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张飞茫然若失。凉风吹着他漆黑的胡须。突然,他想起了什么似的解下了佩带的剑,道:“你还记得吗?” 张飞握着剑柄,把剑横在刘备面前。 “这是上次你当做谢礼赐给在下的宝剑,也是我渴望的宝剑。可是,在下不才,一直想有机会再见时还给你。匹夫张飞不配佩带这把宝剑。” “……” “在血光四溅的战场,在落败逃散露宿醒来的时候,在下不知多少次挥舞过这把宝剑。每次,在下都能听到宝剑的声音。” “……” “刘君,你听到过吗,这把宝剑的声音?” “……” “一挥断风,啾啾剑泣。一剑刺星,俯仰剑柄到锋芒,错把剑光当成朦胧月夜里的云。在下看,那都是宝剑的泪。” “……” “不。剑在向主人诉说:你要藏我于室中到几时,无所作为?!刘备君,你若觉得我胡诌,就让你亲耳听听剑的声音,让你看看剑的泪光吧!” “啊……” 刘备也情不自禁地从石头栏杆上站起身来。说时迟那时快,张飞嗖的一声挥剑斩风。真真切切,宝剑的声音传来。那声音打动了刘备的心,让他断肠。 “你没听见吗?!” 张飞说着,第二次、第三次挥舞宝剑,剑光在空中划过。 “什么声音,你听呀?!”张飞吼叫。 看着刘备还是一言不发,张飞感到恼怒,一只脚踏在虹桥的石头栏杆上,望着桥下,自言自语道:“可惜啊!治国爱民的宝剑,身处末世,无人敢佩,也是无奈啊!剑若有灵,就请饶恕我吧。与其挂在一个卖野猪肉的腰里,不如葬身池中……” 啊呀呀,眼看宝剑就要被扔到虹桥下面。刘备大惊失色,一个箭步抢到张飞面前,一把托住他的胳膊,叫道:“豪杰!且慢!” 张飞本意并不是要把难得的宝剑扔进污泥。刘备上前制止,正中他的下怀。可他嘴里却说:“有何话可说?” 说着,故意把身子向后撤了撤,看着刘备,等他说话。 “你先等等。”刘备平心静气道,安抚张飞悲壮的神情。“人说‘真勇士不慷慨’。又有‘大事漏于蚁穴’的比喻。有话慢慢说吧。不过,可以肯定,足下不是虚伪之徒。我一度对大丈夫的心事抱有怀疑,恕罪恕罪!” “哦……这么说……” “风有耳,水有眼,大事不在路边谈。没什么可隐瞒的。我乃大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景帝玄孙……怎么会打草鞋编席子,看着黄荒末世而无动于衷呢?!” 声音很小,语韵宛如耳语,但话里藏着凛然大义。说完,刘备莞尔一笑。 “豪杰。已经没有必要多吐言语。找机会再见吧。今天是到集市上去,晚了家母该担心了……” 张飞探出狮子脑袋,圆睁双眼,眼神深邃,半晌无话。这是他感慨至极时的习惯。过了一会儿,沉吟似的吐了口气,胸脯起伏,道:“原来如此啊!张飞没看错!现在我想起跳塔而死的老僧所言……嗯,原来你是景帝后裔。在治乱兴亡的漫长岁月里,名门望族都像泡沫一样纷纷消失了,只要还留着一滴血脉,肯定会在天下某地传承下来。啊,难得啊!我活得有意义!今月今日,我张飞遇到了该遇之人啦!” 他独自低吟,突然跪在石桥的石头上,手捧宝剑,对刘备道:“谨将宝剑归还于你。这原本就不是在下这等人所佩之物。不过,只要您接受了这把剑,佩带了这把剑,就要把这把宝剑的使命一起承担起来。” 刘备伸出手去。一身庄严。 “我接受了。” 宝剑回到了他的手中。 张飞礼拜再三,道:“我会很快造访楼桑村。” “好啊,随时欢迎。” 刘备用这口宝剑换下一直佩带的那把剑,还给张飞。因为那把剑是几年前张飞救他时交换而来的。 “太阳下山啦。就此别过!” 黄昏中,刘备先行告别,快步离去。虽然被风吹动的淡蓝色衣服有点脏,但黄昏里满眼所见的万物当中,那口宝剑独放异彩。 “他身上的品位无可争辩,有贵公子的风采。” 张飞目送着刘备,独自伫立桥上,许久才回过神儿来,道:“对了,赶快说给云长听听,让他也高兴高兴。” 说着,他一路小跑,飞也似的离去,就像一阵风化作一团黑色,不知去向,全然不似刘备。 七 童学草舍 城墙上的鼓方才已经响过。市镇上开始灯火闪亮。 张飞回了趟集市的十字路口,收起白天摆的野猪肉摊儿,把野猪臀尖和屠刀放进蒲包扎好,拎起来就跑。 “哎呀,晚啦。” 城里通城外的城门已经关闭。 “喂——开门!” 张飞仰望望楼大叫,像个任性的孩子。 