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气氛变得不好也无所谓吗?” 眹良好像也注意到我的表情有所变化了,她很严肃地点点头。我慢慢地打开话匣子,好让她可以读我的唇形。 “我妈妈在十年前过世了。当时我十岁,妈妈三十七岁。那一天我刚好感冒,请假在家休息、后来有一通电话把我妈妈叫出去了。她对我说天黑之前就会回来,化了妆、换上外出服就出门了。她说回来会帮我买可口的蛋糕,所以千万不能让爸爸知道。我永远无法忘记那天天黑之后,妈妈仍然没有回来时我的胆怯和不安的心情。我缩在棉被里压着肚子,发现这样好像可以稍微舒缓一下悲哀的感觉。爸爸从公司搭计程车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要我赶快穿上衣服。‘妈妈躺在医院里’,爸爸眼里满是血丝,咬牙切齿地说。他还说‘她已经没有意识了,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我的胸口就像每次提起这件事时一样急速地跳着。我用啤酒滋润一下干渴的喉头。御堂静香握住我的手。 “我们在九点半的时候赶到医院,当时医生在做最后的急救。年轻的医生跨坐在妈妈身上,用全身的重量为她做心脏按摩。我记得失去支撑力量的肋骨折断了,胸口中央好像挖了个洞似的凹陷。我虽然只是个孩子,却也知道妈妈已经死了。人一旦没有了心跳,身体就像装饰品一样,没有了人该有的感觉。妈妈的身体在过了大半夜时被送到灵堂去,最后医生说妈妈是患了急性心肌梗塞,被送到医院时已经太迟了。” “好可怜。如果你不介意,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令堂是倒在什么地方?” “她的老家在神奈川的洋光台。妈妈昏死过去的地方听说是横滨闹区的车道上。这是通报给医院的人说的。那个地方附近有蛋糕店,或许当时她正要去帮我买礼物。我不知道妈妈为什么会在那里?妈妈的朋友和爸爸也都不知道。” “原来是外出突然病倒的。穿着外出服……” “嗯,妈妈过世后三年左右,我养成了每次遇到年长的女性就会问对方年龄的习惯、我记得要是对方回答三十七的话,就会莫名地感到高兴。我对年长的女性没有任何抗拒感的原因就来自这里,但并没有刻意想要去寻找妈妈的影子。” 御堂静香瞄了旁边的眹良一眼,然后说道。 “我不知道阿良的妈妈会怎么想,不过我觉得对你而言,这个工作或许就是你的天职。”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眹良的手在居酒屋的桌面上跃动,御堂静香翻译给我听。 “她说令堂一定是一个温柔漂亮的人吧?” 我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虽然有几张妈妈的相片,但是好像每张看起来都不对,因为相片里并没有包围着妈妈的光和风,也没有妈妈手心的温热感。要回想起妈妈的脸孔是非常困难的。即使在梦中,印象最鲜明的也是妈妈的手。我们的对话转移到别的话题,但是气氛就像温热的啤酒一样,已经没有了味道。 16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的应召生活。 不像第一个客人宏美小姐一样,我把所有细节都记得一清二楚。有些人虽然记下了地点和时间,但就是没办法把名字和脸孔兜起来,有些人甚至连脸孔都不记得了。开着冷气密闭着的客房或才刚铺好的床铺,不管是在高级的商务饭店的套房,或者在偏远地区的宾馆都一样,没有持定的名称。 那是一个奇怪的季节,阳光虽然强得好像烤箱一样,却一点都不觉得热。仿佛整个世界都戴上淡蓝色的太阳眼镜一样。我在没有丝毫热意的蓝色世界里和几位女性做爱。年龄从二十几岁到七十几岁。有人的体重只有我的一半,有的则有我的一·五倍重之多。这些客人没有一个相似的,但是回头想想,我却觉得自己一直拥抱同一个女人。 美丽的脸孔、严肃的脸孔、无法掩饰恐惧或不安的脸孔……,她们有各种不同的面貌,但没有一个人在我面前完全表露自己的欲望。