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曹操这么一说,许攸更加得意起来。 从城门进入府门时,曹操似乎有所察觉,他突然对守卫城门的卫兵严厉地问道:“在我之前进入这座城门的人是谁?是哪个家伙?”守卫的将士战战兢兢地据实回答:“是公子。” 曹操怒气冲冲地说道:“即使我的儿子犯了军法,也断乎不能免罪!荀彧、郭嘉!你们快去把曹丕抓来,给我斩了!” 郭嘉谏道:“如果不是公子,谁都不能镇住城里的乱象。” 曹操似乎得救似的松了口气,道:“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他不再追究曹丕入城之事。下马后,他径直登上台阶进入阁内。 刘夫人拜伏在曹操的脚下,喜极而泣地禀告曹丕对她们婆媳俩的一脉温情。曹操不经意间看了刘氏的儿媳甄氏一眼,也被她的天生丽质吸引住了。 他问曹丕道:“曹丕,你对这位年轻女子表达过爱慕之情吗?大概想娶她为妻吧?对你的恩赏,仅这一样就足够了。” 于是,身为丞相的父亲,把年轻貌美的甄氏作为冀州之战的战利品,赐给了他的儿子曹丕。 冀州之战暂且告一段落。曹操的第一要务就是前去祭祀袁绍和袁家世代的坟墓。那天,他在袁绍的墓前,含泪朗诵着祭文:“洛阳初逢,畅言己志,犹忆君发豪语,欲恃河北之富强,以谋南下之大业,弟自忖赤手空拳,仅盼纠合天下之志士,推展时代革新之策。昔日笑语,宛如昨日……” 曹操通过胜利者的一掬痛惜之泪,巧妙地收揽了敌国的人心。接着,他又宣布免去百姓当年的赋税,并将袁绍手下的文官和贤才留在自己营中一并录用。同时,他又指示大力促进土木农田的复兴建设。因此,曹操及其臣下进出冀州城的次数越来越频繁。 一天,许褚骑马欲经东门而入,站在东门口的许攸见了,大言不惭地说道:“喂,许褚,你装模作样的是进城吧?虽然不好意思说,但如果没有我许攸,你们就不会有自由进出这座城门的这一天。所以你见了我,应该先向我行个礼再过去。” 许褚记得上次曹操进城时,许攸也是那样傲慢无礼地说话,当时诸位大将见状都纷纷皱着眉头表示不满。没想到他这次又故伎重演!生性暴躁的许褚更是气得满脸通红。 “你这个匹夫,给我滚一边去!” “什么?你骂我是匹夫?!” “你这种小人,有了一点小功就自吹自擂。谁来听你那一套!你要是再挡着道,我就放马过来踩扁你。” “你来踩踩看?!” “那太容易了!” 说罢,许褚真的策马过来,一下从许攸的头上跃了过去。 不仅如此,许褚还迅速拔出利剑,斩去了许攸的首级。进城后,他立即去了府堂,将此事禀告曹操。 曹操听后,闭目沉思了良久,责备许褚道:“不错,许攸确实是个难缠的小人,但他毕竟是我少年时代的朋友,而且也的确有功。你怎么可以为泄私愤而滥开杀戒呢?太不像话了!” 说罢,下令关许褚七天禁闭,以儆效尤。 许褚刚退,一名高士被恭敬地引荐给曹操。此人便是河东武城的隐士崔琰。 先前,曹操特派使者去崔琰家,再三关照一定要把他请过来。因为要正确地统计整理冀州的百姓人数和户籍状况,必须请教崔琰。 崔琰很快就把杂乱的百姓人数和户籍状况统计整理得一清二楚,为曹操管理冀州的军政、经济提供了重要的资料。 曹操对崔琰授予别驾从事的官职。另一方面,又派他加紧打听袁绍的几个儿子以及冀州残余势力的消息和去向。 其后,袁绍的长子袁谭又不断地骚扰甘宁、安平、渤海、河间等地。当他听说三弟袁尚败走中山的消息后又集合兵力攻取了中山,迫使袁尚逃离中山,去幽州避难。幽州是袁绍次子袁熙的地盘,两兄弟会合后共同防备兄长袁谭的进攻。另一方面,他们又在幽州积极备战,声称“要把亡父的领地夺回来”,并暗中窥伺着远在冀州的曹操动向,以图东山再起。 曹操得知这个消息后,试图招抚袁谭。但袁谭对曹操早已失去兴趣,所以尽管曹操再三招抚,袁谭就是不予理会。 讨伐袁谭终于有了口实。曹操立刻派人送去断交文书,然后派大军前去讨伐。袁谭惶恐地连连丢弃中山、平原等地,最后把希望寄托在刘表的侠义上,派急使向荆州刘表送去求救的亲笔信:“盼速来救援!” 袁谭的急使离开后,刘表立刻和刘玄德一起商议此事。刘玄德预言袁氏兄弟没过几天都将被曹操所灭。所以他提醒刘表:“还是佯装不知为好,与其插手他人之事,倒不如养精蓄锐,加强国防,确保自己的边境平安无事。” 袁谭派使者去荆州求救,但遭到刘表态度明确的拒绝,不得已只好流窜到南皮一带。 建安十年正月,曹操的大军跨过冰河雪原,包围了南皮城。 袁谭紧闭南皮城的八座城门,并在城墙上暗伏大批弓弩手,在护城河里设置了鹿砦,精锐的城防部队戒备森严。曹操开始昼夜不停地攻城,尽管一次次无功而返,但依然不断换上新兵轮番猛攻。对于曹军高昂的士气,袁谭丝毫也不敢懈怠,他夜不成寐,身心俱疲。 由于大将彭安被曹军所杀,袁谭不得已派辛评为使者去曹营乞降。曹操对降使说道:“你是辛毗的哥哥吗?辛毗很早就投靠了我,你还是留在我这儿和你弟弟一起跟着我建功立业,将来也好光耀门楣,你看怎么样?” 辛评拒绝了曹操的招抚,他道:“古语说,主贵臣荣:主忧臣辱。我弟弟有他的主公,我有我的主公。” 辛评空手而归。虽然曹操没有明确地回答是否接受袁谭的投降,但是明眼人一看便知,曹操已经夺取了冀州,他自然不愿看到袁谭再活在这个世上。 “既然和谈已经没有希望,我们只有决一死战了。” 辛评据实禀告,没想到袁谭却对辛评出使曹营无果而返显露出明显的不满,他带着嘲讽的口气说道:“啊,是吗?你的弟弟已投靠了曹操,让他的哥哥去出使和谈实在是我的过错。” “啊,我真没想到主公怎么会这样说!” 辛评激愤地叫道。他一时怒火攻心,当场昏倒在地,不久便气绝而亡。 袁谭对此也非常后悔,遂和郭图一起商议日后的对策。 郭图激昂地说道:“尽管彭安战死,但我军还有几名爱惜自己名声的大将。因此,我们如果征召南皮所有的百姓当兵,进行拼死抵抗的话,则未必没有希望。现在敌军身处极寒的恶劣环境中,又是长途远征的疲弱之兵,在这样的情况下曹操能轻易取胜吗?” 在郭图的激励之下,袁谭决定和曹军进行一场生死决战。 一天,南皮城城门突然全部打开,袁谭的部队倾巢而出,对覆盖着薄薄冰雪的曹军阵地发起了猛烈的进攻。他们或烧营舍,或烧栅门,用尽所有手段骚扰曹军。 在纷飞的大雪中,双方千万铁骑纵横驰骋。弓弩大张,漫天鸣镝,剑戟相交,火花迸射,枪折旗裂,人喊马嘶。在激烈的战斗中,尸体堆积如山,鲜血在雪地上汇流成河。 在袁谭军的猛烈袭击下,曹军一时处于完全溃乱的状态。经过曹洪、乐进等大将的拼死奋战,终于遏制住溃败的颓势。紧接着,大批的曹军转入反击,将袁谭的部队赶回到护城河边。 曹洪对那些溃兵不屑一顾,只是快速地通过乱军之中。心无旁骛地寻找着袁谭的身影,他终于发现了混在溃兵中的袁谭,于是紧追上去举刀便砍,终于把袁谭斩于马下。 “袁谭的首级在此!我曹洪斩了袁谭!” 曹洪的声音随着雪花在四处回荡。 袁谭的士兵们听到这个消息后斗志顿失,争先恐后地放下城门的吊桥逃进城内。 乐进在溃兵中发现了郭图的身影,大叫道:“不要让他跑了!” 说着他拍马直追,紧盯着郭图不放。 