城门边的小兵舍里陆续出来五六个人,好像看着来了个莫名其妙的傻瓜似的,半戏弄地斥责道:“咳,咳!喊什么喊!城门已经关啦,雷打也开不了啦。你到底是谁呀?” “卖野猪肉的,每天都到城里的集市上去。” “没错儿,这家伙是卖肉的。怎么现在才迷迷糊糊地到城门这儿来啊?” “办事晚了,关门的时候没赶上。开开门吧。” “说的可是真的?” “我可没醉。” “哈哈……这家伙一定是醉了。转三圈鞠个躬。” “什么?!” “转三个圈儿,再拜我们三拜,就放你过去。” “那可不行。不过可以这样给你们行礼。好啦,开门吧。” “回去回去!鞠几百个躬也不能让你过去。在集市的屋檐底下睡上一宿,明天再出城吧。” “如果可以明天再出城,就不来求你们了。如果不让我过去,我就把你们踩扁,从城墙上跳出去。” “这小子……”一帮人听傻了。 “甭管你喝了多少酒,差不多就得了。不然,砍掉你的脑袋!” “这么说你们到底是不让我过去啰?那还让我行礼做甚?!” 张飞环视了一下周围。虽然感到醉意,但他一个顶天立地的大汉,面对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毫不畏惧,噔噔噔走上前去,站在城墙下,一只脚踏在禁止官府以外人等攀登的铁梯子上。 “咳,哪里去?!” 一个人抓住张飞的腰带。其他城门守兵挺着枪对着他。 张飞从胡须中龇出白齿,亲昵一笑,道:“别说咱不会办事,这样可好……” 他把带来的野猪臀尖肉和切肉的刀推到他们面前。 “这些都给你们。就你们这身份,很少吃到肉吧。睡觉前拿这些肉下下酒,远比被我打杀要强得多咧。” “这小子,叫我说就……” 又上来一个人揪住张飞。 张飞挥起野猪臀尖,把挺过来的枪搅成一束打落在地。然后,把抱着自己的腰和脖子的两个兵卒,当成苍蝇一样,甩都没甩就登上了两丈有余的铁梯子。 “这,这家伙……” “野蛮人!” “有人闯关啦!” “上啊!上啊!” 官兵们狼狈不堪,喊声一片,城墙上又冲他们飞下来两个人。当然,被扔下来的人血浆四溅、粉身碎骨,垫底的人也被砸成肉饼。 望楼里的守兵和官府的人被这动静惊扰,跑出来看。这时,张飞已经从两丈多高的城墙上跳到城门外的大地上。 “黄匪!” “奸细!” 门楼上擂鼓报警,城门上下一片混乱。张飞头也不回,疾风般飞奔而去。 跑过五六里,来到一条河边。是蟠桃河的支流。河对面有一个大约五百户人家的村子,沉浸在墨汁一样的夜霭中。进得村子,夜尚未深,家家灯碟上都摇曳着微暗的灯火。 有一座杨柳围绕的寺院。张飞沿着墙大步流星地拐过弯来。这里有一座闲寂的庭院,里面种着五六棵枣树,看上去像是隐士住所。门柱尚在,门扇全无。入口处悬挂着一块牌子,上书四个大字:童学草舍 “哎——睡了吗,云长?云长!” 张飞猛敲里头的房门。旁边的窗户亮起了淡淡的灯光。帐幔掀起,有人把头探出窗外,问道:“谁呀?” “我。” “张飞啊。” “哎,云长。” 窗户里的灯光和人影一起消失。不一会儿,张飞面前的门打开了。 “都这时候了,有什么事儿啊?” 在手上烛光的照耀下,那人的脸比白天看得还清楚。首先令人惊讶的是一点不亚于张飞的个头和宽阔的胸脯。他的胸前也垂着茂密的胡须,比张飞的还长。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毛发太硬的人性格粗鲁,行为莽撞。云长这个人的胡须比张飞的柔软且直。此人比张飞更加睿智,更加卓越。 说他睿智,额头还宽。一双丹凤眼,耳朵丰满,整体看去,体格巨大,但却皮肤细腻,声音也沉稳。 “啊呀,我是觉得都夜里了,但还是想尽早告诉你。我给你带来了惊喜哟。” 听了张飞的话,云长道:“不会是拿这话当下酒菜来喝酒的吧。” “瞎说啥呢!你老认为我是个酒鬼,真叫我难受。平常喝酒,是为了发泄心中块垒。今晚我带来了好消息,郁结早已散得精光啦。没有酒也能聊得开。当然,有酒更好啦。” “哈哈哈哈……好吧,进来!” 走过昏暗的过道,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一间屋子里。 屋里墙上挂着孔子和弟子们的圣贤图,还摆放着许多课桌。