每个客人都有属于她们自己的体型和故事,相信对某些人而言,那只是一种表面的装饰品罢了吧!?真实的欲望都是潜藏在内心深处的。 可是我并不想看到人们的真实面或内心深处。只要她们有刻意装饰表面的意念,我就觉得每个女性都是充满魅力的。嘲笑别人的不良嗜好或者打扮不搭调等等,其实我是做不来的。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极力地想掩饰自己的破碎和缺点,只有拥有黄金般纯粹的心灵,永远走在正途上的人,可以赤身裸体走在外头。我讨厌赤身裸露,所以永远穿着一袭破碎的衣裳。 记得御堂静香曾经对我说过。 “阿领总是可以找出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的魅力,那或许是别人所没有的特殊才能。” 我在某些地方比较驽钝,所以在很久之后,才真正了解她这番话的意义。 开始从事应召工作之后的几个星期,我的手边攒了不少钱。金钱就跟流水一样,水路一旦打开、人就会按照自己的欲望恣意使用。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奢华的人,并不想要有豪华的房子、奢侈的餐饮、或华丽的衣服,也没有想要拥有自己的店面。有人提醒我不要把存款存进银行里,因此我把钱都放进在代代木公园的跳蚤市场买来的、满是刮损伤痕的背包里,随便藏在床铺底下。 我拿钱的方式都是一样的。在结束工作几天后到麴町的公寓,御堂静香会交给我一个和第一次相同的淡蓝色信封。有时候我们会在客厅里聊聊天,有时候只在玄关打声招呼就走人了、蓝色信封里的钱通常都是新钞,就像玩具纸币一样。在我抽出一张纸钞到街上的便利商店买东西之前,我都有一种超越现实的感觉。 我想到资本主义世界当中的劳动和对等价值的关系,再怎么想、这些钱都不应该是我在床上的工作所应该得到的正当报酬。我只要陪客人两个小时左右(有时候根本就没上床,只是陪着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而己),就可以拿到有如中国劳工的一个月薪资,或者越南劳工数个月的收入。 走在东京的街头,发现到处都是漂亮或方便人们生活的事物。精致的设计外加出人意表的素材或色彩,所有的东西都为了要和我交换金钱而频送着秋波,还没到手时确实是充满了魅力,然而一旦实际买下来,大部分的东西就立刻失去了魅力。 这或许是因为我开始对应召工作产生价值感的关系。一通电话把我叫出去,和不认识的年长女性做短暂的约会,在这短短的时间当中,我可以为对方带来多大的喜悦啊!? 平常我话不多,还很怕麻烦,可是唯有在这个时候,却尽全力为对方提供服务,这件事让我觉得快乐。对我来说,满足女性或帮助她们,比拿到任何东西都更让我觉得有趣。不管贴上多昂贵的标签,名牌商品对我来说都不成问题。结果,其实这正是自认为没有价值的人所想要的勋章。 在成为应召男之后,我的心态变得比较自由了。以前原本就比一般人少以外表或性别、年龄、工作来判断一个人,而现在这种倾向比以前更少,在仔细听完对方的话之前,我会保留所有的判断。当某个人所说的故事太偏离常理或让人觉得无趣时,我不会把心抽离身体、飘到远方,反倒会以更专注的心态去侧耳倾听。因为一个人的欲望与秘密,总是潜藏在这个人受伤的部位或脆弱的地方。 找出每个女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原始欲望,将之从心灵的阴暗处引导到实际的世界使其实现,我开始觉得这就是应召男的工作。 来谈谈最先让我了解到这个事实的女性吧! 七月份,我们虽然每星期见一次面,但是我跟她却从来没有上过床。性爱并非她所希望的形态。 17 和伊月小姐约会经常要用到大脑,多半会让我的神经感到极度疲累。这个人要求能胜任工作的应召男,应该可以在不同的场合做不同的知性对话。我们第一次在赤坂的法国餐厅用餐时,知道了她的这种诉求。 伊月小姐大概快五十岁了吧!?听说是在不久后将会全力进军日本市场的欧洲保险公司的联络要员,她总是穿着线条或剪裁只有些许微妙差异的灰色裤装。 