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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作者:儒勒·加布里埃尔·凡尔纳 字数:39837 更新:2023-10-13 18:07:32

  第九章  在冰岛

  我们离开的日子到了。前一天,和善的汤孙先生把致冰岛统治者特朗勃伯爵、大主教的助手匹克吐孙先生和雷克雅未克市长芬孙先生的热情的介绍信带来给我们。为了表示谢意,叔父至诚地和他握手。

  6月2日早晨六点钟,我们宝贵的行李被装入伏尔卡利的船舱,船长把我们带到略微显得狭窄的尾部。

  “是不是顺风?”叔父问道。

  “风向不能再好了,”船长布加恩回答,“刮东南风。我们将张起全部风帆离开波罗的海峡。”

  几分钟以后,我们果然扬帆启航,一小时之内我们就穿过了埃尔西诺尔港口。我神经质地期望在那块著名的平台上见到《哈姆莱特》一剧(莎士比亚的剧作)中出现的鬼魂。

  “崇高的狂人!”我说,“你无疑会赞同我们!你或许会跟随我们,在地心找到解决你的永恒的问题的答案!”

  然而在那古老的墙垣上,什么也没有出现;那古堡也比英勇的丹麦王子要年轻得多。它现在是这个每年有一万五千条各国船只经过的海峡的管理人的豪华寓所。克朗葛保古堡很快地消失在浓雾中了,矗立在瑞典岸上的海尔新堡塔也消失了。在卡特加特①的微风的吹拂下,我们的帆船稍稍有点倾侧。

  ① 卡特加特(Cattègat):丹麦瑞典间的海峡。

  伏尔卡利是一条很好的帆船,但是坐在帆船里任何人都不能肯定会遭遇到些什么。这条船把煤、日用品、陶器、羊毛衣和小麦带到雷克雅未克去;全船人员部是丹麦人,一共只有五人。

  “要多久才能到达?”叔父问船长。

  “十来天,如果在穿过弗罗埃②时不遇到太多风暴的

  ② 弗罗埃(Feroê):丹麦的岛屿,气候恶劣,多雾和大风。话。”船长回答说。

  “即使遇到也不至于耽搁很多天吧?”

  “不会的,黎登布洛克先生,你放心好了,我们一定会到那儿的。”

  傍晚时刻,帆船围绕着丹麦北端的斯卡根海角航行,晚上穿过了斯卡格拉克,接近了挪威南端名叫那池的海角,并且到达了北海。

  两天以后,我们在苏格兰港湾见到了彼得黑德,然后我们从奥克尼和设得兰的中间驰过,并向费罗群岛进发。到了费罗群岛以后,我们又一直驰向冰岛南岸的波得兰岬角。

  不一会儿,我们的船就受到大西洋海浪的冲击了;它逆着北风,困难地到了费罗群岛。3日那天,看见了这个群岛最东面的岛屿——米刚奈斯岛。这以后,船就一直驰向位于冰岛南岸的波得兰海峡。

  全段航程中没有发生意外;我没有晕船,可是叔父却完全被晕船所折磨,这使他感到很大的烦恼和更大的惭愧。

  因此他无法向船长询问有关斯奈弗、交通工具和旅行上种种方便的问题;这一切只得等上岸时再问了。他一直躺在船舱中,船的颠簸把船舱的板壁震得咯吱咯吱直响。我认为他活该受罪。

  11日,我们驰过了波得兰海角,并且见到了高出在波得兰海角的米杜斯·姚可。这里的海峡十分昏暗,岸很陡,孤零零地突出在海滩上。然后伏尔卡利从距离港湾还有相当一段间隔的地方,在大量鲸鱼和鲨鱼之间继续向西航行。不久我们见到一块仿佛凿穿了的大岩石,汹涌的浪涛在裂缝中穿过去。西萌小岛看来似乎是浮在清澄的海面上一般。我们的帆船从这里围绕着形成西萌小岛西南角的雷克牙恩斯海角航行。海浪很大,它使得叔父无法到甲板上去欣赏那在西南风吹拂下的锯齿形的海岸。

  四十八小时以后,一阵暴风雨迫使我们收下所有的帆,暴风雨平静了以后,我们在危险的斯卡根见到了浮标。斯卡根的危崖长长地延伸在海中。一位冰岛的领港员登上了我们的船,三小时以后,伏尔卡利在雷克雅未克以外的法克萨港口抛锚。

  教授终于走出了船舱,脸色有点苍白,有点憔悴,但仍旧很兴奋,两眼现出满意的神色。

  镇上的人们都聚集在码头上,对一条给他们每一个人带来一些东西的帆船,感到很大的兴趣。

  叔父赶紧离开这个浮在水面上的监狱,可是在他离开以前,他向北指给我看一座双峰高山,有一个重迭的尖峰上盖满了积雪。“斯奈弗!”他喊道,“斯奈弗!”

  这时候,叔父做了一个手势,叫我保持绝对安静,于是他爬进一只小艇,小艇把我们带到了冰岛海岸。统治者特朗勃先生立刻出现;叔父把来自哥本哈根的介绍信交给他,接着他们就以丹麦语作了一次简短的谈话,我有足够理由不参加这次谈话。结果这位统治者完全满足了黎登布洛克教授的要求。

  叔父受到了市长芬孙先生的热情接待。市长不仅和统治者一样穿着军装,性情也同样十分温和。大主教的助手匹克吐孙先生正在冰岛的草原上旅行,我们暂时不能见到他。但是我们遇到了一位十分讨人喜欢和最有帮助的弗立特利克孙先生,他在雷克雅未克学校里教自然科学。他只能说冰岛语和拉丁语,他和我以拉丁语相处得很好,并且成了我在冰岛逗留期间唯一能交谈的人。

  这位善良的人把我们安顿在他家的三间房子中的两间里面。我们立刻把行李搬进去,在那里住下来,我们行李之多有些引起当地居民的惊讶。叔父对我说:“现在最困难的事情也解决了!”

  “最困难的事情?”我说道。

  “当然,”他回答,“我们一到了那地方,就得下去!”

  “可是怎么上来呢?”

  “哦!别管那些。来吧,别浪费时间。我要到图书馆去;那里可能有萨克奴姗的手稿,如果真能找到一些手稿,我还得仔细查考一下。”

  “啊!对这个我不大感兴趣。在这块土地上,有趣的东西不是在地底下,而是在地面上。”

  我走了出去,无目的地走着。

  雷克雅未克一共只有两条街,不至于迷路,所以我就不必指手划脚地问路而惹来很多麻烦了。

  这个长形的市镇躺在两座小山之间,地势相当低,土地潮湿。小镇的一边覆盖着一大片火山喷石,缓缓地伸入海去。小镇的另一头就是宽阔的法克萨海湾,北面是巨大的斯奈弗冰山,海湾中现在只停泊着伏尔卡利。平时英国和法国的渔业巡逻船都停在那里,但是现在它们正在东部岛岸巡逻。雷克雅未克仅有的两条马路中比较长的那条是和海岸平行的,两边尽是商人和店员住的、用锅叠起来的红木柱头造成的房子;另一条马路比较偏西,通向小湖,每边都住着主教和非商人家。

  我迈着大步在那荒凉寂静的路上走着。不时看见一块好象旧地毯似的发黄的草坪或者一个果园。园中的那一点点蔬菜、土豆和莴苣只能做一些简单的饭菜,园中还有几株瘦瘦的丁香也在生长。

  靠近那条没有店铺的街,有一个用土墙围起来的公墓,它的面积倒不小。再过去几步,就到了统治者的住所,它跟汉堡的市政大厦比起来只是一幢破屋而已,但在冰岛居民的茅屋相映之下,却如一座宫殿。

  在小湖和市镇之间矗立着一座礼拜堂,是基督教堂的格式,它是用火山爆发时开采出来的石灰石建成的。屋顶铺着红瓦,一旦遇到巨大的西风,必然会被刮得向四处飞散,使教徒们遭受巨大损失。

  在礼拜堂旁边一块隆起的高地上,我看见了国立学校,后来我从我们的房东那里知道,这所学校里有希伯来文、英文、法文和丹麦文四种语言课。惭愧得很,对于这几种语言,我连一个字母都不知道。和这所小小的学校里的四十个学生比起来,我算是成绩最坏的学生。我也不配和他们一起睡在那些象衣柜似的双人床上——在这种床上,娇气些的人睡一夜就会闷死的。

  不到三个小时,我把这座小镇连它的四周围全都参观完了。整个小镇显得异乎寻常地惨淡。没有树木,也没有花草。到处是尖耸的火山岩。当地居民的茅屋是用土和草盖起来的,墙往中间倾斜,好象是些直接放在地上的屋顶。不过这些屋顶却象一片田野,由于里面住着人,比较暖和,所以草在屋顶上长得比在寒冷的土地上要繁茂得多,而且每到割草期,人们就小心地把草割下来,要不然家畜就必然会把这些绿色的屋顶当作牧场了。

  我回来的时候,看见大部分人都在晒、腌和包装他们主要的出口货——鳘鱼。这些人看来很结实但很笨拙,头发比德国人的还黄,神色忧郁,仿佛他们觉得自己和人类几乎没有接触似的。他们偶然大笑一下,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任何一个人微笑过。

  他们的服饰包括一件用大家都称为“瓦特墨尔”的粗糙的黑羊毛织成的卫生衫、一顶阔边帽子、红条子裤子和盖着脚的一块折迭起来的皮。

  女人们的脸都显得忧愁而消沉,可是很随和,也没有面部表情,她们穿着紧身胸衣和用暗色的“瓦特墨尔”做的裙子;女孩子们都梳着辫子,头上戴着棕色羊毛织成的帽子;出嫁了的女子都用彩色的头巾包着头,头巾上面还有一块亚麻布。

  散步回来,我看见叔父和我们的主人在一起。

  第十章  冰岛的一次晚餐

  晚饭准备好了,叔父由于在船上被迫吃素,这次他饱餐了一顿。这顿算是丹麦式而不是冰岛式的饭,并不怎么出色,可是我们这位是冰岛而不是丹麦的主人却使我想起古老的好客的故事来了。显然我们已经比主人更显得没有拘束了。

  谈话是用冰岛语进行的,叔父夹进几个德语,弗立特利克孙则夹进几个拉丁语,好让我也能听得懂。谈话以科学为话题,可是谈到我们自己的计划时,叔父就完全保留了。

  弗立特利克孙先生立刻就问起叔父在图书馆里研究工作的结果。

  “你们的图书馆啊!”叔父喊道,“那些差不多空空的书架子上只有几本古怪的书!”

  “哦,”他的主人答道,“我们有八千卷书,其中有许多是贵重而稀罕的书。。

  “我不知道你能用什么来证明你这句话,”教授说道,“据我估计——”

  “哦,黎登布洛克先生,它们大都被借走了;我们古老的冰岛上面的人都爱看书!农民和渔夫都是看了再看。所以这些书不是老放在门后面,而是由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看;他们看了再看,经常是一两年以后才回到书架上。”

  “同时,”叔父有些恼怒地说,“一些外地人——”

  “首先,外地人都有他们自己的图书馆,最重要的是我们的农民也要受教育。我再说一遍:对学习的爱好是渗透在冰岛人的血液中的。所以在1816年,我们成立了一个文学协会,它发展得很好,也有外国学者参加。协会也出版书籍,都是些能教育我们的同胞和真正为我们国家服务的书,如果您也加入,黎登布洛克先生,我们将感到很荣幸。o

  叔父已经至少是一百个科学协会的会员了,这次他还是欣然加入,所以感动了弗立特利克孙先生。

  “那末,”他说,“告诉我你要找什么书,我可以帮助你找。”

  我瞧着叔父。他犹豫着没有回答,因为这直接接触到他的计划。但是经过考虑后,他还是回答了:“你那些古书里面,有没有阿恩·萨克奴姗的著作?”

  “你指的就是那位十六世纪的入,他是一位伟大的博物学家、炼金术士和旅行家?”

  “对。”

  “冰岛文学和科学的光荣之一?一位著名人士?”“正如你所说的那样。”“他的勇气能和他的天才相比?”“是的;我觉得你很熟悉他。”叔父又说道:“你有他的作品吗?”这时候他的眼睛炯炯有光。“不,没有。”“冰岛没有?”“冰岛或别的地方都没有。”“为什么呢?”“因为阿恩·萨克奴姗当时被当作异教徒处死刑了;他的作品都在哥本哈根被绞刑吏烧光了。”“好——太好了!”叔父喊道,把这位冰岛的教授吓了一跳。

  “请再说一遍?”这位冰岛教授说道。

  “对,这说明了一切;我现在知道萨克奴姗为什么被排斥并且被迫隐瞒了他的发现,还不得不把他的秘密藏在密码里面——”

  “什么秘密?”弗立特利克孙先生有兴趣地问道。

  “一个秘密……它……”叔父吞吞吐吐地说。

  “您是不是有些什么特别的文件?”我们的主人问。

  “不……我说的完全是一种假定。”

  “我明白了,”弗立特利克孙先生说,他太客气了,所以不敢坚持,“我希望,”他又加上一句,“你能去调查一下我们岛上的一些矿藏。”

  “当然,”叔父答道,“但是我来得已经晚了一些;这里已经有学者来过了吧7”

  “是的,黎登布洛克先生,已经到这里来考察过的有奉王命而来的奥拉夫生和鲍弗尔生两位先生,有特罗伊尔先生,有坐法国搜索号军舰①来的盖马尔和罗勃特先生的科① 搜索号军船:1835年法国杜贝莱海军大将为了寻访一支失踪的远

  征军而派出去的一艘军舰。关于这支由勃洛斯维勒和拉里洛阿斯

  率领的远征军,一直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原注学调查团,最近还有坐奥当斯皇后号军舰来的一些学者,他们对冰岛的历史地理作了不少贡献,不过,请相信我,这里还有考察工作可做。”

  “您这样想吗?”叔父装作若无其事地问,一面竭力压住眼中的闪光。

  “是的。还有人们不太知道的很多山岭、冰山和火山值得考察!不用说远的,您就看,突出在那边的那座山吧,那是斯奈弗山。”

  “啊,斯奈弗。”叔父说。

  “不错,这是最奇怪的火山之一,它的火山口很少有人访问过。”

  “是死火山吗?”