由于敌对双方的士兵纠缠在一起,乐进无法快行,一时难以接近郭图,于是他拿出系在腰间的铁弓,立刻把一支箭搭在弓弦上,嗖的一下射向人潮中的郭图。 利箭刺穿了郭图的脖颈,他立刻从马鞍上一头栽进了护城河里。 乐进冲过去割下郭图的首级,并把它挑在枪尖上,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声叫道:“郭图已死!袁谭已亡!守城的士兵们,你们还在为谁而战?” 南皮城终于沦陷。不久,附近黑山的强盗张燕,以及冀州的旧臣焦触、张南等人分别率领着五千至一万的部下陆续来降,一时出现了每天降者络绎不绝的场面。 乐进、李典的两支军队加上降将张燕带来的降兵被重新组建成十万铁骑的大军。 曹操向这支大军下令:“进攻并州,直取高干性命!” 接着,曹操准备自己亲自率军进攻幽州,讨伐袁熙、袁尚兄弟。 与此同时,曹操将袁谭的首级挂在南皮城的北门示众,并向各郡县发布命令:“见此首级而叹息者罪及三族。” 但是,有一天,城门的卫士却抓捕了一个头戴布冠、身穿黑色丧服的处士,并把他带到曹操的面前。 卫兵禀告:“尽管早有丞相的命令,但这个家伙还是跪拜袁谭之首,并在狱门之下恸哭。” 曹操见此人相貌堂堂,亲自审问道:“你是哪里人?” “我生于北海营陵(山东省潍县),名叫王修,字叔治。” “你没有看见各郡县贴的布告吗?” “我眼睛没有病。” “那你知道这样做的后果吗?不仅你要治罪,还要罪及三族。” “乐则笑,悲则哭,这是人之常情,我又有什么办法?” “你过去任过何职?” “我担任过青州的别驾,受过故主袁绍的大恩。” “你这家伙在我面前说话也敢直来直去地如此放肆。那我问你,怎么会离开那个对你有恩的袁绍呢?” “我曾提出忠谏却不被主公采用,我勤勉于政务却饱受小人的谗言,所以不得不退职离去,在乡野间漂泊了三年。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能忘记故主对我的大恩。现在故国已亡,但看到城门上悬着故主长子的首级,就是想不哭也不行啊。如果丞相能恩准我亲自将故主长子的首级厚葬,不要说在下的区区一命,就是罪及三族也死而无憾。”王修依然毫无惧色地说着。 原以为曹操听后会勃然大怒,不料他环顾满堂文臣武将,长叹道:“河北怎么会有这么多的忠义之士?只可惜袁绍不懂得重用这些真正的忠臣,反而将之流放到乡间野外,终于导致了亡国。” 曹操当即同意了王修的请求,并封他为司金中郎将,待之以上宾之礼。 在幽州(河北东部)方面,由于很早就听说了曹军来袭的消息,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混乱。 袁尚害怕自己终究不是曹军的对手,赶紧逃往辽西(今辽宁西部),于是幽州的别驾韩珩等人只得打开城门,向曹操投降。 曹操接受了投降,封韩珩为镇北将军。 接着,由于牵挂着并州的战况,曹操亲自率领大军,向并州进发,并且增加了乐进、李典的两支部队。 袁绍的外甥高干死守并州的壶关,曹军久攻不下。 一天,有两位大将只带着数十骑人马等候在壶关的城门外,大声地呼救道:“高将军!高将军!请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高干站在城楼上朝下一看,原来是旧友吕旷和吕翔。 只听他们大声地诉说道:“我们曾经一度背叛故主,投降了曹操。但没想到曹操仍然把我们当做降人看待,没有给予我们应有的待遇。我们终于明白新知不如故旧,所以这次特来投奔将军,今后与将军一起同心协力地抵抗曹操,请将军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收留我们。” 高干对他们的突然到来心存疑虑,他要求吕氏兄弟的兵马在城外等候,只将兄弟二人迎入城中。 吕氏兄弟对高干献策道:“曹操刚从幽州赶到并州,如果今夜袭击曹营,对方必然毫无防备,而且远道而来,人困马乏,所以一定会马到成功。” 高干未经深思熟虑,就轻信了吕氏兄弟的计策,结果惨遭失败。号称金城汤池的壶关也终于在那天晚上沦陷了。 高干率领着残兵败将拼命地逃跑,他准备通过北狄之境,投奔匈奴的左贤王,结果在途中被自己的家臣所杀。 十五 辽西·辽东 如今,曹操的势力犹如旭日东升,蒸蒸日上。北至号称北狄的匈奴,东与名为夷狄的热河及山东方面相邻,完全占领了先前袁绍统治下的全部领土。 曹操颁布了一系列具有他个人风格的新政和法令,将那些沉积已久的陈旧政风一扫而光。通过新政的实施,从文化、产业到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令人感到焕然一新。 尽管如此,曹操却从不自满。他的心胸如大地般宽广,谁都无法知晓其野心究竟有多大。 曹操道:“听说袁熙、袁尚两兄弟现在在辽西的乌丸(今河北北部、辽宁西部、内蒙古一部分),如果置之不理,将会后患无穷。如果我们不能同时平定辽西、辽东,冀北和冀东地区也不能长治久安。” 曹操按其雄心壮志,命令大军准备第二次出征。但是曹洪等许多大将却对曹操的计划持有异议。他们认为这儿已经是远征之地,如果远征复远征,这样毫无节制地向称霸天下的目标迈进,万一遥远的许都发生了突发事变该怎么办?此外,荆州的刘表、刘玄德之辈时刻窥伺着许都的动向,万一举兵乘虚而入又该怎么办? 这确实令人忧心! 但是,在众多的反对声中,只有郭嘉一人支持曹操的宏图大略。他道:“这次远征确实有点冒险,但千里远征、成就霸业,机会只有一次。我们既然离开京城远征至此,那么一千里远征和两千里远征就没有很大的差别。如果听任袁绍的两个儿子在外流浪,得以喘息,那他们必然会在各地发起连年的叛乱。” 经过共同商议,曹操最后决定再次远征。 由于辽西、辽东都是夷狄之地,此次远征对曹军来说并无经验。因此,军队的装备和粮草的补给都要尽可能地确保万无一失。同时,还编制了由几千辆战车和军粮车组成的庞大的辎重队。 除此之外,此次远征的纯战斗部队总兵力达几十万人,其中包括骑兵、步兵、战车队,以及弩弓队、轻弓队、铁枪队,还有挑着工具的工兵队等,声势浩大,甚是壮观。 一天,大军行进到庞龙寨。 这儿已经接近夷狄之境,山川的景象也为之一变。每日狂风劲吹,烟尘滚滚,庞大的军旅就像千万只蚂蚁在黄沙漠漠的天地之间蜿蜒前行。 不久,大军来到了易州。这时,曹操却为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忧心忡忡——忠诚地辅佐他、经常鼓励他的郭嘉因水土不服而突然病倒了。即使坐着轿子也难以坚持每日行军的颠簸。 于是,郭嘉强忍着高烧的痛苦,对曹操献计道:“现在大军行进的速度似乎太慢。像这样的远征即使成功也须耗费时日,加之敌军的防守力量也很强。与其这样费时费力,倒不如丞相您率领精猛骑兵,以通常行军三倍的速度出其不意地进攻夷狄。其余的部队则和我一起留在这儿休整,等待着你们胜利归来。” 曹操采纳了郭嘉的计策,对原先的大军重新改编,只率领号称“雷霆队”的骑兵和战车大部队迅猛地侵入辽西境内。 