就像在门柱上看到的那样,这里是童学草舍,是村里的私塾,主人是村童的先生。 “云长。我们总说梦想很快就会不再是梦。而现在,梦想好像就要成为现实啦。那个叫刘备的汉子,就是以前注意到的,也跟你说过的那个人,说实话,我跟他,今天在集市上碰到了。聊深了才知道,他果然不是一般百姓,而是汉室宗族,景帝后裔,而且是一位英俊豪迈的年轻人。走吧,这就去楼桑村到他家拜访拜访吧。云长,要准备嘛,就这样行不?” “你还是老样子啊。” 云长只笑不答。张飞催他,他也没有起身的意思。张飞便有点顶撞地反问道:“什么老样子啊?” “你看,”云长又笑,“现在就去楼桑村,午夜都过了。第一次造访人家,这样就太失礼啦。怎么说,也得明天或后天去啊。你的性格就是风风火火的。可你一个大丈夫,希望更加沉稳一些才好啊。” 张飞一心想着早一刻让云长高兴,没想到云长回答冷漠,便道:“噢,云长。你是不是听了我的话半信半疑,才给我冷脸的吧。你老说我急躁,我看你才是个性格优柔寡断的人呢。希望你遇事果断一点。” “哈哈哈哈。报复我啊。不过我可得考虑考虑啊。不管怎么说,不深思熟虑我是不会贸然去见那个自称景帝玄孙的人的。世上这种人太多了。” “看看,果不其然吧,你在怀疑我说的话呢。” “怀疑是常识。你生性愚直,才不怀疑。” “这话说得叫人堵心。怎么就愚直啦?!” “平日生活里你不也是一次次被人骗吗?” “我怎么不记得老被人骗啊?!” “你人好啊,都好到被人骗了自己还不知道。那么骁勇,却总是苦于生计,穷困潦倒,浪迹天涯,都是你疏于思考所致。而且你还急躁,一生气就暴躁,不可理喻。所以才会招来误会,说张飞是个坏蛋。你不稍加反省怎么行?” “喂,云长。我今晚这么晚来,不是想来听你教训的。” “可是,你和我曾经互相表明大志,相约结拜成兄弟,我是兄,你是弟,心已经牢牢连在一起。所以看到弟弟的短处,作为兄长我不能不担忧。而且,在外边,对只见过两三面的人轻率谈论本该保密保密再保密的大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何况还要立刻相信人家的话,不顾三更半夜,马上就要去拜访……如此欠考虑,实在让人不能不担心啊。” 云长是想说深夜造访刘备家很荒唐。他对张飞而言是结拜兄弟中的兄,又善明事理,所以每次讲到理上,张飞总是抬不起头。 棱角被挫,张飞垂头丧气。云长可怜起他来,拿出他喜欢的酒递给他。 “不了,今晚不喝酒了。” 张飞不再吱声,当晚就在云长家住下。 天亮了,到学舍上学的村童闹哄哄地汇集而来。云长跟孩子们很融洽,很亲。他把孔孟的书读给孩子们听,教孩子们识字,已经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村夫子,心无他念。 “我回头再来。” 张飞隔着学舍的窗子对云长道,默默走了。 张飞带着一肚子火离开云长家。一出门就回头冲门骂道:“呸!优柔寡断!” 骂是骂了,还不解气。他来到村里的酒店,好像昨晚就开始口渴似的,一进门就喊道:“喂,拿酒来!” 一大早空着肚子灌了一斗酒,张飞的眼眶微微染上一层红黑色。 他脸色好多了,跟酒店掌柜开起玩笑。 “老头儿,你这只鸡是想被我吃掉呢,老在我脚下转悠。可以吃吗?” “老爷,您要吃,就把毛薅了,炸整鸡吧。” “哦。那就更好啦。我还想,这鸡老跟着我,生吃了算了。” “吃生肉肚子里会长虫的,老爷。” “胡扯。鸡肉和马肉不长寄生虫。” “哦?是吗?” “体温高嘛。所有低温动物都是寄生虫的老窝。国家不也是这样吗?” “哦?” “啊呀,鸡不见了。老头儿,已经下锅了是吧?” “没有。如果您再要酒,就把炸好的给您奉上。” “我可没钱。” “别开玩笑了。” “真的。” “那酒您还要吗?” “拐过前面寺庙那条街,有个叫童学草舍的私塾。你到那里找云长要钱。” “真麻烦哪。” “有何麻烦!云长一个武人,可不缺钱。他是我哥哥。就说他弟弟张飞喝了酒,他不会不付钱的。喂,再来一杯!” 掌柜周到应酬,先稳住他,再把老婆从后门支出去。看来是要到云长家对质。不一会儿老婆回来,在掌柜耳边叨叨几句。 “这么说让他喝没错啰。” 老头儿突然改变态度,给张飞斟酒,想喝多少就让他喝多少,还给他上了炸整鸡。 “这干巴巴的鸡,不合我的口味。