  “哦,是的,已经有五百年了。”

  “那末,”叔父说,他把腿交叉起来,竭力使自己不跳起来,“我想我应该到赛弗——哦,斯奈弗——究竟是什么——去进行地质研究?”

  “斯奈弗,”好心的弗立特利克孙先生重复着说。

  这一段对话是用拉丁语进行的,所以我能听懂,当我看到叔父心中得意洋洋,可是表面想不露声色,而又掩饰不住的时候,我自己的面部表清简直也很难控制。

  “是的,”他说,“你的话使我决定登上这座山,甚至于还要研究这个陷口!”

  “我很抱歉,”弗立特利克孙先生答道,“我的职务不允许我陪你去;如果能陪你去,我既感到高兴,又能获得利润。”

  “哦,不,不!弗立特利克孙先生,”叔父喊道,“当然你的职务要紧,虽然你那渊博的学问对我们极有帮助。”

  “我非常赞成你从这座火山着手,黎登布洛克先生。”他说,“你这番考察一定会得到很多收获,发现很多新鲜东西。不过,请你告诉我,你们打算怎么样到斯奈弗半岛去呢?”

  “穿过海湾,渡悔过去。这是最短的一条路。”

  “也许是的;不过这条路没有办法走。”

  “为什么?”

  “因为我们这儿一条汽船也没有。”

  “真糟!”

  “只有沿着海岸打陆地上过去。这条路长一点,不过一路上更有趣些。”

  “好吧,我想法去找一个带路的。”

  “我正好有一个可以介绍给你。”

  “是靠得住的机灵人吗?”

  “是的。他是半岛上的居民。是个非常熟练的猎手。你一定会满意的,他丹麦话讲得非常好。”

  “那末我什么时候可以看见他呢?”“明天,如果你同意的话。”“为什么不是今天呢?”“因为他要明天才能来。”

  “那就明天吧。”叔父叹了一口气回答。

  晚饭结束了,这位德国人对冰岛教授衷心感谢。这位德国人已经知道了许多最重要的事情——其中包括萨克奴姗的历史、文件神秘的原因。他的主人不能陪我们一同去,但明天我们将能找到一位向导。

  第十一章  我们的向导——汉恩斯·布杰克

  傍晚我在海滨作了一次短距离的散步,然后很早就爬上又宽又厚的铺板,呼呼入睡了。

  醒来的时候,我听见叔父正在隔壁的房间里高谈阔论。我立刻起床,赶紧加入他们的谈话。

  他正在用丹麦话和一位看来身强力壮的高个子谈话,这位高个子给人的印象就是体力出众。他那单纯而聪明的眼睛陷在他那巨大的脸盘上,呈暗淡的蓝色。他那些在英国会被称为红色的长发披在坚实的肩膀上。这位冰岛人举止温柔而沉着,不常用手势代替说话。他的性情看来是十分镇静的,但是并不懒惰。任何人都会理解他没有什么要求,只是做着适合自己的工作,他有一种哲学,那就是不让世界上所发生的事情来使他惊奇或忧虑。

  当这个人倾听着叔父那番激烈的口若悬河的谈论时,我观察看他的这些特点。他的双臂交叉着,别人粗野地指手划脚的时候,他也是丝毫不动;如果他的意见相反,他的头从左面向右悄悄地转动;假若意见相同,他的头就略微向前低下,他的长发不会因此而移动。他对动作也是精打细算,几乎已经到达了吝啬的程度。

  当然我从来不会想到此人是个猎手;他是绝不会吓跑鸟兽的,可是他又怎么能打得中呢?

  当弗立特利克孙先生告诉了我如何得到棉凫绒毛以后,我对这问题才有些明白过来。棉凫是一种可爱的小鸟,初夏时经常在许多峡湾的岩石里作窝;作好窝以后,它就从前胸拔下美丽的羽毛铺在窝的里层。每逢猎人或商人来攫窝时,可怜的棉凫只好重新再作一个,这个窝一直要作到它不剩羽毛为止;如雌凫光秃秃地没有羽毛,就由雄凫来代替;雄凫的羽毛又硬又粗又不值钱,作出来的窝不会有人来攫取,所以能一直平安地屹立在岩石里。雌凫生下蛋,不久就孵出了小棉凫,第二年就能再收集到一批棉凫绒毛。

  由于棉凫不去选择峻峭的岩石,而偏偏在那些伸入海面的低平的岩石里作窝,猎人们比较容易找到棉凫绒毛。

  这位严肃、镇静而沉着的人名叫汉恩斯·布杰克,他将是我们的向导。

  他的性格和叔父大不相同,可是他们相处得很好。他们双方从来没有想到条件——一方淮备给什么就接受什么,另一方准备要什么就给什么,所以这项交易不久就谈妥了。

  汉恩斯忙着带我们到斯奈弗半岛的南部、大山山脚的斯丹毕村庄去。他说陆地上的距离大约有二十二哩,叔父估计两天可以到达,可是后来他发现丹麦的哩比起我们的哩来,每哩要长四倍!所以我们准备跋涉七八天。

  我们有四匹小马——叔父和我各一匹,两匹运行李。汉恩斯按照他的习惯步行,并且答应带我们走最短的路。

  他的任务并不是仅仅把我们带到斯丹毕,他仍得继续帮助我们搞研究工作,他要每星期三块钱(约值十三先令)的酬劳,而且明言约定必须在每星期六晚上付钱。

  我们决定6月16日出发,叔父想把酬劳费先付给猎人,但是他一口拒绝了。

  “以后,”他用丹麦话说。

  “以后,”教授翻译给我听。双方说定以后,汉思斯就走了。

  “真是个了不起的人。”叔父叫道,“可是他不知道以后还会遇到多么新奇的事呢。”

  “他和我们一同到——”

  “地心,阿克赛。”

  离开出发的时间还有四十八小时,但是使我十分遗憾的是这些时间得花在包装行李上。我们开动脑筋把每样东西都用最合适的方式装好;仪器放在这边,武器放在另一边,工具放在这个包里,书放在另一个包里。一共分成四组。

  仪器包括:

  1.一根高达一百五十度的摄氏温度计,这个温度在我看来既太高又太低。如果空气的温度升到一百五十度,我们都死亡了;假若用这根温度计去测量高热的水或者熔化的物质,这个限度还嫌不够。

  2.一个压缩空气的压力计,用以测量比海面上的大气压力更高的压力;因为我们到地底下去的时候,越下去气压就越增加。平常的气压计是不够的。

  3.一个日内瓦的布埃桑纳斯制造并在汉堡的经线上检验过的时辰表。

  4.两个罗盘,一个测量倾角,一个测量偏角。

  5.一具晚上用的望远镜。

  6.两支以路姆考夫线圈制成的电灯。

  武器方面有两支来福枪、两支左轮手枪和相当数量的不伯潮的火棉。为什么要带武器呢?在我看来,我们既不会遇到野人也不会遇到恶兽。但是叔父对于他的武器和仪器却似乎同样重视,尤其对于那些不怕潮的火棉更为小心,因为它的爆炸力安比普通的炸药强得多。

  工具方面,有两把十字锹、两把镐、一把丝绳梯子、三块包铁的侧板、一把斧子、一把铁锤、几把螺旋、一些螺钉和几根编得很长的绳索。这些东西形成一个很大的包裹,因为单单那个梯子就有三百英尺长。

  最后就是干粮,干粮的包裹并不大,可是已够人满意了,据我所知,压缩的猪肉和饼干够吃六个月。惟一的液体就是杜松子酒——没有水,可是我们有水瓶,我向叔父表示如果我们能找到我们所应该找到的水,其质量和温度恐怕有问题,但是我的忧虑完全被忽视了。

  有一点我还应该补充:我们有一只旅行用的药箱,内有几把钝剪刀、护骨板、丝带、绷带、膏药、盛血器(真可怕)、几瓶糊精、纯酒精、铅醋酸盐、乙醚、醋、阿摩尼亚、各种在危险状况下用的药品以及制造路姆考夫线圈的必要化学用品。

  叔父还很仔细地记住要带烟草、火药、火绒和一条系在腰间的皮带,里面有相当多的金子、银子和钞票,还有拿橡皮和柏油做的不透水的皮鞋以及一些工具。

  “配备了这样的穿着和装备以后,就可以到很远的地方去了。”叔父对我这样说。

  14日白天都用在包扎行李上,晚上我们在统治者那里吃饭,作陪的有市长和当地的名医亚达林先生。弗立特利克孙先生没有在座,事后我获悉他跟统治者由于在一个行政问题上意见不合而互不往来了。由于他的缺席,在这次半官方的宴会上所进行的谈话,我一句也听不懂,我只看到叔父一直不停地在谈话。15日我们准备就绪,并且从我们的主人那里收到一张比我们自己的好得多的四十八万分之一的地图,叔父很喜欢这张地图。

  动身前一天的晚上,我和弗立特利克孙先生作了一次亲密的谈话,我对他很有好感。

  晚上我没有睡好,早上五点钟就被窗前的四匹马吵醒了。我匆匆忙忙地穿上衣服,走到外面,见到汉恩斯,他刚装好我们的行李,他装行李的时候,不需要很多动作,非常熟练。六点钟一切都准备好了;我们和弗立特利克孙先生握手,叔父热烈地感谢他的殷勤招待。我尽力用拉丁语说话,我们动身的时候,弗立特利克孙先生重复着浮奇尔的一句话:命运叫我们走哪一条路,我们就走哪一条路。

  第十二章  去斯奈弗的路上

  达一天多云,可是还算晴朗——旅行的好日子,用不着受热或冒雨。

  骑马穿过一个不知名的乡村是很有乐趣的,也给了我一个很好的开头;我沉湎在旅行的乐趣中,充满看希望和自由。我开始参加了这次远征。

  “此外,”我自言自语说,“我在冒怎么样的险呢?难道就是穿过一个很有趣的乡村、登上一座很突出的山,也许还可能钻入一座死火山的陷口的底层?显然这些就是萨克奴姗过去所做的。至于一条通向地球中心的甬道,简直完全是幻想!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尽可以好好利用这次远征,用不着忧虑。”

  现在我们已经离开了雷克雅未克。汉思斯在前面走,步伐迅速、均匀而且不会感到疲乏。两匹运行李的小马跟随着他,再后面是叔父和我,我们骑在矮小而强壮的马背上,看来并不显得太可笑。

  冰岛是欧洲最大的岛屿之一;面积有一万四千平方英里,人口只有六万。地理学家把它分成四块,我们不得不沿着西南角斜穿过去。

  汉恩斯一离开雷克雅未克,立刻选中了一条沿着海岸的路;我们骑着马在贫瘠的牧场之间行驰。要绿化这些牧场是很麻烦的——它是一片黄色。伸出在地平线以上的粗面岩小山的那些嶙峋的山顶在迷茫东去的云雾中看来是一望无际;一片雪海不时聚集了道道散光,在遥远的山腰上闪闪发亮;险峻的山顶伸入灰色的云头,然后在移动的蒸气之间重新出现,仿佛天上的海里面的暗礁。

  这些层层叠叠的光秃秃的岩壁一直伸进海面,插入牧场,可是中间也有足够的空隙可以通过。此外,我们的马经常出乎本能地选择最好的道路,而且不放慢步伐。叔父也从来不必喊叫或用马鞍催马快跑,这次他没有机会可以着急了。当我看到他骑在那匹小马上显得多么高大,而且两脚又碰到地面的时候,他好象是一个长看六条腿的半人半马的怪物。

  “好马!好马!”他说,“你看,阿克赛,再没有一种野兽比冰岛的马更聪明的了;大雪、风暴、无法通行的路、岩壁、冰河——没有一样可以阻止它。它勇敢、镇静而坚毅。从来不会跌跤,也不会忽然来一阵抽筋。如果有河流或峡湾横在面前必须经过,它就毫不踌躇地下水,象个两栖动物似地游泳而过。我们不必为它操心,让它去吧,我们一天准能走三十英里。”

  “可以的,我敢说,”我答道,“可是我们的向导呢?”

  “哦,我不为他着急。这些人简直象机器似的行走,全身不大动,所以他也不会感到疲乏。此外,必要时我可以把我的马借给他。如果我的四肢不运动运动,不久就要抽筋的。两条胳臂还可以,但是还得给两条腿着想。”

  当时我们迅速前进;我们经过的乡村实际上已经没有人烟了。到处是一片与四周隔绝了的田野,几所偏僻的拿木头、泥土和熔岩盖成的农舍①,这些房子和田野就象缩在

  ① 农舍(boer):冰岛乡下人住的房子。冷巷尽头的乞丐。这些破烂的茅屋给人一种印象,就好象在等待着行人的施舍,任何人也真想给它们一些救济品。在这些地方,既没有大路,也没有小路,那些植物不管长得怎么慢,至少担负着消灭那些稀少的旅客的踪迹的简单任务。

  然而本省中接近首都的这一块地方,已经算是冰岛上有人烟、有耕种的地方之一。那末比这块荒地更荒凉的地方将是怎么样的呢?我们在茅屋门口还没有遇到过一位农民,或是牧放着比自己更祖野的羊群的,一位牧童;只有几头牛和羊留在那里,没有人管。那些受到爆发的震动、经历过火山爆发和地震的地方将是怎么样的呢?

