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感谢!我一定做到。” 关羽为表谢意,以百金赠华佗,但华佗坚辞不收。 “大医医国,仁医医人。华佗因无医国的神术,故一心要为义士医治身体。我远道而来,并非为了金钱。” 华佗说完,又乘上小船,飘然而去。 却说这段时期,许都、邺都两府都笼罩在异常恐慌的阴影之中。 快马急报,接着又是快马急报,每次送来的都是曹军在樊城打败仗的战报:七军被歼,庞德受死,于禁投降……消息走漏后,从上到下一片哗然,甚至有人惧怕关羽率军攻进城来,已经准备逃难离开。 魏王宫中这一天也为此事召开廷议,不少朝臣被关羽吓破了胆,廷议一开始便建议迁都。 司马懿挺身而出,据理坚决驳斥了这种论调。他说道:“此次大败,并非魏军兵弱,只是关羽借助了洪水的威力。现在东吴的孙权绝不愿意看到关羽势力如此扩张,如果现在去说服东吴突袭关羽后方,孙权肯定会同意。” 丞相府主簿蒋济也支持司马懿的主张,他哭诉道:“我与于禁是三十年的老友,未曾想在此危难时刻,他竟连庞德还不如。现在仲达提出的策略确是金玉良言,请魏王尽快派使节到东吴去说服孙权,请其助一臂之力,洗雪此次奇耻大辱。” 曹操也考虑了司马懿的策略,认为只派一个普通说客,可能无法说动东吴,只有曹军率先采取迎难而上的实际行动,才能说动东吴相助。 主意已定,曹操挑选徐晃为大将,拨兵五万,命他率军急速挺进阳陵坡,只等东吴一答应从背后策应,就立即对关羽的军队发起进攻。 于是徐晃领命率军进驻阳陵坡,原地不动,蓄势待发。 魏王使节迅速来到东吴都城建业,他动用一切公开外交手段和私下拉拢策略,大造舆论,宣称现在唯有东吴的态度,才能左右将来的天下局势,曹军现在只等东吴助一臂之力。 建业城里的廷议上,意见不一。对东吴来说,他们正处在必须做出抉择的十字路口。尽管魏王使节说得天花乱坠,东吴却已暗中探得曹操捉襟见肘的尴尬现状,也早在考虑是否该趁此良机夺取江北的徐州,然而,曹操暗示的条件也确实诱人。 “是应该攻打关羽,夺下荆州,还是应该拒绝曹操的要求,进而夺取徐州?”两种意见针锋相对,孙权一时也难以定夺。 就在孙权犹豫不决之时,防守上游陆口的吕蒙突然回到建业,他说觉察到时局紧迫,特地回来献上一计。 孙权立刻召见他问道:“你有何妙计?” “现在我们应利用长江天险,先取荆州,再图蜀魏,以此来拓展稳固的疆界。至于区区徐州,只要我们保有长江上游的险峻地势,秣马厉兵,养精蓄锐,是随时都有机会夺取的。” 对于具体作战方法,吕蒙也信心十足地进行了陈述。 吕蒙的话对东吴的策略产生了很大影响。他负责防守的陆口(汉口上游),是魏蜀吴三地利害交错的重要地区。他身居陆口防卫司令要职,在东吴也算得上是顶级的足智多谋之士。 “既然战略方向已定,陆口的事情就由你全权处置,你可以根据情况随机应变。” 孙权的这个决定,意味着东吴这段时期的战略方针和对魏策略也终于确定下来了。 吕蒙马上又乘快船赶回陆口,随后立刻朝荆州方向派出密探,但紧接着却意外发现,蜀军其实早已有所准备。 ——在沿岸每隔二三十里的要冲上,蜀军都已建好烽火台,只要与东吴交界的边境上稍有异动,警报很快就能通过“烽火传递”传到荆州城内,支援机制机动灵活,防御系统完备有序,蜀军的防备可谓滴水不漏。 关羽周密的用兵之道大出吕蒙意料。吕蒙得到烽火台的消息后,不禁咋舌:“万事休矣!”从此装病不起,闷在房中闭门不出,就连他的亲信都以为他是痼疾复发。 本该开始行动的陆口部队按兵不动,吕蒙也病得闭门拒客——传来的消息让身在建业的孙权大为不安。 “吕蒙为何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他焦急万分,一见吴郡来的陆逊,便吩咐道:“你马上到陆口去,看看吕蒙病情究竟如何。” 陆逊领命后说道:“主君不必担心,臣以为吕蒙恐怕是在装病。”他其实已经看透了吕蒙的心病。 陆逊一到陆口,吕蒙果真是在闭门养病,营地里肃然无声,官兵们无不显得忧心忡忡。 陆逊一见吕蒙,便笑嘻嘻地说道:“将军,快起来吧。您的病,我马上就能治好。” “陆逊,你可是来嘲弄我这个病人的?” “小生岂敢?此番是奉君命前来为将军看病。我虽不才,但前几天您在建业时,便已猜到将军的心思。谁知后来您一回到这里,不仅未按吴侯所望行事,反而突然病倒不起。想来,定是荆州的防御情况与您预测的相反,方才使将军如此一病不起的吧?” 吕蒙闻言,立刻翻身爬了起来,又赶紧向四周望了望。 “陆逊,小声点,此话若让帐外的人听到就糟了。” “将军放心,我已让卫兵退了下去。荆州的关羽虽在樊城作战,却丝毫未放松对东吴的警戒,不仅加强了防守兵力,还在各处建造了烽火台。这就是您的病根,陆逊的诊断不知对否?” “嗯……足下洞察一切,说得一点不错。” “既然诊断不错,就请将军对人说痼疾日趋严重,需跟我一起回建业去寻良医。我此番本就装成是来接病人的,将军正好与我同归建业。” “回建业以后却待如何?” “将军心里肯定明白,您是东吴首屈一指的大将,守在陆口边界上对荆州虎视眈眈,关羽岂敢大意?只要您称病引退,另派一个无名军官前来接替并装出一副望而生畏的模样,关羽定会忘乎所以,将这里的兵力调往樊城——那时不正是东吴大举进攻的好时机吗?” 三 吕蒙与陆逊 陆逊比吕蒙年轻十几岁,当时只是吴郡的一个副职地方官,并无任何名望。但他年轻有为,才思敏捷,平素深得吴侯孙权赏识,吕蒙对他更为注重,十分看好他的未来。 吕蒙与陆逊一同乘船回到建业,立刻面见孙权,详细禀报了荆州的情况,并急忙解释说装病只是为了迷惑敌人,对引起主君忧心深表歉意。 “请主君趁此机会委派别人去守陆口,如果我继续留在那里,关羽绝不会放松防御。” “你装病退职的计谋是不错,但陆口是边境重镇,到底派何人接替你,方为稳妥?” “可派陆逊接任,臣以为他最为合适。” “陆逊?”孙权不禁面露难色,“从前周瑜曾言,陆口是东吴第一要冲,所以他挑鲁肃为守备大将,鲁肃之后又推荐你去接任。这次选的是第三代守将,应该找个才德谋略更有声望的人来担当吧?!” “臣推荐陆逊来接任,正是因为他兼备这些优点。陆逊只是在地位、名声、年龄上欠缺一点,而名声不大,反而是他的有利条件。如果派一个比陆逊更有名望的大将来接任,岂能骗得了关羽?” 吴侯与吕蒙这次私下谈话后不久,便越级提拔陆逊为偏将军右都督,命他负责陆口防卫。听到这一消息,比谁都吃惊的,是陆逊本人。 “我年轻无才,实在不能接替吕蒙将军而担此重任。今后恐怕不能尽职,有辱使命,请大王还是另派资历更深的将军去接任吧。” 陆逊再三推辞,孙权却不听,还送他一匹骏马、两匹锦缎,并为他设酒饯行,“赶快上任去吧。” 如此一来,陆逊不得不去接替吕蒙到陆口任职。他一到陆口,即派人带着书简和礼物前往关羽营地,以到任新官之名向关羽致意。 