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油然:流动变化无所系着之状。 (15)万物畜:万物为其畜养。 (16)观于天:观见自然之道。 [译文] 天地有最大的美德而不言说,四时有明确的规律而不议论,万物有生成之理而不解说。圣人推究天地之美德而通达万物生成之理。所以至人自然无为,大圣人不造作,观察天地之道加以效法而已,现今天地之神明极精微,参予万物的无穷变化;物:发生或生或灭或方或圆的变化,没有办法知道它的根源;万物自古以来原本就这样普遍存在着。六合虽然巨大,未超出道之外;秋毫虽小,待道而成形体。天下万物无不在升降变化,终生都不会陈旧;阴阳四时运行,各得其秩序;大道暗昧模糊似亡而存,流动变化没有形状而神妙莫测,万物为其畜养而不知。这就叫作本根,可以由此观见自然之道。 啮缺问道乎被衣(1),被衣曰:“若正汝形,一汝视,天和将至(2);摄汝知,一汝度,神将来舍(3);德将为汝美,道将为汝居(4)。汝瞳焉如新生之犊(5),而无求其故(6)。”言未卒,啮缺睡寐(7)。被衣大说,行歌而去之,曰:“形若槁骸,心若死灰(8),真其实知(9),不以故自持(10)。媒媒晦晦(11),无心而不可与谋,彼何人哉(12)!” [注释] (1)被衣:虚拟之人名。据《天地》篇,彼衣是王倪的老师,啮缺是王倪的弟子。啮缺还见于《齐物论》等篇。 (2)若:你。天和将至,天然之和气就会到来。 (3)摄:收敛,一汝度:使思虑专一之意。神:神明之精,即道之功能活力。 (4)居:居处。 (5)瞳(tóng)然,无知直视的样子。犊:小牛。 (6)故:原由。无求其故,不追究事物原由,漠然置之,听其自然。 (7)卒:终。睡寐:睡着了。 (8)槁骸:枯骨,心若死灰:形容心枯寂不动,没有生机,象完全死灭之灰。 (9)真其实知:真正纯实之知。形如槁木,心如死灰。无知无虑,方是真知道。 (10)不以故自持:不固守故见,与变化同步。 (11)媒媒晦晦:懵懂无知的样子。媒,作昧。 (12)彼何人哉,他是个什么人啊!表达惊叹赞许之意。 [译文] 啮缺问道于被衣,被衣说:“你要端正你的形体,集中你的视线,天然之和气就会前来;收敛你的智慧,专一你的思虑,神明就会来居留你心;德将表现你之美好,道将留在你的身上。你无知而直视的样子就象初生的小牛犊,你不要去追究事物的原由。”话未说完,啮缺已经睡着了。被衣特别高兴,一边走一边唱歌而去,还说:“形体如同枯骨,心如同死灰,真正纯实之知,不坚持故见,懵懂暗昧,没有思想,不能和他计议谋划,他是个什么样人啊!” 舜问乎丞曰(1):“道可得而有乎?”曰:“汝身非汝有也,汝何得有夫道!”舜曰:“吾身非吾有也,孰有之哉?”曰:“是天地之委形也(2);生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和也(3);性命非汝有,是天地之委顺也(4),子孙非汝有,是天地之委蜕也(5)。故行不知所往,处不知所持,食不知所味(6)。天地之强阳气也(7),又胡可得而有邪!” [注释] (1)丞:古之得道者,舜之师。又说为官名。古代帝王有四辅之官,左辅右粥前疑后丞,丞即四辅之一。 (2)委形:寄托给你一个形体。委,寄托。 (3)和:和气 (4)委顺:寄托给你顺任自然之性,于是乃有性命。顺,顺任自然。 (5)蜕:蜕变。指生物之脱皮生新。此处比喻人的子孙繁衍能力,也是天托寄给人的。 (6)持:持守。这句意思是说,人的行、住、食都不属于自己,而受天支配。 (7)强阳气:强健运动之气。即天地阴阳二气聚合运动主宰支配一切。 [译文] 舜问丞说:“道可以获得和拥有吗?”回答说:“你的身体都不是你所拥有,你怎么能拥有道呢!”舜说:“我的身体非我所有,归谁所有呢?”回答说:“是夭地寄托给你一个形体;生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和气;性命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顺应自然之属性;子孙非你所有,是天地寄托给你繁衍子孙的能力。所以行时不知往哪里去,住时不知持守什么,吃东西不知味道。这一切都受强健运动之气所支配,又怎么能获得和拥有呢!” 孔于问于老聪曰:“今日晏闲(1),敢问至道。”老聘曰:“汝齐戒,疏■而心(2),澡雪而精神(3),掊击而知(4)。夫道盲然难言哉(5)!将为汝言其崖略(6)。夫昭昭生于冥冥(7)有伦生于无形(8)精神生于道(9)形本生于精(10),生,八窍者(11)。其来无其往无崖(12),无门无房,四达之皇皇也(13)。邀于此者(14),四枝强,思虑恂达(15),耳目聪明,其用心不劳,其应物无方(16)。天不得不高,地不得不广,日月不得不行,万物不得不昌,此其道与!且夫博之不必知(17),辩之不必慧(18),圣人以断之矣(19)!若夫益之而不加益(20),损之而不加损者,圣人之所保也(21)。渊渊乎其若海,魏魏乎其终则复始也(22),运量万物而不匮(23)。则君子之道,彼而万物以形相生。故九窍者胎(,) 卵生(,) 迹,(,)其外与(24)!万物皆往资焉而不匮(25),此其道与!中国有人焉,非阴非阳,处于天地之间,直且为人(26),将反于宗(27)。自本观之,生者,暗噫物也(28)。虽有寿夭,相去几何?须臾之说也(29),奚足以为尧桀之是非!果蓏有理(30),人伦虽难,所以相齿(31)。圣人遭之而不违(32),过之而不守(33)。调而应之(34),德也;偶而应之(35),道也。帝之所兴,王之所起也。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36),忽然而已。注然勃然(37),莫不出焉;油然谬然,莫不入焉(38)。已而化生,又化而死,生物哀之(39),人类悲之。解其天韬(40),堕其天■(41),纷乎宛乎(42),魂魄将往,乃身从之,乃大归乎(43)!不形之形,形之不形(44),是人之所同知也,非将至之所务也(45),此众人之所同论也。彼至则不论,论则不至(46)明见无值(47),辩不若默;道不可闻,闻不若塞,此之谓大得。” [注释] (1)晏闲:安闲。 (2)齐:同斋,斋戒为古人在祭祀或其他重要典礼前进行的整洁身心的仪式。