担任大军向导的原是袁绍的部下,名叫田畴。 辽西境内泥泞难行,处处是泥河、湖沼、断崖,险径布满大地,如果没有田畴的向导,光是不明地理这一因素,也许就会使曹军身陷其中,进退不得。 在田畴的指引下,大军终于顺利地到达了夷狄大将蹋顿驻扎的柳城(属辽宁)附近。 时为建安十一年七月。 攻下了柳城以西的白狼山后,曹操伫立山头,俯瞰着敌阵。他感叹地说道:“夷族的军队人数不少,但是多而无用。夷族终究是夷族,布阵简直是不懂兵法的儿戏,看来一战就能被打败。” 于是,曹操令张辽为先锋,又令于禁、许褚、徐晃分率部队从三路攻破城外敌军的各个营垒,最后斩杀了夷将蹋顿,在七天之内占领了柳城。 袁熙和袁尚原本躲在幕后督战,但很快又失去了立足之地,只得仓皇地带着几千名士兵逃往辽东去了。 其余的夷兵全部投降曹操。曹操奖赏了有功的田畴,封他为柳亭侯,但是田畴却执意不肯接受。他道:“我以前效命于袁绍,虽然苟活于世,却为追击旧主遗子的曹军带路。如果因此而领受爵禄,实在有悖情义。” “你的苦衷也不无道理。” 曹操思考良久,另封田畴为议郎,嘱其镇守柳城。 曹操的军队纪律严明,又有着先进的文化和有效的施政方针,明显地感化了当地的边民。附近郡县的夷族也都纷纷带着贡品,在柳城市内成群结队地向曹操表示恭顺之意。其中有一豪族向曹操进献了一万匹骏马,曹操的军力因此而变得更为强大。 虽然前线进展顺利,但曹操时刻难忘留在易州的爱臣郭嘉,对他的病情恶化感到寝食难安。 “他的病情总不见好转,听说已快不行了。” 曹操的佐吏从易州传来的消息中得知郭嘉的病情后,忧心忡忡地向曹操作了汇报。曹操立即命令道:“这儿就交给田畴,我们马上回去!” 时值隆冬,部队的行军极为困难。有时候行军二百余里找不到一滴水,必须掘地三十丈才能见到水。沿途草木不生,不得不杀马为食,病员的人数不断增加。 大军终于回到了易州。曹操首先对当时谏言勿入夷境远征的大将们表示感谢,他道:“多谢你们给我提出的宝贵意见。” 他分别恩赏了这些大将,又道:“幸亏我获得了胜利,平安地回来了,出现这样的奇迹完全是上苍的护祐。这次我们收获很少,却遇到了很大的危险。今后我有什么不是之处,请各位直言相谏,我一定洗耳恭听。” 接着,他又去探望卧病在床的郭嘉。郭嘉见到平安归来的曹操后,终于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我的霸业尚未完成,年轻的郭嘉难得和我甘苦与共地走到今天,可惜他竟然英年早逝,他是诸将中最年轻的一位。” 曹操像失去亲人一般泪流满面,失声痛哭。军葬的钲角齐鸣,郭嘉的葬礼连续进行了三天,连冬日天空中的云朵也为之悲泣。 葬礼一结束,始终在郭嘉病床边服侍的仆人悄悄地把一封书简呈献给曹操。他道:“这是主人留下的遗书。主人自知死期已至,所以亲笔写下遗书,嘱咐我在他死后将这封遗书呈送给主公,并说如果按照遗书中写的计谋执行,定能平定辽东之地。” 曹操看后把郭嘉的遗书放在额上,频频叩拜。 数天后,诸位大将早早地就如何对付辽东之事议论纷纷。 袁熙、袁尚兄弟俩已逃到辽东,投奔了太守公孙康,这样就留下了祸乱的苗子。 “不去管它也没关系,我估计不用多久,公孙康就会主动把袁氏两兄弟的首级送到我这儿来。”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唯有曹操显得出奇的平静。 逃亡复逃亡,已无立身之地的袁氏兄弟不得已逃往辽东投奔公孙康。 “是扶持他们,还是应该杀了他们?”公孙康陷入了两难的选择。 有族人提出不同意见,认为不应该扶持他们。 他们道:“袁氏兄弟的父亲袁绍在世时,经常图谋攻打我们辽东。可是,他的阴谋还没得逞,自己反而败亡了。因此,我们对袁氏只有怨恨,没有恩情可言。” 也有人说得更为极端:“古语说,鸠占鹊巢。鸠先向鹊借巢,然后鸠在不知不觉之间把鹊赶走,把鹊巢占为己有。如果我们现在收留了袁氏兄弟,日后他们想起亡父袁绍的遗志,就会变成鸠。倒不如现在干脆把他们的首级送给曹操。这样曹操就失去了进攻辽东的口实,我们辽东照样可以过安泰的日子。不仅如此,我们主公反而还会受到曹操的尊重。” 公孙康同意了族人们的意见,终于下定决心。 于是,他一面派人去打探曹操的动静,待探明曹军目前没有进攻的迹象后,开始对袁氏兄弟下手。 公孙康派人去城下袁氏兄弟的军营,把他们请进城来共赴酒宴。 袁熙和袁尚经过商议后认为:“大概是请我们去共商出兵的事吧?不管怎么说,公孙康现在正受到曹操进攻的威胁,所以他一定是想请我们助一臂之力。” 兄弟俩边走边谈,毫无防备地走进城里。谁知当他们被引进楼阁的一个小房间时,不由得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这寒冷的冬天,房间里竟然没有暖炉,而且坐榻上没有褥垫。兄弟俩绷着脸,傲慢地问道:“我们的座位在哪儿?” 公孙康大笑道:“从今天开始,你们两个人的首级就要远赴万里去旅行了,还需要什么温暖的坐席吗?” 说着,他立刻回过头朝幕帐后面看了一眼。 十余名武士看到公孙康发出的信号后,一起冲出幕帐,把兄弟二人一把揪住,从左右两边用短剑刺入他们的脾腹。接着,袁氏兄弟被武士们残酷地砍下了首级。 布阵在易州的曹军依然按兵不动。夏侯惇、张辽等大将在此期间不断地向曹操谏言:“如果丞相没有进攻辽东之意,不如赶快凯旋如何?这样长期地无所作为,滞留在这种地方岂不是毫无意义吗?” 曹操答道:“我们在这儿绝不是无为地混日子,辽东方面今天就有可能把袁熙、袁尚的首级送过来。我们在此就是等着这件事。” 诸位大将对曹操如此自信均感到不可思议,有人甚至讪笑不已。但是,半个月后,太守公孙康派来的使者终于到达了易州,除了公孙康的亲笔信简外,还正式呈献了一只木匣,里面装着袁氏兄弟的两颗首级。那些先前暗中讪笑的大将们不禁目瞪口呆,只有曹操开怀大笑:“郭嘉的妙计丝毫不差,他在遗书中写的最后一计完全达到了目的,他也该含笑九泉了。” 曹操终于自己揭穿了自信的谜底。郭嘉在最后的时刻极力劝诫曹操不要对辽东轻启兵衅,他在遗书中写道:“辽东可不用兵而自得,以静制动,则袁氏二人首级唾手可得也。” 郭嘉的睿智就在于他很早就洞察到辽东的君臣对于袁家的压力有着多年的反感和宿怨,所以不会给予袁氏兄弟任何善待和恩义。 有着这种先见之明的郭嘉却在易州的军旅中英年早逝,时年三十八岁。 曹操厚赏了辽东的使者,作为回报,又向公孙康授以襄平侯左将军之印。另外还派人先扶郭嘉灵柩回许都厚葬,然后自己率领全军返回冀州。 十六 食客 北伐的大业终告完成,接着,秘藏于曹操心中的下一个目标自然是对南方的讨伐。 不过曹操似乎很喜欢冀州城,在此逗留了很长时间。 经过一年多的大兴土木,曹操命工匠在漳河畔建造了铜雀台,并以这座宏大的建筑物为中心,又分别建造了名为“玉龙阁”和“金凤阁”的两座高阁,又在这些雕栏玉砌之间建造了七座如彩虹般的拱桥。 “等我老了之后,若有闲暇,真想住在这儿写诗自娱。” 这是曹操对次子曹子建所发的肺腑之言。 