  我们命运注定了以后会知道这些地方的;看了奥尔逊地图,我发现这些地方由于接近海岸线躲开了火山爆发和地震;特别在这个岛的内部,的确发生过爆发的现象;在这些地方,地平面的表面上几层叫火成岩的岩石、粗面岩层、爆发过的玄武岩、凝灰岩、全部火山的砾岩和熔岩流和熔合斑岩结成了不可思议的可怕形状。这时候我对我们将要看到的斯奈弗半岛上由于变化留下的自然痕迹所形成的一片可怕混乱的奇观还毫无概念。

  离开雷克雅未克两小时以后,我们就到达了叫做奥阿克夹、也就是主要教堂所在地的基弗恩小镇。这地方只有几所房子,在德国只能称为小村庄。

  汉恩斯建议在这里停歇半小时;他跟我们一起吃了一顿经济便饭,叔父问他一些路名的时候,他只回答是或者不是,问他准备在哪里过夜的时候,他只回答了两个字“加丹”。

  我查阅地图,在赫瓦尔福特海岸找到了这个小村庄的名字,离开雷克雅未克有十八英里。我把地图交给叔父看。

  “十八英里!”他喊道,“一百英里里面的十八英里!这是个微不足道的距离!”他开始和向导谈论此事,向导并没有回答,马上带着马向前进发。

  三小时以后,我们仍然在牧场的苍白色的草地上旅行,我们绕着柯拉峡湾行驰,这样前进比横穿的麻烦稍微少些,不久我们进入了名叫埃米尔堡的村镇,如果冰岛的教堂富裕,都备有钟的话,这里教堂的尖顶上却是从来没有发出过钟声,他们就象来这里做礼拜的教友一样,虽然他们没有手表,倒也过得挺不错。

  我们在这里喂了马;后来到达了布莱泰的奥阿克夹,下午四点钟我们又抵达赫瓦尔峡谷的南面,这块地方只有半英里宽。

  波浪打在陡峭的岩石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峡湾的周围都是一层层被微红色的凝灰岩隔开的高达三百英尺的岩壁。我不想骑着四足兽穿过海湾,于是就回来了,可是叔父相反地一定要骑着小马来到海边。它叫着,不肯下水,并且摇摇头。接着叔父又骂又打,小马就一个劲儿乱跳,最后弯着四肢从教授的胯下逃了出来,让他站在两块岩石上,活象罗得岛上的巨像①!

  ① 罗得岛:在爱琴海中;巨像是指阿波罗神的巨像。

  “你这该死的畜牲!”骑在上面的人嚷着,这时候他已经成为徒步者了。

  “摆渡,”向导碰碰他的肩膀用丹麦语说。

  “什么!船?”

  “那儿,”汉恩斯指着一只船回答。

  “是的,”我喊着,“那儿有一只船。”

  “你早就该说了。好吧,我们出发!”

  “Tidvatten,”向导说。

  “甚么意思?”我问。

  “他指的是潮水,”叔父翻译着这个丹麦字说。

  “我想我们一定要等潮?”

  “非等不可吗?”叔父问。

  “是的,”汉恩斯回答。

  叔父轻轻地用脚打着地,这时候四匹马都对着船走去。

  我很懂得必须等潮到达某种状态才能渡过去,也就是一定要等到潮涨到最高的时候。当时既不涨潮也不退潮,所以我们的船既不能把我们带到峡谷的端头,也不能把我们送出海。

  这个好时辰一直到晚上六点钟才到来,叔父和我、向导、两个船夫和四匹马都走进一条看来很怪的平摆渡船。由于我已经习惯于易北河上那些摆渡的汽船,我觉得我们现在的船夫所用的桨实在很笨。这次摆渡超过了一小时,最后平安渡过。

  半小时以后,我们到达了加丹的奥阿克夹。

  第十三章  近山

  应该是晚上了,可是在这纬线六十五度上,我对这么长的白天不应该惊奇;在冰岛的六七月里,太阳从来不落下去。

  可是温度已经下降;我觉得冷了,更觉得饿。当地的茅屋开着门,客气地接待了我们。

  这是一个农民的家,可是从客气的角度上看,等于是个皇宫。我们一到,主人就和我们握手,不经过什么仪式,他就表示要我们跟着他走。

  要和他并着肩走,实在是不可能的。一条长而狭窄的黑暗的过道通向用粗糙的四方横梁建成的房子,这条过道可以把我们带到四间屋子的每一间——厨房、纺织间、卧房和最好的一间客房。盖这所房子的时候,没有考虑到有叔父这样的身材,所以他的脑袋不幸地在天花板的横梁上撞了三四次。

  我们被带到客房,这是一间大屋子,有踏平的土做成的地板,有用摊开的不太透明的羊皮代替玻璃的窗子。床就是把干稻草堆在写有冰岛谚语的两个红漆木头架子上做成的。我并不期望极端的舒服,房间里充满了烘干的鱼、咸肉和酸牛奶的味道,我的鼻子实在受不了。

  我们把旅行装备放在一边的时候,听到主人的呼唤,他请我们到厨房去,只有这间屋子在最冷的天气才有一个炉子。

  叔父决定接受这个友好的邀请,我跟随着他。这是个原始的炉子——屋子中间放一块石头,屋顶上有一个出烟的洞!这间厨房也兼作餐厅。

  我们一进去的时候主人向我们表示欢迎说,Saellvertu,意思是“祝您快乐”,并过来吻我们的腮帮子,就好象他还没有看见过我们似的。

  他的妻子同样也说了这个字,接着也来了这样一个仪式;然后他们俩把右手放在心口,低低地鞠了一个躬。

  我赶紧要补充的是这个女子是十九个孩子的母亲,这十九个孩子大大小小都挤在满屋子的烟雾中。每一分钟我都看到有些可爱的小脑袋在烟雾中现出一副忧虑的表情。它使人想起一群没有□洗干净的天使。

  叔父和我很喜欢这些小家伙,不久就有两三个爬到我们的肩膀上,有许多缠着我们的双膝,其余的就依偎在我们的双膝中间。会说话的孩子用各种可以想象的语调重复地说:“祝您快乐”。不会说话的就大声嚷着。

  因为宣布吃饭,这个音乐会被打断了。我们的向导干脆让马走出去吃草,他把马安排好以后就回来了;可怜的小马只好满足于乱啮岩石上稀少的藓苔和不太丰满的海藻;第二天它们还不得不自动回来继续劳动。

  “祝您快乐,”汉恩斯进来时说。

  然后他平静而机械地顺序和主人、女主人以及他们的十九个孩子接吻,每一次接吻都不比另外一次热烈些。

  这项仪式完了以后,我们都坐下来,整整有二十四个人,而且是真正的一个压着一个。最荣幸的一位有两个小孩坐在他的膝盖上。

  汤一到,我们这个小团体就开始静默,这种对于冰岛人甚至对于青年讲来都是很自然的静默,重新又开始笼罩着大家。主人把地衣煮成的并非不合口味的汤分给大家,然后是一大块泡在酸牛油里面的干鱼,这种酸牛油已保存了二十多年,按照冰岛的观念,它比鲜牛油更受欢迎。此外还有饼干、和杜松浆配在一起的凝乳;至于喝的,有他们称为“布伦德”的牛奶和水。我不能决定这顿怪饭的好坏。我只知道我饿了,所以一直狼吞虎咽地吃到最后一匙的浓荞麦汤。

  饭后孩子们都不见了;年岁略大的聚集在烧着泥煤、羊齿、牛粪和干鱼骨的炉子旁边。大家取暖后,就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按照习俗,女主人跑来替我们脱袜子;由于我婉言谢绝,她也不坚持,最后我钻进了我的稻草床。

  翌晨五点钟,我们和这位冰岛的农民道别;叔父花了很大工夫要他接受适当的一笔酬劳,汉恩斯向我们表示赶紧动身。

  离开加丹一百米,地的外形开始改变了;它已成为一片沼泽,行走也比较艰难。右面的山脉延续到无限远的地方,看来好象是一长串天然的堡垒,我们沿着外崖前进;经常有些溪流横在我们的路上,所以我们不得不趟水过去,可是又不能溅湿了我们的行李。

  这时候四周越来越荒野了;但是常常可以看见有一个人影似乎要逃走,当蜿蜒曲折的小路把我们意想不到地带到这些令人恐怖的怪影之一的附近时,我突然见到一个光秃秃的臃肿的脑袋,皮肤闪闪发光,从他那可怜的破烂衣服的裂缝中,可以看出讨厌的脓疮,不由我一阵恶心。

  这个可怜的家伙并不过来,也不伸出他那变了形的手,反而逃跑了,可是逃得不太快,只是不希望汉恩斯对他说,“祝您快乐”。

  “麻疯病!”他解释着。

  “是个麻疯病人!”叔父重复着说。

  单单这几个字就令人生厌。

  可怕而痛苦的麻疯病在冰岛很流行;它并不传染,只是遗传,所以当地禁止和这些不幸的人结婚。

  这些现象并不能点缀这里越来越沉寂的景色,脚下最后的几根草已是奄奄一息。除了一些矮得象灌木的桦树以外,一棵树也没有。除了主人没有饲料喂养因此在野地上乱跑的几匹马以外,什么兽类也没有。有时,鹰在灰色的云端翱翔,迅速向着阳光较多的地方飞去;我完全沉迷在这块荒野地方所特有的凄惨的景象里,回忆又把我带到了故乡。

  我们很幸运地正遇到潮水对我们有利的时候,便趁此横过几个小的和一个大的峡湾,这时发现我们不得不在一所荒凉的房子里面过夜,这是北欧神话中属于一切妖魔的适当的住处;自然,霜魔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住所,所以在晚间撒下了霜粉。

  翌日没有什么特别的奇遇——同样的沼泽、同样阴郁的景色。然而那天傍晚,我们已经走完了通达斯奈弗的一半路程,我们睡在克劳沙尔勃脱。

  6月19日,我们脚下的熔岩几乎长达一英里;熔岩表面的皱纹好象锚链,有时伸展出来,有时卷缩起来;山谷间有巨大的瀑布,这证明了现在这些死火山从前的活动。目前到处上升着的水蒸气显示了地下的热流。

  我们没有时间调查这些现象;我们不得不急忙前进。被小湖交叉着的沼泽地带不久又出现在我们的小马脚下。我们现在的方向是正西——我们绕了法克萨港湾一周,斯奈弗的白色双峰在云端里出现,离开我们大概还有二十多英里。

  马走得很好,没有被地面上的障碍挡住。我已经开始疲乏,可是叔父还象第一天那样精神抖擞,他和向导把这次远征只当作小小的旅行,我不得不佩服他们。

  6月20日傍晚六点钟,我们抵达了保蒂尔岸边的一个村庄,汉恩斯向我们索取了说妥的工资。叔父和他住在一起。这是他自己的家,他们——包括他的叔父和堂兄弟都根客气;我们被招待得很周到,不等他们好意邀请,我就想在他们家稍事休息,以恢复旅途中的劳累。然而叔父不需要恢复劳累,他也不会在这方面考虑,所以第二天早晨我们又骑上了我们忠实的小马。

  这里的地面显示着离斯奈弗已经不远了,它的花岗石的山根伸出地面,仿佛老橡树的须根一样。我们已接近火山的巨大的基地。教授不断地注视着它,指手划脚地似乎并不看得起它,并且说:

  “那就是我们要征服的巨人!”最后马自动地停在斯丹毕的牧师公馆门前。

  第十四章  无效的辩论

  斯丹毕是由大约三十间茅屋形成的村庄,建立在熔岩上,经常可以享受到从火山上反射过来的阳光。它一直伸展到被一垛形状奇特的岩壁所圈住的小峡湾的尽头。

  大家都知道玄武岩是棕色的岩石,起源于火成岩;它的形状整齐得令人吃惊。这里,大自然都合乎几何的规律,跟人一样地工作着,仿佛也具备了三角规、罗盘和铅垂线。如果说大自然在别的地方用了艺术手腕,制造了一片杂乱无章的景象,设计了圆锥体或不完备的角锥体,那末大自然在这里却要创造整齐的例子,并且期待着我们早期的建筑师,她所造下的一切都是井井有条,即使巴比伦的华贵和希腊的珍奇也不能超过这里。

  我的确听到别人谈起过爱尔兰的巨人堤道·斯塔法地方的芬葛尔山洞①,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玄武岩的结构形状,现在这种壮观却在斯丹毕出现了。

  ① 芬葛尔山洞在苏格兰的斯塔法岛上。人口就是长达二百二

  十七英尺的拱道,由高达二十到四十英尺的玄武岩支持着。

  峡湾的两边和半岛的全部海岸都是接连着一行行高达三十英尺的垂直物。这些笔直而匀称的柱子支持着平放着的横梁,横梁的影子正好射在柱子上,并且伸出到海面上,在这个自然的屋顶下,人们就幻想到美丽的弧形大门,空旷的海里的波浪在大门下翻来滚去,冲撞得满是泡沫。被海洋里的怒涛冲击下来的一块块玄武岩,都留在海滨上,仿佛是古代寺庙的废墟,这些废墟永远显得很年轻、不受世纪的影响。

  这是我们旅程的最后阶段。汉恩斯聪明地引导着我们,这使我认为他一定还会继续和我们在一起。

  牧师的家是所很低的小屋,不比邻近的房子美观舒服。我们在门口看到一个人手中拿着铁锤,身上穿着皮围裙,在给一匹马钉马掌。

  “祝您快乐,”向导说。

  “你好,”铁匠用完善的丹麦话回答。

  “牧师,”汉恩斯转过身来对叔父说。

  “牧师,”叔父重复着说,“阿克赛,这位好人好象就是牧师。”

  当时向导把我们的情况讲给牧师听;牧师停止了工作,发出无疑对马和马商很熟悉的叫喊声,一位象泼妇的女子立刻从小屋里出来。如果说她身长不到六英尺,那肯定她不会比六英尺矮很多。

  我怕她对所有的旅行者又要照常来一番冰岛式的接吻;但她并没有这样,并且确实不是非常真诚地请我们进去。

  会客室是牧师的房子中最坏的一间,只小又脏,有一股怪味道。我们不得不忍耐一下——牧师看来不象要来一次传统的客套——似乎根本没有这个意思。夜晚以前,我发现我们在和铁匠、渔夫、猎手、木匠而不是一位上帝的臣仆打交道。然而,也可能他在星期日是有所不同的!