关羽当着使者的面哈哈大笑,他心想:吕蒙病倒,孙权竟派来个黄口小儿把守陆口。如此一来,以后荆州的防守就容易多了。他不停地笑着,心里越想越高兴。 陆逊从回来的使者那里得知当时的情景后,也同样高兴至极,“果不其然,太好了!” 陆逊到任之后,故意不理军务,只是暗中仔细观察关羽的动静。关羽在臂上的箭伤渐好之后,又开始专注于久攻不下的樊城,暗中把陆口方向的守军分批调到樊城方面去了。 “时机已到。”陆逊把关羽的动向立即报给了建业的孙权。 孙权一得到情报,马上命令吕蒙:“时机已经成熟,你即刻出发,与陆逊联手攻取荆州。” 孙权又特派自己的弟弟孙皎作为吕蒙的后阵副将,还选派韩当、蒋钦、朱然、潘璋、周泰、徐盛、丁奉等猛将参与这次行动。 一夜之间,三万精兵乘上八十余艘快船。船队中的十艘伪装成商船,提前半日,高扬船帆,逆流而上。十艘船上的将士都打扮成商人模样,船面上堆满各种货物。 第二天,东吴的假商船队到了浔阳江北岸,虽然是风狂浪大的漆黑夜晚,但船帆还没来得及放下,就被一队蜀军士兵发现了。 “什么人?哪里来的船只?”从船上下来的七个假商人立刻被蜀军士兵带到兵营里去。 这些士兵都是关羽的守备部队。这里的象山上建有烽火台,从这里到荆州的几百里陆路上,好多处山峰上都建有相同的烽火台,军营就在象山脚下。 七个假商人自然都是东吴的武将,面对仔细的盘问,他们镇定自若地巧妙应答:“我等的确都是商人。就像长江里的鱼儿随着季节游上游下一样,我等也是每年从北方载货南下,再将从南方买来的物资运回北方。今天本打算像往常那样把船驶进对岸,卸下货来后天好上市,可偏偏风向不对,江浪又如此汹涌,商船无法靠岸。待天亮风向一变,我等就会离开,还请各位发发慈悲,让小人在这岸边等到天亮。” 他们不停地央求,又从船里拿出南方的美酒珍馐送与营官,营官收到贿赂,态度立时温和下来。 “——这次权且网开一面。不过,此处是烽火台重地,不可久留,待天一亮,你们就赶紧将船驶到对岸去。” “是,是。小人明白……”七个人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其中一个说道:“我去把你们的好意告诉船上那些人去。” 过不多时,他带着十几个船夫走下船来,每人手里都提着酒壶和食物,又将这些酒食送与士兵们表示谢意。 “既然你们如此真心,那我们就收下了。” 营官率先打开酒壶喝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有了几分醉意,下属的士兵也跟着醉得七倒八歪。为了给他们助兴,船上下来的人还为他们唱起了拿手的异乡民谣。 酒兴方酣之时,一个士兵忽然竖起耳朵,诧异地问道:“哎?那是什么声音?” “风声吧?” “不对,这声音好生奇怪。” 他跑出营房朝烽火台上望去,奇怪的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啊,是敌人!” 他刚叫出声来,一队骑兵已经把兵营包围。这支吴军突击队刚才已从背后爬上山去,占领了烽火台。 天色渐亮,只见八十余艘军船已经布满江面,被俘的蜀军士兵全都看得目瞪口呆。 吕蒙上岸以后,和蔼地安抚这些俘虏:“你们不必惊慌害怕,吴军不仅不杀你们,今后只要你们尽心竭力地立功,我吕蒙保证你们还有前途。” 说完赠与金银以示优待,又从中挑出几个看上去真心降服的官兵,对他们说:“你们且去劝降下一个烽火台的守将,成功以后,我必提拔重用。” 这个策略接连奏效,烽火台的守将一个个被劝降,吕蒙的大军也一天天逼近荆州。蜀军的“烽火传递”终于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吴军不几天已逼近荆州城下。 吕蒙在此之前已经重金雇佣一批降兵,让他们混进城里,散布谣言,扰乱蜀军。 又让另一队降兵来到荆州城下大喊:“快开门!出大事了!” 城上守军见是自己人,马上开了城门,吴军乘势一拥而入,四处放火,顷刻之间,荆州城里一片混乱。 四 斗笠 荆州城如此不堪一击,皆因关羽只顾将兵力投入樊城战场,轻视后方防御,在内政与后防上严重疏失所致。 过分依赖烽火台自然是失败的原因之一,但最大的失误是他在守城职位上用人不当。留守荆州的潘濬本来就战绩平平,公安城的守将傅士仁也不过是个浅薄之人。 之所以偏偏要让此二人来守城,是因在出征樊城之前,他们都犯了错误。关羽为了严肃军纪,将他们排除在进攻部队之外,以此作为惩罚。作为一名武将来说,被留下来守城,是比受军法惩处更不光彩的事。 潘濬倘若是真正的男子汉,这种不光彩的事理应更加激励他奋发向上,但他与傅士仁都对关羽的处置怀恨在心,认为跟着关羽将永无出头之日。就在潘濬懈怠打理内政军务之时,没有烽火传递与任何其他征兆,东吴大军就如从天而降,突然攻打进来。如此看来,荆州失守可说是必然的。 吴军占领荆州之后,孙权尚未进城,大街小巷就贴满了告示:一、不得妄杀一人; 二、不得妄取一物; 三、不得造谣惑众。 凡违犯其一者,杀无赦。 东吴大都督吕蒙 荆州民众因此全都归顺了吴军。原在荆州的关羽家人,也按吕蒙的指示被客气地转移到另外的居处,受到吴军的保护,且可自由活动。荆州民众均交口称赞吕蒙是个好官。 吕蒙每天带领五六名随从,亲自骑马视察民情。一天,在视察途中忽然下起骤雨,虽然衣服被淋湿了,但吕蒙仍在巡视。就在这时,一个士兵从对面快步跑来,正将一顶老百姓的斗笠戴在自己的头盔上。吕蒙用鞭子指着他喊道:“来人!把那名士兵抓起来!” 两名随从立即催马在雨中追上前去,将那名士兵绑了过来。吕蒙一看,此人原来是自己熟悉的同乡。 吕蒙冷冷地瞪着他说道:“我以前发过誓,绝不杀同乡同姓之人,但那指的是私事而非公务。你遇到下雨便偷老百姓的斗笠,违犯了告示上的一条禁令。你虽是我的同乡,我也不能徇私枉法,今天就要将你砍头示众。” 那个士兵在雨中吓得拼命磕头求饶,“饶我一命吧。小人看那只不过是一顶斗笠,才随手拿来的。” 吕蒙只是摇了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知道你是随手拿来的,也知道这不过是一顶斗笠,但我不能饶了你。因为既然是法,就必须严格执行。” 那名士兵的首级最终还是与那顶斗笠一起被悬门示众。百姓们听说这件事后,都称赞吕蒙大公无私。东吴三军却诚惶诚恐,连掉在路上的东西也不敢捡。 不久,等候在江上的孙权率领众将进城。他接见降将潘濬,允诺将其编入东吴军中,又将关在牢里的曹军俘虏于禁放出来,卸下头枷,对他说道:“你也来为东吴效力吧。” 五 荆州易主 东吴最大的夙愿得以实现。刘表死后,多年来他们梦寐以求的就是将荆州纳入自己的版图。孙权的喜悦和吴军上下的欢欣鼓舞,不难想见。 陆口的陆逊不久也来道贺。众将聚集在孙权周围,吕蒙在座中问陆逊道:“荆州城虽然已经占领,但还不能说我们已经掌控了整个荆州。