我要吃活的。” 说着就去抓旁边的鸡,一直追到街上。鸡扑扇着翅膀四处逃窜,一会儿飞过他的肩头,一会儿钻过他要命的裆下。 这时,挨家挨户搜查村子的捕吏看准了就是张飞的身影,突然命令自己带来的十多个兵卒:“就是他!昨天晚上闯城关,还打死卫兵逃走的贼人。大家小心着点儿,给我上!” 听到这个声音,张飞很诧异:“怎么回事?” 他用醉眼四下望望。 一只鸡仔被他的手抓住了腿,拼命地叫,扑腾翅膀。 “贼人!” “别让他跑了!” “老老实实过来受绑!” 被捕吏和兵卒围了起来,张飞这才注意到他们是在说自己。 “有什么事儿吗?” 环视了一下周围的长枪,张飞撕下鸡仔的腿,横着叼在嘴里。 张飞一喝醉,酒品很差。加上打打杀杀的嗜好,就是两大缺点。云长也经常说他。 撕鸡吃腿之类的酒后行为,对他来说,倒是更稳当的表演。 可是,捕吏和兵卒吓坏了。张飞的嘴被鸡血染得鲜红,目光炯炯,恐怖可怕。 “什么!?……是来抓我的?……哈哈哈哈。鸡倒着拎才弄成这样的。” 张飞戏弄包围他的捕吏和兵卒,把撕碎的鸡举到齐眼高让他们看。 捕吏大怒,咆哮道:“咳,别让这个醉鬼啰唆了!刺死他都不要紧。给我上!” 可是,兵卒们无法靠近他,只是挺着长枪围着他转圈。 张飞做了奇怪的猫腰动作,像狗一样趴在地上。这让捕吏和兵卒更加恐惧。因为他们以为这是在为朝他目光所投的方向扑过去做准备。 “好啦,你们这群大鸡!我要一只一只地拧死你们,可不许逃啊!”张飞道。 似乎他的脑子里还在继续追鸡的游戏。在他眼里,捕吏、兵卒的头上统统长着鸡冠。 大鸡们目瞪口呆,怒火中烧。其中一人号叫着“混蛋”,举枪就向张飞打去。长枪准确击中张飞的肩膀,却如同摸了猛虎的胡须,让张飞勃然大怒,趁着醉意把游戏变成杀戮。 “你敢动手!” 说着,张飞一把拽过长枪,用枪去打周围的人,就像敲打席子上的豆荚一样。 挨打的捕吏和兵卒也开始疯狂起来。张飞嫌麻烦,把长枪向空中扔去。朝天空飞去的长枪呼呼作响,不知飞向何处。 哀号乍起,甚于鸡的悲鸣,瞬间停息。酒店掌柜、店里客人、过路行人、附近居民,纷纷躲在屋里、树后,屏住呼吸,要看究竟。这里却迅速寂静下来,像坟场一样。一切发生得太快,等大家伸出头向街上张望时,都“啊”的一声惨叫,再也说不出话。 头被拧掉的尸体、口吐鲜血的尸体、眼珠迸出的尸体……暴尸太阳之下,惨不忍睹。 大概有一半逃走了。街道上捕吏、兵卒空无一人。 张飞呢?大家看时,只见他悠悠然朝村头走去,留下款款背影。 春风吹拂他的衣袖,微微摆动。酒的气味远远地飘来…… “不得了啦!喂,赶快到云长家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事。那汉子真是先生的兄弟,那先生也轻易过不了关哪。” 酒店掌柜喊自己老婆。可他老婆颤抖不已,已不中用。最后,他自己慌里慌张朝童学草舍那条巷子跌跌撞撞地跑去。 八 三花一瓶 母子在院子里劳作。今天他们也是心无别念,在织机前编草席。 哐当。 咔嗒。 哐当。 咔嗒。 …… 声音单调,像水车转动一样,一遍遍重复。 可是,这声音今天总让人觉得有活力,带着欣喜的节奏。 两人默默地辛勤劳作。今天,母亲的胸中,刘备的心里,就像这几天的大地一样,希望的嫩芽生机盎然。 昨晚。刘备从城里一回来,就先把两件好事告诉母亲。 一是遇到良友;二是曾经送出手的传家宝剑意外地物归原主。 听到这两个喜讯,母亲反倒冷静地低声问道:“否极泰来。好像你的时运来咯。刘备啊……你准备好了吗?”像是确认刘备的思想准备。 时运……是啊。 经过漫长的冬天,桃园的花儿终于破蕾绽放。泥土长出嫩草,枝头发出新绿,一切有生命的东西都在萌芽。 哐当。 咔嗒。 …… 织机重复着单调的声音,但刘备的胸中却不单调。在他的记忆里,还从来没有过如此的春天。 我是青年—— 他想对天说。哎呀,不知哪里飘来桃花一瓣,飞舞到老母肩头,落下一点桃红。 这时外面有人唱歌。一个十二三岁少女的声音。 妾发初覆额, 折花门前剧。 郎骑竹马来, 绕床弄青梅。 刘备竖起耳朵。 少女甜美的声音越来越近。 …… 十四为君妇, 羞颜未尝开。 低头向暗壁, 千唤不一回。 十五始展眉, 愿共尘与灰。 常存抱柱信, 岂上望夫台。 