疏■(yuè):疏通、疏导之意。而:同尔。 (3)澡雪:情洗干净。 (4)掊(poū)击:打破。知:同智。 (5)谬(yǎo)然,深远莫测。 (6)崖略:概要,大致轮廓。 (7)昭昭,昭明显著。冥冥:暗昧浑沌。 (8)有伦:有伦类可分辨之物,指有形万物。 (9)精神:指精微的流动变化的精气。 (10)精:精气。 (11)九窍:周身之九个穴窍,指人和兽类。八窍:指鸟类。因其肛门尿道合为一窍,比兽类少一窍,故称八窍。 (12)崖:边际。 (13)无门无房:比喻之辞。言道来去无崖迹,没有固走的通行途径和居处之所,如同无门无房一般。四达之皇皇:广大无际四通八达。皇,大。 (14)邀:顺。 (15)枝:同肢。恂(xún)达:通达。 (16)应物无方:应接外物,不执滞于成法,能与时变通。 (17)且夫:况且。博,博学。这句的意思是,博学的人不必真知,真知在守约默识,不在广博。 (18)辩:善于辩论。 (19)断之:断弃、抛弃博学善辩之聪明。 (20)益:增加。这句是说,道充满天地,无所不在,不能增加和减少。 (21)保,保守,信守。 (22)渊渊:渊深。魏魏:同巍巍,高大的样子。 (23)运量:运用计量。匮:穷。 (24)彼其外与:彼指君子之道,言其岂能自外于大道呀。 (25)资:取。 (26)直且:只是暂且。 (27)宗:本,指其发生之处,即大道。 (28)喑噫(yīnyì):气之聚集。 (29)须臾:片刻。 (30)果蓏(luǒ):瓜果之总称,分而言之则是木实曰果,草实曰蓏,有理:二者各有区分之条理。 (31)人伦虽难: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很复杂。相齿:按年龄、官爵等大小高低把人排列起来,使有伦序。齿,排列之意。 (32)不违:不逃避。 (33)不守:不拘守,不留恋。 (34)调而应之:调和顺应之。 (35)偶而应之:无心契合而顺应之。 (36)白驹过隙:比喻时间极为短暂,就象快马跑过一个缝隙的时间。白驹,骏马。 (37)注然:如水之涌流。勃然:如苗之茁壮生长。 (38)油然漻(liáo)然:形容变化消失之状。 (39)生物哀之:人之外的动物,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 (40)天韬:天然的弓袋。韬,弓袋。 (41)堕:毁坏。韬■:都有束缚、约束之义。认为死亡就是对这些天然约束的破除。■(zhì),剑袋。 (42)纷乎宛乎:纷坛宛转,形容散失之状。 (43)大归:最大的复归,即死亡。 (44)不形之形:从没有形体达到有形体。形之下形: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 (45)将至:将至于道之人。务:从事。 (46)至则不议:达于道之人不议论,议则不至:议论之人未至于道。 (47)明见无值: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得相遇。必须闭智塞聪,无知无虑,才能与道冥台。值,遇。 [译文] 孔子问老聃说:“今日安闲无事,请问您至道是什么?”老聃说:“你要进行斋戒,疏通你的心灵,清洗干净你的精神,打破你的智慧。道是深远莫测难以言说的呀!我将为你讲说其大概轮廓。凡昭明显著之物都生于暗昧浑沌,有形之物生于无形,精气从道生出,形体生于精气,而万物以形体相生。所以具有九窍之生物都是胎生,具有八窍之生物都是卵生。它来的时候没有形迹,它去的时候不见边际,没有固定的通道和居处,广大无际而四通八达。顺应于它,就四肢强健,思虑通达,耳聪目明,用心不疲劳,应接外物不执滞成法而与时变通。天得不到它不会高,地得不到它不会广,日月得不到它不能运行,万物得不到它不能昌盛,这就是道呀!况且,博学之人不一定真知,善辩之人不一定有智慧,圣人是断弃这些的。如那想增加也无法增加,想减少也不能减少之道,是圣人之所信守的。渊深啊它就象大海,高大巍峨啊它在终而复始地运行,运用计量万物而不穷竭,然而君子遵行之道,岂能自外于它啊!万物都前往资取,它也不匾乏,这就是道啊!国中有这样的人,既不是阴性,也不是阳性,住在天地之间,只是暂且把他称作人,他将要返回他的本根去。从本始观察,所谓生,不过是气之聚集而已。虽然有长寿和夭折,相差又有多少呢!只是片刻之间的一种说法,怎么能够以它来确定尧和桀的是非呀?瓜果各有其条理,人间伦理关系虽然复杂,也可以排成伦序的。圣人遭遇此类事不逃避,过去了也不留恋。调和顺应这一切,便是德;无心偶合于这一切,便是道。帝王兴起之道理即在于此。人生活在天地之间,就象骏马驰过缝隙一样短暂,忽然之间而已。生长兴起,无不发生出来;变化消逝,无不趋于消亡。已经变化生出,又变化而死去,生物为其同类之死而悲哀,人类为其亲人之死而伤悲,解开自然弓袋,毁坏天然的剑囊,纷坛宛转,魂魄将归去,身体也随之消亡;这就是最大的复归呀!从没有形体达到有形体,又从有形体变为没有形体,这是人所共知的,不是将至于大道之人所从事的,这是众人所共同议论的。那些达于道之人不议论,议论之人则未至于道。用聪明智慧去识见大道就不能相遇,善辩不如沉默。道是不能闻知的,闻听不如闭塞,这就叫最大获得。” 东郭子问于庄子曰(1):“所谓道,恶乎在?”庄子曰:“无所不在。”东郭子曰:“期而后可(2)。”庄子曰:“在蝼蚁。”曰,“何其下邪?”曰:“在稊稗(3)。”曰:“何其愈下邪?”曰:“在瓦瓷(4)。”曰:“何其愈甚邪?”曰:“在屎溺。”东郭子不应。庄子曰:“夫子之问也,固不及质(5)。正获之问于监市履豨也(6),每下愈况(7)。汝唯莫必(8),无乎逃物(9)。至道若是,大言亦然(10)。周遍咸三者(11),异名同实,其指一也。尝相与游乎无何有之宫(12),同合而论(13),无所终穷乎!尝相与无为乎!澹而静乎(14)!漠而清乎(15)!调而闲乎(16)!寥已吾志(17),无往焉而不知其所至(18),去而来而不知其所止,吾已往来焉而不知其所终;彷徨乎冯闳(19),大知入焉而不知其所穷(20)。物物者与物无际(21),而物有际者,所谓物际者也(22)。不际之际,际之不际者也(23)。谓盈虚衰杀(24),彼为盈虚非盈虚(25),彼为衰杀非衰杀,彼为本末非本末,彼为积散非积散也。” [注释] (1)东郭子:住在东郭的某先生。 (2)期:必。必指出具体所在方可。 (3)稊稗:稗指稗草,稊与稗相似。 (4)譬(pì),砖头。 (5)固:本来。不及质:未接触道的实质。 (6)正:古代管理市场的官名,名字叫获,监市:监管市场之人,为正获的助手们。豨为大猪。履,踩。意思是,管理市场的官员正获问他的助手,如何通过踩猪腿检验猪的肥瘦。 (7)每下愈况,愈是往猪腿下面踩,愈能比况出猪的肥瘦程度,因为愈往腿的下部愈难长膘,如果下腿都很肥,猪的其他部位就更肥了。用以比喻在最卑下处也有道的存在,可见道是无所不在的。 (8)汝唯莫必:你不必要求证实道在那个物上面。 (9)无逃乎物: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 (10)至道:最高的道,大言:表达至道之言。 (11)周遍咸,三个同义词。 (12)无何有之宫:虚无之境,至道之乡,无所有而又无所不有。 (13)合同而论: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 (14)澹而静:淡漠而清静。 (15)漠而清:寂寞而清虚。 (16)调而闲:调和而安闲。 (17)廖:空虚寂寥。 (18)本无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之处。无心而动,听其自然。 (19)彷徨:逍遥自在的样子。冯闳(pínghóng),广阔空虚之境。 (20)入焉:进入广阔虚空之境。穷:边际。 (21)物物者:使物成为物的那个东西,指创生万物之道。与物无际:与具体有形之物没有分界。道创生万物又寓于万物之中。 (22)物际:物与物之间的分界。 (23)不际之际:由没有边际之道转成有形之物。际之不际:由有形之物复归无际之道。 (24)盈虚衰杀,盈满、空虚、衰败、消杀。 (25)彼:指大道。大道支配万物之盈虚转化,而其自身并无盈虚之别。 [译文] 东郭子问庄子说:“所谓道,在哪里呢?”庄子说:“无所不在。”东郭子说:“必指出具体所在才可以。”庄子说:“在蝼蛄蚂蚁之中。”问说:“为何在这样卑下处呀?”回答说:“在稊稗里面。”问说:“为什么更卑下呢?”回答说:“在砖头瓦片中。”问说:“怎么更甚于前呢?”回答说:“在屎尿中。”东郭子不再出声。庄子说:“先生所问的,本来就没有接触道的实质。管理市场之官正获问他的助手如何踩猪腿检验猪的肥瘦,告知他愈是往下面踩愈能比况清楚。你不必要求证实道在哪个物上,所有的物都未逃离道外。最高之道是这样,表达至道的大言也是这样。周、遍、咸三个同,名不同而实相同,它们所指之实是同一的。尝试相互夫游历至道虚无之境,把你的言论合同于至道之言,就不会有所穷尽了!试着相互顺任自然无为,淡漠而清静啊!寂寞而清虚啊!调和而安闲啊!吾心虚空寂寥,本无所往,故往而不知所至何处,去了又来不知止于哪里,我已在其间来来往往,而不知哪里是终点。逍遥自在于广漠空虚之中,大知之人进入此境也不知它的边际。创生万物者与物没有分界,而物是有分界的,就是物之界限。由没有分界之道转成有形之物,又由有形之物复归没有分界之道。所谓盈满、空虚、衰败、消杀,道使物发生盈虚变化,而自身却没有盈虚分别;道使物发生衰杀之变,而自身并不衰杀;道使物有本末之变,而自身无本末;道使物有积散变化,而自身无积散。” 妸荷甘与神农同学于老龙吉(1)。神农隐几阖户昼瞑(2),妸荷甘日中阖户而入(3),曰:“老龙死矣!”神农隐几拥杖而起(4),嚗然放杖而笑(5),曰:“天知予僻陋慢訑(6),故弃予而死。已矣,夫子无所发予之狂言而死矣夫(7)!”弇■吊闻之(8),曰:“大体道者,天下之君子所系焉(9)。今于道,秋毫之端万分未得处一焉,而犹知藏其狂言而死,又况夫体道者乎!视之无形,听之无声,于人之论者,谓之冥冥,所以论道而非道也。”于是泰清问乎无穷曰(10):“子知道乎?”无穷曰:“吾不知。”又问乎无为,无为曰:“吾知道。”曰:“子之知道,亦有数乎(11)?”曰:“有。”曰:“其数若何?”无为曰:“吾知道之可以贵,可以贱,可以约,可以散(12),此吾所以知道之数也。”泰清以之言也问乎无始(13)曰:“若是,则无穷之弗知与无为之知,孰是而孰非乎?”无始曰:“不知深矣,知之浅矣,弗知内矣,知之外矣(14)”于是泰清中而叹曰(15):“弗知乃知乎?知乃不知乎?孰知不知之知(16)?”无始曰:“道不可闻,闻而非也;道不可见,见而非也;道不可言,言而非也。知形形之不形乎(17)道不当名(18)。”无始曰:“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无问,问无应。无问问之,是问穷也(19);无应应之,是无内也(20)。以无内待问穷,若是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大初(21)。是以不过乎昆仑,不游乎太虚(22)。” [注释] (1)妸(ē)荷甘、神农、老龙吉:都是虚拟之入名。 (2)隐几:凭靠小几。阖户:关门。瞑:同眠。 (3)奓(shē):推开。 (4)拥杖:抱持手杖。指因过度震惊,突然抱杖而立。 (5)嚗(bó)然:手杖掉地发出之声。笑:不哭而笑,言其已悟生死齐一之道。 (6)天:指老龙吉,言其有自然之德。僻陋:孤陋寡闻。慢訑(dàn):怠慢荒唐。 (7)夫子:先生,指老龙吉,发:启发。狂言:至言。常人不能理解,视之为狂妄之言,而不相信。 (8)弇■(yǎngāng)吊:虚拟人名。 (9)体道者:与道相合之人,系:凭依、归依。 (10)泰清、无穷、无为、无始:皆为虚拟之人名。 (11)数:道理,规律。 (12)约,收敛。这句的意思是,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是变化不定的。 (13)之言:此言,指无为讲说道数之语。 (14)弗知内矣,知之外矣:对道无所知,才是真正内心体悟了遁;对道有所知,能用语言说出来,这只是见到道的外在形式。 (15)中:《释文》引崔譔本作印,同仰。 (16)不知之知:不用名言相状对道加以表述的知,这种知才是真正知道。 (17)形形之下形:使形成为形的哪个东西,本身是无形的。即指道。 (18)道不当名:道之实与名是不相应的,不相符的。