傅士仁部仍在公安地区,南郡还有糜芳的部队在按兵不动,你对于征讨他们有何良策?” 陆逊尚未回答,旁边一人便抢先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道:“此事无须张弓射箭。” 众人抬头一看,原来是会稽余姚人士虞翻。孙权闻言一笑,问他道:“虞翻,你有何妙计?且说与众人听听。” 虞翻略施一礼,答道:“那傅士仁与我自幼交厚,我去对他晓以利害,他必来归降,公安定可不战而胜。” “好!就派你前去劝降。” 孙权立即拨出五百骑兵,下令随同虞翻奔赴公安。虞翻对傅士仁的为人甚为清楚,深信此行必定成功。 此时的傅士仁却是每日战战兢兢,他加深城壕,紧闭城门,派出细作四处打探,犹如惊弓之鸟。 一听说友人虞翻率五百骑兵前来,他疑神疑鬼,躲在城里不敢露面。虞翻只好走近城门,把一封信绑在箭上射进城去。 “什么?射进来一封信?快拿来,待我看看说的什么。” 傅士仁打开虞翻的信,反复仔细阅览,找跳蚤般仔细揣摩每一个字,最后确实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是啊。将来关羽班师,仍会追究我上次所犯之错,即使我死守到底,能够将功抵过已是侥幸。如果关羽前来救援不及,我被吴军如此包围下去,岂不白白送了性命?虞翻所言,确实句句皆真心为我着想。” 傅士仁主意既定,便跑出官衙,命士兵打开城门,将虞翻迎进城来。 二人各叙旧情,寒暄过后,傅士仁拜托道:“今后一切就仰仗你了。” “我既来此,诸事且请放心。” 虞翻带傅士仁立刻赶回荆州。孙权对于不战而胜当然非常高兴,重赏虞翻之后,他又宽慰傅士仁道:“你既诚心来降,我对你定会与我的臣下一视同仁。回去后告诉你的部下,从今以后要誓死忠于东吴,公安的守将以后仍由你来担任。” 傅士仁谢恩以后,准备返回公安,吕蒙拉了拉吴侯的袖子说道:“主君打算就这么放他回去?” “他已投降,难道还要杀了他?” “让他径直回到公安,岂不是不给他立功的机会?我看不如将此事让他去做……” 吕蒙凑近孙权耳边小声说了几句,孙权急忙命侍臣把傅士仁追回来。 傅士仁一回来,孙权便问道:“你与南郡的糜芳可是好友?毕竟昨日以前你二人还同为蜀军将领。” “是的,有时也曾相互走动。” 孙权随即命令道:“你且利用友情去劝降糜芳。若能说动他,将其带来归降,糜芳我自会重用,对你我会额外重赏,不知意下如何?” “我马上就到南郡去。” 傅士仁匆忙离去,孙权回头看着吕蒙,二人相视而笑。 “这可是件难办的差事。” 傅士仁惴惴不安地去找老友虞翻商量,一见面就牢骚不断地诉苦:“现在看来,当初听你的话是大错特错。吴侯交付的使命,难以完成。劝降糜芳,是根本无法办到的事。但若拒受吴侯此令,他会疑我有贰心,将我斩首,我岂不等于将公安白白奉送与他?想必你也知道,糜芳这员老将与其他蜀将大不一样,刘玄德当年揭竿而起尚未得势之时,他便追随左右,直至今日。我这三寸不烂之舌,岂能说得动他!” 虞翻笑他庸人自扰,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何必如此灰心丧气,须知此事对你的前途可谓至关重要。糜芳并非石佛,也是肉身。他们家本是荆州的大富商,只因对刘玄德乘势起事有点兴趣,才偶尔拿出闲钱,暗中资助他一些军饷,糜竺、糜芳兄弟因此才得以进了刘玄德的帷帐——从他这段经历来看,当此危局之下,自己处境如何,糜芳心里肯定一清二楚。若对付那种不顾名利之人,确实无计可施,但糜芳这等明白利害关系之人,反而容易说服……你且记住我的话,放心去劝降他吧。” “那该如何劝降他?” “可以如此如此……” 虞翻说着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傅士仁凑上前去一看,恍然大悟。 “啊,原来如此!”他对虞翻佩服得五体投地,顿时变得信心十足。 “事不宜迟,就此告辞。”说完,带着十个卫士,策马而去。 傅士仁到了南郡,糜芳出城迎接老友。他先问傅士仁有无关羽音讯,又悲叹荆州失守,忧伤得频频擦泪。 “唉……其实,我今天正是为此事来与你商量的。” “商量军机?” “不是。我也并非不懂忠义,但失去荆州,万事已休。与其让士兵送死,百姓受苦,不如从长计议。实不相瞒,我已经投降东吴了。” “啊?你投降了?” “我劝足下也收起蜀汉旗帜,与我一同去见孙权。吴侯年轻有为,十分贤明,将来必大有作为。” “傅士仁,看看你是在与谁说话!你难道不知我与汉中王多年的君臣关系?” “可是……” “住口!我受汉中王厚恩多年,绝不会在此危难之时背叛他。” 就在二人争执不下之时,一个部下匆匆来向糜芳报告,关羽从战场上派来的使者到了。 “让他进来。”糜芳说道。 使者走进帐来,解释说由于情况紧迫,仅以口头转述关羽的命令。 “因樊城地区发生大洪水,战斗进展顺利,但兵粮极度缺乏,全军疲惫不堪。特令南郡、公安两地,紧急征调粮米十万石送往前线阵地,如有懈怠,将上报成都,严加惩处。” 糜芳看了傅士仁一眼,他觉得关羽的要求根本无法办到,且不说十万石粮米筹集不到,就是有了粮米,荆州陷落以后,也无法运到前线去。 “这可如何是好?” 糜芳双手掩面,一筹莫展。傅士仁已经变节,与他已无从商议。若违抗关羽的命令,更难测日后会为自己引来何等大祸。 “啊!” 忽然一声惨叫,糜芳惊得跳了起来,只见血污四溅,使者已经倒在地上。原来突然拔剑杀掉使者的,竟然是傅士仁。此刻,他提着沾满鲜血的利剑,正在向糜芳走来…… 糜芳吓得脸色苍白,终于失魂落魄地颤声说道:“反叛也得有个分寸,你究竟为何要杀关羽的使者?” 傅士仁脸色铁青地说道:“当然是为了让足下当机立断,也是为了保住你我二人的性命。难道你还看不透关羽的用意?他用这种无法办到的事来刁难你,为的就是将来以玩忽职守之名,把荆州陷落的罪名加在我们身上。糜芳,快快与我去见吴侯,难道你要留在这里束手待毙?快,出城!” 傅士仁收剑进鞘,拉起糜芳就走。其实这是虞翻教给他的计策,关羽的使者也是虞翻派人来假冒的,所谓关羽的命令更是无中生有。 糜芳还是拿不定主意,他对傅士仁仍然有些怀疑。但就在此时,城外传来震天动地的呐喊声、鼓号声,他惊得快步登上城墙一看,东吴大军早已将南郡城铁桶般地包围起来了。 “足下为何不愿高高兴兴地活下去呢?” 傅士仁挽着茫然若失的糜芳,硬把他拖出城外,由虞翻引荐给吕蒙,吕蒙让他跟着自己,一同去见孙权。 东吴特使把消息带到了许都,特使问道:“吴军已经攻入荆州,魏王为何不趁此机会讨伐关羽?” 曹操当然不想坐失大好良机,他其实一直在等待东吴态度明朗化。 “现在正可出师!”他亲率大军来到洛阳以南,先期从洛阳出发的徐晃所率五万人马,也已经南下至阳陵坡与敌人对峙。 