十六君远行, …… 是家住附近的少女。早熟的她小得还像一棵青枣,却恋上刘家邻居的儿子。繁星下的夜晚,静无人迹的白天,她都会来。每次走到墙外,她都要唱歌。 “……” 刘备在眼睛里描绘出戴着木莲花和黄金耳环的少女容貌,莫名其妙地羡慕起邻家的儿子。 忽地,他也在心底里想起一位丽人。她就是三四年前旅行中在古塔下那位老僧拉来相见的鸿家小姐鸿芙蓉。后来她杳无音信。 “她怎样了?” 问张飞,他一定知道。 下次见到张飞……刘备暗忖。 这时,墙外一直在唱歌的姑娘好像被狗咬了,突然“哇”地哀号一声,逃得不知去向。 少女没有被狗咬。 她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个佩剑蓄须的大汉,在这一带从来没有见过。 “喂,小姑娘,刘备家在哪里啊?”来人问道。 小姑娘一回头,仰脸看到大汉。就这一眼,大汉的样子就让她魂飞天外,“哇”的一声逃之夭夭。 “哈哈哈哈,哇哈哈哈……” 许是蓄须大汉觉得小姑娘的惊恐挺滑稽,独自大笑。 笑声刚停,后面墙里的织机声也“咔嗒”一下,同时停下。 说到墙,为了防备贼匪,这一带,就连百姓家的墙都是用土垒石砌的。只有刘家,还是按太平时期建造的旧宅习惯,用细竹在大树和灌木之间搭编起篱笆。 所以,个子很高的张飞从脖子往上都在篱笆上边,从刘备的院子里也看得见。 两个人打了一个照面。 “嘿。” “呀。” 互相招呼,如同十年知己。 “啊呀,就是这儿啊。” 张飞从外面找到木门口,进到院里。地面嘎吱嘎吱直响。刘家有史以来,这么大的脚步声踏进院子还是头一遭。 “昨天失礼啦!我把见到你的事儿和宝剑的事儿,都跟母亲说了。母亲昨晚也很高兴,一整夜都沉浸在希望里,一直聊到天亮。” “噢,这位就是母亲大人咯?” “是啊。母亲,就是他。我昨天见到的那位豪杰,叫张飞,字翼德。” “噢。” 刘母麻利地从织机前站起身来,接受张飞行礼。不知怎的,张飞从这位母亲的做派中感受到更甚于刘备的高贵的威严。 实际上,刘母身上具有自然天成的名门气质,不似世间平凡的嗲母亲那样,因为是儿子的朋友,就胡乱行礼奉承。 “听刘备说了。失礼啦,一看就知道,你是位靠得住的大丈夫。今后请多多呵斥我柔弱的儿子,相互鞭策,共成大事。” “呃!……” 无论如何,张飞自然不能不佩服。这不仅仅出于对长辈的礼仪。 “母亲大人,请放心!我们一定实现男儿的志向。不过,有件事挺遗憾,所以来跟公子商量商量。” “那么是男人之间的事儿啦,我去屋里,你们慢慢儿聊。” 母亲进到屋内。 张飞在身后马扎上坐下,说起了自己的盟友,不,是仰为兄长的云长。 云长也是张飞看好的汉子,凡事都不瞒他。昨晚拜访他,详细叙说刘备之事。不曾想,他一点都不高兴。 非但如此,他还训斥张飞,说:景帝后裔之类的话值得怀疑;跟路边的骗子之流谈论大事非常荒唐。 “遗憾得不得了。这个云长,他在疑心……劳驾,请你这就跟我一起去趟他家,让他见到你,恐怕他就会相信我张飞的话了。” 张飞不喜欢怀疑别人,也讨厌被别人怀疑。他万万没想到,云长会不相信自己的话。 所以要领着刘备,让云长亲眼看看刘备其人。这种想法倒也符合张飞的个性。 但是,刘备“这个……”了一声,陷入沉思。 人家不相信自己,就来把自己生拉硬拽拖到人家面前让人家相信,刘备觉得不大合适。 这时,过道传来母亲的声音:“刘备,去吧。” 母亲在那头听到张飞说话,看来有点担心。 当然,张飞的声音本来就大,在这所房子里,哪儿都听得见。 “噢,母亲大人允许啊。既然母亲大人都允许,刘君,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张飞一催,母亲也跟着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总觉得,天机已经到来。不要被微不足道的心思困扰,接受邀请,听张飞君的安排,去吧。” 刘备听从母亲的话,道:“那就走吧。” 两人并肩向过道走去。 “我们去了。” 打完招呼,他们走到墙外。 就在这时,远处路上一支约百人的军队飞驰而来。他们中既有骑马的,也有徒步的。尘土中,青龙刀在簇拥的人群中闪着白光。 “啊……又来了。” 