  我不愿意说这些可怜的牧师们的坏话,因为他们的境遇实在是很可悲的,他们从丹麦政府那里得到的钱很少,还要把教堂的收入上缴四分之一;教堂的全部收入也不过六十个马克①。因此,他们必须做些别的工作来谋生。他们

  ① 马克:德国钱币名;合九十金法郎。——原注捕鱼、打猎、钉马掌。结果,他们的言语、举止、习惯也就跟渔夫、猎人和其他比较粗鲁的人一样了。当天晚上我就发现我们的主人并没有把节制饮食这一项列为他应遵守的道德之一。

  叔父不久知道了他的底细,于是决定不顾疲乏,继续进发,所以我们到达后的第二天,就准备上山。汉恩斯雇了三个冰岛人来代替马搬运我们的动产;双方约定一到陷口的底部,这三位冰岛人就回家,不管我们。

  这时候,叔父只好把他要到他尽可能去的远地方的火山深处去勘探的企图吐露给向导。

  汉恩斯只是点点头。到此地或彼处、深入岛的内部或者只在表面走走,对他讲来都是一样的,至于我呢,已经由于一路上发生的事而感到心烦意乱,现在我再一次地被激动的感情折磨着。然而我又能怎么样呢?如果有可能抗拒黎登布洛克教授,我在汉堡就尝试了,绝不会在这斯奈弗山脚来尝试。

  我东想西想,有一种想法使我大为激动,这是一种最可怕的想法,足以刺激神经还不象我那样脆弱的人。

  “让我看看,”我说,“我们得登上斯奈弗。好。我们还得由火山的陷口下去。好。别的人这样做了而且能保存生命。然而并不完全如此。如果我们能发现一条小路通到地球的内部,如果倒霉的萨克奴姗说了真话,我们就要死在火山的地下坑道中。我们如何能肯定斯奈弗是熄灭着的呢?谁能证明不会发生爆炸?如果说那位巨魔自从1229年就已睡着,是不是说他永远就不会再醒了呢?假定他醒来的话,我们便会怎么样呢?”

  看来这是个需要考虑的题目,而且我也真的考虑了。我一合上眼就梦到爆炸,我不能随随便便只从一方面着想。

  最后我忍无可忍,终于跑去找叔父,我把这件事当作最不可能的假设,可是我和叔父之间仍保持一段相当的距离,以免他突然发作。

  “对,我也正在那样想,”他简单地回答。

  难道他真的能开始听我讲道理,并且放弃他那疯狂的计划吗?要真是这样那不是太好了吗?他静默了几分钟,我不敢打断他,最后继续说道:

  “我已经想过了。我们一到斯丹毕,我就注意你刚才对我谈到的这个严重的问题了。我们不能鲁莽。”

  “不能,”我强调说。

  “斯奈弗已经静止了六百年,但它也可能会醒的。爆炸总是先呈露很明显的现象;我已经问过当地层民,也已检查过地面,我能向你保证,阿克赛,它不会发生爆炸。”

  一听到这句话,我可楞住了,我说不出话来。

  “你不相信我的话吗?”叔父说,“好,你跟我来!”

  我机械地听从了。他把我带入一条通向内部的小径,夹道都是由火成岩、玄武岩、花岗石和其他火成物质组成的大岩石。我到处见到有气往空中喷。冰岛人称为Reykir的一行行白气从热流中升起,这种状况说明了此地火山活动的情形。看来这证明了我的恐惧,所以我吓了一大跳,这时候叔父说:

  “你看见这些烟了,阿克赛,很好。它们证明我们不用担心火山爆发!”

  “这是怎么说?”我大声嚷着。

  “你记住,”教授说,“快爆发的时候,这些烟会加倍活动,然后全部消失,因为被关住的气体一旦失去压力都从陷口逃走了,而不会利用这些裂口。那时候这些蒸汽如果情况正常,如果它们的能量不增加,而且你如果注意到风和雨并没有被一种低沉而静止的空气所代替,那么你可以断定不会发生爆炸。”

  “可是——”

  “别说了。科学的结论我们就应该听从。”

  我带着这句刺耳朵的话回到牧师家里;我现在的一个希望就是不要有路通到下面的陷口,那天晚上我做了一场可怕的恶梦,梦见我正陷于火山深处,我又象一块爆炸出来的岩石似的从火山里被射到星际空间。

  翌日是6月23日,汉恩斯和他那些身上装满了粮食、工具和仪器的伙伴们已经为我们准备就绪。两根包铁的杆子、两支枪和子弹带是留给叔父和我的。小心仔细的汉恩斯还给我们准备了一个皮袋,加上我们那只水瓶,足够我们一星期喝的。

  这是早晨九点钟。牧师和他那位身材很高的泼妇正在门口等我们,无疑是主人要和旅客道别。可是这次道别所采取的形式是一张甚么也没有漏掉的庞大的账单。叔父没有讲价就付了钱,一个要往地心去的人是不会太注重那几块钱的。

  账单付清以后,汉恩斯表示要走了,于是不到一两分钟我们已经离开了斯丹毕。

  第十五章  斯奈弗山顶

  斯奈弗高达五千英尺,它的双峰形成了在本岛外围线以外的一群粗面岩石的极点。从我们的出发点,我们可以看到这两个尖峰衬托在灰色的天空里——能看到的就是一大片雪遮住了巨人的本来面貌。

  我们列成单行前进,向导在最前面;他在两人不能并肩通行的狭窄的小路上走。所以谈话简直是不可能的。

  在斯丹毕峡谷的玄武岩壁的另一边,起先有一层由纤维性泥煤组成的土壤.这是从前沼泽地上的植物的遗迹。这种还没有用过的燃料的数量,足供冰岛全部人口取暖一百年;这一大片估计源出某些峡谷的泥煤田,处处都有七十英尺深,并且显示着一层接一层被大块浮石或凝灰岩分开的炭化遗迹。

  大概因为我是黎登布洛克教授的侄儿的缘故吧,我尽管心事重重,还是很感兴趣地观察着展现在这里的一切有关矿物学的新鲜东西。我一面观察,一面就想起冰岛的全部地理史。

  这个奇特的岛看来是在一个不太远的时期从水底涌出来的,也许是使人不觉察地逐渐露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这一定是地底下火山爆发的结果。这样,亨夫莱·达威的理论、萨克奴姗的文件以及叔父的看法就全都化为泡影了。由于这个假定,我仔细地观察土地的性质,我很快明白了在这个岛形成过程中所发生的一些主要现象。

  这个岛没有一点儿沉渣地层,完全是由凝灰岩组成的,也就是说是由一大堆石快、山岩堆成的。最初它是一大片绿石,受中心力的推动而慢慢露出水面。这时内部的火浆还没有爆发出来。

  但是慢慢地从岛的西南到西北产生了一条很宽的缝,这条缝越来越在下陷,岛内的岩浆就慢慢地从这条缝里冒出来了。因此没有发生剧烈的爆炸,然而后果却是很惊人的;这些岩浆慢慢地四散漫溢,有些地方是平铺的一大片,有些地方则高高隆起。这个时期就出现了菩萨石、花岗石和云母石。

  由于火山岩浆的漫溢,岛的地层就大大地加厚了,它的抵抗力也跟着增强了。然而当溢出来的岩浆冷却以后,那条缝就被封住了,里面的岩浆不能再溢出来了,于是内部的压力越来越大,终于有一天冲破了地壳而从很多个窟窿里冒出来,这些窟窿就形成了火山I口。

  从此以后,岩浆漫溢的现象就为火山爆发所代替了。从所形成的火山口中最初喷出来的是熔化石质,就是现在我们正在穿过的这片平地,在这块平地上我们可以看到很多最奇妙的石头标本。这里的岩石都是深灰色和六角形的。远处则有许多平顶的圆维形岩石,在以前都是喷火口。

  熔化石质喷射完以后,从火山口出来的是灰和矿渣。它们在火山口的四侧留下了一条条散射的长痕,好象一簇簇浓密的头发。

  以上就是冰岛的形成过程,整个过程都是由地球内部的火所引起的。要说地层底下不是一团灼热的熔液,完全是一种谬论,要想到地心去就更加荒谬绝伦了!

  所以我一面向斯奈弗爬去,一面更加肯定我们此行的结果了。

  路变得越来越难走了;我们开始往上爬,挑开一些碎石子,这些石子劈劈拍拍地往下滚去,我们只有极度小心才能躲开这些石子。

  汉恩斯如走平地般稳步前进;有时他在一大块木头背后消失,我们有一段时间看不见他,然后他唇边发出一阵尖锐的口哨,告诉我们跟他往哪个方向走。他也时常停下来,捡些石子,铺成一条路线,帮助我们认识回来的路——这样的仔细本身是好的,可是将来的事情很难预料,可能使他仔细地为我们回来铺下的路线变为无用。

  三小时疲乏的跋涉已经把我们带到山脚下。就在那儿,汉恩斯建议休息一会儿,于是我们赶紧吃了饭。叔父为了赶时间,加倍地快吃。但是吃饭也是休息,所以他不得不等到一小时以后,等汉恩斯高兴时才带我们重新出发。三位冰岛人和汉恩斯一样一言不发,也是吃得不多不少恰如其分。

  我们开始爬斯奈弗的斜坡,人站在山中很容易产生错觉,因此它的雪峰看来似乎近在咫尺,可是要走到雪峰附近,还需要多长的时间和多少精力啊!那些小石子既不跟泥土也不跟野草依附在一起,而是在我们脚下不断地掉下去,以山上雪崩的速度冲落到下面的草原上。

  在某些部分,这座山的斜坡和地平面造成的角度至少有三十六度,这是不可能爬上去的,所以只得沿着边缘上那些陡峭而多石的斜坡,不无困难地爬上去。在这些地方,我们用杆子互相帮助。

  我应该说叔父一直尽量地靠近我,他从来不让我跑到他的视线以外,他的手臂好几次给了我有力的支持。至于他自己,显然有一种平衡的天赋,因为他从来没有摔倒过。三位冰岛人不管身背多少行李,还是象生来就是爬山者那样精力旺盛地往上爬。

  我看到斯奈弗山峰的高度时,感到似乎不可能从边缘上爬到上面去,除非斜坡不象现在这样陡峭。很幸运地,经过—小时的劳动和困难的斗争以后,在盖满了火山肩部的一大片雪中间,出乎意料地出现了一条梯级似的东西,它使我们的登山方便不少。这是在火山爆发时喷射出来的、当地人民称为“斯丹那”的、几条奔流的石子中的一条所形成的。如果这一条奔流的石子没有形成山上这种形式的山路,它可能掉到海里形成新的岛屿。

  这种形式的山路帮了我们很大忙;斜坡的陡峭程度继续增加,可是这些台阶使我们很容易地登山,而且可以快得在别人往上爬时,只要我在后面稍微停顿了一分钟,就看到他们已经变得很小了。

  当天晚上七点钟,我们已经在这个“梯级”上爬了两千级,最后我们站在一块圆丘上面,可以说陷口尽端的圆锥体就是从这块圆丘上升的。

  下面的海有三千二百英尺宽;我们已在雪线以上,这条雪线在此地的纬度上讲并不算太高,可是气候很潮湿。此地冷极了,而且刮着很大的风。我已经精疲力竭;教授见我已经不能再走,不管他如何着急,他也停了下来。他做手势叫向导也停下来,可是向导摇摇头,说:“上去!”