军使来到徐晃营地,传达曹操的旨意:“魏王亲征,意在将关羽之军全歼,不日将再前进几十里,特令徐晃部先以前锋部队攻击敌人前沿阵地。” “领命。”徐晃立即命令徐商与吕建两队人马,打着自己的大旗从正面进攻,他本人则率突袭部队五百余骑,沿着沔水迂回到敌方的中枢偃城后面去。 此时驻扎在偃城的是关羽之子关平,部下廖化负责把守四冢。两地之间起伏的旷野上十二个寨垒连绵不断,一方面包围樊城,一方面防备曹操的援军。 “阳陵坡敌军已开始移动,打着徐晃的大旗。” 偃城的士兵大声向关平报告。关平说道:“既是徐晃亲自前来出战,我也值得去会他一会。”他命令各营部队严阵以待,自己带着三千精兵出到城外,利用有利地形摆开阵势,鼓号齐鸣,摇旗呐喊起来。 曹军的大旗当然只是幌子,冲上来的其实是徐商和吕建,二将抡起枪来,大叫:“小崽子,今天你休想回去!” 说着就从两边夹攻过来。 关平毫不畏惧,他左追徐商,右劈吕建,打得他们慌忙回头就跑。关平紧紧跟在后面,一口气追了十几里地。 关平万万不曾料到,一彪骑兵此时突然旋风般地从侧面冲出,为首的大将骂道:“关平,你还蒙在鼓里?荆州已经落入吴侯孙权之手了!——你这个丧家小犬还在战场上为谁乱窜?” 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徐晃。 六 鬓丝如雪 “啊?荆州陷落了?”关平的气势霎时弱了下来。他撇下徐晃,催马朝回急奔,脑子里一片混乱,心里忐忑不安地想:“荆州真的陷落了?不可能吧?” 他刚跑到偃城附近,便远远看到城上黑烟弥漫,火光之下,自己的士兵正在四处逃散。他问逃出的士兵城中有何变故,士兵们七嘴八舌地告诉他:“徐晃不知何时从后边攻了上来,放火把城烧了。” “今天我中了徐晃的奸计,真是一败涂地。” 他顿足失声大叫,但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只好带着兵马朝四冢奔去。 廖化将他迎进营中,急忙问道:“今天听到不少传言,说是荆州陷落,现在已被东吴占领。你想必也已听说了吧?” 关平拔出剑来,走到士兵当中,对着廖化与全军大声喝道:“这些都是谣言,是敌军瓦解我们斗志的阴谋。以后若再有人传播这种谣言,立即处斩!” 接连几天,关平在营地加强防备,密切监视附近要冲与敌人的动静。四冢面对沔水,背靠山谷深林,是一个鸟也难飞过去的险要之地,而要道上也均布有鹿砦。 “据斥侯所报,徐晃乘胜急进,现已来到对面那座山上。那座山光秃秃的,并不占有地利。我们虽然力量单薄,但四冢的阵地坚固无比,必能坚守拒敌,今夜你我何不悄悄地去偷袭敌营?” 关平失去偃城以后,一直急于报仇雪恨,此次他与廖化一起离开大本营去偷袭,带去的士兵都是精锐中的精锐。 他们先来到旷野中一座小山上的据点里,这里是蜀军最前哨的部队。这些据点呈横向排列,十二个据点连成一线。 这条防线绝不可被敌军突破,否则后果极为可怕。因为只要有一个据点被突破,十二个据点的部队就会立刻变得支离破碎。廖化跟从关平来到这里,他也深知这些据点的重要性。 “今天夜里,我独自领兵去攻那座秃山。你守着这条防线,要是看到敌人乱了,就联合十二个据点一起围攻,把他们四散的溃军全部消灭。” 嘱咐完后,关平留下廖化,独自带兵去偷袭敌人占据的那座秃山。 岂料到了山上,只见旌旗飘扬,却不见一个人影。 “糟了!”关平知道中计了,正要退下山去,洞穴里、岩石后、山背面突然传来千军万马的呐喊声,那声音排山倒海般从四处涌来。 吕建、徐商一边追赶一边骂道:“小崽子,你父亲只教会你逃跑了吗?” 关平逃下秃山,来到旷野上,发现曹军越来越多,真有草木皆兵之感。 廖化守卫的防线也挡不住这怒涛般的冲击,顿时变得溃不成军。回头一看,四冢的营地上也蹿起了熊熊火焰,把半边天都烧得通红。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沔水岸边,徐晃早就骑在马上等在那里。 “不可让一名蜀军渡过河去!” 徐晃已经在河边布下天罗地网,只待将蜀军一举歼灭。 关平回天乏术,此次又是一败涂地。他与廖化不得不朝着樊城飞奔,一见关羽,二人泪流满面地说道:“我等无颜以对将军。” “胜败乃兵家常事。”关羽没有责骂他们,但听完关平报告荆州方面的消息后,他怒气冲冲地训斥道:“胡说!陆口守将乳臭未干,我们又建好了烽火台,荆州守备可谓稳如泰山,你们为何也会听信敌人的谣言?” 曹操的主力和徐晃的前锋进展神速,漫山遍野的几十万大军朝着关羽阵地越逼越近。 “看见了吗?那就是徐晃。” 关羽左臂的箭伤略有好转,这是他伤愈以来,第一次重新拿起青龙偃月刀。关平劝谏道:“您还是不要跟徐晃交战为好。” “你说什么?”关羽说着一甩长髯,“徐晃乃是我的老友,我须得去告诉他——关羽未老!” 两军对阵的这一天,关羽骑马出阵,与徐晃相会。徐晃的背后,还跟着十几位猛将。 徐晃先在马上施礼,然后开口说道:“一别数年,没想到将军的鬓发已经白如雪了。想您壮年之时,徐晃承蒙将军教诲,至今难忘。有幸再识尊颜,真是感慨无量,不胜高兴。” “噢,是徐晃啊。你近来战功赫赫,威名远扬,我关羽也暗暗为你欣幸。但你为何要对我儿子关平如此狠毒?如果你尚未忘记当年的交情,就应该将这种功劳让与别人,自己后退才对啊。” “不,将军忘了吗?当年您不是教导我要‘大义灭亲’吗?各位将士听着,谁能取来那颗白发首级,想要多少赏赐就赏你多少!” 他大吼一声,马蹄飞尘,舞动板斧,与背后的猛将一起朝关羽冲了过来。 我还没老!我还没老!关羽一边对自己喊着,一边挥舞着青龙偃月刀,在电闪雷鸣般的围攻中,战了几十回合。 但是,箭伤看来并未痊愈,再加上病后的老迈身体虚弱,关羽明显处于危境之中。关平为亲情所驱,更看出关羽已经渐渐不支,于是立即鸣金收兵。 几乎在关平鸣金收兵的同时,久困笼中的樊城曹军突然打开城门冲了出来。这些不顾死活的士兵迅即冲破了包围圈,关羽的军队反而被逼得退到了襄江边上。 腹背受敌的颓势造成了关羽军队的全面溃败。入夜以后,关羽他们陆续向襄江上游逃去。一路上与遭遇的曹军艰苦战斗,加速了这支弱旅的溃散。当吕常率部前来偷袭时,蜀军更溃不成军,溺江而死者不计其数。 好容易渡江进入襄阳,回头一望,残兵败将少之又少,真是惨不忍睹,关羽也禁不住悲恸不已。 此时,关羽方才知道荆州陷落并非谣言。当听说由于东吴大将吕蒙的安置,自己的族人妻小都还活着时,他仰天长叹,慨然无语。 曹军没过多久也渡江追至郊外,襄阳也已无法坚守。就在他们向公安转移的途中,一个逃回来的武将告诉关羽,公安已被傅士仁送给了东吴,南郡的糜芳也被劝降,投奔了孙权。 “啊!真是没想到啊……”关羽咬牙切齿,怒气冲天,瞪大眼睛看着一旁,忽然感到一阵眩晕,倒在了马背上,原来是他手臂上的伤口裂开了。 众人将他抱下马来,将伤口重新包扎好。