曹操性格中的另一面是具有诗人的情怀,他虽有多个儿子,但真正能继承这种诗心的只有次子曹子建。 因此,曹操平时特别喜爱他的次子。由于自己马上要回许都,所以临行前特别叮咛曹子建道:“好好跟着兄长做事,不要让父亲平定北方的大业落空了。”于是让次子和长子曹丕一起留在邺城。 经过大约三年时间,完成了一切战争破坏与和平建设之后,曹操才带着大军悠然地班师回朝。 回到许都后,他首先进宫拜谒久违的天子,奏表上疏。看到朝廷安然无恙,曹操心里也感到非常快慰。接着,他开始了大规模的论功请赏活动,又提拔重用了郭嘉之子郭奕。回到京城后,作为丞相的曹操开始了比征伐更为忙碌的政务工作。 天下到处都有食客。 主人喜好养食客,且食客并非地位卑下,反而多由名人高士占席据位。他们和主人共论天下,以期他日事业发展。这样的风气为当时的社会习惯使然,没有特别的奇异之处。 但是,带上三千兵、数十将、两位结拜兄弟以及妻子眷族等人在失去故国之后,投奔他国寻求庇护,这真可算是“大食客”了。 现在在荆州的刘玄德就处于这样的境遇,但是他并不像普通的食客那样白吃白喝,也不在国内周游行乐。 其时,江夏之地突起变乱。以张虎、陈生为首的一批暴徒大肆抢掠,滥施暴行,进而燃起了叛乱之火。刘玄德主动提出讨伐贼党,不久就平定了地方的叛乱。在此次战斗中,他得到了贼将张虎骑乘的一匹名驹。 刘玄德向刘表献上张虎、陈生的首级后报告道:“如今地方的贼党已灭,吾兄可以高枕无忧了。” 刘表听了大喜,当即奖赏了刘玄德的战功。但没过几天,他又急着来找刘玄德商议,深深地叹息道:“这忧愁的事怎么总是没完没了?” 刘表又道:“有你这样的雄才在我荆州,我是一百个放心。只是汉中的张鲁、东吴的孙权始终使我头痛不已。特别是当下在南越边境上,敌人越境骚扰事件接连不断,怎样才能根除这个心头之患呢?” 刘玄德随意地说道:“世上但凡有人之处,总是难以万全无缺,吾兄若希望安泰无虞,不妨起用我的三名部下。令张飞守南越的边境,令关羽守固子城,防备汉中之敌,令赵云率领兵船水师,严密守备三江之地,不知您意下如何?他们一定会死守荆州之地,不让敌人侵占一寸领土。” 刘表立即同意了刘玄德的建议。若能有效地起用刘玄德手下的虎将们保卫自己的国家,这是他求之不得的好事。 当他兴奋地把这事告诉大将蔡瑁后,蔡瑁只是淡淡地回答:“哦,说得有点道理。”他的脸上显露出不太服气的神色。 蔡瑁是刘表的夫人蔡氏的哥哥,所以他从刘表那里出来后,径直来到蔡氏夫人的后阁向她耳语了一番,说的当然是有关刘玄德之事。 蔡瑁对自己的妹妹——刘表的夫人蔡氏如是说道:“还是妹妹你对主公委婉地谏言为好。如果由我去说,就会把矛盾公开化。这样粗暴的方式自然不太合适。” 蔡夫人点头允诺了哥哥的意见。 其后,当蔡夫人和刘表独处时,她以女性特有的细心观察和绵里藏针的语言对刘表挑拨道:“我有几句要紧的话要对你说。你总是用自己的善良之心,把世上的人都看得洁白无瑕,一见面就立刻深信不疑。对刘玄德这样的人,为何也要如此亲密无间呢?他以前不就是个卖草鞋的穷光蛋吗?听说他的义弟张飞在此之前是盘踞在汝南古城的强盗头子。我觉得自从把这种人迎入城里后,荆州的风气就变坏了。听说你的臣下都在为此感到痛心不已。” 蔡夫人无中生有地捏造各种事实,在刘表面前大肆诽谤刘玄德。 刘表虽然没有娇纵蔡夫人,完全听信她的诽谤,但是,听了她的一番话,刘表内心深处难免会有些许不安。 一天,刘表邀请刘玄德去城外的马场阅兵,突然看到刘玄德骑着一匹毛色鲜亮的骏马。 “这不是一匹神骏的千里马吗?”刘表对此赞不绝口。 刘玄德听了立刻下马,亲自牵着马辔走到刘表的面前,爽快地说道:“吾兄若是喜欢,就献给你吧。” 刘表高兴地接受了,并立刻换乘此马回城。这时,在城门边站着的下臣蒯越看到刘表的坐骑后,不由大惊失色地自语道:“啊,的卢马!” 刘表听了,责问道:“蒯越,你为何如此惊慌?” 蒯越慌忙拜伏在地,说出了他的理由:“我的兄长是个相马的名家,所以他自然也教过我一些相马的知识。比如说,四蹄皆白的马叫四白,也称为凶马。但是,额上有白点的叫的卢马,被称为更凶的马。听说骑乘者必遭横祸,自古以来就忌骑此马,所以张虎骑了就战死了。” “嗯?!” 刘表露出不快的神色,径直向内门走去。 第二天,在酒宴上,刘表一边和刘玄德干杯,一边颇感歉疚地说道:“昨天无意中收了你的坐骑,心里一直很不安,现在还是把这匹名马还给你。我觉得与其把千里马白白地放在我城内的马厩里,还不如由你这样的英雄经常爱惜它,骑着它驰骋沙场更好,这大概也是这匹骏马的愿望吧。” 刘表若无其事地这样说着,似乎把心里的负担又还给了刘玄德。接着,他又说道:“你现在住在城内,不是闭居馆舍就是参加城中的宴会。如果长期在寂寞无聊中打发日子,你的武艺和志向也会逐渐荒废。在河南襄阳旁边有个叫新野的地方,那儿武器、军粮俱足,你带领自己的部下去新野城,帮我镇守那个地方如何?” 刘玄德当然不能拒绝刘表的安排,所以当即领命。数日后,他率部去了新野。 刘表亲自把刘玄德一行送到城外。刘玄德在荆州城下和刘表告别后率部刚行了数里路,一名高士突然拦在他的马前,长揖相告:“先前蒯越在城内对刘表说的卢是凶马,骑乘的主人会遭横祸,您还是赶快换骑其他的马吧。” 刘玄德定睛一看,来人是刘表的幕僚,名伊籍,字机伯。 于是,他立即下马对伊籍谢道:“非常感谢先生的好意提醒。请不必为我担心,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区区一匹马怎么会左右我的性命呢?” 刘玄德爽朗地笑着和伊籍握手道别,继续率部朝新野方向奔驰而去。 新野是当地的一座郊野小城。 在河南祥和的春色中,刘玄德来到新野后就有了一件大喜事。他的正室甘夫人产下了一个男婴。 听说在甘夫人分娩的那天早晨,一只仙鹤飞到县衙的屋顶,啼鸣了四十余声后向西天飞去。 此外,又听说妊娠中的甘夫人因梦见自己吞入北斗星,所以给男婴起了个“阿斗”的乳名,也就是刘禅刘阿斗。 时建安十二年春天。 恰巧在此前后,曹操正从冀州向辽西远征,许都城内兵力空虚。刘玄德获知这一消息后,屡次向刘表谏言:“现在正是志得天下的时候。” 但刘表总是婉拒道:“不行啊,我自己能保住荆州九郡,做到国荣家富就心满意足了,哪敢奢望取得天下呢?” 刘玄德对此极为失望,心想:“难道此人的内心只忧一己之私而未有谋天下的大志吗?” 这时,他突然想起刘表曾经告之的家庭问题。 刘表现有两个儿子。长子刘琦是前妻陈夫人所生,次子刘琮是蔡夫人的爱子。 长子刘琦有贤才之质,但性格柔弱。刘表曾想立次子刘琮为后嗣,但又怕废长立幼后会引起国内动乱,造成朝野议论蜂起,于是只好打消此念。但若不得已按礼数立长废幼,又惧于蔡夫人及蔡瑁隐然已成的势力。他们常从背后挑拨、干扰,使刘表困苦不堪。 刘玄德经常到荆州向刘表谈论天下大事,但刘表往往置若罔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儿女纷争的家务事,刘玄德由此暗中瞧不起他。有一次,刘表举办宴会。