  “看来我们一定还得上去些。”叔父说。

  然后他问汉恩斯为什么要作此决定。

  “Mistour,”向导回答。

  “Ja,Mistour,”①一位冰岛人带着恐惧的口吻重复了一遍。

  ① 冰岛文“Ja”意思是“对”,“Mistour”的意思是“大风”。

  “那个字是什么意思?”我急切地问。

  “你看,”叔父说。

  我向前看看草原,只见一大条粉状的浮石、沙粒和尘土象个旋云筒似地旋转着上升;风把它吹向斯奈弗的边缘,这正是我们急忙前进的地方;我们和太阳中间这块不透明的屏风在山上投下一个很大的影子。如果这条浮石、沙粒和尘土向我们的路上吹来,那末我们也将不可避免地被卷入这阵旋风。当风从冰河吹起来的时候,冰岛人把这种很平常的现象叫做“Mistour”。

  “Hastigt,hastigt!”向导喊道。我虽然不懂丹麦文,也明白这是要我们尽快地跟随汉恩斯。向导开始从圆锥的边缘往上爬,弯弯曲曲地前进,这样上去比较容易些,不久尘暴打在山上,一阵震动使全山摇撼;被旋风卷起的石子仿佛经过爆发似地象雨点子那样打在地上。我们正好幸运地站在对面,所以没有遭遇到危险;如果没有向导的小心;我们会被打得血肉模糊,尸体也会化为灰尘,象剩下的陨石被抛到很远的地方。

  汉恩斯认为我们在圆锥的边缘上过夜是不聪明的。我们继续弯弯曲曲地向上爬,爬过剩下的一千五百英尺,大约花了五小时。不算那些曲曲折折的路,至少也有九英里,我实在精疲力渴,而且饥寒交迫,当时稀薄的空气又不够灌满我的肺。

  在晚上十一点最暗的时候,我们终于到达了斯奈弗的山顶,我们到陷口过夜以前,还有时间可以看看半夜的太阳在最低点上把它那暗淡的光射到睡着了的岛上。

  第十六章  陷口里

  很快地吃完晚饭以后,我们几个人尽量想办法安顿下来。因为是在海拔五千英尺以上,这儿床很硬、地方也不够大、环境又糟。可是那天晚上我睡得特别熟,比以前许多个晚上都睡得好,甚至于没有做梦。

  第三天醒来的时候,我们几乎披那凛冽的风吹僵了,可是阳光很明朗。我从花岗石的床上起来,跑去享受跟前美丽的景色。

  我站在斯奈弗比较偏南的群峰之一的山顶上。从这里可以看到岛的大部分景色;从所有最高的地方俯瞰,地平线显得比真正的更高些,而中间部分则相当低。任何人看了,一定会说赫尔勃斯墨的模型地图就在我的脚下;我看到深邃的山谷都是四处相连着的,峭壁就象刚刚掘出来的井,湖象池塘,小河宛似溪流。右面是一连串数不清的冰河和一群山峰,有些山峰的四周是一层薄薄的烟雾。那无穷无尽的、起伏的山峦以及东一点西一点象泡沫似的雪,使我想起波涛汹涌的海面。当我转向西看,只见海洋展示着一片壮观,似乎和山波接连在一起。陆地尽端和海洋起始的界线也是历历在目。

  只有在这个大山峰上才能看到的美丽景色,使我心醉神迷;这次我没有眼花缭乱,因为我终于习惯了这种雄伟的俯瞰了。我那发晕的目光投到透明的一道一道阳光中间,我几乎忘记了我是谁,也忘记了我在哪里,我好象北欧神话中的小神和风精的生命;我也不管我不久会注定陷入深渊,我已经迷恋于这种站在高处的紧张情绪中了。叔父和汉恩斯的到来,把我带回到现实的境界,他们和我一同站在山峰的顶上。

  叔父转向西面,用手指着明亮的水蒸汽、雾或者在海线上面的陆地的暗淡轮廓。

  “格波兰,”他说。

  “格陵兰?”我喊道。

  “是的,我们离开那里只有一百零五英里,融雪的时候,北极熊呆在流冰上,从这里飘到冰岛去。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呢?我们现在是在斯奈弗的顶上,这里有两个山峰,一个在南部,另外一个在北部。汉恩斯会告诉我们,冰岛人管我们现在站在上面的山峰叫什么名字。”

  问题刚提出来,向导立刻回答:“斯加丹利斯”。

  叔父胜利地看了我一眼。

  “到陷口去!”他说。

  斯奈弗的陷口是个倒着的空圆锥,开口处的直径长约一英尺半。我估计它有两千英尺深。任何人都能想象这种容器如果充满了雷电和火焰,将是什么样子!这个圆筒底的圆周不会大于五百英尺,所以斜坡很和缓,可以很容易地进入比较低的地方。我偶然想起大口径的短枪,这种比拟使我毛骨悚然。

  “走进枪的口径,”我想,“如果它正好装着子弹,那末稍微一碰,我们就会被打出来,这简直是疯子的行为。”

  然而我不能回去。汉恩斯勉强地再带领着我们这几个人。我跟在后面,一语不发。

  为了便于下去,汉恩斯把圆锥里面很长的椭圆形的情况描述给我们听,我们在喷射出来的岩石中间走着,有些岩石由于洞口受到震动,冲跌到深渊的底面,最后跳了一下,接着又跳了一下。掉下去以后,立刻发出异常响亮的回声。

  圆锥里面的某些部分的确有冰层;汉恩斯极小心地穿越过这些冰层,他总是先用他的铁棍试试是否有裂口。在某些可疑的地方,我们不得不用一根长绳子彼此系住,如果我们中间有一个人出乎意料地跌了下去,他就可以被他的伙伴们拉住。这个办法很谨慎,但也不能消除所有的危险。

  从汉恩斯自己也感到陌生的斜坡下去,不管如何艰难,我们总算没有遭到意外,而且也成功了,全程只掉了一捆绳子,那是从我们一个人的手中掉下去的,我们选择了最短的路径深渊的底部下降。

  我们终于在中午到达了。我拾起头看看圆锥上面的洞口,这个洞口划出了一块大大地缩小了的、圆得几乎毫无缺陷的天空。就在一点上,斯加丹利斯的高峰矗入云霄。

  陷口的底部出现了三条小道,斯奈弗爆发的时候,中间的熔炉曾经通过这三条小道,喷出熔岩和蒸汽。这三条小道的某些地方大约有一百英尺宽。它们都在我们的脚下张着大口。黎登布洛克教授立刻很快地依次检查了它们的位置;他一面喘着气,一面从一条小道冲向另一条小道,指手划脚,并且结结巴巴地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汉恩斯和他的伙伴们坐在一排一排的熔岩上注视着他,显然相信他已经神志昏迷了。

  忽然叔父发出一阵叫喊;我以为他已经失足掉进了这三个洞口中间的一个。然而不,他还是张着手臂,分着腿,笔直地站在陷口中间的一块花岗石上面,那花岗石仿佛阎王神像的庞大的像座。他显得茫然不知所措,可是不久就转为不可遏止的欢乐。

  “阿克赛!阿克赛!”他喊道,“来,来!”

  我赶紧跑到他那里。汉恩斯和三位冰岛人都丝毫不为所动。

  “你看,”教授说。

  之后,我在西面的一块木板上看到几个卢尼字,我如果不是和他一样高兴,就是和他一样地惊奇了;其中一部分已经由于年代久远而剥蚀了,它们就是那最倒霉的名字

  “阿恩·萨克奴姗!”叔父喊道,“你现在还能有什么怀疑吗?”

  我没有回答,惊惶失措地回到刚才坐在熔岩上的那块地方,思想完全被这个证据占据了。

  我自己也说不出来我一直沉思了多久。我所知道的就是当我一抬起头来,只看见叔父和汉恩斯站在陷口的底面上。三位冰岛人已被辞退,他们现在正沿着斯奈弗外面的斜坡向下走,回斯丹毕去。

  汉恩斯安详地睡在熔岩流里的一块岩石脚下,我也在熔岩流里临时做了一个床位;叔父在陷口的底部打转,仿佛陷阱里一只被捕兽器捉住的野兽。我既不想起来,也没有力气起来:我模仿着向导,沉迷在无可奈何的瞌睡里,蒙眬中似乎听到什么声音,并且觉得山的深处似乎在震撼。

  第二天,灰色、多云而低沉的天空悬挂在圆锥项上。我注意到这一点,主要并不是完全由于天空里面一片漆黑,而是由于叔父的大声吵闹。

  我明白这是什么缘故,于是我心中感到又有回去的希望了。

  下面三个洞口中,有一个就是萨克奴姗的洞口。据冰岛的聪明人说,从密码中所提到的条件,知道斯加丹利斯的影子在六月份的最后几天才射到边缘。事实上,任何人都能把这个尖峰当作一个大日规,在固定的某一天,日规的影子就会指出通向地心的道路。

  现在,如果阳光消失,就不会有影子,而且也就无所指引了。这是6月25日。如果天空再这样阴暗六天,我们的观察就要推延到下一年。

  我不想描述一下黎登布洛克教授那种无能为力的愤怒。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可是陷口底部没有影子出现。汉恩斯不动声色地一直呆在他自己的老地方,虽然按理他应该奇怪我们这次为什么老等在此地,如果过去他曾经对某些事感到奇怪的话!叔父一句话也不对我说。他的视线永远对着天空,消失在它那灰色和多云的远处。

  26日还是不见太阳,反而整天下起冰雹来了。汉恩斯用几块熔岩盖了一间小屋。看着圆锥边绦上成千条小而急的瀑布倒也有趣,这些瀑布打在每块石头上,发出的回声震耳欲聋。

  叔父不能再忍耐了。这足以惹怒一位比较能忍耐的人,因为这完全是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老天爷往往把大乐和大悲交集在一起,这一次要让黎登布洛克教授在着急得绝望之余,也能享受到一些喜悦的滋味。

  翌日,天空仍然多云,可是在6月28日,星期日,也就是这个月的倒数第三天,月亮起了变化,接着天气也变了。大量的阳光照耀着陷口每一个小丘陵、每一块岩石、每一块石头,每一件粗糙的东西都分享着和蔼的阳光,而且立刻把影子投射在大地上。最主要的是,斯加丹利斯的影子显示着清晰的山脊;它也和发光的天体一同慢慢地移动着。

  叔父一直追随着影子。

  中午,当影子最短的时候,它柔和地照耀看中间洞口的边缘。

  “那儿!”教授喊道,“就是路!通到地球中心的路!”他用丹麦语加了一句。我看着汉恩斯。

  “往前走!”向导镇静地说。

  “往前走!”叔父回答。这正是下午一点十三分。

  第十七章  开始真正的旅程

  真正的旅程开始了。到目前为止,我们一直在行动,没有碰到困难,现在,每走一步都会碰到困难。

  我还没有往下看我即将进入的那个无底洞,可是现在这个时刻已经来到。现在我仍然可以决定到底是参加这次旅行,还是拒绝尝试。然而在向导面前退回去,我会觉得很惭愧。汉恩斯正在这样镇静、这样毫不在乎、这样不顾危险地接受这项冒险的旅行,当我想起我不如他勇敢时,我的脸也红了。没有别人的时候,我可以提出一连串大道理,可是和汉恩斯在一起,我就只好不说话了。我一面想着我那可爱的格劳班,一面向着喷烟口走去。

  我已经说过这个喷烟口的口径有一百英尺,圆周有三百英尺长。我靠着一块突出来的岩石往下看——不禁毛发也竖了起来!那种空虚使我非常害伯。我觉得我的重心在移动,好象喝醉了似的,头也晕了。没有一样东西比这个无底洞的吸引力更令人难以抵抗。我快要跃下来了,可是一只手拉住了我;这就是汉恩斯的手。显然,我在哥本哈根的教堂里受到的训练,还没有到家呢。

  虽然我不能长久地往喷烟口里看,可是我已经看出它是什么样子了。几乎笔直的岩壁上也有许多突出的部分,我们可以把它们当作立足点;如果说不需要梯子,那末扶手是无论如何要找的!有一根绳子拴在上面就解决问题了,可是到了下面,我们怎样把绳子解开呢?

  叔父一下子就解决了这个困难。他解开一捆大约有大拇指那样粗、四百英尺长的绳子;起先他放下一半,在一块坚硬而突出的熔岩上绕了一圈,然后再放下另外一半。于是我们每一个人都能抓住这绳子的一半下降;我们下去了大约二百英尺时,便放开一半,抓住另一半把绳子收回来,再没有比这更方便的事了。这个办法可以无限制地重复下去o

  “现在,”叔父做完了这番准备工作之后接着说,。我们来看看行李;这些行李必须分成三包,每人背一包——我只是指容易碎的东西。”

  这位大胆的教授显然没有把我们这三个人也算作容易碎的东西。

  “汉恩斯,”他说,“负责管理工具和一部分粮食。你,阿克赛,拿另外一部分粮食和枪;我自己背剩下的食品和精致的仪器。”

  “那末,”我说,“衣服和绳索、梯子呢?”“它们自己下去。”“您怎么说?”我惊奇地问、“你看着吧。”

  叔父做事麻利泼辣,而且从不犹豫。汉恩斯听了命令以后,把不容易碎的东西捆在一起,干脆就从喷烟口里掷了下去!

  我听到了空气移动而发出的又响又急的声音。叔父身靠着喷烟口,满意地注视着那些行李被掷下去,他站着看得楞住了。

  “好,”他说,“现在该轮到我们了。”

  让任何一位诚实的人告诉我,听到了这几个字是否可能不害怕。

  叔父把仪器的包裹背在背上,汉恩斯背起了工具,我扛起了枪。我们开始依次下降——先是汉恩斯,然后是叔父,最后是我。我们在极度安静的情况下下降,只有小块岩石掉下去的声音划破了这一片寂静。

  我一手拼命抓住了两根绳子,一手用一根尖头包铁的棍子使身体稳定,就这样下降。只有一种思想占据了我——恐怕有些地方没有立足点。这根绳子似乎不够我们三个人用。我尽量少用它,象完成奇迹似地使我自己在突出的熔岩块上得到平衡,我的脚尽量象手那样地工作着。

  每当汉恩斯脚下滑了一步,他就静静地说,“小心!”

  “小心!”叔父重复说。

  半小时之内,我们全部到达了坚实地伸入喷烟口里面的一块岩石的表面。

  汉恩斯拉住了绳子的一头;另外一头飞了上去,穿过上面突出的岩石又掉了下来,跟着也飞下了一阵象雨点、甚至于可以说象冰雹的碎石子。

  从我们的小平台的边缘上往下看,我还是看不见底。

  绳子的运用重复着,再过半小时,我们又下降了二百英尺。我不知道我的这位如此热爱地质学的叔父在往下爬的时候是否还想研究一下周围土地的性质。反正我对这些一点也没有加以注意,管它是新地层、古地层、铅质的、沙质的……我毫不感兴趣。然而教授却显然在观察,在注意,因为有一次在稍微休息一下的时候,他对我说:

  “我越向前走,就越有信心了。这里的地质和达威的理论是完全符合的。我们是在最原始的地层上,这里发生过燃烧的金属和空气、水接触而产生的化学变化。我完全不同意关于地心热的说法。不信我们以后会看到的。”

  还是这个结论,我可没有兴趣再和他争论了。然而我的沉默却被认为是同意的表示。我们又开始往下走。

  走了快到三小时了,可是还看不见底;上面的洞口越来越小,光也几乎没有了。. 我们继续下降,我认为掉下去的小石子的声音说明这些石子不久就到达了底面。计算了一下我们用过绳子的次数,我可以算出我们已经到了多么深的地方,而且花了多少时间。我们已经重复了十四次,每一次半小时,所以一共花了七小时,加上每次休息的一刻钟,总共是十个半小时。我们是一点钟出发的,那末现在已经过了十一点。这根绳子是二百英尺长,也就是说我们已经下降了两千八百英尺。

  这时候汉恩斯说道:“停一下!”