庄子认为,道不可名,如果加给一个名,就被限定,而不同于真正的道。不管给它起个什么名,都不可能达到名实相符。 (19)无问问之,是问穷:道是不可问的,不可问面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穷作空。 (20)无内:没有内容。 (21)大初:天地未分前的浑饨状态,万物之本始,即指大道。大,作大。 (22)昆仑:地之极高处,比喻有形与无形的分界处。大虚,广漠的虚空。 [译文] 妸荷甘与神农一同就学于老龙吉。神农凭靠小几,关起门昼寝。中午时候间荷甘推门而入说:“老龙死了!”神农凭几抱持手杖立起,嘭的一声放下手杖笑着说:“先生知道我孤陋寡闻怠慢荒唐,所以弃我而死。完了,先生没有留下启发我的至言而死去了!”弇■吊听后说:“与道相合的人,是天下君子所归依之人。现在他对于大道,连秋毫末端万分之一都未得到,还知道怀藏其至言而死去,又何况那些与道相合的人呐!道看起来无形,听起来无声,人们对它的种种议论,叫作暗昧不明,他们所论述之道并不是真道。” 于是泰清问无穷说:“您知道吗?”无穷说:“我不知。”又问于无为,无为说:“我知道。”又问:“您所知之道,也有什么道理规律吗?”回答说:“有”。又问:“它的道理规律是什么?”无为说:“我知道可处富贵,可处贫贱,可以收敛,可以分散,这就是我所知道之道理规律。”泰清把这话来问无始,说:“如果是这样,则无穷之不知道与无为之知道,究竟谁是谁非呢?”无始说:“不知是对道知之甚深,知是对道所知极浅;不知是内心悟道,知是只了解一点道的外在形式。”于是泰清仰天而叹说:“不知就是知吗?知就是不知吗?谁能知道不用名言相状表述之知是什么?”无始说:“道不可闻知,所闻知的都不是道;道不可见,所见者都不是道;道不可言说,被言说出来的都不是道。需知创生有形万物的东西是无形的呀!道与它的名是不相应的。”无始说:“有人问道而给予应答的,就是不知道;就是那个问道之人,也是没听说过道。道是不能问的,有问也不应回答。本不可问又要问,这种问是空的;本不应回答而回答,这种回答是没有内容的。以没有真实内容的回答去对空问,如果这样,对外不能观察宇宙之无限,对内不能了解道之根本。因此他不能超越有形之界域,不能逍遥于广漠之虚空。” 光曜问乎无有曰(1):“夫子有乎?其无有乎?”光曜不得问而孰视其状貌(2),窅然空然(3),终日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搏之而不得也(4)。光曜曰:“至矣,其孰能至此乎!予能有无矣,而未能无无也(5)。及为无有矣,何从至此哉(6)!”大马之捶钩者(7),年八十矣,而不失豪芒(8)。大马曰:“子巧与?有道与?”曰:“臣有守也(9)。臣之年二十而好捶钩,于物无视也(10),非钩无察也。”是用之者假不用者也(11),以长得其用(12),而况乎无不用者乎(13)!物孰不资焉! [注释] (1)光曜、无有:皆虚拟之名。 (2)孰,通熟。熟视:仔细观察。 (3)窅(yǎo)然:隐晦不明之状,亦为空寂之意。 (4)搏:触摸。 (5)有无:光曜无形体,听不到摸不着,故言有无。但还可以看见,未达绝无形迹之无无。 (6)为无有:既不执着于无,也不执着于有,而是有无双遗,超越二者,达到一个更高境界。此种境界一般人是无从达到的。 (7)大马:官名,指楚国之大司马。捶:锻造。钩:剑名。 (8)豪芒:锋利有光芒。 (9)守:持守,毕生专心持守于此。 (10)于物无视:对别的东西部视而不见,一心只在造钧上。 (11)用之者:指打造钩的技艺。假:借助、凭借。不用之者:指平时于物无视,专注于此道。 (12)长:长期。 (13)无不用:于物皆不用心,而至于无无之境,达于至道之域,则万物无不资取于他。 [译文] 光曜问无有说:“先生是有呢?还是无有呢?”光曜没有得到回答而仔细观察其状貌,隐晦空寂的样子,整天看它也看不见,听也听不到,摸也摸不着。光曜说:”达到极致了,谁能至于此境啊!我能达到无,而未能达到无无。及至超越有无之境。又从何达到呀!”楚国大司马有一位造剑的人,已经八十岁了,造出之剑仍然锋利有光芒。大司马说:“你是技艺高呢?还是其中有什么道理?”回答说:“臣有所持守。臣在二十岁时就喜好造剑,对他物视而不见,不是剑就不去察看。”这是造剑之技艺借助于平时的专注上,因此能长期得以熟练运用,何况于物皆不用心而达于至道的人呢!万物谁不资借于他呀! 冉求问于仲尼曰:“未有天地可知邪?”仲尼曰:“可。古犹今也。”冉求失问而退(1)。明日复见,曰:“昔者吾问:‘未有天地可知乎?’夫子曰:‘可,古犹今也。’昔日吾昭然,今日吾昧然(2),敢问何谓也?”仲尼曰:“昔之昭然也,神者先受之(3);今之昧然也,且又为不神者求邪(4)?无古无今,无始无终。未有子孙而有子孙可乎(5)?”冉求未对。仲尼曰:“已矣,未应矣(6)!不以生生死(7),不以死死生(8)。死生有待邪?皆有所一体(9)。有先天地生者物邪(10)?物物者非物(11),物出不得先物也(12),犹其有物也(13)。犹其有物也,无已(14)。圣人之爱人也,终无己者,亦乃取于是者也(15)。” [注释] (1)失问:失去问意。心有所悟,不想再问。 (2)昭然:明白。昧然:胡涂。 (3)神者先受之:用空虚的心神先接受领会。 (4)不神者求:不神者指外界事物及道理。向外界事物道理去寻求验证,所以变得胡涂了。 (5)这句意思是,古有子孙,于是代代繁衍,今天才有子孙。如果古无子孙,今日也不会凭空生出子孙。由此推证,古代和今天相同,今天即是古代的继续。 (6)未应:不要应答,待继续讲说下去。 (7)不以生生死:死者自行死去,新生者并不是使已死者复生。 (8)不以死死生:新生者自生,死去者也不是使新生者死去。 (9)待:相互依赖、相互依存之意。死与生并不相互依赖,它们各有自己的体系。 (10)者:作之解。这句意思是:有先于天地就生成之物吗? (11)物物者非物: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不是物自身,而是物之它体。 (12)物不得先物:被生成之物不能先于生成它的物而存在。譬如生物由细胞生成,细胞由分子生成,分子由更小的东西生成等等,这样生物不能先于细胞,细胞不能先于构成它的分子,分子不能先于构成它的更小原素,这样追溯下去,以至于无穷。