酒至半酣之际,刘玄德起身如厕,回来入席后好半天意兴阑珊地默默不语。刘表见此情状,纳闷地问道:“怎么啦,吃得不舒服吗?我说的话你不感兴趣吗?” 刘玄德摇头道:“不,不,吾兄赐宴我却愁颜以对,实在是对不起。其实,我刚才如厕时,无意间发现自己的髀肉肥大,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也许是我已经习惯了长时间锦衣玉食的缘故吧。我过去经常骑马打仗,过着艰难困苦的日子,想不到现在竟然不知不觉地生出赘肉,真是情何以堪。岁月的逝去如流水一般,难道我就这样无所事事地终老一生吗?我突然由此感叹,所以禁不住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感到羞愧,不知不觉地流下泪来。这些都是我个人的小事,请吾兄千万不要介意。” 刘玄德充满歉意地解释着,并用手指轻轻地拭去眼角的泪水。刘表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是了,是了。听说很久以前,你和曹操在丞相府青梅煮酒论英雄时——具体说什么我不太清楚,但曹操最后却道‘天下群雄中现在恐怕没有称得上英雄的人,真正的英雄只有你和我’。所以你先前来到我的荆州时,你可知这给我刘表增添了多大的勇气吗?” 刘玄德那天不知为何显得特别的伤感,他脱口而出:“像曹操之辈算得了什么?我现在虽然贫困,但如果我有一份领地,再拥有相应兵力……” 说到这里,他突然发现刘表的脸色已变,于是慌忙以大笑掩饰,并不断地举杯痛饮,佯作大醉而眠。 刘玄德醉倒在地,用手枕着头,大声地打着呼噜,嘴里还流着口水。刘表用猜疑的目光注视着刘玄德的睡相,他突然觉得在自己居处的中央好像横躺着一条巨龙,不禁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恐惧感。 “果然是个可怕的人!”刘表慌忙离开了坐席。 于是,刚才躲在屏风后面偷听的蔡夫人走出来,来到刘表的身边耳语道:“你听到刘玄德刚才说什么了吗?尽管他平时谨言慎行,但一喝醉酒,他的本性便暴露无遗。看到他这种本性,我真是吓得浑身发抖。” “嗯……”刘表发出一声呻吟,默默地躲进内室。 蔡夫人看到丈夫还是态度暧昧的样子,虽然心里很着急,但她已经看出丈夫对刘玄德抱有很深的猜疑,于是急忙叫来哥哥蔡瑁商议道:“你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蔡瑁拍着自己的胸膛说了声“这事就交给我吧”,随后慌忙退了出去。 在傍晚之前,蔡瑁秘密组织了一队兵马,等待着深夜行动时刻的到来。 考虑到明天刘玄德要回新野,蔡瑁认为这事必须赶快实施。但是在晚上起兵袭击他住的客舍显然不行。只有在半夜或者黎明他正熟睡的时候动手,才是万全之策。 但是,蔡瑁万没想到他的万全之策竟然出现了漏洞。 平时对刘玄德抱有好感的刘表幕僚伊籍那天正巧也在城内,他无意间听到这个消息后,就暗下决心:“对于此事,我绝不能袖手旁观。” 于是他迅速地往刘玄德居住的客舍送了一篮水果,里面暗藏着一封密信。 刘玄德见了密信,得知深夜蔡瑁要引兵包围客舍的消息后大吃一惊。当时他正在吃晚饭,于是,只吃了一半就慌忙从客舍的后门骑马脱逃。他的随从也分散地跟着他逃离了客舍。 蔡瑁并不知道事情的变化,他等到深夜五更时分,率兵鼓钲齐鸣地包围了客舍,谁知那儿早已是人去楼空了。 “错失良机!”蔡瑁后悔得直跺脚。他立即派兵去追,结果也一无所获。 蔡瑁不甘心失败,又心生一计。他命手下善于模仿他人笔迹的人,模仿刘玄德的笔迹把自己写的诗用毛笔题在客舍的墙上。 接着,他骑着马飞快地驰入城内,大叫“有大事报告!” 他风风火火地见了刘表后,煞有介事地报告道:“我常听说刘玄德和其部下声言要夺取我们荆州,他每次来荆州总会偷偷地测量地形,研究攻城的突破口。昨天接到密报说刘玄德又和他的同伙在客舍密会,商议不轨之事,所以我昨晚带一小队兵马去探看究竟。谁知刘玄德知道事情败露后,在客舍的墙上题了一首诗后就闻风逃到新野去了。他竟然忘了主公对他的恩义,这种人的所为真是无耻至极!” 刘表没等蔡瑁把话说完,脸色就变得十分苍白。他急忙骑上马,亲自赶到客舍,默默地注视着刘玄德留在墙上的题诗:困守荆州已数年, 眼前空对旧山川。 蛟龙岂是池中物, 卧听风雷飞上天。 “……” 刘表看了只觉得毛发倒竖,浑身颤抖。 蔡瑁见此情景,在旁一味地怂恿着刘表即刻出兵前去征讨刘玄德。他道:“我已准备好了兵马,我们马上杀向新野去吧?” 刘表摇头道:“诗是游戏之作,岂能当真?还是少安毋躁,观察一下再说吧。”说着,他径自默默地返回城中。 十七 马跃檀溪 一次的失败反而使蔡瑁和蔡夫人变本加厉,此后阴谋诡计层出不穷。 “无论如何必须除掉刘玄德。” 他们按捺不住蠢蠢欲动之心,随时要置刘玄德于死地。 但是,关键人物刘表却不许他们这样做。他认为自己和刘玄德同为汉室的苗裔,若杀了作为亲族的刘玄德,一定会被天下人耻笑。 此外,刘表虽然没有说出口,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他一直极力避免向世人透露自己内部的继嗣之争和闺阃之事。总而言之,他奉行的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消极主义。 蔡夫人对丈夫的这种消极态度十分焦急,不断地催促哥哥蔡瑁赶快行动。虽说闺门和食客之间引起不和的矛盾屡见不鲜,但像蔡夫人那样对刘玄德始终怀恨在心,甚至到了执拗的程度,倒也实属罕见。 “这事就交给我去办好了。” 蔡瑁竭力安抚着妹妹。他从此时刻等待着机会,以求得逞。有一天,他去谒见刘表,恭敬地献言道:“近年来五谷丰登,连续几年获得大丰收。特别是今年的秋收更是形势喜人。如果举行全国庆祝丰收的活动,我建议届时召集各地从行政长官到负责农业的官员到襄阳聚会,举行慰劳性质的围猎活动和大型宴会,更好地向百姓宣示国威。此外,若以众多官员为宾客,主公亲自犒赏,则举国上下都会觉得我们荆州越来越富强,主公的基业千秋万岁。其实,主公此次出巡也是一次难得的消遣,对主公的身心是大有好处的,不知主公以为如何?” 刘表听了立刻大摇其头。他一边抚摸着左腿,一边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提议好是好,但我去不了。就叫刘琦或者刘琮代我去吧。” 最近,刘表一直受到神经痛的困扰,夜晚也辗转反侧难以入睡。蔡瑁早已通过蔡夫人了解刘表的病情,但他故作为难地说道:“主公若是不去,这就比较为难了,嫡长子尚且年幼,如果代表主公出席这样的盛会,对宾客来说恐怕不够礼貌……” 刘表沉吟了半晌,说道:“那么就让新野的刘玄德代表我去吧,他是我的同宗,又是我的堂弟,就请他去担任宴会主人的角色,这在礼貌上说得过去吧?” “主公所言极是。” 蔡瑁为自己的阴谋实现了第一步而窃喜不已。