  我停了下来,差一点踏在叔父的头上o

  “我们已经到了,”他说。

  “哪儿?”我问道,在他旁边滑了下去。

  “到了那个垂直的喷烟口的底面。”

  “那末是不是没有路可以出去了?”

  “是的,我只能看到斜向右边的一条小路。我们明天可以看出来。我们先吃晚饭,然后睡觉。”

  当时还有一点点光壳。我们打开粮食口袋,吃完以后就尽量在这些石头和熔岩块的床上睡下。

  我仰面睡着,往上一看,只见这长达三千英尺的仿佛是个巨大的望远镜的管子的末端,有一点亮晶晶的东西。这是一颗星。

  最后我睡着了,睡得很熟。

  第十八章  海面下一万英尺

  早晨八点钟醒来,只见一道阳光被上面熔岩壁上的成千个小平面反射下来,发出一片亮光。这亮光足以使我看出周围的东西。

  “喂,阿克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叔父摩擦着双手说,“你在家里曾经度过比这儿更安宁的一个夜晚吗?没有车声、没有街道上的呐喊,也没有船夫的叫声!”

  。当然这底下是够静的;静得可怕!”

  “来,”叔父说,“我们还没有穿过地球内部一英寸呢!”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们现在正在海平面上。”

  “你有把握吗?”

  “非常有把握,你自己看气压计吧。”

  我们下降时一直在上升的水银,现在的确已经停在72.5厘米上面。

  “你知道吗,”叔父说,“我们只有一种大气的压力;我正在等待着我们可以用流体压力计来代替气压计的时候。”

  这仪器对我们真的快失去作用了,因为空气的重量已快超过它能计算的范围了。

  “可是,”我说,“这种增加了的压力会不会使我们觉得受不了?”

  “不,我们慢慢地下去,这样我们就会逐渐习惯于在密度更大的空气中呼吸。飞行员飞到高空中会感到空气不够,我们也许正和他们相反。我情愿处在我们的情况下。好,不要浪费时间了,快走吧。我们事先扔下的包裹在哪儿?”

  他这一提,我才记起昨晚我们曾经寻找过,可是没有找到。这会儿叔父又问汉恩斯,汉恩斯用猎人般的眼睛仔细搜寻一遍以后,回答说:

  “在那上头。”

  包裹勾在离我们头顶一百英尺光景的一块突出的岩石上。这位精神抖擞的冰岛人象猫一样爬了上去,不到几分钟,我们的行李就回到了我们的身边。

  “现在,”叔父说,“我们来吃早饭吧,记住我们还有很长的旅程呢!”

  我们吃了一部分饼干、肉和几口含有少许杜松子酒的水。

  吃完饭以后,叔父从口袋里掏出一本笔记本,然后一件件地拿起他的各种仪器,做了这样一个记录:

  星期一 六月二十九日

  时辰表:早晨八点十七分

  气压计:73.9厘米

  温度计:六度

  方 向:东南偏东

  从罗盘上得到的最后一次观察,指示着我们就要进入的黑暗的坑道。

  “现在,阿克赛,我们的旅行真正开始了!”叔父用一种兴奋的语调说。

  说完,他一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路姆考夫电线;另一手把它接在灯丝上,一道很亮的光照穿了坑道的黑暗。

  汉恩斯拿起了另一根路姆考夫电线,它也已经点亮了。这个巧妙的玩意儿使我们能长久地在人造的光亮中行走,即使周围是些最不能发光的气体。

  “往前走!”他喊道。我们每个人拿起自己的东西;汉恩斯走在第二,他推着前面的绳子和装衣服的包裹,我是第三个,通过这根很大的管子,我向上对着我永远不能再看到的冰岛的天空瞅了一下。

  最后一次爆炸,也就是1229年的那一次,熔岩穿过了这条坑道。它使里面铺上了又光又滑的一层,遇到灯光时就更亮了。

  我们的全部困难就在于不能在大约四十五度的斜坡上很快地滑下来;幸亏有些凹凸不平的岩石可以让我们当作台阶,我们不得不继续把行李挂在一根长绳子上面滑下去。

  形成我们脚下的台阶的东西就是熔岩壁上的钟乳石;有些多孔的熔岩形成了又小又圆的气泡;不透明的石英结晶夹杂着一些比较小而透明的石英结晶悬挂在顶上,仿佛很多灯架,我们走过的时候,这些结晶体似乎也在发光。可以说,这里面的妖怪为了迎接来自地面上的客人,正在照亮他们的皇宫。

  “太好了!”我不由得喊道,“多好看啊,叔父!看这些从红棕色慢慢地变成浅黄色的熔岩,以及象透明的圆球似的水晶石,多美啊!”

  “啊,你来了,阿克赛!”叔父回答,“你说这好看。我希望我们将能见到更好看的东西。往前走!往前走!”

  他还可以更恰当地说,“滑!”因为我们正在使我们自己在这舒服的斜坡上不费劲地前进——正如维吉尔所说——“很快地降入地狱”。罗盘一动不动地指着东南——坑道形成了一条直线。

  温度并没有大大地增加;这个事实证实了达威的假设。我继续看着温度计;出发以后两小时,只达到十度,增加了四度。这使我感到我们与其说是在往下走,还不如说是在往前走。至于究竟下降了多少,是很容易知道的,因为教授一直在准确地计算着路面的下倾角度,但是他始终不把观察的结果告诉我们。

  下午八点,叔父说停下来。汉恩斯立刻坐下,我们把灯扎在突出来的熔岩上。我们仿佛在一个洞穴中,里面并不缺少空气,反而有些微风。它们是从哪里来的呢?这个问题我现在不想寻求解答,因为饥饿和疲倦已经使得我无法思索了。一连七小时往下走不可能不消耗大量的体力。我是精疲力尽了。所以当我一听见“停下来”这句话的时候,真是高兴极了。汉恩斯把一些粮食放在一块熔岩上面,我们都大量地吃着。有一件事使我很担忧,我们的水差不多完了一半,到目前为正我们还没有看见地下泉源。我不得不请叔父注意这个问题。

  “没有泉源就使你害怕了吗?”他说。

  “是的,这使我很焦急;我们的水只够喝五天了!”

  “别着急,阿克赛,我可以这样回答,我们会找到水的,而且找到比我们所需要的更多。”

  “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找到?”

  “当我们走过这层熔岩的时候。泉流怎么能从这些岩壁里飞出来呢?!”

  “可是也许下面的熔岩还长着呢,在我看来,我们还没有下降得很深呢。”

  “你怎么会那样想?”

  “因为如果我们是在地层里面,那还会热得多呢。”

  “按照你的理论,现在温度计上有多少度?”

  “只有十五度,也就是我们动身以后,只增加了九度。”

  “那末,你的结论如何?”

  “我相信,一般地说,每往下一百英尺,温度上升一度。可是也有变化,接近死火山的他方,可能每往下一百二十五英尺才上升一度。我们按照这种最有利的估计来计算一下。”

  “快算,孩子。”

  “没有什么比这更容易的了,”我说道,把所有数字都记在我的笔记本上。“九乘一百二十五等于一千—百二十五英尺深。”

  “你的计算完全对。”

  “那末?”

  “那末,按照我的仪器,我们已经到达了海面以下—万英尺的地方。”

  “真的?”

  “当然,除非数字本身失去了作用!”

  教授的观察是不能驳倒的,我们已经在那些矿山例如提罗尔和波希米亚以下六千英尺的地方,温度应该是八十一度,而我们温度计上只有十五度。这是值得思索的问题。

  第十九章  “我们一定要实行配给了”

  翌日,6月30日,星期二,上午六点钟,我们又开始下降了。我们仍然随着熔岩的坑道下去,这自然倾斜的坑道正象老式房子里面的楼梯。一直到十二点十七分,我们才追上了已经停住的汉恩斯。

  “啊!”叔父喊道,“我们已经来到了坑道的尽头了。”

  我环顾四周;我们面前正是两条路交叉的地方,两条路那是既暗又狭。我们究竞走哪一条呢?这是要决定的难题。

  然而叔父不愿在我或者汉恩斯面前表示踌躇;他指着东面的坑道,不久我们三人就忙着穿过这条坑道。

  再说在这两条路面前,犹豫也没有用。因为没有任何迹象可以使你决定该选择哪一条。完全得碰运气。

  达条新坑道的倾斜率很小,它的各部分都很不同;有时在我们面前出现了一连串拱门,仿佛歌特式教堂的走廊;中世纪的建筑师可能在这里研究过各种形式的尖顶式建筑。再往前一英里,我们就得在那架一半伸进熔岩壁的粗柱子上面的罗马式低圆顶下面,低着头前进。

  当时的温度还不是令人不能忍耐。我不由得想象这些熔岩沿着目前很静的路从斯奈弗喷出来时的景象。我也想象这段汹涌的熔岩流在坑道的四角爆发出来的情景;还有在这狭窄的空间内高热蒸汽的压力!

  “如果现在这座古老的火山,”我想,“在经过这么长时期的静止状态之后,再开一次玩笑,那会怎么样呢?”

  我不把这些空想告诉黎登布洛克叔父——他是不会理解的。他唯一的念头就是继续走下去、滑下去,在那光滑的路上翻滚着前进,脑子里充满一种任何人都不得不钦佩的信念。

  下午六点钟,经过了一天相当顺利的工作,我们向南走了六英里,在深度土讲,只有四分之一英里。叔父表示要休息一下。我们没有多说话,只顾吃饭,饭后也没有多思索就睡了。

  我们睡的条件很简单;每个人裹着旅行毯,蜷起身子。我们用不着怕冷或者干扰。非洲荒地或新世界森林中的航行者在夜间一定要轮流值班;这里却是绝对清静安全——用不着怕野兽或野蛮人。

  早晨醒来,觉得精神清爽,也很舒服,我们重新开始旅行,还是象以前那样,随着熔岩坑道下去。不过这次并不是往下,完全是沿着地平面前进。在我看来我们只稍微上升了一些。这一点大约在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就更显著了,最后我变得很疲乏,不得不慢慢地走。

  “怎么了,阿克赛?”教授不耐烦地问道。

  “嗯,我累了,”我答道。“什么,在平坦的小路上才走了三小时就……?”“路可能是平坦,不过实在叫人感到疲乏。”“什么?你只是在往下走就觉得……?”“请你再说一遍,你意思是还要往上走?”“向上!”叔父说道,耸了耸肩。

  “当然。斜坡在半小时以前就改变了,如果我们还这样继续走,我们一定会再走到冰岛的地面。”

  教授带着不服的神气摇摇头。他没有回答,可是表示继续前进,我知道他不说话是由于发脾气的缘故。

  我重新勇敢地掮起我的行李,迅速地跟着汉恩斯,他现在也已落在叔父的后面了。我最关切的就是不要落在后面,找不到我的伙伴,也不要由于想起流浪在迷宫而害怕。

  此外,由于在上走越来越使人感到疲乏,我就想到这条路会重新把我带回地面,借以安慰自己。这已经成为希望,并且被每一步路证实着。

  中午以后,熔岩壁的性质改变了。我注意到它们不再明亮地反射出我们的灯光。它不再有一层熔岩,岩石也渐渐倾斜,而且岩床也经常是直立的。目前我们正处于过渡时期——志留利亚时期。

  “显然,”我叫道,“这些片麻岩、石灰石和页岩都是从水里留下来的,而且我们显然是在离开花岗石!我们正象汉堡的人想从汉诺威路到达律伯克!”

  我应该把这几句话留在心里,可是我的地质训练胜过了我的谨慎,所以叔父终于听到我喊出了这几句话。

  “怎么回事?”他说。

  “瞧!”我一面回答他,一面指给他看那些片麻岩、石灰石和页岩。

  “怎么样?”

  “我们已经到达了植物和动物初次出现的时期的岩石旁边。”

  “哦,你这样想吗?”

  “你自己看!”我让他一路用灯照着熔岩壁观察一番。然而他不表示意见,仍然静静地往前走。或者是他不肯承认他选错了这条东面的坑道,或者是他决定勘探到底。显然我们已经离开了熔岩的路,我们也不是走在通向斯奈弗的路上。

  我也怀疑我是否弄错了,于是决定搜索遗留下来的原始植物,或许它们可以坚定我的主张。

  当我快走满一百码的时候,终于得到了不可辩解的证明——在志留利亚时代,河水中包含一千五百种以上的植物和动物。我的两只已经习惯于硬熔岩的脚,现在扬起了一阵由遗留下来的植物和兽皮组成的灰土。我在岩壁上清楚地看到海草和石松的痕迹;黎登布洛克教授一定认识它们的,可是我相信他闭上了眼睛,不去看它们——无论如何他正迈着均匀的步伐前进着。

  他未免太固执了一些,我再也不能忍耐。我拾起一块保持得很完善的,和目前土鳖相访的兽皮,然后转向叔父说道:“你看!”

  “好吧,”他冷冷地说,“这是古代节足动物中一种已经灭绝了的甲壳动物的皮,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你不能推想一下——?”

  “你推想到什么?我也推想过。我们已经离开了花岗石和熔岩流。我可能已经错了,可是等我们到达这条坑道尽头的时候,我会明白的。”

  “对,叔父;如果我们没有受到一直在增加的危险的威胁,我一定很同意。”

  “什么危险?”