关羽为自己的失算懊悔不已,在得知吕蒙的计策和烽火台守军叛变的经过后,他用袖子遮住脸,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我犯了大错,中了竖子奸计,如今有何脸面回去面对哥哥?” 此时,曹军的曹仁已经杀出重围,并于一夜之间转守为攻。谋臣、司马赵严进言道:“我们不应对关羽赶尽杀绝,不如留着他去给东吴制造麻烦。” 曹仁于是尽量收拢残兵,回到曹操大本营中来。 曹操表彰了徐晃,为其记一级功勋,封平南将军,命他镇守襄阳。 七 麦城月落 前进吧,吴军已经占领荆州;后退吧,满山遍野都是曹操的军队。 败军渺渺落长野,悲风阵阵催断肠。 部将赵累进言道:“大将军,您可否给吕蒙写一封信?以前他在陆口的时候,不是几次写信来,要与您结为生死之交,待时机一到,就共同讨伐曹操吗?不知他现在是否还有那种想法……” “只好试试看吧。” 关羽此刻的心情,就像是在暗夜行路,迫切希望找到一线光亮。 他终于提笔给吕蒙写了一封信。 使者拿着关羽的信来到荆州。吕蒙得知后,特地亲往城外迎接,并辔齐行陪他进城。 “我要宣布关羽将军的使者来了,荆州的民众大概都想知道那些从军亲属的消息吧。” 消息传开后,使者顷刻间就被人群包围了:有我儿子的消息吗?我丈夫呢?我父亲呢?我弟弟、我叔叔、我侄子……他们是活着还是死了?后来的情况怎么样…… “各位回去吧,请回吧……” 使者左劝右劝,好不容易才挤进城。 吕蒙看完信后,说道:“我理解关将军的意思,也未忘记以前的交情。但那毕竟只是私人的交情,而现在谈的是国家的大事,两者无法混淆,只好请你转达我的问候,请他多保重吧。” 说完设盛宴款待使者,赠与各种土产和金钱布匹,又客气地把他送到城门口。 见使者要回去了,荆州百姓又拿着早已写好的家信和慰问品拥了上来,托付使者:“请把这个交给我儿子……”“这个请转交我丈夫……” 百姓还异口同声说道:“吕蒙是个好官,我们比以前过得更好,生病的给药,遭难的还给救济,生活上一点也不用担心,这些也请告诉我们的亲人。” 使者听得无地自容,真想堵住耳朵赶紧逃走。 当他回到萧瑟旷野上的营地,把情况如实禀报关羽后,关羽长叹一声,说道:“唉,我毕竟不及吕蒙老谋深算。现在想来,他处心积虑,早就算计好了如何收服荆州百姓的人心。真是个可怕的人物……”说完以后,只见他眼中闪着泪光,好久也没再说一句话。 野地里是不能长驻的,大雨一来,四处就会成为一片沼泽地。事到如今,只能破釜沉舟,向荆州挺进,若能与吕蒙决一死战,也不失为一件快事。 关羽下令,明日拔营出发。但天亮后一看,大半士兵已经逃得不见踪影,留下的士兵寥寥无几,而出使荆州的将领后悔莫及地叹道:“唉,全完了。早知如此,我就不该把荆州百姓的那些信件物品带来,更不应该传话给那些士兵听。”剩下的士兵毫无斗志,也是一脸乡愁。 “想走的就都走吧,就算只剩下我一人,我也要杀进荆州城去。”关羽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 他全然不知,东吴的蒋钦、周泰二将,正埋伏在途中的险道上等着他。关羽战到河边,又打到平原,直至天黑还在山地上与吴军搏杀——就在此时,东吴的徐盛又擂起战鼓,霎时伏兵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 “百万敌军又奈我何!” 如果能保持平日的沉着镇定,关羽必定是所向披靡。但在这月光如洗的狭窄山谷里,回声不绝的声声呼喊,却使他感到力不从心。 凄风不停地送来呼唤亲人的声音:有母亲呼唤儿子的,儿子呼唤父亲的,也有妻子呼唤丈夫的,还有亲人之间对喊的……关羽的士兵纷纷打起白旗,朝荆州方向跑去。 “唉,这也是吕蒙的离间计吧。”关羽怆然伫立在凄凉的月光下。 群鸟一去难回首,飞瀑直下不回流。士兵一旦思乡胆怯,丧失斗志,开始逃亡,任何名将都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无法使他们重新聚集到军旗下。关羽只能束手无策地看着士兵纷纷逃走。 “万事休矣。”关羽一动不动地站着,像一尊冰冷的石像。剩下的官兵不过四五百人,但关平和廖化坚信总能找到一条活路,他们集结仅存的力量,突破敌人的包围,终于杀开了一条血路。 “还是先到麦城去落落脚,然后再作打算。”他们保护着关羽朝山下飞奔而去。 麦城并不太远,那是一座徒有其名的先秦古城,如今只剩下一片无人居住的残垣断壁。 到了麦城,廖化振作起精神,鼓舞士气道:“现在只要我们五百壮士精诚团结,也并非不能将这里变成铜墙铁壁。” 关平紧接着豪迈地说道:“说得对。贪生怕死的已经离去,留下来的将士都是久经考验、以一当百的大丈夫,兵力多少并不是问题。” 话虽如此,但关平和廖化心里都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他们又对关羽进言:“这里离上庸不远,上庸城里有蜀将刘封、孟达把守,向他们求救,将那里的蜀军调来,调整巩固力量,必可击溃曹军,再夺回荆州。”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 关羽说完登上箭楼,向古城外望去。令他吃惊的是,满山遍野都是东吴的军旗与士兵,而东吴对麦城形成的铁壁合围恐怕连蚂蚁也难爬得出去。吴军队列整齐,士气高昂,连战马的叫声都格外响亮。 关羽回过头来问道:“谁愿突出重围去上庸求援?一出去可能就是死路一条。” 廖化应声答道:“我愿去当使者。若冲不出去战死在城外,请马上另派使者去。” 当天夜里,廖化把关羽的一封信缝进衣服里,挥别众人,悄悄潜出了古城。 黑夜里立刻传来了金鼓和刀剑的声响,原来东吴大将丁奉的部下发现廖化后,立即追赶上来。关平立即也率一队人马出城与吴军厮杀,终于掩护廖化突破了重围。 廖化历尽千辛万苦,到达上庸时已变得与乞丐无异。他一进城便立即去见刘封,连端上来的水都顾不上喝,就迫不及待地把情况如实告诉了对方:“关将军现在身陷麦城,进退维谷。如不及时救援,他只有死路一条。事不宜迟,请立即发兵。” 刘封点点头,但随即转念一想,说道:“且待我先去与孟达商量一下。” 他让廖化在此等候,并马上另派人去找孟达来。 不多时,孟达来到另一间屋子,刘封也跟着走了进去,二人关起房门秘密商议起来——如今上庸各地小仗不断,所属各部都已分别派出。若再分出城内守兵远道增援,刘封与孟达均不情愿。 孟达一脸难色地对刘封说道:“我们无力解关羽麦城之围,只能拒绝他了。谁都清楚,荆州九郡现在至少有四十万吴军,江汉地区曹操也集中了四五十万曹军——往那里派两三千援军又有何用?若将兵力都派去麦城,反而会使上庸自身难保。” 孟达所言也是实情,但刘封却颇感为难,因为关羽是他的叔父。 