瞥看缝农宅十,它就插在一个黑须秃顶的士兵腰间,那人名叫波

利佛。幸亏他把它抢走了,她心想,否则她定会拿它去刺杀格雷果爵土,然后被他

劈成两半,丢去喂狼。

波利佛虽然抢了缝衣针,但他并不若其他人那么坏。她刚被抓时,兰尼斯特土

兵对她而言都是无名无姓的陌生人,带着护鼻盔,看起来都差不多,但经过一些时

曰,她逐渐熟悉了所有人。你得知道,谁懒惰,谁残忍,谁聪明,谁蠢笨。你得知道,虽

然那个外号“臭嘴”的人有她所听过最恶毒的口舌,但你若开口求他,他会多给你一

片面包,而快活的老奇斯威克和说话轻声细语的拉夫只会反手给你一巴掌。

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就如从前詹德利擦拭他的牛角盔一样,艾

莉亚将她的仇1,B反复研磨。那顶牛角盔如今戴在邓森头上,她为此而恨他;她恨波

利佛抢走缝衣针,她,I,B老奇斯威克自命不凡,她尤其十R‘‘甜嘴”拉夫用长枪刺穿了罗

米的咽喉。她为尤伦而恨亚摩利爵士,为西利欧而恨马林·特兰爵士,为屠夫之子米

凯而恨猎狗,恨伊林爵士、乔佛里王子及太后则因为他们害死了父亲,胖汤姆,戴斯

蒙,乃至珊莎的狼淑女。只有记事本过于可怕,她不敢恨。有时候,她几乎忘记他的

存在,因为当他不主持审讯时,不过是普通一兵,且比多数人都安静。他的长相毫无

特征,没有人会注意他。

每天夜里,艾莉亚都会复诵他们的名字。“格雷果爵士,”她朝自己枕着睡觉的

石头低语,“邓森,波利佛,齐斯威克,‘甜嘴’拉夫。记事本和猎狗。亚摩利爵士,伊林

爵士,马林爵士,乔佛里国王,瑟曦太后。”从前在临冬城,艾莉亚会跟母亲去圣堂

(或跟父亲去神木林)祈祷。这条通往赫伦堡的路上没有神祗,这些名字就是她惟一

的祷词。

日复一日,沿着湖岸,白天赶路,夜晚复诵姓名,直到最后树木渐疏,眼前出现绵延起伏的山丘,蜿蜒的溪流和阳光普照的原野。平原上,数栋烧毁的庄园骨架像焦黑的烂牙齿一般竖立。又走一整天,他们方才隐约看到赫伦堡的塔楼耸立在蓝色的湖畔。

等到赫伦堡就会好了,俘虏们如此安慰彼此,但艾莉亚却不那么肯定。她还记得在老奶妈的故事里,这是一座由恐惧所建筑的城堡,黑心赫伦将婴孩之血与泥灰混合——每当说到这里,老奶妈总会压低声音,孩子们得靠过去才听得见——但伊耿的龙吐出火焰,穿过巨大的石墙,烤焦了赫伦和他所有的儿子。艾莉亚一边用长出硬茧的脚不断前行,一边咬紧嘴唇。不会太久了,她告诉自己,那些塔楼就只有数里地远。

但他们那天走了一整天,第二天又走了大半天,才终于到达泰温公爵麾下大军营区的边缘,即城堡西面一座烧成废墟的小镇。远看赫伦堡容易使人产生错觉,因为它实在过于巨大。庞大的围墙从湖边拔地而起,陡峭突兀一如山崖,城垛上排列着木铁制成的弩炮,看上去就跟虫子一般小。

沿湖有众多旗帜,插在西境军人的帐篷上,艾莉亚虽不能辨出旗上的纹章,却能闻到兰尼斯特部队散发的臭味。从味道中,艾莉亚得出结论,泰温公爵已在这儿驻扎有一段时日。营地外的便池已经满溢,苍蝇成群,环绕营区的尖桩上长出淡淡的绿茸毛。