刘备对张飞的自言自语感到纳闷儿。 “他们,什么人?” “城里的兵呗。” “好像是守城门的兵啊。大概出事了。” “没准儿是来抓我张飞的。” “什么?!” 刘备吃了一惊,道:“就是朝廷这边来的军队吗?” “是啊。已经毫无疑问。刘君,我去收拾他们。你就找个地儿休息一会儿,看看热闹。” “这下麻烦了。” “哪里,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你要是杀了州郡官军,在此就无法立足啦。” 说话间,百余名州郡兵卒就把张飞和刘备包围起来,喊声一片。 可是,他们并未轻易下手。大概是因为不想再次领教张飞的厉害。 不过,张、刘二人也无法挪动一步。 “谁敢挡路,我踹死他!” 张飞吼叫着,朝一个方向走去。兵卒们一齐后退,但背后却飞来箭和铁枪。 “真烦人!” 张飞天生性急暴躁,立马抓住剑柄。 这时,远处一人骑着骏马飞奔而来,口中喊道:“且慢——等等!” 州郡兵、张飞下意识地回头望去。只见一个大丈夫,胸前黑髯在春风中飘动,腰间长刀佩环哗哗。他挥舞着缀有绯红缨子的鲸鞭,越来越近。 来人正是云长。 童学草舍的村夫子,武装起来竟也如此威风凛凛。云长的风貌令人刮目。 “等等,诸位!” 云长滚鞍下马,扒开兵卒走到中间,把被包围的张飞和刘备护在身后,展开大手道:“我看你们是太守派来守备城门的兵吧。不过,就凭这区区百八十号人,究竟想做什么?要抓捕这个人。”他用下巴指了指张飞,接着道:“得有心理准备。先得来上个五百、千把人的,一多半儿还得变成尸体留下。否则抓不住他。诸位,这个人叫张飞,字翼德,你们大概还不知道他有多大力气。他可是条颇有骁勇之名的汉子。在幽州鸿家做家将时,舞一杆九十斤重的丈八蛇矛,冲进黄巾贼的大军中间,打得尸垒成山,血流成河,令黄匪闻风丧胆。就你们这几个人,几乎是赤手空拳,想来绑他,简直就是入笼斗虎。如果你们个个都愿意拼死来对付这条汉子,我也不管闲事。别干这种不要命的勾当行吗?还想要命的就趁大难临头之前,赶紧回去吧。这里就交给我云长,你们先撤吧。” 云长委实雄辩。一口气讲到这儿,让对方听得胆战心惊。他接着道:“我这么说,各位可能会怀疑我是何许人也,疑心我耍花招放跑张飞。其实不然。不才乃关羽,字云长,开办童学草舍,以熏陶子弟为己任,常以圣贤之道为本,尊敬国主,遵守法令,以身作则,教诲子弟。而且,这里的翼德张飞是我无话不谈的结拜兄弟。但是,听说张飞从昨晚到今晨,杀了官府的官吏和兵卒,大闹城关,酒后撒野。我想,这是不可饶恕的。但与其让你们做出更多牺牲,不如通过结拜兄弟我的手抓住他,绑去报官。这才快马加鞭,飞奔到此。张飞让我云长来抓,回头送到城里交给太守。各位,拜托你们看清这里的情况,先回去报个信儿吧。” 云长掉转方向,严厉地面向张飞,大喝一声:“你这个鲁莽的家伙!” 边骂边用鲸鞭抽打张飞的肩膀。 张飞眼睛里流露出气愤。云长继续道:“快快受绑!” 说着,扑上去将张飞双手反剪。 张飞怀疑了一下云长的用心,但内心对云长人品的信任更占上风。 于是他若有所思,老老实实地让他绑起,坐在地上。 “看到了吧,各位?” 云长再次环视目瞪口呆的捕吏和兵卒的脸,道:“回头我把张飞直接押到县城交人,请各位先从这里撤了吧。如果你们还是怀疑我云长,不相信我的话,那就没办法了,只好把绳子解了,把这只猛虎放到你们那边去,怎么样啊?” 这么一说,捕吏、兵卒一句话没说,一溜烟退走了。 人全走光,云长立马解开张飞的绳子,道:“真够相信我的,表现得挺老实。这可是救你们又不节外生枝的谋略,但还是对你动了手,恕罪恕罪啊!” 听到云长道歉,张飞也道:“不必不必。差点又要大开无益杀戒,幸得兄长相救。” 他已然忘记早上那一肚子气,坦率认错,然后奇怪地问道:“不过云长啊,你那一身打扮是咋回事儿啊?要是为了来救我,那身装束可太过啦。” “张飞,你又装糊涂。昨晚你还热情洋溢地说时运来了,得了良友。还说来吧,实现约定吧。难道都是吹牛不成?” “不是吹牛!反正你老兄是不赞成的。我说的话你一句都不信!” “此一时彼一时嘛。昨晚下人也在,女佣也在。你这家伙,说是秘密秘密,声音还是那么大。