孟达看透了他的心思,接着说道:“你本是刘家养子,原来可以当上世子,都是因为关羽从中作梗,才使你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当初汉中王就此事问孔明,但孔明是个聪明人,他说这是您的家事,应该去找关羽、张飞商量,自己委婉地避而不答。汉中王又去问关羽,关羽却说:‘若按古今定法,庶子皆不可立为世子,何况刘封是养子!赐他一座山城足矣。’关羽所言岂非将你看得一文不值?” “可是,若现在对关羽见死不救,势必会遭到世人诽谤非议。” “何人会责怪你未做这种徒劳无功之事?” 刘封终于拿定主意,拒绝了廖化的请求。廖化惊得跪倒在地,磕头痛哭道:“如若不发援兵,关将军在麦城必死无疑。您真能见死不救吗?” “一杯之水,焉能救得一车薪火?”刘封说完,走进后堂再也没有出来。 廖化又来求见孟达,孟达却称病不见。廖化气愤至极,只好离开上庸,边骂边朝成都策马飞奔而去。他知道,虽然山高水远,但要救关羽,现在只有直接求助于汉中王了。 麦城的情况一日不如一日,关羽、关平与五百将士无不引颈以待,天天盼着廖化回来,盼着看到援军的旌旗。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是偶尔掠过空中的几只候鸟。 粮尽心死,人马疲惫,坟场般的古城里,只有野草还充满了生气。 关羽闭目坐在一间昏暗的屋子里。赵累上前叩问道:“此城危在旦夕,将军以为怎么办才好?” 关羽只说了一句话:“坚守到最后。” 此时,听到有人敲城门。来人乃是东吴督军参谋,诸葛亮的哥哥——诸葛瑾。 “关将军,久违了。” 诸葛瑾面见关羽,转达吴侯孙权的招降之意:“古语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大势已定。荆州九郡之内,将军只剩下麦城一地。现在四周皆吴军,您内无粮草,外无援兵,守节又有何用?现在主人吴侯命我前来,诚恳邀请将军,与我同去共享荣华富贵,不知将军可愿随我去投东吴?” 关羽耸了耸肩,苦笑道:“可惜吴侯无知人之明,我不是甜言蜜语能说动的懦夫。虽说如今已山穷水尽,但我关羽是武门之珠,即使珠碎,也不会失去洁白光泽。你可回去告诉孙权,关羽改日出城与他决一死战。” “将军何以如此至死不悟?” “住嘴!” 随着一声大喝,关平从旁跳了出来,拔剑就向诸葛瑾冲去。关羽呵斥一声,按住了他的手臂:“且慢,此人乃孔明的哥哥,且看在孔明面上,放了他吧。” 关羽命人把诸葛瑾赶出城后,又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八 蜀山远矣 孔明的哥哥诸葛瑾总是左右为难,总是担当难以完成的使命。 他温厚博识、颇有见地,只因弟弟孔明才智超群,盖过了他的名声,才使他往往容易被人忘记。 虽然他侍奉吴侯,弟弟孔明在蜀为相,但吴侯及其手下将士对他的忠诚毫不怀疑,仅此一点,便足以说明他是多么正直守节之人。 吴侯派给他的使命,不是对蜀施行外交分化,便是对关羽拉拢策反,每一项任务皆间接与手足为敌,这使他一直处于尴尬痛苦的境地。 前次出使荆州铩羽而归,此次又让他到麦城去劝降关羽,谁知他心中的难言滋味啊。他早就知道:“关羽年轻时就在桃园与刘玄德结拜为兄弟,就连弟弟孔明,他也一贯不大尊敬。看来不管诱以何种甜言蜜语、高官厚禄,他也不会变节投降东吴。” 虽然明知是徒劳,他仍然心存一线希望:“麦城的命运已无任何悬念。无粮,无兵,更无后援。关羽是个重情义的人,或许他会为了那食不果腹的五百名部下而投降。” 但这只是诸葛瑾自己的一厢情愿。面对大义凛然的关羽,他不禁为自己甘当使者前去劝降而感到羞耻。尽管他好话说尽,关羽只是付之一笑,最后关羽的养子关平拔剑怒喝,他只能惶惶然被赶出城来。 “可惜啊,关羽实在太可惜了!” 尽管被关平羞辱以后赶了出来,他还是深深地为关羽感到惋惜。 吴侯孙权正在整装待发的阵营中翘首以待,一见诸葛瑾回来,立刻问道:“你劝得如何?” “关羽听都不听。”诸葛瑾如实禀报,并感慨地说道,“关羽心如铁石,别说对他晓以一般利害只是徒劳,就是将主公的好意告知,也只会招来他一通嘲笑。” 一旁的吕范听完之后,抬头望着孙权说道:“且让我来卜他一卦。” 吕范已经看透主公孙权的心意。孙权越是听到关羽对蜀主无比忠贞,就越是不想杀他,反而更想用尽一切手段将他招入自己的帐下。 “嗯,好吧,你就卜一卦看看吧。” 吕范遵命退下,立即换上白衣,进入祭坛所在的房内。他在伏羲神农牌位前伏身祈祷了一刻,占卜三次,卜得了地水师卦。 他再次入帐,将卜得的卦呈上时,已经入夜,孙权与吕蒙正在下棋。吕蒙自得地说道:“此卦卜得甚准,昭示敌人即将远奔。这与我猜想的完全相同,或许关羽正在考虑如何从麦城出逃。他肯定不会走大路,一定是想趁天黑进行突围,然后从城北险峻狭窄的山路上逃走。” 孙权听完两手一拍,立即下令:“好!派兵埋伏在小山路上,定要将他活捉!” 吕蒙在一旁只是对着棋盘,说道:“来呀,把这盘棋下完吧,该主君您下子了。” 吕蒙隔着棋盘催孙权下子,孙权的心却早已不在棋盘上。 “此时还有心下棋?别下了,现在还不向麦城的小山路上派兵?” 吕蒙却说道:“大王不用担心。作战计划我已全部安排妥当,哪怕关羽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绝对逃不出我们的包围圈。” “如此说来,麦城后门和后山方面你都已派好伏兵?” “当然。大王,下一步又该您下了。” 吕蒙说着,指了指棋盘。孙权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拿起棋子朝棋盘上放了下去。忽然,吕蒙自言自语了几句,随即转身对身后的卫兵吩咐道:“不对,北门前的兵太多了,快去把潘璋叫来。” 潘璋立刻被叫来了。吕蒙一边下棋一边下令:“麦城北门我已派了三千人马。你马上前去指挥,在那里只留下七八百名老弱兵士,让其他的人都埋伏到西北面的山里去。” 潘璋走后,吕蒙又对卫士说:“去把朱然叫来。” 一见朱然,他又下令:“再增派四千骑兵,投入到麦城的东、南、西三个方向,以增加压力。你自己另外带一千骑兵,到城北的山地和小路上去巡逻。” 摆完最后一子,吕蒙站起身来,高兴地说道:“如何?此次还是我赢。就是主公您,也无法让我吕蒙投降啊。” 孙权虽然输了棋,还是与吕蒙一起笑了起来。他在棋盘上虽然输了,但天罗地网已经布下,破城只在顷刻之间,关羽也手到擒来,他感到心满意足。 却说麦城之内,这两天的情况实在惨不忍睹。 五百士兵只剩下三百来人,伤员日增,逃兵不断。一到夜晚,古城外的吴军阵地上就会传来荆州老乡的喊声:“邱三,出来吧!”“李四,李四,快跑啊!” 这些喊声对城内蜀军的杀伤力与刀兵无异。 关羽也已对眼前的一切无计可施,他对王甫和赵累绝望地说道:“大势已去。