赫伦堡的城门楼有临冬城的主堡那么大,石壁开裂褪色,十分可怖。从城墙外看去,只能见到五座巨塔的顶端,其中最矮的一个也有临冬城最高塔楼的一倍半高,但它们不像正常塔楼那样高耸屹立,艾莉亚觉得它们好似老人粗糙弯曲的手指,正在摸索飘过的云彩。她记得老奶妈讲过,石壁如何像蜡烛般融化,顺着台阶和窗户流淌,闪耀着阴暗炙热的红光,朝赫伦藏身之处流去。眼下,艾莉亚相信故事里的每一个字,这些塔楼一座比一座诡异畸形,它们凹凸粗糙,破裂失衡。

“我不要进去!”当赫伦堡的大门朝他们敞开时,热派尖叫道,“这里面闹鬼!”

话给齐斯威克听到了,但这次他只笑笑,“面包小弟,你自己挑好了:要么跟鬼待在一起,要么成为其中之一。”

于是热派跟大家一起走了进去。

俘虏们被赶进一间木石结构、充满回音的大澡堂,被迫脱光衣服,进入滚烫的热水盆里使劲搓洗身子。两个相貌凶恶的老妇人一边监督他们,一边露骨地评论,就当他们是新到的驴子。轮到艾莉亚时,埃玛贝尔太太对她的脚喷喷称奇,而哈拉太太摸到她手指上久练缝衣针磨出的老茧。“我敢打赌,这家伙是个搅黄油的好

手,”她说,“瞧你,是农夫的小崽子吧?好啦,别在意,孩子,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卖力干活,就有机会往上爬,如果你不卖力呢,就一定会挨打。你叫什么?”

艾莉亚不敢说出真名,但阿利也不行,那是男孩的名字,她们看得出她不是男孩。“黄鼠狼,”小女孩第一时间闪入她的脑海,她便顺势答道,“罗米叫我黄鼠狼。”

“真是人如其名,”埃玛贝尔太太吸吸鼻子,“头发乱得惊人,完全是个跳蚤窝。我们先剪掉它,然后派你去厨房。”

“我想去照看马匹。”艾莉亚喜欢马儿,况且如果在马厩工作,说不定能偷匹马逃走。

哈拉太太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她肿胀的嘴唇立刻又全裂开了。“少多嘴多舌,否则有你苦头吃!没人征求你的意见!”

嘴里的血有一股咸涩的金属味,艾莉亚垂下视线,一言不发。如果缝衣针还在我手上,她绝不敢打我,她闷闷不乐地想。

“泰温大人和他的骑士们的马自有马夫和侍从照顾,用不着你这种小人!”埃玛贝尔太太道,“厨房既暖和又干净,天天吃得饱,睡得暖,你本可在那儿过得不错,但瞧你不是个聪明的主儿。哈拉,我看还是把这家伙丢给威斯。”

“你说行就行,埃玛贝尔。”于是她们塞给她一件灰色粗纺的羊毛裙和一双不合脚的鞋,打发她走了。

威斯是“号哭塔”的管事,生得矮胖,肉乎乎的酒糟鼻,丰满的嘴角下有一簇扎眼的红疖子。连带艾莉亚共有六个人分给他,他用锐利的目光巡视他们,“兰尼斯特家对下人是很慷慨的,你们这帮家伙本来不配侍奉大人们,但现在在打仗,也只好将就将就。假如你们工作努力本分,或许某天能升到我的位置;但如果得寸进尺,在大人们面前放肆的话,回头瞧瞧我怎么收拾你们!”他神气活现地在他们面前来回踱步,训示他们绝不能直视贵族的眼睛,绝不能自己开口说话,绝不能挡大人们的路等等。“我的鼻子从不撒谎,”他夸口,“我能闻出轻蔑,闻出傲气,闻出违拗,若是让我闻到一丁点这些臭味,你们就得付出代价。从你们身上,我只想闻到一种味道: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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