他迅速向各地官府发去了参加“襄阳盛会”的请柬,同时也以刘表的名义向刘玄德发去信简,命他担任“襄阳盛会”的主人。 自从发生上次那件事,刘玄德回到新野后,心里一直闷闷不乐。这次他突然接到荆州来的书简,又想起了先前的不快之事,胸口隐隐作痛,他叹道:“但愿不再发生什么事才好呢……” 张飞知道此事后,立刻开口劝阻道:“不要去,不要去,去那种地方有什么意思?干脆回绝算了。” 孙乾也持有大致相同的意见:“还是暂时不去为好,也许这又是蔡瑁使出的诡计。” 但是,关羽和赵云却有不同的意见,他俩认为:“如果现在抗命不去,反而使刘表更起疑心。与其如此,不如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赶去,完成了这个轻松的任务后马上回来,基本上可保平安无事。” 刘玄德听了两人的劝说后,也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于是他点起三百骑兵,由赵云陪同,即日赶去参加“襄阳盛会”。襄阳离新野不远。刘玄德一行走了八十里路,就看见蔡瑁以及刘琦、刘琮兄弟,还有王粲、文聘、邓义、王威等荆州的诸位大将已经排成盛大的欢迎队伍,迎接刘玄德的到来。 这一天,参加“襄阳盛会”的宾客总人数达到几万人。文臣武将个个穿着节日的盛装赴会,大家齐聚在以礼馆的礼堂为中心的大会场,远远望去,好似秋天夜空中的繁星般光彩夺目,热闹非凡。 在嘹亮的奏乐声里,刘玄德作为代理国主,坐上礼馆中的主座。 在一片祥和的气氛中,刘玄德总算松了一口气。他的背后侍立着目光炯炯、佩戴着利剑的赵云。赵云一脸的严肃,似乎在警告他人:“如果有谁敢对我的主公伸出一个手指,我决饶不了他!”此外,他的三百名部下也齐聚在外围担任警卫,在这样的氛围中,刘玄德如此安排反而给人一种防卫过度的感觉。 仪式开始了,首先由刘玄德代表刘表宣读了国主的与民同庆丰收的文告。 接着,众人立刻前去参加犒赏宾客的盛大宴会。在管鼓琴弦奏响的嘹亮音乐声中,各种美味佳肴如潮水般被送到无数张精美的餐桌上,宾客们开始兴高采烈地大快朵颐。 在人们狂欢之时,蔡瑁悄悄地离开了坐席。 他在大将蒯越的耳边悄悄地说道:“你跟我出来一下。” 两人来到一间无人的密阁,关上门后,两只脑袋凑在了一起。 “蒯越,你可不要中了刘玄德的毒,如果他是正人君子的话,世上就没有恶人了。他是个心怀鬼胎的枭雄。” “是吗?” “你不知道他正在挑唆嫡长子刘琦,企图日后夺取荆州的事吗?我想他的存在就是我们国家的灾难。” “你想今日就杀害刘玄德吗?” “今天的襄阳盛会,说穿了就是为了谋取他的性命才特意举办的,我相信去除他比庆祝一年的丰收更有意义,因为我们首先应该庆祝的是国家的百年安泰。” “不过,刘玄德好像有着不可思议的潜在人望。虽然到荆州的时日不长,但是他的名声已经传遍了荆州的大街小巷。如果我们对他无罪而诛,不就会失去老百姓的信任吗?” “只要现在把他杀了就万事大吉,至于罪名,以后随便安上一个就可以了。主公已把一切都委托给我蔡瑁处理,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 “若是主公之命,我岂敢违抗?就算你不说,我也会出力的。你现在做了哪些准备呢?” “现在东面由蔡和带着五千余骑兵截断了岘山之道,南面的外门路一带由蔡仲带领三千骑兵埋伏,北门由蔡勋的数千骑兵固守,保证连一只蚂蚁逃跑的缝隙都没有。只是西门有天然屏障,无须把守,那儿有一条檀溪阻隔,如果没有渡船就根本不能过河,所以完全不必担心。以上的布置已经大体就绪了。” “原来如此,你准备得如此周密,刘玄德是必死无疑了。就连鬼神置身其中,也没有遁逃之术。但是,你也许接受了主公的命令,而我没有听到主公直接的吩咐,为了今后没有后悔之虞,我想最好还是活捉刘玄德,把他带到荆州,由主公处置好了。” “无论是斩杀还是生擒都可以。” “如此一来,现在最值得注意的是始终站立在刘玄德身旁的虎将赵云,他目光炯炯地注意着四方,谁都无法轻易下手。” “那家伙恐怕不好对付,我也在为此大伤脑筋呢。” “我想首先应该设法让赵云离开刘玄德的身边。我们可由己方的大将文聘、王威等人出面,邀请他到另一桌参加宴乐。在此期间按照预定的计划,刘玄德还要去参观州衙举办的游园会,把他引到那儿再动手就易如反掌了。” 蔡瑁的收获不小,他既得到了蒯越对于其阴谋计划的支持,又获得了蒯越提供的良策。他感到大功眼看就要告成,心里真是无比的兴奋,赶紧去准备下一步的行动。 所谓州衙举办的游园会,主要是知事以下的官吏和州内有势力的头面人物对与会的来宾表示欢迎和答谢的大型娱乐活动。 刘玄德受邀光临了游园会。 他刚把坐骑系在后花园的树桩上,就被引到堂中预定的主宾席上入座。知事、州吏和民间代表们纷纷前来向刘玄德行礼致意。顿时,大堂里高朋满座,热闹非凡。人们以各种方式向刘玄德敬酒,热情周到地款待这位上宾。 酒过三巡之后,心怀鬼胎的文聘、王威之流便来到站在刘玄德身后的赵云面前套近乎。 一个举杯劝酒道:“赵将军喝一杯怎么样?” 一个则在一旁起劲地邀请道:“赵将军,这样严肃地站着太为难你了。今天是上下同欢的日子,你看,那儿正式的酒席也快结束了。请将军顺便放松一下,去别桌的酒席坐一坐吧,我们都是武将,大家一起喝个痛快如何?” “不,谢谢!”赵云冷冷地回答道,“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不去。” 赵云只是一味地拒绝,无论别人怎么劝诱他依然不为所动。但是文聘和王威并没有露出不悦之色,还是耐心地怂恿他一起喝酒。 刘玄德见此情状,似乎也于心不忍,终于回过头对赵云说道:“赵云,你也不要再推辞了。你一直站在我身后,那三百个将士也都不能活动。再说,对于人家如此盛情的款待,你一再拒绝也有失礼貌,你就按他们的意思暂且下去休息一下吧。” 赵云非常勉强地答道:“既然是主公的命令,那我就只好去了。” 他脸上露出极不情愿的神色,和文聘、王威等人一起退至别馆用餐。 刘玄德带来的三百名部下也同时自由活动,各自分散喝酒作乐去了。 蔡瑁心中暗喜:“吾计成矣!”他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四周的气氛。 这时,混在众多宾客中的伊籍对刘玄德悄悄地使了个眼色,轻声地说道:“您怎么还穿着正服喝酒呢?去换一件衣服吧。” 刘玄德会意地站起身来,装着去厕所换衣的样子走到了后园。他仔细一看,果然伊籍已经抢先一步在后园的树荫下等着他。 伊籍一见他,就焦急地说道:“现在你的性命万分危险,犹如风中残烛。马上逃跑吧,一刻也不要停留!” 听了伊籍的话,刘玄德终于恍然大悟。他立刻赶去牵马。 伊籍又在后面反复地叮嘱道:“东门、南门、北门三地都有重兵把守,绝不能去,只有西门好像还没有调动军队。” “非常感谢。如果有幸保住性命,他日必报救命之恩。” 刘玄德说着,骑上马头也不回地飞驰而去。西门的卫兵见到刘玄德飞马而至,刚想阻拦,已经来不及了。刘玄德纵马奋蹄,一骑绝尘地扬长而去。 