如《齐物论》所说:“有有也者,有无也者,有未始有无也者,有未始有夫未始有无也者”,是没有穷尽的。在这无穷系列中,后一环节之物下能先于前一环节之物存在,即是“物不得先物”。 (13)犹其有物:生成此物的物,上面仍然还有它的生成者。犹,依然、仍然。 (14)无已:没有止境。 (15)取于是:圣人即是取法于自然之理,故其爱人类无止境。是,指上面所说自然之理。 [译文] 冉求问孔子说:“未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孔子说:“可以。古代和现今相同。”冉求不想再问而退去。第二天又来相见,说:“昨天我问‘没有天地以前的情形可以知道吗?’先生说:‘可以。古代和今天相同。’昨天我还明白,今天我又胡涂了。请问这是为何呢?”孔子说:“昨天你明白,是用空虚之心神先加接受和领会它;今天又胡涂,则是向外界事物道理寻求验证之故啊!没有古也没有今,没有开始也没有终结。如果说以前没有子孙而今天有了子孙,这样说可以吗?”冉求没有回答。孔子说:“算了,先不要应答!死者自死,新生者不是使已死者复生;生者自生,死者也不是使新生者死去,死生是相互依赖吗?它们并不依赖而各有体系。有先于天地就生成之物吗?生成物的那个东西一定不是物自身,被生成之物不得先于生成它的物而存在,生成物上面仍然还有生成者,生成者上面仍然有生成者,是没有止境的呀!圣人的爱人类没有止境,也就是取法于此启然之理。” 颜渊问乎仲尼曰:“回尝闻诸夫子曰:‘无有所将,无有所迎(1)。’回敢问其游(2)。”仲尼曰:“古之人外化而内不化(3),今之人内化而外不化。与物化者,一下化者也(4)。安化安不化(5),安与之相靡(6),必与之莫多(7)。豨韦氏之囿(8),黄帝之圃,有虞氏之宫,汤武之室(9)。君子之人,若儒墨者师,故以是非相■也(10),而况今之人乎!圣人处物不伤物。不伤物者,物亦不能伤也。唯无所伤者,为能与人相将迎。山林与,皋壤与(11),使我欣欣然而乐与!乐未毕也,哀又继之。哀乐之来,吾不能御,其去弗能止。悲夫,世人直为物逆旅耳(12)!夫知遇而不知所不遇(13),知能能而不能所不能(14)。无知无能者,固人之所不免也。夫务免乎人之所不免者(15),岂不亦悲哉!至言去言,至为去为(16)。齐知之所知(17),则浅矣。” [注释] (1)将:送。这句意思是,不送不迎,听其自然。 (2)游:指精神之出入自在。 (3)外化:随顺外物之变化而变化。内不化:内心平静安宁、恒定不变。 (4)一不化,恒常保持淡漠无心,即是一下比,有此则可与物化。 (5)安,习惯。这句意思是,不管化与不化,皆能习惯自处。 (6)靡,顺。 (7)莫多:不增益。循物之性,顺其自然,不予增减。 (8)豨韦氏:远古之帝王,又见《大宗师》篇。囿:古代帝王畜养禽兽之园林。 (9)囿、圃、宫、室:皆指帝王居处游息之所。圃比囿小、宫比囿小,室比宫小。居处之所愈小,精神愈狭隘,道德愈衰落。 (10)■(jī):和。这句意思是,儒墨二家之师,是非对立最难调和,古之君之亦能顺应调和,何况今人之一般争论呢。 (11)皋壤:平原。 (12)直:但。逆旅:旅舍。 (13)遇:遭遇,接触。这句意思是,遇到则知,不遇则不知。遇有限,知亦有限。 (14)能能:能作到力所能及的。 (15)人之所不免:人有所知所能,亦有不知不能,不知不能是人所不能避免的。庄子认为有的入却要强求避免,劳心弗力以自逞,为害生之道。 (16)至言去言:至道之言去掉言说。至为去为:至道之为去掉有为。 (17)齐:齐一。知之所知:靠主体与外界接触所得之知,是靠学习和教化所得有形迹之知,这种知是浅陋的。 [译文] 颜渊问孔子说:“我曾经听老师说:‘不要有所送,不要有所迎。’我请问如何能使精神出入自如。”孔子说:“古时之人随顺物化而内心安定不变,现今之人内心游移不定而又执滞外物不能顺应其变化。能随顺外物变化的,一定是内心淡漠安定之人。不管是变化还是不变,都能习惯自处,习惯与其相顺应,参与变化而不加增益。豨韦氏的园林,黄帝的园圃,虞舜之宫殿,汤武之宫室,居住愈狭小而道德愈低下。称得上君子之人,就是对儒墨老师那样对立,也能使其是非相互调和,何况是对待今人之争论呢!圣人与物相处而不伤害物。不伤害物的人,物也不能伤害他,只有无所伤害的人,才能与人相交往。山林啊,平原啊,都能使我欣然快乐!快乐还没有完毕,悲哀又继之而来,悲哀与快乐的到来,我不能抗拒,其离去我也不能阻止。多么可悲,世人之心只是为悲哀欢乐提供之旅舍罢了!他们只知所遭遇到的,不知所未曾遭遇到的;只能作到力所能及的,不能作到力所不及的。有所不知有所不能,本来就是人所不能避免的。那些人强求避免人所不能避免的方面,岂不也是可悲的公!至道之言去掉言说,至道之为去掉有为。想齐一人们所得之知,则是浅陋的。庚桑楚 [题解] 《庚桑楚》以人名篇。历史上有无庚桑楚其人有不同的看法。《汉书·古今人表》中无其人,而《史记·老子列传》中则有其人。庄子以其人名篇说明实有其人,不能怀疑。 本篇的主旨是谈养生之道。庄子在“老聃之役有庚桑楚者”。“南荣趎蹴然而坐”和南荣趎复见老子的段落中,主要阐述了养主要以无为思想作基础。主张藏其身而反对尊贤授能和先善于利,批判了尧舜的有为政治是人相食的根源。在“宇泰定者”和“道通其分也”段落中,庄子提出养生之道的理论根据是“藏身于无”,养主之道的根本途径在于养心。在“蹍市人之足”段落中,庄子主张养生的极点或最高境界就是一切缘于不得已,指出自然的天性是生命的根本,归结于无为产生有为的观点上去。 老聃之役(1),有庚桑楚者(2),偏得老聃之道(3),以北居畏垒之山(4),其臣之画然知者去之(5),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6)!拥肿之与居(7),鞅掌之为使(8)。居三年,畏垒大壤(9)。畏垒之民相与言曰:“庚桑子之始来,吾洒然异之(10)。今吾日计之而不足(11),岁计之而有余(12)。庶几其圣人乎(13)!子胡不相与尸而祝之(14),社而稷之乎(15)?”庚桑子闻之,南面而不释然(16)。弟子异之(17)。庚桑子曰:“弟子何异于予(18)?夫春气发而百草生(19),正得秋而万宝成(20)。夫春与秋,岂无得而然哉(21)?天道已行矣。吾闻至人,尸居环堵之室(22),而百姓猖狂不知所如往(23)。