  “缺水。”

  “那末,我们一定要实行配给了,阿克赛。”

  第二十章  死胡同

  的确我们需要实行配给了。据我吃晚饭时了解,我们的存水只够三天饮用。而且不幸的是我们没有希望在这志留利亚的河底找到泉源。

  翌日,我们眼前整天展现着坑道那一连串无穷无尽的拱门。我们几乎一语不发地前进,仿佛汉恩斯的沉默寡言已经感染了我们。

  这条小路并不向上倾斜,至少看不出来;有时甚至于显得往下倾斜。不过这种趋势并不明显,它不能使教授放心,因为地层的性质并没有改变,而过渡时期却越来越肯定了。

  电灯的光芒使得岩壁上的片麻岩、石灰石和红色的古页岩闪闪发亮。我们真象是处在德文郡①中的一条露天地

  ① 德文郡:英格兰西南部一州名。道中,德文郡已经把它的名字给了古老的红沙石。岩壁的表面时常也有一层很好看的大理石,有些呈玛瑙灰色并且带有参杂的白纹,有些呈鲜红色,有些是黄色里面夹杂着一片片的玫瑰色,更有些是暗红色和棕色斑点混合在一起。

  这些大理石大部分显示着原始动物的痕迹;然而自从前一时期,创造已经有了明显的进步。我看到的不是发育不全的古代节足动物,而是比较齐全的动物的遗骸——其中有硬鳞鱼、古生物学家认为是最古形式的爬虫的蜥蜴。德文郡海中住着大批这种动物,它们都沉淀在目前新时代的河底。

  显然我们是在观察各种动物的生活,人是这些动物中最高级的一种;可是黎登布洛克教授似乎并不注意这些,他大概希望遇到一个直立的坑道,可让他重新下降,或者是希望能够遇到障碍,好强迫我们回去。然而傍晚到来的时候,任何一种希望都没有实现。

  星期五,我由于口渴而感到困苦,挨过了一夜以后,我们这一小伙人又赶紧进发。十小时以后,我观察到岩壁上的反射已经大大减少。大理石、片麻岩、石灰石和沙石都被一种暗淡无光的东西所代替。

  在坑道很狭窄的某一块地方,我身靠着岩壁;我见到我的手已经变得很黑。我更仔细地环顾了一周。我们周围全是煤!

  “这是煤矿!”我嚷着。

  “这儿从来没有矿工到过,”叔父回答。

  “啊!谁知道?”

  “我知道,”叔父简短地说,“我肯定煤矿中这条坑道不是人们开出来的。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我们吃晚饭吧。”

  汉恩斯准备了一些食物。我吃得极少,喝了配给给我的少量的水。向导的水瓶中只剩下的一半水是留给我们三人喝的。

  晚饭以后,我的两个伙伴把自己裹在毯子里,以睡眠来恢复疲乏。我可睡不着,数着钟点直到天亮。

  星期六早晨六点钟,我们又出发了,不到二十分钟,抵达了一个很大的洞穴,显然这不是由人们的手掘出来的,否则圆顶的下面一定有所支撑的;这个洞穴看来似乎是由一种神奇的平衡力支撑着。

  这洞穴阔一百英尺,高约一百五十英尺。这里的土地曾经由于剧烈的地震而裂开了,留下了这一大块缺口。我们是地球上第一批来到这里的人。这个煤层的全部历史都写在岩壁上,地质学家看了接连着的字句很容易就明白。煤床被沙石或细密的页岩分开,上面被它们重重地压着。

  我们把这个时代称作中世纪,在此以前,地球受到高热和不断袭来的湿空气;地球的各个部分都包围在一层蒸汽中,连阳光都不能透射进来。

  这个时期根本不存在所谓“气候”,地球的表面上弥漫看一股相当于赤道和两极的热流。这股热流是从哪里产生的呢?从地球内部。

  和黎登布洛克教授的理论相反,地球内部蕴藏着大量的热,它的作用一直达到地壳的最外层。植物由于没有阳光的照耀,既不开花也没有香味,然而它的根却从烧热的地球内部吸取到生命力。

  树很少,可是有很多草、羊齿植物、石松、封印木,这些都属于现在的稀有植物,可是当时却有好几千种。

  煤就起源于这种繁茂的植物。这时候地壳还具有伸缩性,它由于内部液体的流动而形成许多沟隙和凹陷的地方。被淹在水下的植物逐渐地形成巨大的一片。慢慢发生沉淀,水下的大批植物先变成泥炭,然后由于发酵的作用完全变成矿物。于是形成这一大片煤床,供给各国消费,在将来的许多世纪中,仍然是取之不尽。

  然而我对自己说,这些特殊的煤床不会有人来开采——要到达这么边远的矿源所需要的劳动力太多了。此外,地面上已经有了许多煤,为什么要到这里来呢?所以这些煤床将永远是这样的状况,直到吹起了世界末日的喇叭。

  我们继续向前走,大概只有我一个人忘记了路途的遥远,完全沉迷在地质问题的考虑中。温度几乎不变,可是我的嗅觉告诉我面前存在着碳化氢和沼气,它们的爆炸已经在煤矿中造成了那样可怕的灾祸。由于路姆考夫天才的发明,我们能在这里得到光亮,这是多么幸运啊!如果我们不幸地举着火炬在这里勘探,可怕的爆炸会把我们这些勘探者全部毁灭,使这次远征半途而废。

  我们在煤层上穿行,直到傍晚,由于一路地面上的障碍,叔父变得越来越焦急了。这时候周围越来越黑暗,没有办法估计坑道的长度。我开始在想这条坑道可能没有底。忽然在下午六点钟,出人意料地一垛岩壁出现在我们面前。左右上下都没有开口。我们已经到达了一条死胡同的尽头。

  “那更好!”叔父喊道,“我知道现在我是在哪里了。我们并不是在萨克奴姗的路上,只好回去。我们休息一夜,三天以内回到上次那两条路分岔的地方。”

  “好吧,”我说,“只要我们有力气!”“为什么没有?”“因为明天水全完了。”

  “那末我们的勇气也完了吗?”教授严厉地看了我一下问道。我不敢回答。

  第二十一章  渴!

  第二天我们很早就出发。快是重要的——从我们出发到现在已经是五天的旅程了。

  我不愿拿我们退回去时的苦楚的描写来烦扰你们。叔父以一个犯了错误的人的愤怒来对待这些苦楚,汉恩斯镇静地顺从着;我自己呢,应该承认我一直埋怨和失望,不能在这种不幸的情况下压制我的心情。

  正如我所预见的,水在我们进发的第一天结束时就完了;所以我们只剩下了杜松子酒,这种烈性的液体可以烧人的喉咙,因此我连看都不想看它。我觉得热气使人窒息,简直累得要倒下来了。我不止一次地真正失去了知觉,于是叔父和那位冰岛人停下来,尽量安慰我,给我打气。可是我注意到叔父也真正受到了疲乏和口渴的煎熬。

  最后在7月7日,星期二,我们用手和膝盖匍匐而行,终于半死不活地到达了两条坑道分岔的地方。我象个没有生命的东西,向前跌倒在熔岩地上。这是早晨十点钟。

  汉恩斯和叔父背靠着岩壁,想一点一点地咬着吃一些饼干。我那肿胀的嘴唇发出不断的呻吟。我已经不省人事了。

  一会儿以后,叔父来到我身边,用他的双臂把我抱了起来,带着真正怜悯的语气说,“可怜的孩子!”我不习惯于这位严厉的教授的温柔,但是我也被他的话所感动。我抓住他那发抖的双手,他用泪汪汪的眼睛注视着我。

  这时候,他拿起挂在身边的水壶,出乎我意料之外地把它放在我的嘴唇边,说,“喝吧。”

  我听对了吗?叔父疯了吗?我傻了似地看着他,不能理解。

  “喝吧,”他重复地说,举起水壶,把里面的水倒进我的嘴。

  哦!无比的愉快!一口水就解除了我那燃烧着的干渴——一口水就足以把我的生命从鬼门关口拉了回来。我捏紧了手,谢谢叔父。

  “是的,”他说,“一口水——最后一口,你知道,唯一的最后一口!我小心地把这一口水一直留在瓶底,一再地抵抗着想打开来喝的可怕的诱惑!喂,你明白吗,我把这一口留给了你,阿克赛!”

  “亲爱的叔叔!”我喃喃地说,眼睛里充满了泪水。

  “嗳,亲爱的孩子,我知道你到达上次那两条路的交岔口的时候,你就要半死不活地倒下来,所以我把这最后几滴水留下来救你。”

  “谢谢,叔叔,谢谢,”我喊道。

  虽然不能说我的干渴已经解除了多少,我已经恢复了我的力量。我喉咙边已经拉紧了的肌肉,现在也放松了;我的嘴唇也不再发烧,而且能说话了。

  “好吧,”我说,“现在我们只有一件事要做;我们没有水,所以我们一定要回去。”

  在我说话的时候,叔父低着头不看我,尽量避免和我的限光接触。

  “必须回去,回到斯奈弗去。愿上帝赐给我们力量,让我们能回到火山口!”我大声说。

  “回去!”叔父喊道,好象不是对我说,而是大声地说给他自己听。

  “是的,而且一分钟也不要浪费。”

  一段相当长时间的沉默。

  “那末,阿克赛,达一口水还没有恢复你的勇气和力量吗?”

  “勇气!”

  “我看你又垂头丧气,又在说泄气话了!”

  我在跟一个什么样的人打交道呀?他又有了什么大胆的计划呢?

  “你是不是说不愿回去?”。

  “我刚刚看到成功的可能!决不回去!”

  “那末我们是不是一定要找死!”

  “你,阿克赛?不。你回去吧。我不愿意让你死。你和汉恩斯一同回去,我还独自走下去。”

  “我不能离开你!”

  “快,快,离开我吧。我已经开始了这段旅程,一定要争取成功,决不回去。你回去吧,阿克赛,回去吧!”

  叔父说话时十分激动。他的声音虽然刚才是温柔的,可是现在又恢复了严厉和威胁的口吻,他是在对一件不可能的事发蛮劲!我不忍把他丢弃在这个深渊里,虽然我的自我保存之心占着上风。

  向导还是照样镇静地倾听着这场争吵。他从我的手势里显然能明白我们在争辩些什么,可是对于这件关系到处生死存亡的事并不感到兴趣。只要别人做一个动身的手势,他立刻会向前走,但如果他的主人有一点点想留下来酌意思,他同样地会马上停下来。

  。假如这会儿我能使他听懂我的话该多好!这样,我一定可以用语言,用叹息来打动这颗冷漠的心。我们所处的危险境地,看来他一定没有意识到,我会使他明白,使他感觉到的。我们两个人联合起来也许可以把固执的教授说服。必要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强迫他回到斯奈弗去!我跑到他身边,把手放在他身上;他动也不动。我向上指着陷口,我的面孔和气喘显示着我的痛苦,可是他仍然不动。最后他轻轻地摇摇头,偷偷地指着叔父说,“主人。”

  “‘主人’!”我叫着说,“傻瓜!他不能主宰你的生命!一定得逃回去!把他拖回去!你懂不懂?你明白吗!”

  我抓住了汉恩斯的胳臂。我想迫使他站起来。我们争执着。这时候叔父插进来了,他说:

  “冷静点,阿克赛,你从这个对一切都无动于衷的向导那里不会得到什么的。你还是听听我的主意吧。”

  我交叉着两臂,一直看着叔父的面孔。

  “我们唯一的困难,”他说,“就是缺少水。我们在东面那个由片麻岩、熔岩和煤组成的坑道里没有找到水。我们在西面的坑道内可能会比较幸运些。”

  我摇摇头,完全不相信。

  “听我说完,”叔父说,提高了他的声音,“当你躺在那儿不动的时候,我正在观察看坑道的来龙去脉。它一直伸到下面,不久会把我们带到花岗岩的内部,我们在那儿可以找到许多泉源。克里斯朵夫·哥伦布要求他的随从再坚持三天,他们都答应了,虽然他们有病而且感到害伯——最后他发现了新世界。我是这些地下区域的哥伦布。而我只要求你们再忍耐一天。如果一天以后还是找不到我们所需要的水,我向你起誓一定回到地面上去。”

  不管我如何恼怒,我被他的这几句话和诺言感动了。

  “好吧,”我喊道,“但愿如此,并且希望上帝能报答你这个超人的力量。你只剩下几小时去尝试命运了,咱们出发吧!”

  第二十二章  还是没有水

  我们又开始下降了一这次是从新的坑道下去。汉恩斯和以前一样走在前面。我们走了不到一百步,教授就把他的灯沿着岩壁照着,喊道:“这是原始的岩石!我们正在右面的路上!来吧!”