化着淡淡的妆,在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上,格外引人注目的是单眼皮的眼睛和大大的鼻子,加上一说起嘲讽的笑话就微微往左边上扬的嘴唇。黑色的头发中混杂着许多白丝,接近太阳穴的发丝几乎全白了。她说因为染发太麻烦,索性就放任不管。虽然不是个美女,但却具有跟她在电车的同一节车厢中,一定会用目光追随着她的刚硬魅力。 一开始的三次约会是在美术馆和芭蕾舞剧院及书店。我们是在过了深夜一点到书店去的、即使那么晚,青山的书城依然人潮拥挤,东京患失眠症的爱书人好像都集中到这里来了。伊月小姐将她喜欢的书一本一本丢进我拿着的篮子里。买那些放在平台上的新书还好,可是当我们走向美术用书或写真集书柜时,我已经必须要用两只手支撑着篮子了,很不幸的,这家书店就有这么多重量级的书本。 前往柜台的途中,伊月小姐在文库的书架前回头看着我。 “阿领,你看柏拉图的书吗?” 我猛然一惊。这还是第一次有女性问我看不看柏拉图的书。 “他的‘国家’我看了一半就放弃了,不过对话篇几乎都看过了。” 她很满意似的点点头,把手伸向书架,抽出封面上印有满脸胡渣人像的“苏格拉底的辩论”。放在看起来像彩色粉笔一样,中间色调非常协调的新色彩派的写真集上头。 “那现在我们去喝杯茶吧!” 我提着三个装着书本的袋子,跟她一起前往附近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咖啡厅。之前的两次约会我们都喝了酒,不过当天晚上她似乎不想碰酒精。伊月小姐像白天一样看着年轻情侣来来往往的窗外说道。 “要是有人帮我拿书,我就会不知不觉狂买。阿领,你说你喜欢柏拉图,那么你喜欢,他哪一点?” 她似乎在测试我的层次。她在两个不同国家的大学专攻美学,不是不懂装懂的浅薄知识就可以应付过去的。我把直接的感想说了出来。 “应该是蝉鸣吧?” 哦?伊月小姐感到很惊讶似的把身体往前探。 “我喜欢的一点是,苏格拉底经常一边在户外散步一边和别人闲聊,河水流着,四周充满绿意,一到夏天又有吵得震耳欲聋的蝉鸣声。而他就在这样的环境当中聊些有的没的。我最喜欢的是‘馅饼渣’……” “讨论的是精神上的爱吧?当时认为只有同性恋才是真正的爱情,这跟中世纪时的日本是一样的。” 伊月小姐支着脸颊说。 “是啊。不过我比较迷恋所有的事情归纳为一的想法,而不是有关精神上的爱的讨论。” 她皱起眉头,露出好像在思考的表情。 “我在听,你继续说。” “教科书上写着,欧洲所有的分析性哲学或自然科学,都是从把世界区分成眼睛看不到的实体,和不过是反映这种实体的影子的本质说而来的。人们把最初的起始说得这么轻松,可是我却很感动。柏拉图的作品是哲学、是小说、是戏剧的脚本,也同时是科学书籍和修辞学的教科书。这所有的事情都归纳为一,在被蝉鸣声所包围的实体时间当中流逝。” 伊月小姐把嘴角往左一扬。 “要是把这种报告内容提交给我的老师的话,我想这样的时间观念一定会被批评为太过东洋式。” “因为我看书只是按照自己的想法去掌握书籍的内容罢了,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我是翘课到大学附近的公园看这本书的关系。” “果然是夏天的关系吗?” “嗯,蝉叫声好吵。虽然相距数千年和数万公里远,可是我还是受到影响,觉得自己置身于和苏格拉底同样的时间带里。” 伊月小姐紧抿着嘴角,拿起账单站了起来。 “你真是在一个很好的地方阅读了很好的书。我们走吧!” 我们也吃过饭了,照之前的约会模式,我跟她的时间已经到了尾声。我很惊讶地说道。 “去哪里?” “我的房间。” 走到店外,蝉儿依然藏身在被街灯照亮的行道树的绿叶当中鸣叫着。或许是因为它们只有七天的生命,所以才没日没夜地狂鸣吧?它们颤动着小小的身躯,用那么大的音量不停地鸣叫苦。我不认为蝉儿七天的生命和我们的一生相较之下会显得太短促。 伊月小姐绕过大马路,走进安静的住宅区。虽然我们两人独自漫步在夜晚的街道上,但是我并不想去碰触她的身体。不只是因为我的手提着沉重的书袋,也因为伊月小姐全身散发出抗拒被碰触的气息所致。我知道最近有些客人虽然付了昂贵的价钱,却拒绝有肉体上的接触,因此我只是默默地跟在她后面。 