今以畏垒之细民(24),而窃窃焉欲俎豆予于贤人之间(25),我其杓之人邪(26)!吾是以不释于老聃之言(27)。”弟子曰:“不然。夫寻常之沟(28),巨鱼无所还其体(29),而鲵鳅为之制(30);步仞之丘陵(31),巨兽无所隐其躯(32),而..狐为之祥(33)。且夫尊贤授能,先善与利(34),自古尧、舜以然(35),而况畏垒之民乎(36)!夫子亦听矣(37)!”庚桑子曰:“小子来!夫函车之兽(38),介而离山(39),则不免于网罟之患(40);吞舟之鱼,砀而失水(41),则蚁能苦之。故鸟鲁不厌高(42),鱼鳖不厌深。夫全其形生之人(43),藏其身也,不厌深眇而已矣(44)。且夫二子者(45),又何足以称扬哉!是其于辩也(46),将妄凿垣墙而殖蓬蒿也(47)。简发而栉(48),数米而炊,窃窃乎又何足以济世哉!举贤则民相轧(49),任知则民相盗(50)。之数物者(51),不足以厚民(52)。民之于利甚勤(53),子有杀父,臣有杀君,正昼为盗(54),日中穴阫(55)。吾语女(56),大乱之本,必生于尧、舜之间,其末存乎千世之后。千世之后,其必有人与人相食者也!” [注释] (1)役:门徒,弟子。古代弟子从事洒扫应对的杂活,所以称为“役者”。 (2)庚桑楚:人名,老聃弟子,姓庚桑,名楚。 (3)偏:独。偏得,独得。偏作不全解实误。 (4)畏垒,高峻不平。一说山名。 (5)画(huà)然:畛域,界限,引申为喜好。 (6)挈然:挈犹揭。挈然:举的样子,引申为标榜。 (7)拥肿:糊涂无知的样子。与画然知者对文,指非画然而知者。旧注解淳朴实误。 (8)鞅掌:失容的样子。《诗·小雅·北山》有“或王事鞅掌”。毛传:“鞅掌,失容也。”即 后世讲的野草不恭的样子。与挈然仁者对文,指非挈然而仁者。为使:为庚桑楚的使役。 (9)大壤:即《逍遥游》连叔所说“藐姑射山之神人,其神凝,使物不疵而年熟。”指大丰收。壤,通穰,丰收。 (10)洒(xiǎn)然:指见所未见,耳目一新的样子。洒:作濯解。旧注解吃惊或惊怪皆未尽其意。异之:对他奇异。 (11)日计之而不足:指三年之前,每日盼望他有所作为而不去作为,所以说不足。 (12)岁计之而有余:指三年后,物不疵疠,而大丰收,无为是异于寻常的,所以说有余。 (13)庶几:差不多,近似。 (14)胡:何,为何。尸:主,指古代代表死者受祭的活人,后来的祖先牌位。祝:祠庙中司祭 礼的人。尸而祝之:以他为祖宗。 (15)社而稷之:社、稷均作动词,即为他建立社稷,尊奉他为神。社稷:古代帝王所祭的土神和谷神。 (16)南面:与北居对立,指老聃居于南面,才面南而坐,非指君主。不释然:不愉快,不高兴。此处“南面而不释然”与《齐物论》中的“南面而不释然”有所不同。 (17)弟子异之:弟子对庚桑楚感到奇怪。 (18)何异于予:为什么对我感到奇怪。 (19)百草生:指包括谷物的自然生长。 (20)得:通德,指功德。万宝:指各种果实。 (21)无得:无故。然:这样。 (22)尸居:象祖先牌位的寂静而居。环:周围。堵:一丈长的墙。 (23)倡狂:随心所欲,纵恣迷妄。往:适,相忘。 (24)细民:小民,人民。 (25)窃:私。俎豆:奉祀。予:我。 (26)杓(dú):标准。其:岂,难道。 (27)不释:不高兴,不愉快。 (28)寻:八尺,倍寻为常。沟:沟洫。寻常之沟:指深八尺,广十六尺的沟洫。 (29)巨鱼:大鱼。还(xuán):通旋,旋转。 (30)鲵鳅:小鱼。制:折,曲折回旋。 (31)步仞:六尺为步,八尺为仞。 (32)巨兽:大兽。隐:藏。躯:身躯。 (33)..(nèi)狐:妖孽的狐狸。..,通孽。祥:祥善。 (34)先善与利:先推举善而有利的人。与:给与。 (35)以:通已。 (36)而况畏垒之民乎:这句的意思是,尊贤授能自尧舜起就是“先善与利”,庚桑楚被畏垒之民尊为贤人也是如此。 (37)夫子:老师,听:听任,顺从。 (38)函车之兽:口能含车的大兽。函:包含,包容。“函车”与“吞舟”对文。 (39)介:个,独。扬雄《方言》“兽无耦曰介。”《书·秦誓》:“如有一介臣。”《礼记·大学》作“若有一个臣。”二意皆为单独、一个的意思。 (40)网:用绳线织成的捕鱼捉鸟兽的工具。罟:网的总名。《易·系辞下》:“作结绳而为罔罟。” (41)砀(dàng)而失水: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砀,同荡。 (42)鸟兽不厌高:鸟不厌烦山高。 (43)生:性。 (44)眇(miǎo):通渺,高远。 (45)二子:指尧、舜。 (46)辩:通辨,指辨别善利。 (47)垣墙:矮墙。殖:种植。蓬蒿:茼蒿的俗称。 (48)简:通柬,选择。栉(zhì):梳篦的总称。此处指梳头发。 (49)轧:倾轧。 (50)盗:欺诈。 (51)数物:指举贤,任知等事。 (52)厚民:利民。 (53)勤:勤快,努力。 (54)正昼:中午。 (55)日中:中午。穴阫:在墙上打洞。阫(pěi又读pèi),墙。 (56)女:你。 [译文] 老聃的弟子,有个叫庚桑楚的,偏得老聃之道,去北方居住在畏垒山区,他的仆人中喜好智慧的离他而远去,他的侍女中标榜仁义的也离他而远去;糊涂无知的和他住在一起,失容不仁的为他使用。住了三年,畏垒山区获大丰收。畏垒山区的老百姓互相议论说:“庚桑子刚来时,我们见所未见感到惊异。现在,我们以三年前的时日来看他感到不足,三年后以岁月来衡量他便感到有余。差不多他是圣人了吧!你们为什么不一齐尊奉他为神,为他建立宗庙呢?”庚桑子听到这种议论,面南而坐思考老聃的教导之言,心中感到不快。弟子们很奇怪。庚桑子说:“你们对我有什么感到奇怪的呢?春天阳气上升而百草禾苗生长,正逢功德的秋天而各种果实成熟。春季与秋季,难道无故就能这样吗?这是天道自然运行的必然结果。我听说,至人,寂静的居住在方丈的小室之中,而百姓纵恣迷妄地不知其所往。现在畏垒山区的人民,都窃窃私语想把我奉柯于贤人之间,我难道是那种标杓的人吗!我面对老聃的教导而感到焦虑。”弟子说:“不是这样,深八尺,长一丈六尺的小水沟,大鱼无法转体,而小鱼回旋自如;六八尺高的小土丘,巨兽无法藏身,而妖狐却为之得意。况且尊贤授能,赏善施利,自古尧舜已是如此,何况畏垒山区人民呢?先生就听他们的吧!”