  当地球逐渐冷却的时候,它的体积缩小,因而地壳产生了裂缝和凹地。我们现在行走着的这条坑道就是这样形成的,从前这里流着花岗石的熔浆。这条原始坑道的千百个转折形成了一座困人的迷宫。矿物学家从来没有如此幸运地在这里研究自然。奇妙的地质勘探器所无法带到地面上来的东西,我们却能亲眼看到,亲手模到。首先有一片片美丽的、绿色的片麻岩,横夹着曲曲折折的一条条发光的金属——铜、镁、白金或金子。不管人类如何贪婪,也休想找到埋藏在地球内部的这些财富。这些宝库,由于地球在古代所发生的变动而被埋得这么深,无论是锄头或是镐,都没法把它们挖出来。

  我们追随着一层一层的片麻岩向前走去,这些片麻岩几乎象水成岩,岩床也整齐而平行;接着是夹在片麻岩里的平平的薄片云母在闪闪发光。灯光被大批岩石的小平面反射出来,彼此向各个方向折射,直到最后仿佛只看见一个人在中空的金刚钻里面前进着。

  快到傍晚六点钟的时候,这个“光”的节日显然已经减弱;岩壁虽然还是水晶的,却已经黯淡无光了。长石以及石英和云母在一起出现,表示我们已经到达了岩石中最老最硕的岩石层,这种岩石承受着其他岩石的重量。我们简直是被禁闭在花岗石的大监狱里面。

  现在已是八点钟了;还是没有水,我实在痛苦极了。叔父走在前面,不肯停下,一心想听到溪流的潺潺声——但他没有听到。

  我的四肢已经无法支持了;为了不耽搁叔父,我只好忍受着苦楚,可是到了最后,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我喊了一声“救命!”就倒了下来。

  叔父转回身来。他交叉着两臂,一面注视着我,一面咕哝着说,“这就完了,”他作了一个可怕的愤怒的手势,然后我的眼睛闭上了。

  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见我的两个同伴一动不动地裹在被窝里。他们睡着了吗?我可一刻也睡不着。我难过极了,当我想到我的病没有办法医治的时候,心里就更难受了。刚才叔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来了:“一切都完了!”真的,一切都完了,因为在我这样虚弱的情况下,要想重新回到地面上去是不可能的事。

  地壳有四英里半厚!这一大块东西就好象压在我肩上似的。我感到沉重极了,压得透不过气来,我费了很大力气,在我的石床上翻了一个身。

  几小时过去了。尽管这里静如坟墓,我还是不能入睡。在这垛岩墙内什么也没有发生。这里的岩壁最薄的也有五英里厚。

  然而,正当我蒙眬欲睡的时候,我好象听见一个声音。地洞里一片漆黑,我使劲地看,隐隐约约地看见那位冰岛人拿着一盏灯,走掉了。

  汉恩斯为什么走?他把我们丢下了吗?叔父睡着了。我想喊叫起来。但是我的干燥的嘴发不出声音来。周围越来越黑了,现在什么声息都没有了。

  “汉恩斯丢下我们了!汉恩斯!汉恩斯!”我无声地叫喊着,除了我自己,没有人听得见。然而当第一阵恐惧过去以后,我感到有点惭愧,我不应该怀疑这位直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的人。他并没有往坑道上面爬,而是在向下走。如果他有什么坏企图的话,他应该往上走的。这个想法消除了我的疑惧,然后我开始想这位镇静而顺从的汉恩斯为什么要从他的安睡中爬起来。他是不是即将有所发现?在这安静的夜间,他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我所没有听到的细微的声音?

  第二十三章  “汉恩斯,对!”

  大约有一小时,我一直在精神错乱地想象着这位沉默寡言的向导的一切可能的动机。各种最荒谬的想法一齐钻入我的脑海。我想我大概疯了。

  最后听到下面发出来的一阵脚步声;汉恩斯又上来了。他那摇曳不定的灯光先照在岩壁上,然后从走廊的出口处射出来。汉恩斯出现了,他走到叔父身边,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够醒他。叔父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问。

  “Vatten①,”向导回答。

  ① 丹麦文,意即水。

  我猜测到他的意思,于是我喊着“水!水!”拍着手,象个疯人似的指手划脚。

  “水!”叔父重复着说,“哪儿?”他问冰岛人。

  “下面,”汉恩斯回答。

  哪里?就在下面!我明白了。我捏紧了向导的手,他也静静地注视着我。

  我赶快准备,不久就从走廊的三个斜坡中的一个下降。一小时以后,我们已经横越了六千英尺.下降了两千英尺。

  这时候,我们清楚地听到一种新的声音,象远处隆隆的雷声。我走了有半小时了,但是没有看见已经听到声音的泉水。我又开始悲观失望了。但就在这时候,叔父对我说明了声音的来源。

  “汉恩斯没有搞错,”叔父说,“你所听到的是洪流的声音。”

  “洪流?”我喊道。

  “毫无疑问。我们附近就有地下河流。”

  我们赶紧往前跑,由于希望而感到极度兴奋。我不再感到疲乏——水的声音已经使我们清醒。刚才还在我们头上的洪流,现在已经是在左面岩壁的后面咆哮和奔腾。我不断地用手摸着岩石,希望碰到一些水气,可是碰不到。

  又过了半小时,走了一英里半的路了。

  显然,刚才猎人出去寻找水源的时候,至多也只走到这儿。凭着一个山里人、一个渴望泉水的人的直觉,他“感觉”到有一股泉水在岩石中流着,但是肯定地他并没有看到这可贵的液体,他的目的并没有达到。

  又过了一会儿,我们发现越是往前走,流水的声音反而越来越听不清了。

  所以我们又掉转方向。汉恩斯停留在洪流看来最近的地方。我靠着岩壁坐着,听到就在大约两英尺以外,泉水急流着,可是被一垛花岗岩壁隔开了!我只好失望,汉恩斯看着我的时候,我仿佛看见他的嘴唇上泛起了一丝微笑。

  他站起来点了灯;我跟随着。他走到上面的岩壁旁边,把耳朵贴在岩壁上倾听,仔细地从一处慢慢移往另一处。我知道他是在找声音最响的地方。他发现泉水就在这条小路上面三英尺的地方。

  我多么兴奋啊!我简直不敢猜测向导想干什么;可是当我见到他举起镐来刨岩石的时候,我完全明白并且喝彩了。

  “得救了!”我嚷着,“得救了!”

  “对,”叔父以疯狂的语调反复地说,“汉恩斯,对!好小子!我们是想不出这种主意的!”

  他说得很坦率;这简单的办法不会钻进我们的头脑。用镐来砍倒世界的断头台实在是太危险了。它可能会造成可怕的岩崩,把我们完全摧毁!或者是洪流从岩石里突然冲击出来,把我们卷走!这些忧虑并非没有根据;可是由于我们目前的处境,任何岩崩和洪流的恐惧都不能阻止我们,我们实在太渴了,为了消除干渴,我们宁愿掘进海洋的底部。

  汉恩斯开始了这项叔父和我都不能担负的工作——我们这样着急,准会一下子劈开这垛岩壁的。但向导却镇静而缓慢地不断地用镐对着岩石凿去,劈开了一条大约六英寸阔的小缝。我听见洪流的声音越来越大,幻想着我已经在嘴唇上尝到了滋润的泉水。

  不久,镐已经在花岗岩壁中凿进了两英尺;这项工作花了一小时多,我一直着急地在一边折腾着。叔父想亲自动手;我简直不能阻挡他——他的确也拿起了他的镐,这时候忽然听到一阵嘶嘶的声音。裂口里喷出一股水,射到对面的岩壁上。

  汉恩斯几乎被这突然的冲击撞倒,忍不住疼痛地叫了一声。当我把手伸进喷水口的时候,我才明白我为什么也大叫一声——水是滚烫的!

  。一百度的水!”我嚷着。

  “嗯,它会冷下来的,”叔父回答。坑道中满是蒸汽,一道流水正在形成,并沿着地下曲折的小路流下去;不久以后,我们就尝到第一口。

  啊!多幸福啊!多么无可比拟的喜说啊!这是什么水?这水从哪来的?不管它——反正是水,虽然热,它已经把我们即将消失的生命又救了回来。我不断地喝着,不知道是什么味道。

  享受了大约一分钟以后,我喊道,“里面有铁!”

  “对于我们很有利,”叔父说,“这次旅行等于是到斯巴①和吐不列茨②去的。”

  ① 斯巴:比利时东部小镇,大家称它为水地。

  ② 吐不列茨:波希米亚的矿泉。

  “哦,多好啊!”

  “我也这样想;这是来自地下六英里的水。它有些并不令人讨厌的墨水味。由于这是汉恩斯为我们找到的,我建议为这个有利于健康的泉水起个名字。”

  “好!”我喊道。泉水的名字——“汉恩斯小溪”——立刻被采用了。

  汉恩斯并不推辞,他恰如其分地使自己清醒了一下以后,又象往常那样镇静地在一个角落里坐下。

  “现在,”我说,“我们不能失去这里的水。”

  “为什么?”叔父问道,“我希望这个泉水是用之不竭的。”

  “没关系,让我们装满了水壶和所有的水瓶,然后把裂口堵住。”

  我的建议被接受了。汉恩斯用花岗石和解开的旧麻绳想把他所打开的裂洞堵住。可是他只烫伤了手,压力太大了。我们的努力全白费了。

  “从水的冲击力可以断定泉源一定是在很高的地方。”我说。

  “一定是的,”叔父接着说,“恐怕有一千个大气压,那么这条泉水大约有三万二千英里高。不过我倒有一个想法。”

  “什么想法?”

  “我们为什么这样急着要堵住这个裂口?”

  “为什么?因为——”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任何很充足的理由。

  “当我们的水壶空了的时候,我们肯定还能再装满它们吗?”

  当然我们不能。

  “好吧,那末就让这些水流吧;它很自然地会在下流,而且会象解除我们的干渴一样,还可以引导我们。”

  “这倒是个好主意,”我喊道,“我们有了这个泉水的帮助,我们的计划就没有理由不能成功了。”

  “啊,你明白了,我的孩子,”教授笑着说。

  “事实上我早就明白了!”

  “可是等一等。我们休息几小时再开始。”

  我真已经忘记当时已是夜间。时辰表告诉了我这个事实,不久我们每个人都恢复了体力,也吃饱了,于是沉沉地睡着了。

  第二十四章  海下

  第二天我们已经忘记了过去的困苦。起初我对自己不感到口渴觉得奇怪,而且不知道怎么会如此的。脚下潺潺的溪流回答了我。

  我吃完早饭,又喝了很可口的含有铁质的水。我觉得很愉快,想走得更远些;有我叔父这样充满信心的人,又有一个象汉恩斯那样机灵的向导以及象我这样“坚定”的侄子,怎么会不成功呢?这个美好的想法钻进了我的脑子。如果有人建议回到斯奈弗的山顶上去,我一定会很生气地拒绝。然而幸运的是我们正好是往下走。

  “我们动身吧!”我喊道,我那充满着热情的声调又唤起了这地球的古老的回声。

  星期四早晨八点钟,我们又开始进发。曲折的花岗石走廊有着各种出人意料的角度,但是它总的方面一直是向着东南。叔父一直没有忘记观察罗盘,注意着我们行程的方向。

  这条坑道几乎完全是平行的,每六英尺只有二英寸的倾斜率。泉水静静地流着;我把泉水当作熟悉的神仙,引导着我们穿过地球的迷宫,我伸手摸摸又柔和又温暖的泉水,一面倾听着它那陪伴着我们的步伐的歌声。

  叔父一直在咒骂斜坡的倾斜率过于微小,并且等待着笔直的坑道。然而我们不能选择,如果我们正在接近地心,不管怎么慢,总是好的。此外,有时斜坡的倾斜率就变得大些,泉水翻滚着流下去,我们也很快地下降。然而这一天和第二天,我们都是平行地前进,没有下去多少。

  7月10日星期五晚上,据我计算,我们是在雷克雅未克东南九十英里的地方,而且是在地下七英里半。这时我们脚下出现了一个形状可怕的坑道,其陡峭的程度使叔父拍手称快。

  “现在我们要继续下降,”他喊道,“这次也很容易,因为岩石突出的地方可以当作很规则的梯子!”

  汉恩斯用最安全而可能的办法安排了绳子,于是我们就开始下降了。我不应该说它危险,因为现在我很习惯于这样前进的方法。

  这条坑道是大堆岩石中很狭的裂缝,也称为“断层”,是由于地壳冷却时收缩而形成的。这里没有任何物质由于火山爆发而穿过这条坑道的痕迹。我们正在从可能是由人的手造成的一种螺旋形梯子上下降。

  每隔一刻钟我们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下。松弛腿上发痛的肌肉。我们很喜欢坐在突出的岩石上,两腿悬挂着,一面吃一面谈,喝着泉水。当然在这断层地带,“汉恩斯小溪”由于体积缩小,已经成为瀑布;但是它对我们还是够用的。泉水在这里很象叔父那样容易着急和发怒,而在和缓的斜坡上的时候,就象我们这位冰岛向导。

  7月6日和7日,我们随着断层的螺旋形前进,穿入地壳六英里,这时我们可能是在海拔下面十五英里,然而在8日,断层的倾斜率又和缓得多,向东南以四十五度角度斜去。

  路面平坦,也没有什么高低曲折——它也不可能不这样;任何人对景色的特点是不能期望很多变化的!

  15日星期三,我们已在地下二十一英里,同时又是在斯奈弗下面一百五十英里的地方。虽然有些累,我们的身体却很好,我们的药箱没有动过。

  叔父每小时都观察时辰表、流体压力计和罗盘(后来这些数字都发表了)。当他告诉我说我们已经平行地走了一百五十英里的时候,我大声叫着。

  “你怎么啦?”他问我。“没什么,我只是想到一件事。”“什么事,孩子?”“如果你的计算是对的,那末我们已不在冰岛的下面了。”

  “你这样想吗?”

  “我们很容易就能看出来。”我用罗盘和地图的比例测量了一下。

  “我是对的,”我说道,“我们已经经过了彼得兰海角,我们向东南走的那几英里把我们带到了海的下面。”

  “在海的下面,”叔父重复了一遍,高兴地擦擦手。

  “你想想,”我说,“海洋就在我们头上!”

  “那没有什么关系,阿克赛;煤港①的海底下是有煤矿的。”——① 煤港:英国诺森伯兰州的海港,以输出煤炭著名。——不管我们上面是冰岛的山脉或是大西洋的波浪,这些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这里也有参差的岩石屹立着,尽管如此,叔父这种想法反而使我感到不舒服。不久,我就慢慢地也习惯于这种想法了,因为虽然这条有时很直、有时曲折的坑道的倾斜率时常在改变,可是它一直是向着东南方蜿蜒而去,而且不断地下降,不久就把我们带到了很深的地方。

  四天以后,在7月18日星期六的傍晚,我们到达了一个很大的洞窟;叔父把汉恩斯每星期三块钱的工资给了他,并且决定第二天是休息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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