刘玄德快马加鞭地疾驰了二里多路,忽见前面道路已断,一条宽阔的檀溪横亘在面前。 檀溪波涛汹涌,白浪滔天,一望无际。 刘玄德的坐骑的卢马在岸边焦躁地徘徊,不时地发出嘶鸣声,刘玄德的衣服也被蒙蒙的水雾濡湿了。 他轻轻地拍了拍马首,真诚地叫道:“的卢,的卢,今天你是作祟妨主还是真心相救呢?要是你有灵性,赶快救我一命吧!” 接着,刘玄德一边向上苍默默地祈祷,一边策马跃入急流之中。 的卢马高扬马首,载着刘玄德在波涛中几经沉浮,艰难前进。当人马已过檀溪的中流之后,的卢马突然从溪中跃身而起,飞跳三丈有余,和着水雾奋蹄踏上了对岸的一块巨石。 刘玄德和他的坐骑一起战栗着,抖落满身的泥水。 “啊,我还活着!” 当他平安无事地站在大地上,回望着檀溪的奔流时,不由自主地为自己死里逃生而庆幸地欢呼。 接着,他又似乎感到不可思议的茫然。 “我怎么会越过如此宽阔的檀溪呢?”他想想都感到后怕,甚至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时,他仿佛听到有人隔着檀溪呼叫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蔡瑁在呼叫。蔡瑁听到西门的卫兵急报刘玄德骑马逃走的消息后,立刻骑着快马急急追来。没想到,来到檀溪边上发现刘玄德已到了对岸,而眼前波涛汹涌的檀溪又令人不寒而栗。 “刘使君,刘使君,你为何如此害怕,要这样逃跑呢?” 听了蔡瑁的呼喊,刘玄德也愤然高声答道:“我和你有何怨仇?你却屡次三番地加害于我。我今日出走,实在是听从了君子的忠告。” “阁下怎么认为我蔡瑁会加害你呢,不要乱猜疑!” 蔡瑁说着,悄悄地张弓搭箭,准备从马上对刘玄德射箭袭击。 刘玄德见势不妙,立刻骑马朝着南漳方向继续逃跑。 “哼,眼看着又让那家伙溜走了!” 蔡瑁只能在溪边咬牙切齿地干瞪眼。他心犹不甘地朝对岸放出一箭,只见那支箭就像一根稻草被奔涛和雾风戏弄着,终于无奈地落到了地面。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蔡瑁捶胸顿足地后悔不已,但他转念一想:“面对檀溪之险,刘玄德竟能策马安然跃过,恐非凡人所为。也许他受到了神明的护佑,神的力量是难以抗拒的,不如现在暂且回去以待他日。”他这样自我安慰着,悻悻地空手而归。 恰在此时,忽见对面陡起烟尘,一队兵马直奔而来。蔡瑁一看,为首的正是刘玄德的虎将赵云,还有他的三百名部下。他们正紧张失色地喘着粗气快步赶来。蔡瑁装作糊涂地抢先问道:“那不是赵云将军吗?你们要去哪儿?” “你说去哪儿,我们的主公不见了,现正在四处寻找,足下知道他的行踪吗?”赵云焦急地问道。 “我也为这事担心呢,所以特地到这儿来寻找。不过还是没看到。他究竟会上哪儿去呢?” “我怀疑!” “真是不可思议。” “不,我是说怀疑你的态度。” “你怎么会怀疑我的态度?” “今日襄阳盛会,你为何在各座城门调集了这么多的军队?” “我是荆州九军的大将军。因为明天还要继续举行盛大的宴会,并召集州中的武士进行大规模的狩猎活动,调集来的军队士兵都是来当狩猎助手的,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好了。我们就不要在这儿一问一答地浪费时间了。” 赵云说着,率部沿着檀溪的岸边搜寻。他把部队一分为二,分别到上游和下游寻找。尽管他们反复地呼叫着主公的名字,回答他们的依旧只是檀溪的波涛声。 不知不觉已近日暮时分。赵云不得已又率部返回襄阳城内,那儿也没见到刘玄德的身影。 其实,此时的刘玄德正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悄然趁着夜色走向返回新野的归路。 十八 弹琴高士 黄昏时分,一望无际的天空逐渐由澄澈转为晦暗。此情此景,不由得使人产生了一种“念天地之悠悠”的情怀。刘玄德一人默默地走在广袤的原野上,只有银色的繁星和淡淡的月影相随。 “啊,我自己已经到了四十七岁的年龄,这身孤影单地还要无为地飘零到何时?” 刘玄德突然勒住马,茫然地环视着旷野的氤氲。身处那条连接着过去和未来的道路,他对前途似乎感到迷茫,不禁连声叹息。 不经意间,他听到了对面传来了悠扬的竹笛声。过了一会儿,从雾里闪现场出一个骑在老牛背上的牧童正吹着笛子朝这儿过来。 当俩人擦肩而过时,刘玄德对牧童悠闲的生活状态突然产生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羡慕之情。 突然,那个牧童转过脸,冷不防对刘玄德问道:“将军,将军,您莫非是那个过去平定黄巾之乱,近来又住在荆州城的刘豫州大人吗?” 刘玄德听了,不由得惊异地瞪大了眼睛:“啊呀,你这个山野小童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呢?我正是刘玄德……” “啊,我果然没猜错。我师父和客人聊天时会经常提起你,日子久了,我在心里也会猜想着刘豫州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刚才偶然间看到您的一对比常人大而福气的耳朵,就大吃一惊,心想那不是诨名叫‘大耳朵’的刘玄德大人吗?” “告诉我,你的师父叫什么?” “他叫司马徽,字德操,道号又称水镜先生。他出生于颍州,亲眼见到过黄巾之乱。” “平时和那些人交往?” “他和襄阳的名士都有来往,其中和襄阳的庞德公和庞统等人关系特别好,他们也常来那林子里拜访师父。” 顺着牧童手指的方向,刘玄德放眼望去,问道:“我看到那树林中有间屋子,是你师父的草堂吗?” “是的。” “庞德公和庞统我都不认识。他们是怎样的人?” “这两个人是叔侄关系。庞德公字山民,比师父大十岁。庞统字士元,比师父小五岁。记得有一次他俩来拜访师父,正巧师父到后山捡了一点柴薪。他们就烧柴煎茶、温酒,终日谈及世事的盛衰,品论世上的英雄,谈兴甚浓,没有一点倦意。他们都是些健谈的人。” 刘玄德听了牧童的一番介绍,顿时产生了拜访高士的兴致。他问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想去你师父的草堂拜访。小童,你能为我带路吗?” “那太容易了,我师父一定会欢迎你这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牧童骑牛前行,为刘玄德做向导。大约行走了二里路,突然看到林间亮着一盏灯,并从树林的深处显露出那座幽雅草堂的屋顶。草堂越来越近了。听着潺湲的流水声,他们顺着小路来到了草堂,推开柴门进入后。又听到里面传来了美妙的琴声。 牧童把牛拴入牛棚,对刘玄德说道:“大人,把您的马也拴入牛棚好了。请跟我来。” 刘玄德谨慎地说道:“小童,见你师父之前,请向他禀报一声。我这样莽撞地进去不太好。” 刘玄德伫立在草堂前,正与牧童客套之时,琴声戛然而止。少顷,只见一位老人从草堂内推门出来,责怪道:“是什么人来这儿?