回想起来,招致如此大败,只能说是我关羽无能。不管廖化是否已死在路上,看来等待援军到来已无望。” 如此忠肝义胆的一代英豪,难道也觉得生路已绝?一想到这里,王甫不禁泫然泪下,他力劝关羽道:“不,将军,现在尚未到山穷水尽之时,我们还有活路。刚才听说北门外敌军不多,如果我们从那里突出重围,假道北山回到蜀地,难道会没有机会再来找敌人报仇雪恨?请您率军突围,我王甫留此断后,誓死坚守麦城直至最后一兵一卒,只望将军早日回到蜀地。” 城内粮草武器早已消耗殆尽,关羽终于挥泪告别王甫,给他留下一百多人,自己带着不到二百人马,趁着月黑风高,从麦城北门突然冲了出去。 关平与赵累冲锋在前,先将北门附近的吴兵击溃,关羽主从二百骑随即朝山中飞奔而去。 只要越过麦城北面几座山峰,就有通往蜀地的大路,只要到达那里,便可跳出吴军的包围圈。 “一定要冲过这几座山。” “到达大路之前,遇到敌人的伏兵也不要纠缠,冲开他们继续赶路。” 将士们按照预定计划保护关羽前进,初更时分,开始走上漆黑的山间小路。途中没有遇到一个伏兵,路旁草木静谧不动,毫无动静。 终于翻过一座山,又来到一座山前。这里三面环山,西侧被水泽所围,将士们犹如来到一尊巨大漆黑的茶壶里。白水淙淙,山岩峨峨,遍地滚石草蔓,险些将关羽和关平的坐骑绊倒。 忽然,前面水泽里亮起无数火光,左边山上也有一片火炬在快速向下移动,回头一看,右边的山上和队伍背后也出现了越来越近的火光,转眼之间,四周的火光将天空照得一片通红。 “吴兵!” “中了埋伏!” 说时迟那时快,吴军的弓箭已如骤雨般射来。 关羽早已做好准备,他在马上提起青龙偃月刀,下令道:“关平,开道!” “父亲,跟我来!”关平率先杀入敌阵,关羽催马随后紧跟上来。 东吴大将朱然从旁冲上前来,大叫:“关将军,不要走!” 关羽朝他瞥了一眼,不敢恋战,径直冲了过去。朱然穷追不舍,舞枪挑战,“以前从未听说关将军会背对敌人,今晚为何走得如此之快?” 关羽调转马头,大喝一声:“你想用脑袋试我的刀锋吗?” 青龙偃月刀“刷”的一声朝后砍去,朱然伏身躲过一刀,使出浑身的力气,又挺枪冲了上去。可惜他原本不是关羽的对手,才几个回合,就被吓得落荒而逃。 关羽虽然自己下令不准追击,但此时已成骑虎之势,关平不知何时也不见了踪影,手下的兵士又被冲散了,他不由得追着朱然,渐渐来到山间的狭路上。 此地叫做临沮,小路九曲八弯,错综复杂,有时连樵夫也会在此迷路。 忽然,四周山上的岩石轰然滚下,连关羽坐骑的马腿几乎都被埋住,环顾左右,七八个亲随已经全部被砸死在岩石下。 “啊,莫非到了地狱?”关羽见势不妙,急忙掉过马头要往回走,吴军大将潘璋命手下向他投掷火炬,前后堵截,一步一步围了上来,关羽进退两难。只听吴军一起击鼓鸣号,四周士兵放声呼喊,那阵势如同围住了兽王一般。 “父亲!父亲……”不知何处传来了关平的声音。关羽的心顿时乱了起来:我儿,你在哪里?赵累,你们在哪里? 潘璋策马上前一步,对关羽喊道:“关将军啊,关将军!我已取了赵累首级,你还要如此苦战到何时?不如卸下盔甲,投靠东吴吧!” 关羽一甩长髯,纵马直逼上来,“匹夫!让你领教领教真正的武魂!” 说着,青龙偃月刀就朝他劈了下去。潘璋抵挡了不到十个回合,就向密林中逃去。就在关羽追进密林小道时,四周的大树上突然投下许多钩绳、套索,坐骑的马腿也被绳索绊住。天数尽矣!关羽从鞍上摔了下来,潘璋的部下马忠伸出钉耙、钢叉把他紧紧按住,手下士兵一拥而上,将他五花大绑紧紧捆住。 九 不食草的马 却说关平在寻找父亲时,也被朱然、潘璋的手下活捉,他被绑住带往吴侯孙权营地途中,还不停地凄然呼唤着父亲关羽的名字。 孙权得报,次日一早走出帐来,并命马忠将关羽带到面前,他钦佩地凝视着关羽说道:“我向来景仰将军,甚至曾想迎娶令爱为儿媳,将军那时为何要拒绝我的好意?” 见关羽默不作声,孙权继续说道:“将军一直自以为天下无敌,为何今天会被我军俘虏?这岂非上天要你对东吴称臣?” 关羽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色说道:“别做梦了!碧眼小儿,紫髯鼠辈,你听着!刘皇叔与我于桃园结义,立志扫清天下逆贼。我身经百战、历经百难,做梦都不曾有过丝毫猜疑之念、背叛之心。今日中了你东吴的奸计,纵然命丧黄泉,桃园的誓言依然不变,我关羽的灵魂依然在九天之上,我的亡灵也绝不会放过你们这些东吴逆贼。不必白费口舌劝降,快将我的头砍下来吧!” 关羽说罢,再未开口。只见他昂首挺立,犹如一块巨大的山岩。孙权环顾左右,低声问道:“太可惜了!一代英雄啊!你们看如何是好?” 主簿左咸急忙上前奏道:“不能留他活命!千万留不得!以前曹操得到他以后,为了留住他,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还封他为汉寿亭侯。他烦恼的时候,曹操又送他十位美女,日夜相陪,只想讨他欢喜。最后他还是没有留下,反而斩杀了五个关隘的大将,又回到刘玄德身边去了。这些事主君难道忘了吗?” “……” “恕我直言,关羽对曹操都如此傲慢,难道会甘心留在东吴?曹操为他自讨苦吃,后来悔恨不已。现在若不杀关羽,日后他定会成为东吴的大害。” “……” 孙权抿着嘴唇,思忖良久,然后猛然走上前来,用前所未有的声音大喊道:“来人!斩首!把关羽押出去斩首!” 手下簇拥着将关羽押到阵营广场,将其与关平并排在一起斩首,时值建安二十四年(公元219年)十月。当天,麦城上空密布着晚秋厚厚的乌云,非雨非雾的烟霭笼罩在城外的山野上,让人感觉冷飕飕的。 “马忠,关羽的坐骑就赏给你吧,你将来也要立下不亚于关羽的战功。” 关羽的爱马就是世上闻名的赤兔马。孙权将它赏给马忠之后,又将关羽的青龙偃月刀赐给了潘璋。 无论何人,都有一种仿效名将的心理,关羽虽是敌将,但不管是他的遗物中的一只衣袖还是一根带子,都成了东吴将士的偏爱之物,马忠自然成了众将最羡慕的人。 可是四五天后,马忠却垂头丧气起来。 “这样下去如何得了?” 原来,赐给他的那匹赤兔马,从关羽被斩的那天起就不再吃草。虽然将它牵到秋阳下的野外,喂给它芳香的牧草,带它到河边去饮水,但它总是把头扭开,始终悲哀地望着麦城的方向嘶叫不已。麦城本来还有一百多人在坚守,但王甫听到关羽的死讯后,立即从箭楼上跳下自杀,号称关羽左膀右臂的周仓,也愤而自刎。 关羽死后,世上传开了各种奇闻。他的勇武和品德向来受人景仰,百姓们惋惜他的离世,把他的事迹口口相传,加之传言者杜撰的神秘色彩,经过街头巷尾的传诵,就产生了各种不可思议的传说。 荆州玉泉山上有位叫普净的老和尚,据说他原是汜水关镇国寺的长老,与关羽是年轻时就开始交往的挚友。 却说一个月白之夜,普净和尚正在庵中独自默坐,忽然听见空中有人声传来:“普净!普净!” 又清楚地听到那声音叫道:“还我头来!