我想不能泄露秘密啊,所以你说话时我才故作冷淡的。” “噢,原来老兄你也相信我的话,决心要照以前的计划干啰?” “不是听了你的话,而是听到你说那位就是楼桑村的刘备,所以才当场下的决心。刘备是个孝子,这在我们村儿都流传了很久啦。我还暗查了刘备的出身和平常的为人处世呢。” “你这人真坏!老是玩弄智谋,不好相处咧。” “哈哈哈哈。没想到你会说我不好相处。你这个粗暴的家伙,杀人、到酒店喝酒不给钱,还叫人家把账拿到童学草舍来结。你还说我不好相处,真受不了!” “已经去要钱啦?” “光是酒店付账倒好了。知道杀官府捕吏的是云长的弟弟,还有哪个家长会送孩子来上学?早晚有一天,官府一定会命我云长去报到的。” “说的是啊。” “你还当别人的事听哪!” “没有,对不起!”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啊。是老天的命令。这么一想,今天早上就给下人、女佣都放了假。又把学堂孩子们的家长叫来,告诉他们学舍因故关了。这样,我就单身一人,心无牵挂,追在你们后面就来了。走吧,到刘备家去,正式见他去。” “哦,刘备啊,就在那儿。” “哦?……” 云长把目光转向张飞所指的地方。 刘备一开始就站在稍远的地方,看着张飞、云长二人亲睦的关系和信义笃厚的情形,一脸感慨。 “您就是刘备吗?” 云长走上前来,跪在刘备脚下,行最高礼,殷勤地道:“初次见面。我乃河东解良(今山西解县)人氏,名关羽字云长,长期浪迹江湖。四五年前起住在附近村里当村夫子,在草野虚度光阴。久仰大名,暗记于心,不料今日有幸拜见尊容,欣喜之至。愿结识足下。” 刘备不卑不亢,理所应当地向关羽还礼,道:“您过谦啦……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是常住楼桑村的百姓,叫刘玄德。曾听说蟠桃河上游有个村子,里面有一处民风淳厚的桃源,想必就是先生的高风亮节教化出来的。路边不便,请到茅舍一叙。” 刘备相邀。 “好好,愿意奉陪!” 关羽开步,张飞并肩,一同来到不远处的刘备家。 刘母看到添了新的客人,有点诧异,经张飞介绍,再观察关羽其人,面露喜色,道:“欢迎光临茅舍。”随后用心款待。 当晚,母亲也在一起,深夜长谈。刘母尽自己所知讲述了刘家旧史。里面许多故事刘备也从未听说过。 “肯定是汉室血脉景帝子孙无疑。” 张飞、关羽现在深信不疑。 同时内心已经决定,义举盟主当推此人。 但是,关羽知道刘玄德对母亲的孝心,万一母亲决断说“不能把那么危险的图谋强加给我儿子”,事情可就完了。想到这儿,便想一点点打探刘母的心思。 大家还没开口问,刘母就对大家道:“哎,阿备啊,今天已经晚了,你也睡吧。去给客人铺床吧。明天你们三人总得商量一下未来,还要出门干大事,母亲这辈子也做一顿饭请请你们吧。” 听母亲这么说,关羽知道,想打探她内心想法是多么愚蠢。张飞也一起鞠躬,心中佩服,道:“谢谢!” 刘备道:“那就承母亲吉言,明天请母亲设席祝福我们。不过,饭菜不能我们独享,还要设祭坛,祭先祖。” “恰好现在桃园里桃花盛开,就在园里设席吧。” 张飞拍手叫好,道:“那敢情好。我们明天早晨来清扫桃园,再帮着设祭坛吧。” 给两位客人铺好床,劝他们睡下,刘备和母亲二人在黑暗的厨房一隅,盖着稻草睡下。 等刘备醒来一看,母亲已经出去。天已大亮。不知何处,传来阵阵山羊叫声。 厨房灶下,劈柴不断添进灶膛。刘备从孩提时代起就没有见过柴火在灶膛里烧得这么旺。春天不仅来到了桃园,也来到了贫穷的刘家厨房。 九 桃园结义 走进桃园一看,关羽和张飞二人已经雇了附近的人在园子中央设好祭坛。 祭坛四面竖起竹子,绕上净绳,拴上金箔银箔折叠的花,用泥捏的白马当活供品祭天,宰杀黑牛祭祀地神。 “啊,早上好!”刘备招呼道。 “噢,你醒啦。”张飞、关羽回过头来。 “祭坛设得真好啊!没有睡觉吧。” “啊呀,张飞很兴奋,睡下还要说话,没时间睡啊。”关羽笑道。 张飞走到刘备身旁,担心地问道:“祭坛倒是很棒,不过,有酒吗?” “噢,听母亲说她会设法弄些。她说,今天是一生一世的祝福。” “这样啊,那就放心了。不过刘兄,你母亲真好啊。昨天晚上我就在一边看着,羡慕得不得了啊。” “是啊。