我刚才弹琴,原本琴音清幽,突然音律紊乱,变为杀伐之声。想必门外之人是从充满血腥的战场上下来的落败者吧?请报上名来。” 刘玄德听后大吃一惊,他偷偷打量着眼前的老人。此人约五十多岁,松姿鹤骨,初一见面就觉得他是一个具有清雅之风的高士。 “啊,原来您就是司马徽,道号水镜先生?” 刘玄德对司马徽谦恭地稽首施礼,致歉道:“承蒙先生的小童指引,我得以拜见尊颜,心中不胜欣喜。岂知打扰了先生的清居,恳请谅宥。” 牧童在一旁插言道:“先生,这位就是您和朋友们经常提起的刘玄德大人。” 司马徽露出异常惊讶的神色。他急忙恭恭敬敬地对刘玄德还礼,并殷勤地把刘玄德引入草堂内,宾主分席而坐。 刘玄德对今夜的奇缘感到非常高兴,他对司马徽说道:“我没想到今晚能和先生见面,这真是太奇妙了。”又暗忖:远避尘嚣的高士居所原来是这样的啊。 他环顾着草堂内部,对司马徽清净的隐居生活羡慕不已。书架上摆满了万卷诗书和经书,窗外遍植松竹,一方石桌上放着一张古琴,旁边还有一盆秋兰正吐着幽香。 司马徽见刘玄德穿着湿漉漉的衣服,便问:“今天是否遇到无妄之灾,若无不便,不妨告知一二。” “其实我是跳入檀溪,九死一生逃出来,所以衣服全湿透了。” “你竟敢越过檀溪,这说明一定遭到对手的追击,情况十分危险。我听说今日的襄阳盛会绝不是单纯地为了庆祝丰收。” “哦,原来先生也早就有所耳闻了?的确如此。” 刘玄德向司马徽详细诉说了今日发生之事。 司马徽几次点头,显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司马徽问道:“将军现居何官职?” “左将军宜城亭侯,兼豫州牧。” “若是这样,将军不也是朝廷屏藩中的一位佼佼者吗?那你现在为何要在他人区区的领地中奔命,还要受到小人们的追杀,以致身心俱疲,狼狈不堪?难道你就这样大事无成地虚度年华?” 司马徽痛切地说着,最后又低声自语道:“真可惜!” 刘玄德听了,甚觉脸面无光,他有些自嘲般地回答:“时运不济以至于此,且事与愿违……” 司马徽摇头笑道:“不,不,这不能归咎于命运。好好回顾一下吧。如果容我直言不讳,我觉得关键是将军的左右没有贤人相助。” “先生的说法使我甚感意外。我虽不是明主,但发誓与我生死与共的忠臣不乏其人。文有孙乾、糜竺、简雍,武有关羽、张飞、赵云,我绝不认为我这儿没有人才。” “将军原来是位仁慈的主公,一听到有人说您的家臣中没有贤人,就立刻反驳,极力庇护自己的家臣。这从君臣之情来看固然不错,但作为主公,仅凭这一点是远远不够的。您不仅要招揽文事或武功方面有特长的人,还应该仔细观察、推敲整个团体,看看还缺少什么,如何弥补不足。” 说到此,司马徽又进一步咄咄逼人地说道:“关羽、张飞、赵云之辈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他们没有权变之才。孙乾、糜竺、简雍等人不过是所谓的白面书生,不是经国济世之士。将军拥有这样一批人,难道就能成就霸业吗?” 刘玄德陷入沉思之中。对于司马徽的一番话语,他好像有点心服,又似乎不太服气,所以一直默默不语。最后他终于抬起头,态度诚恳地说道:“先生所言极是,但关键是先生说的是否过于理想化,有点脱离现实呢?我虽不才,多年来也一直礼贤下士,四处寻求隐于山野的贤人,但收效甚微。所以我认为,当今之世,要想求得如张良、萧何、韩信那样的旷世之才是不可能的。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豪杰隐匿于山野之中。” 司马徽还没听完就大摇其头,说道:“不,任何时代都绝不可能没有贤才,只怕没有能真正起用这些贤才的慧眼。孔子不也说过‘十室之邑,必有忠信之人’吗?您怎么能说当下如此广大的各国领地里没有俊杰呢?” “我刘某愚昧无知,不具识人的慧眼,不知先生能否赐教?” “您没听说过最近各地传唱的一首童谣吗?童谣里说‘八九年间始欲衰,至十三年无孑遗。到头天命有所归,泥中蟠龙向天飞。’不知你对这首童谣是怎么看的?” “我不明白其中的含意。” “建安八年,太守刘表的前夫人亡故。荆州的败亡之兆由此而起,家族内部开始出现了争乱,这就是‘始欲衰’。所谓‘至十三年无孑遗’,就是预言刘表的死亡,至于‘到头天命有所归’,就是天命回归的所在!” 司马徽说到此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刘玄德的面容,又加重语气重复道:“天命所归,回归何处?就是将军您呀。您是天命选定的人物,对此难道没有一点自觉吗?” 刘玄德睁大眼睛,吃惊地说道:“先生不可信口而言,像我这样的人怎能担当如此大任?” “非也!非也!” 司马徽温和地否定了刘玄德的想法:“现在天下的英才齐聚于此,襄阳的名士们也对将军的未来抱有很大的期望,您要好好地把握这个机运,唯才是举,打下未来大业的基础。” “先生说的贤才真的有吗?请告诉我他的大名。” “卧龙、凤雏。若得其中一人,也许就能掌控天下。” “卧龙?凤雏?”刘玄德一时不得要领,不由得趋前请教。 谁知司马徽抚掌大笑,口中只说着:“好,好!”其后便笑而不答。 刘玄德被他唐突的奇言弄得一时不知所措,后来才知道这是高士的习惯。 日常之间,不论善恶之事,司马徽总以习惯的“好好”两字应对。 据说,有一次有个熟人来访,悲痛地诉说自己儿子死亡的缘由,司马徽依旧以“好好”两字回答。熟人回去后,司马徽的妻子批评道:“虽说这是你的口头禅,但对死了儿子的客人也这么说,岂不是太过分了吗?” 但是司马徽还是我行我素地不为所动,只是说:“好,好!你的意见说得很好!” 这时,小童送来了饷客的酒食,司马徽也陪同刘玄德一起用餐。 餐后,司马徽热心地慰留道:“将军看来已很疲劳了,今晚就请到卧室里休息一下吧。” 刘玄德笑道:“那就打扰了,听了先生的话很受益。” 他被引入别的卧室里休息。虽然头靠着枕头,但心里想着司马徽刚才说的话,久久难以入睡。这时,一声马嘶打破了深夜的静寂,接着就听到屋外传来的人声和开门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来者是谁?” 平时对风声都敏感的刘玄德此时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由于草堂不大,所以连客人从后门进入主人房间的脚步声都听得很清楚。 这时,传来了司马徽的声音:“这不是徐元直吗?你怎么会这个时候来我家?” 接着,是个壮年男子沙哑的声音:“先生,我去了一趟荆州,因为有人告诉我荆州的刘表是当下的名主,所以跑去投奔他,谁知见面后才知道和听说的完全不一样。他实际上是个无能的藩主,所以我对他很反感,当即在舍馆里给他留下了一封信,连夜逃到这儿来了。” 那人爽朗地笑着。接着,又传来司马徽的声音,他是在严厉地批评那位壮年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