庚桑子说:“小子们,过来,含车的巨兽,单独离开山林,就不免于受到网罗的祸患;吞船的大鱼,因潮汐激荡而离水搁浅于岸,就会受蝼蚁的困苦。所以鸟兽不厌山高,鱼鳖不厌水深。要全形养性的人,隐身之所,也是不厌深远罢了。况且,尧舜这两个人,又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呢!象他们这样辨别贤能善利,就象妄凿垣墙而种茼蒿当墙一样,选择头发来梳,数着米粒来煮,窃窃小利又怎能救世呢!荐举贤能则使人民相互倾轧,任用智者则使人民相互欺诈。这些事不足以使人民谆厚。人民营利之心切,于是有子杀父,臣杀君,白日偷盗,正午挖墙,我告诉你们,大乱的根源,必定起自尧舜时期,而遗害于千载之后。千载之后,必定有人吃人的了!” 南荣趎蹴然正坐曰(1):“若趎之年者已长矣,将恶乎托业以及此言邪(2)?”庚桑子曰:“全汝形(3),抱汝生(4),无使汝思虑营营(5)。若此三年,则可以及此言矣。”南荣趎曰:“目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言者不能自见;耳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聋不能自闻;心之与形,吾不知其异也,而狂者不能自得。形之与形亦辟矣(6),而物或间之邪(7),欲相求而不能相得?今谓趎曰:‘全汝形,抱汝生,勿使汝思虑营营。’蠋勉闻道达耳矣(8)!”庚桑子曰:“辞尽矣。曰奔蜂不能化蕾(9),越鸡不能伏鸽卵(10),鲁鸡固能矣(11)。鸡之与鸡,其德非不同也(12),有能与不能者,其才固有巨小也。今吾才小,不足以化子。子胡不南见老子(13)!”南荣赢粮(14),七日七夜至老子之所。老子曰:“子自楚之所来乎?南荣趎曰:“唯”老子曰:“子何与人偕来之众也?”南荣趎惧然顾其后。老子曰:“子不知吾所谓乎?”南荣趎俯而惭,仰而叹曰:“今者吾忘吾答,因失吾问。”老子曰:“何谓也?”南荣趎曰:“不知乎?人谓我朱愚(15)。知乎?反愁我躯。不仁,则害人;仁,则反愁我身。不义,则伤彼;义,则反愁我己。我安逃此而可?此三言者,趎之所患也。愿因楚而问之(16)。”老子曰:“向吾见若眉睫之间(17),吾因以得汝矣。今汝又言而信之(18)。若规规然若丧父母(19)。揭竿而求诸海也(20)。女亡人哉(21)!惘惘乎(22)!汝欲反汝情性而无由入,可怜哉!”南荣趎请入就舍(23),召其所好,去其所恶。十日自愁(24),复见老子。老子曰:“汝自洒耀(25),熟哉郁郁乎(26)!然而其中津津乎犹有恶也(27)。夫外韄者不可繁而捉(28),将内揵(29);内韄者不可缨而捉(30),将外揵;外内韄者,道德不能持,而况放道而行者乎!”南荣趎曰:“里人有病,里人间之,病者能言其病,然其病,病者犹未病也。若趁之闻大道(31),譬犹饮药以加病也,趁愿闻卫生之经而已矣(32)。”老子曰:“卫生之经,能抱一乎(33)?能勿失乎?能无卜笼而知吉凶乎(34)?能止乎?能已乎?能舍诸人而求诸已乎(35)?能翛然乎(36)?能侗然乎(37)?能儿子乎(38)?儿子终日曝而嗌不嗄(39),和之至也;终日握而手不掜(40),共其德也;终日视而目不瞚(41),偏不在外也。行不知所之,居不知所为,与物委蛇(42),而同其波。是卫生之经已。”南荣曰:“然则是至人之德已乎?”曰:“非也。是乃所谓冰解冻释者(43),能乎?夫至人者,相与交食乎地,而交乐乎天(44),不以人物利害相樱(45),不相与为怪(46),不相与为谋(47),不相与为事(48),翛然而往,侗然而来。是谓卫生之经已(49)。”曰:“然则是至乎?”曰:“未也。吾固告汝曰:‘能儿子乎!’儿子动不知所为,行不知所之,身若槁木之枝,而心若死灰。若是者,祸亦不至,福亦不来。祸福无有,恶有人灾也!” [注释] (1)南荣趎(chú):庚桑楚的弟子,姓南荣名趎。蹴(cǜ)然:不安的样子。正坐:正容端坐,以示敬畏。 (2)恶(wū):何。托:凭托,凭借。此言:指“藏身下厌深眇”之 (3)全汝形:指不伤其身体。 (4)抱汝生:指不失其天性。 (5)思虑:智慧。营营,劳累不休。无使汝思虑营营:指不凿其智。 (3)形之与形:前一“形”指形体,后一“形”指外貌。辟:通譬,比类,相同类。 (7)物:外物。间:间隔,分别。 (8)勉:勉强。达耳:达于耳而未人心。 (9)奔蜂:细腰土蜂,小蜂,藿(hǜ):豆叶,蠋(zhǘ):豆虫。 (10)越鸡,荆鸡,体小。鹄(hǘ):水鸟,天鹅,体大。 (11)鲁鸡:蜀鸡,体大。固:必。 (12)德,物性。 (13)胡:何。 (14)赢(ylng):担。 (15)朱愚:铢愚,愚钝,愚昧无知。 (16)因楚,通过庚桑楚。 (17)向,方才,刚才。若:你。眉睫之间:眼神,引申为表情。 (18)信,证实。 (19)若:你,规规然:惊视自失的样子。若,如。 (20)揭竿:举竿。诸:之于。 (21)女:汝,你。亡人:流亡之人。 (22)惘惘(wang):心中若有所失而迷罔的样子。 (23)请入就舍:就居弟子之舍。 (24)自愁,自觉愁苦。 (25)洒濯(zhuó):洗涤。 (26)熟:通孰,何。郁郁:忧郁不乐的样子。 (27)津津:水自然外溢的样子。 (28)韄(hǜ又读huò):通护。 (29)揵(jian):同闭,堵塞,闭塞。 (30)缪(miǜ),通缪,纰缪,错误。 (31)若:如,象。 (32)卫生:卫护生命,保身全生。 (33)抱一:合一,抱朴。 (34)卜筮:占卜。 (35)舍,舍弃。 (36)翛(xiāo)然,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样子。 (37)侗(d6ng)然:无牵无挂的样子。 (38)儿子:婴儿。 (39)嗥(hao):嗥哭。嗌(ài):咽喉哽塞。嗄(shà):嘶哑。 (40)掜(yì):拳曲,攥。 (41)瞚(shǜn):眨眼。 (42)委蛇(yi):随便应付。 (43)者,犹之。 (44)交,通邀,顺,循。天:自然。 (45)樱(yīng):纠缠,扰乱。 (46)怪:责怪。 (47)谋:谋划。 (48)事:做事。 (49)是,此。经:常道,道理。 [译文] 南荣趁不安的佯子,正容端坐着说:“象我的年龄已经这样大了,要怎样学点学业才能达到你所说的精神境界呢?”