自己夸自己的母亲显得有点怪,但母亲真是一个好强爱子的母亲。” “她身上有一种品味,气质上的。” “抱歉,刘兄好像还没娶媳妇吧?” “没有。” “母亲大人好像什么活儿都得干,年纪大了,挺可怜的。你也该娶个媳妇啦。” “……” 被人这么一问,刘备忽又想起已经淡忘的鸿芙蓉美丽的样子来。 于是忘记回答,不知不觉地抬起眼睛。白色桃花的花瓣在眼前袅袅飘落,情意绵绵。 “刘备啊,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身在厨房不见身影的母亲,不知何时来到三人身后。 三人回答随时可以开始,母亲便兴冲冲地朝厨房走去。 可能是请了邻居帮忙,昨天见到张飞“哇”地魂飞魄散逃跑的小姑娘和她的恋人——邻居的儿子,还有其他人家,来了一大帮人帮忙。 不久,一坛一个人搬不动的酒缸被搬来放到祭坛席子上。 然后油炸全乳猪、山羊高汤、牛酪炖干菜、陈年腌菜……每上一道,三个人都会被那些大钵大盘的豪华珍馐弄得瞠目结舌。 连刘备都在心里佩服母亲好手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不一会儿,人们从村长家扛来漂亮的花梨木桌椅。 “大宴会啊!”张飞欢喜得像个孩子。 准备就绪,帮忙的人退进堂屋。 “来吧!”三个人眼睛对视一下,在祭坛前的席子上坐下。然后,开始对天地之神祈祷。 关羽道:“成就我们的宏愿吧!” 说着,他变得郑重其事:“二位,请稍等。” “在这个祭坛前落座的同时,我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关羽与刘备和张飞计议着,打开了话匣子。 “任何事物,体为根基。体形不整,不能成功。 “机缘巧合,我等三人基于这个精神达成共识,今欲出发,共成大事。但仅仅三人凑合,不能成体。 “三人今日虽小,但却理想远大。我等当成三体一心。 “举事半途伙伴分裂的例子很多。我等绝不能变成如此结果。仅仅祈神祭神而不尽人事,不可能成就宏愿。” 关羽说的是道理,但说到成什么体,张飞、刘备眼下也都没有什么想法。 关羽继续道: “兵卒且不说,就连一件兵器、一两黄金、一匹战马都没有。但三个人在这里结义,即刻就是一支军队。军队必须有将军,武士必须有主君。行动的中心是奉行正义和报国,个人的中心是忠于君主。否则将以党群之乱而告终,化作乌合之众。张飞、我关羽之所以隐于草莽等待时机,其实就是因为那位中心人物不易出现。事有巧合,与汉室正统的刘玄德的际遇,迅速变成今天的结义。所以,今日此刻,我就想拜刘玄德为自己的主公。张飞,你有何想法?” “啊,我也正想此事。如果能像兄长说的那样定下来,就在此时此地,在祈神之前,向神起誓,岂不更好!” “玄德,这可是我二人的热切期望啊。你就同意了吧。” 左右受到压力,刘备默默思考。 “等等。” 刘备压了压二人的热情,又考虑了一会儿,然后挺了挺身,道:“的确,我有大汉宗室的血统,从这种家谱而言,可能应该坐主位。但我生来愚钝,隐身田野时日已久,还没有积得任何成为主君君临你们之上的修养和德行。请再等等吧。” “你说等等……” “让我在实际中积德修身,看看我是否果真是当主君的料,然后约定,也不晚哪。” “不!我们已经看到了。” “就算这样,我还是有所忌惮。要么这样吧。君臣盟誓等我们有了一国一城时再说。这里,我们三人就结拜成兄弟吧。我倒宁愿相约,即使三人成为君臣之后仍然永远是兄弟。” “噢……” 关羽拽着长长的胡须,好像拉着自己的脑袋一样重重地点了点头。 “可以。张飞,你呢?” “没有异议。” 三个人面对祭坛,斟上牛血和酒,叩首,向天地神祇默祷。 从年龄上讲,顺序是关羽最大,刘备其次,张飞再次。但因为是结义兄弟,不必拘泥于年龄。关羽便对刘备道:“大哥就请你当。不然,张飞的任性制不住。” 张飞也跟着一起说道:“那是一定,希望如此。就算你不同意,我们两个也会大哥大哥地拜你,没事儿。” 刘备没有生硬拒绝。于是三人坐在坛上,畅谈未来理想,发刎颈之誓。少顷走下祭坛,围着桃树下的桌子坐下。 “好,永远!” “绝不变心!” “永远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