还我头来!” 普净仰头一望,只见关羽的脸膛飘忽在云彩之间,右边是周仓,左边有关平,还有其他将士跟随在他后面。普净大声问道:“云长,你在哪里?” 空中那懊丧的声音答道:“我中了吕蒙奸计,已被吴侯杀害。和尚,帮我把头找回来,让我显灵!” 普净起身走到庭外,朝着空中说道:“将军,你为何还是执迷不悟?凡是你以前走过的山野里,哪里没有对你含恨而死的累累白骨?桃园结义的事已经结束,现在你应该安心瞑目于九泉之下,快去!”说完用掸子对月一击,关羽的影子立刻像雾一样消散了。 从此以后,无论是明月高悬还是大雨纷飞,玉泉山的乡民经常会听到敲击庵门的声音:“师父,乞请教诲。” 乡民们知是关羽未得安宁,商议之后,建起一座庙宇,专用来抚慰关羽的亡灵。 还有怪事。吴侯孙权占领荆州以后,设宴犒赏三军将士,筵席上却唯独不见吕蒙,于是立刻派人传话与吕蒙:“此次能够得到荆州,多亏将军足智多谋。庆功宴上少了将军,众人无不感觉寂寞。将军若是不来,我是不会喝这杯酒的。” 吕蒙听了这句话,诚惶诚恐,立刻赶到筵席上来。孙权举杯说道:“周瑜在赤壁破了曹操,但可惜英年早逝。鲁肃虽胸怀安邦韬略,却未能拿下荆州。这二位算得上是我这半生中遇到的杰出人才。如今吕蒙夺得荆州,又与我们在此一同欢宴共饮,我真是从未这样高兴过!你吕蒙超过了周瑜、鲁肃,是我们东吴的英雄!”说完,将酒杯递与吕蒙。 谁知吕蒙接过酒杯后,突然猛地将杯子掷在地上,怒视着孙权,破口大骂道:“碧眼小儿,紫髯鼠贼,休要高兴得太早!” 在座众将大惊,全都起身围了上去,想要将他拖到别处去。但吕蒙使出惊人蛮力,将众人甩开,不管不顾地从惊恐的众人身上踩过,径直走到孙权的上座坐下来,愤怒的眼中放着邪光,大声吼道:“我纵横沙场三十余载,竟然一朝被你的奸计夺走性命。我的灵魂定要附在蜀军身上,不灭东吴誓不罢休!你等可知我是何人?我乃汉寿亭侯关云长!” 孙权和众人被他说得浑身发抖,全都跑出楼门,匆忙躲进另一座楼阁里。过了很久,宴会厅里灯烛熄灭,一片漆黑,吕蒙仍然没有出来。众人提着灯悄悄进去一看,只见吕蒙手抓自己的白发,已经气绝而亡。 这也是当时街头巷尾流传的一个奇闻,当然,这与事实真相截然不同,但吕蒙在占领荆州后不久便因病去世,却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十 国葬 吕蒙之死令吴侯涕泗滂沱,悲恸不已。他对吕蒙追赐爵位,厚礼安葬。又吩咐道:“把建业的吕霸叫来。” 吕霸为吕蒙之子,几天后就被张昭带到了荆州。孙权看着这个可怜的孤儿,安慰道:“你就继承你父亲的职位吧。” 此时,张昭问道:“关羽后来是如何安葬的?” “处斩之后就扔在那里,首级大概盐渍以后保存起来了。” “那就必须另想计策了。” “你是指丧仪?” “不,是指日后的防备。他与刘玄德、张飞在桃园结为生死之交,如果蜀主得知关羽被斩,定会举全国之力来报此仇。以孔明之智、张飞之勇,加上马超、黄忠、赵云诸多猛将舍命攻来,东吴如何能够防守得住?” “……” 孙权不禁大惊失色,他确实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看到张昭对将来的局势如此恐惧,他也不能不重新审慎考虑此事的严重性了。 张昭进而说道:“对东吴来说,还有一个更值得忧虑的问题,那就是蜀主为了报关羽之仇,必定会不顾一时的利弊而向曹操靠拢。倘若蜀主将部分土地割与曹操,曹刘联手南下攻吴,则东吴势将被分割得四分五裂,失去立足之地,更无法再次称霸长江。” “张昭,那我们该如何防患于未然?” “对于关羽尸首的处理,必须慎之又慎。我们只有把祸端转嫁给曹操,就说杀关羽本是曹操的旨意。我有一计,可否派使者将关羽首级送与曹操?曹操当初曾送来书简,要求东吴攻打关羽。对于关羽的首级,曹操一定会欣然接受,并对我们的做法大加赞赏。” “言之有理。” “而且,东吴还要不断向天下散布谣言,说关羽部是为曹军所灭,多多称颂曹军的功绩。这样一来,刘玄德自然会将仇恨转向曹操,东吴便能置身事外,伺机以取渔翁之利。” 想得出如此外交妙计的,除了张昭之外,恐怕已无他人。孙权对这位老臣的谋略言听计从,于是立刻选派使者,将关羽的首级送往曹操处。 曹操此时也已凯旋,一听说东吴使者献来了关羽首级,他便说道:“关羽人头落地,我总算活着等到了这一天。” 他一边回忆往事,一边称赞孙权的态度,和群臣一起召见使者,检视关羽首级。 诸臣之中有一人当堂大声说道:“魏王啊魏王,您高兴之余,切不可将东吴送来的大祸也一起收下啊!” 众人纷纷侧目望去,曹操问他此言何意。他毫不畏惧地断言:“这是东吴毒辣的计谋,想将蜀之仇恨转嫁给魏。大王收下关羽首级后,刘玄德必定不会与魏王善罢甘休,东吴的奸计便是等着魏蜀两败俱伤。” 口出此言之人乃司马懿。 东吴的计谋终于未能骗过曹操,曹操手下自有明眼高人。司马懿的话一针见血,彻底戳穿了东吴的诡计。 曹操心中一惊,不禁赞叹司马懿一语道破了东吴的天机,便问是否应将关羽首级原物奉还东吴。司马懿又劝阻道:“不可。如若奉还首级,反显得魏王器量狭小。我看不如姑且收下首级,先不露声色地将使者打发回去,而后再作其他考虑。” 几天之后,东吴使者刚刚离开,曹操便下旨为关羽发丧。命洛阳城百日之内禁止奏鸣音乐,并用沉香木雕出关羽身体,与首级一起葬在洛阳南门外的山冈上。丧仪按王侯之礼举行,由司马懿亲自主持。丧仪队伍从洛阳街道上蜿蜒而过,只见大小百官全体送丧,配以仪仗数百骑,牛羊祀供,不计其数。在盛大的国葬仪式上,曹操奏请皇上追封关羽为“荆王”。 东吴嫁祸于魏,魏原祸奉还,同时还向蜀卖了个大人情。 曹魏、蜀地、东吴三方的争斗,已不限于尸山血海的战场厮杀,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的聪明智慧被更多地运用在外交的纵横捭阖与民心的争夺上。与曹操、刘备揭竿而起的时代相比,如今的战争方式已迥然不同。各方都不再会为局部的胜利举杯陶醉,在倾其国力奋力征战扭转乾坤的同时,另在外交上压下了更大的赌注。三方鼎立的局面,已开始转变为一对一或二对一的格局。武力征战的同时,可发挥更多智慧的外交角力也在幕后上演,这两种互为表里的战争场面,正是这个时代精彩的看点。 让我们把时间稍微向前回溯—— 刘玄德此前已在成都将同宗刘瑁的未亡人吴氏收入后宫,立为新王妃。 吴氏贞德贤惠,容貌美丽,为刘玄德生了两个儿子。长子为刘永,字公寿;次子为刘理,字奉孝。 就在这段时间前后,从荆州来人的嘴里,传出一件趣事:“听说东吴的孙权为了拉拢关羽,想让自己的嫡子迎娶关羽的女儿,特派使者前来提亲。关羽回答说‘虎女安肯嫁犬子’,拒绝了孙权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