庚桑子说:“不伤你的身体,不失你的天性,不使你的思虑穿凿。如此三年,就可以达到我所说的精神境界了。”南荣趎说:“眼睛的外形,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差异,而盲人却视而不见;耳朵的外形,我看不出它们有什么区别,而聋子却听而不闻;心的外形,我也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不同,而疯狂的人却思而不得。我的形体的外形与楚也相同类,而对外物的感受却有分别,想相互求得心心相通却不能相得。现在你对我说,‘不伤你的身体,不失你的天性,不使你的思虑穿凿,’我只能勉强听到耳朵里!”庚桑子说:“话说尽了。上蜂不能孵化豆虫,越鸡不能孵化天鹅卵,而鲁鸡必能做到。鸡与鸡相比较,物性没有不同,但有能与不能之分,由于它们的才能有大小之别。现在我的才能小,不足以教化你,你为何不到南边去拜见老子?”南荣趎担着口粮,走七夭七夜到了老子的住所。老子说:“你从庚桑楚那里来的、吗?”南荣趎说:“是的。”老子说:“你为什么和那么多的人一起来呢?”南荣趎惊恐地回头看看他的身后。老子说:“你不懂我所说的意思吗?”南荣趎低头而惭愧,仰天而叹说:“现在我忘了我应怎样回答,因而也忘了我的询问。”老子说:“什么意思呢?”南荣趎说:“不知道吗?人说我愚昧,知道吗?反而危害我的身躯。不行仁,便伤害他人;行仁,反而又危害自身。不行义,便伤害他人;行义,反而危害自己。我怎样逃避这种处境方可呢?这三点,是我所忧患的,希望因有庚桑楚的介绍而向你请教。”老子说:“方才我看你的表情,我就得知你的苦恼了。现在又从你说的这些话中得到进一步的证实,你那惊视自失的样子象丧失了父母,犹如拿着竹竿去探测大海。你是个流亡的人呀,迷惘呀!你打算返归你自己的本性而又无从入手,真可怜呀!”南荣趎请求就居弟子的馆舍受业,求其所好,弃其所恶,十天自感愁苦,再去见老子。老子说:“你自己洗涤,为什么还忧郁不乐呢!然而心中还有恶的自然流露。缠护于外利害纷繁无从把握它,于是关闭内心以控制;缠护于内思虑就会产生缪结,也无从把握它,于是关闭外物以杜绝其因缘。外内缠护的人,即使有道德也不能自己守持,何况是听任道德而行事的人呢!”南荣趎说:“屯里的人有病,邻人问他,病人能讲清自己的病情,能把病当作病,他的病还未达到病甚的程度。象我听了大道,好象吃药加重了病一样,我只想听听保身全生之术就够了。”老子说:“保身全生之术,能弃多知而抱朴吗?能不丧失本性吗?能不占卜而知道吉凶吗?能不止于本分吗?能不再追求已经过去的东西吗?能舍弃于人而求之于己吗?能自由自在吗?能纯真无知吗?能象婴儿吗?婴儿整天号哭而喉咙却不哽塞嘶哑,这是和谐所至;婴儿整天握拳而手不曲拳,这是共守他的本性;整天睁眼而目不转睛,是心不偏向外求,行走不知所去的方向,停下来不知要做什么事情。因顺自然,随波逐流。这就是保身全生之术,”南荣趎说:“那么这就是至人的道了吗?”答说:“不是。这乃是所说的冰解冻释那样解除症结而使心性灵通,你能做到吗?那种至人,因顺自然而求食于大地,因顺自然而同乐于天。不因人事利害而纠缠,不相互怪异,不相互图谋,不相互务事,自由自在而去,无知无虑而来,这就是保身全生之术了。”问说:“那未,这就是达到至道了吗?”答说:“没有。我曾告诉你说:‘能象婴儿吗?’婴儿的举动不知干什么,行走不知所去的方向,身体象槁木枝而心灵象死灰。象这样,祸也不会到,福也不会来。没有祸福,哪里还有人力的灾害呢?” 字泰定者(1),发乎天光(2)。发乎天光者,人见其人(3),物见其物(4)。人有修者(5),乃今有恒(6);有恒者,人舍之(7),天助之。人之所舍,谓之天民(8);天之所助,谓之天子(9)。学者,学其所不能学也;行者,行其所不能行也;辩者(10),辩其所不能辩也。知止乎其所不能知,至矣:若有不即是者,天均败之(11)。备物以将形(12),藏不虞以生心(13),敬中以达彼,若是而万恶至者,皆天也,而非人也,不足以滑成(14),不可内于灵台(15)。灵台者有持,而不知其所持,而不可持者也。不见其诚己而发(16),每发而不当;业人而不舍(17),每更为失。为不善乎显明之中者,人得而诛之,为不善乎幽闲其中者(18),鬼得而诛之。明乎人,明乎鬼者,然后能独行。券内者(19),行乎无名;券外者,志乎期费(20)。行乎无名者,唯庸有光(21);志乎期费者,唯贾人也(22),人见其踱(23),犹之魁然(24)。与物穷者,物入焉;乌物且者(25),其身之不能容,焉能容人!不能容人者无亲,无亲者尽人。兵莫潜于志(26),莫邪为下(27);寇莫大于阴阳(28),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非阴阳贼之(29),心则使之也。 [注释] (1)字:眉宇,与“眉睫之间”相对应,泰定,大定,宁静,与“思虑营营”相反。 (2)天光:自然流露的智慧之光。 (3)见,通现,显现。 (4)见:通见,显现。 (5)修,修行,修炼,自修。 (6)恒;常。 (7)舍:住所,注宿,引申为庆附。 (8)天民:指大自然之民。 (9)天子:大自然之子,天以子畜之。《人世间》有“与天为徒者,知天子之与己,皆天之所子”。 (10)辩:通辨,辨别。 (11)天均:亦作天钧,指自然均齐的状态。《齐物论》及《寓言》皆有此概念。 (12)备:具备。物:指形成耳目之物。将:养。备物以将形,即指“全汝形”。 (13)虞:臆度,思虑。 (14)滑(qu):乱。 (15)内(nà):通纳,纳入。灵台:指心,与《德充府》中说的“灵府”意相同,而角度不同,灵府指聚众理之心,灵台指高临万物之上的心。 (16)诚己:诚于己,内心至诚,发:发作,表现。 (17)业:指习已成性,舍:舍弃,制止。 (18)幽间,隐避的地方。 (19)券:同契,契合。 (20)期:求,要。费:显用。 (21)唯:但,必然。庸:常。 (22)贾(gǜ)人:商人。 (23)跂:跂足。 (24)魁:高大。 (25)且:借为阻。与物且:与外物格格不入。 (26)憯(can):同惨,毒。 (27)莫邪:吴国的好剑。 (28)寇:敌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