那是一栋有着宽广门廊的三楼建筑。外墙贴着四角形的水泥砖,像一座要塞般地掩没在夜里。伊月小姐将右手的中指深深地按进开在墙上操控盘当中的洞穴里。自动锁顺利地解除了。 “这是比对指纹的锁,很夸张吧!” 我们搭上电梯到了三楼,内廊上也铺着地毯,她再度用手指头打开房门。我们穿着鞋子进到室内,伊月小姐就说。 “现在轮到我来发表意见了。阿领,把书放在那边坐下来。” 我把袋子放上用厚厚的弯曲铝板制成的桌面,坐到三人座的沙发上。坐过许多饭店的沙发,现在我已经可以凭着靠垫的软硬度来断定是新的还是旧的商品了。伊月小姐家的靠垫几乎完全不会往下陷,所以应该是欧洲制的沙发。 伊月小姐交叠着腿坐在同款设计的单人沙发上。 “我想说的是一个拥有不同欲望的小女孩的故事,你就以听蝉鸣声的心情慢慢听我说。” 在有限的昏黄照明当中,我凝视着身影有些模糊的伊月小姐。 “那是我读国小二年级时的事。住家附近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好朋友,我总是跟那个男孩子一起去上学,早上大概花个十分钟就到学校了,可是回家的路上,我们会到处闲晃,或者将书包挂在铁道护栏上聊着天,玩得不亦乐乎。刚好就像现在的季节吧?某一天,我在学校里打躲避球玩得汗流浃背,在学校的饮水机喝水,喝到肚子几乎要涨破了。冰水喝起来格外好喝。水画着弧线流进我的胃里,从体内冰凉我整个身体。然后,像往常一样跟这个好朋友一起离开学校。其实那时候我就开始觉得事情不妙了,可是心想只要走快一点应该很快就可以到家了,小小孩的心里想着,回家再去上洗手间也还来得及。偏偏那一天,我们聊得太起劲了。” 伊月小姐不急不徐地说道。她的眼神焦点不在我身上,好像转而向外看着她自己一样。或许她从中看到了八岁时的伊月小姐。 “您爱着那个男孩子吗?” “是的,如果那种就像在浴巾上滴上一滴蓝色墨水一股淡淡的感觉也算的话,那或许就是一种爱。当他忘情地说着什么事情的时候,我觉得肚子涨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又不敢说想上厕所,仍然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着。至今我只要闭上眼睛,那时的景象依然会浮现在眼前,我坐在护栏上,一边晃动着双腿,手不停地一张一阖。我的手心被汗水浸湿了,条纹布的洋装也贴在背上,感觉很不舒服。这时候发生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肚子虽然很痛,但是为了忍住尿意,拼命地摩擦着两边的大腿,结果肚子下方却开始变热了。我一边装出听着男孩子讲话的样子,一边压着疼痛的腹部,心里想着,这是怎么一回事啊?同时继续摩擦着大腿。好朋友的话和我摇动的腿一直停不下来,竖立在眼前的《止步》标志,在夕阳的照射下渐渐拉长了影子,那幅景象还残留在脑中。其实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动画式的情景的。不知道经过了多久,那个男孩子站了起来说我们该回去了。他帮我拿起红色的背包,我也使尽最后的力气不让尿泄出来,我并着膝盖,用力地顶着大腿的肌肉。就在我从护栏上站起来的瞬间,事情发生了。” 我屏住气息。伊月小姐彷佛在记忆当中品味着那一瞬间的感觉似的,顿了一下说道。 “我的肚子下方好像有什么东西爆了开来一样。现在想想,那是一种青涩的恍惚感,可是对一个八岁的女孩子而言,那种快感却是非常强烈的。当我从护栏上站起来时,竟有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高潮,我一边颤抖着一边就着半蹲的姿势漏尿了。大概是突然的恍惚使得我的肌肉整个松弛的关系吧?尿液彷佛要穿破我的绵短裤似的喷射而出,那个好朋友张大了嘴巴看着我,当我想起某个人惊讶的表情时,当时他那种表情至今仍然是我想象的标准。” 我保持沉默。因为伊月小姐的表情,再再显露出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的样子。 “我的脚底下形成了一个陈水沟盖一样大小的晕染水块,他安慰我说不会跟别人提这件事,可是我不但觉得羞耻,甚至想着要怎么做才能让现在的事情重来一遍。我的整张脸都热了起来,不是因为被他看到我漏尿,而是因为精神恍惚的缘故。当时我想都没想到,那一次的经验改变了我一生的性爱模式。” 第一次的精神恍惚感,在这个人的欲望表现上落下了一辈子的阴影。事实上不是这样的。只要想想我自己和其他客人的情况就知道了。或许她的情况是比较特殊的案例。伊月小姐很愉快地说。 “我跟那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就因为这样而在完全没有真正交往的情况下结束了,我在高中二年级时和第一个男朋友有了初次的性经验。我从性医学的书上学到,一开始是无法得到快感的,因此我并没有尽全力去做。可是,不管我们做了多少次一般的性交,我就是得不到快感。只是重复着被爱抚、濡湿、阴茎插进来、对方结束、我假装有感觉的模式。就这样。我顺利地升上大学,那年夏天,决定试着去进行一直在脑海中拟定的计划,我同意和在街上第一个找我搭讪的男人做爱,但是要求他要看着我尿尿。说起来就好像是以尿尿为媒介的逆向援助交际。 我调整了坐姿问道。 “您无法封交往的对象说出自己的癖好吗?” 伊月小姐的嘴唇又朝着左方上扬。 “是啊,说不出口。二十岁之前的我,根本无法像现在的我一样明确地说出自己的欲望。就这一点来看,我也算是成熟了吧!” “您跟那个第一次看你尿尿的男人后来怎么样了?” 伊月小姐很干脆地点点头。 “我们之间的性爱像嚼沙一样地乏味,可是让他看我尿尿的感觉却让我很兴奋。我在十八岁那年找到了从八岁之后就一直寻找着的恍惚感,之后就更不得了了。我对学校那些优等生、男孩子完全没兴趣,一到休假,就跑到朋友不会去的不良场所,等着男人来搭讪。出门之前,我尽可能地一直喝冰水,想起来也真是可爱。在等待男人搭讪的那段时间,就在不让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原地踏步,因为我要忍住尿意。可是再强烈的快感也总有麻痹的一天。” 伊月小姐说着,将两只手的手掌心伸向设计成倾斜状的天花板,缩着肩,我抬眼一看,上面有映着夜色的天窗。 “渐渐地,让陌生的男人看我尿尿已经不能满足我了,做这种事确实让我有肉体上的快感,可是,拿路上擦身而过的男人当对象,却无法让我获得精神上的满足感。于是我开始想找一个可以了解我,具有某种程度的知性,能够与我共有文化背景……然后……是的,偶尔又可以针对柏拉图的精神学说跟我对谈的对象来看我尿尿。可以的话,我甚至不要做爱。可是,这种男人太难找了。” 然后她很难为情似的又补充道。 “不对,正确说来是有过一个,他是我在留学期间认识的韩国学生,不但要他看我,而且还经常讨论尿尿的种种。那段时间真是我的青春时代。” 伊月小姐的表情变得好严肃,好像拒人于千里之外一样。 “我跟你约了三次会,让你了解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应该已经多多少少了解我的兴趣了吧?” 我想起伊月小姐在美术馆里做解说的情形。她不但对作品的美感和技法有独到的见解,而且像用利刀切鱼一般,很流畅而犀利地讲解作家如何去面对当代的问题,以及如何去突破困境等。伊月小姐不喜欢模模糊糊的暗示,比较偏好意义明确的作品。 她那些在黑皮低跟便鞋当中的指尖,开始在我面前微微上下抖动着。那失去清晰感的眼球表面凝聚了带若粘稠性的光芒。伊月小姐把视线落到地板上,快速地说道。 “这一切都是为了今天晚上即将发生的事情做准备。可是,如果阿领不喜欢看中年女性尿尿的话,你可以现在就回去,那是你个人的决定。不管决定是什么,我都会支付事先预定好的报酬。” 我想她大概找过一个以上的男人尝试,结果大部分都被拒绝了吧?我垂着眼睛,晃动着脚,突然觉得这个害怕听到别人拒绝,头上掺杂着许多白发的女性好可怜。八岁的女孩子、十八岁的女学生和眼前已经超过四十岁的伊月小姐重叠在一起。我不能因为这是我的工作、因为觉得她可怜而面对她。从我口中说出来的话,如假包换是出自我的真心。 “请让我看。我想看伊月小姐尿尿。” 我听到一个仿佛有人在隔壁房间喃喃自语似的声音回答道。 “谢谢。” 伊月小姐牵着我的手走向浴室,我握住她汗涔涔的手。这是我们约会三次以来第一次的肉体接触、浴室铺着白色的石砖,马桶和浴缸之间用玻璃门区隔开来。看起来好像很干净,似乎是经过设计师之手的手术室一样。 中央放着一把用粗钢管制成的椅子,银色的框分成上下两部分,可能是分别用来支撑臀部和背部的。四个椅脚前端安装着像在工地现场的手脚架一样的巨大脚轮。这张椅子让我联想到未来的护栏设计模样。 伊月小姐让我站在椅子前面,然后把自己的腰浅浅地搁在钢管上,踢也似的脱掉了鞋子。她瞄了我一眼之后,脱下了裤子,用脚尖将夏季衣料制成的毛纺裤子丢到浴缸边,上半身只剩和身体线条紧紧贴合的短上衣,下半身则只剩白色的短裤。她竖起脚尖,打网球锻炼出来的腿部肌肉浮起了复杂的交叉线条,弓着背,看起来就像一个纵向伸展的S形。 伊月小姐开始摩擦着她那被太阳晒黑的大腿。她的脸是酡红的。 “真是糟糕。刚刚在饮料店我瞒着你吃了利尿剂。今天我可能不太忍得住。你说说话吧,不管说什么都可以。” 我扮演她幻想中小时候的青梅竹马的角色。我像小学二年级的小男生一样、开始谈起自己目前最热衷的事,那就是我发现了一间充满热情的俱乐部,还有对女性的欲望感到不可思议等等的事情。 我还谈起之前经历过的各种不同的客人。除了像伊月小姐一样有自觉的情况之外,任何一个女性都觉得自己很普通。“普通”欲望的领域之广,实在让人叹为观止,我想看看这份工作走到尽头是什么结局等等。伊月小姐做出听我讲话的样子,同时加速大腿的动作。最后变得像短跑选手的热身动作一样。 “啊!” 她从椅子上一跃而下。将脚张得与肩膀同宽踩在地上,踮起脚尖。她的大腿像抽筋似的颤抖着,接着发出水喷在地上的巨大声响。被白色短裤过滤的液体变成了透明的水柱倾泻在地上,量多得实在难以想象是来自人体当中。我话讲到一半,张着嘴看着伊月小姐不知何时才会停止的排泄场景。 滴干最后一滴尿液之后,她蹲在整滩水中。 “好惊人……我还以为肚子里的东西整个都要流出来了。” 她喘着气,手支在湿答答的地板上。我往前踏一步,鞋尖踩在伊月小姐的水滩当中,闻到了一股像煮焦的浓缩咖啡的味道,弯下了上半身,怀着感谢的心情往那有着明显白发的头顶上轻轻一吻。 18 第二天,我前往麴町的公寓。不是去拿钱,而是想找个人谈谈累积在心中的各种欲望形态,我觉得我的心灵容量已经超载了,但无法期待朋友们能给什么建议。同年纪的男性再怎么认真听人讲话,充其量也只不过是出于好奇吧!?能守住我所剖析的秘密的人,怎么想也只能想到御堂静香。 我没有事先联络,直接就去敲门了,不过她还是默默地让我进了房间。 “我想你也该来了。” 她怎么会那么了解男妓的心情呢?实在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御堂静香仿佛可以透视人心似的继续说道。 “你并没有什么特别。不论哪个男孩子,一开始从事这个工作一阵子之后,就会被女性的欲望之广、不能预测所震撼。甚至有人因为害怕而陷入恐慌当中。从某方面来说,或许这个阶段正是工作的分界点,有人更上一层楼,有人则从此凋零。你有什么感觉?” 我试着去探索自己的内心好一会儿。虽然被女性欲望的多样化所震撼,但是却完全没有一丝丝恐惧的阴影。 “我好像还没有缩手缩脚的感觉,反倒更想了解女性。我想实际去体验,看看自己如何去感受?如何改变?” 御堂静香点点头露出了笑容。 “你真是值得信赖。既然你这么说,我想你一定没问题的。喝点葡萄酒吗?” 说完她就消失在后面的厨房里了。我茫然地盯着白色的墙壁看,思索着该从什么话题开始讨论,这时她手上拿着酒瓶和两个酒杯回来了。丝薄的长围巾缠卷着裸露的肩膀,飘向腰际。我熟练地拔起瓶塞,倒了酒。我们将酒杯举到与双眼齐高的高度,没有碰杯,彼此干杯。我只含了一口,可是不是很清楚当时葡萄酒的味道,因为当液体流到喉头时,我就开始打开话匣子了。 我谈起残存在印象中的女性们的秘密。御堂静香一边啜饮苦酒,一边带着冷静的表情听着。让我感到惊异的事,在她看来好像都不算一回事。一一说完宏美小姐、玛莉子小姐、中间隔着几个客人、直到遇到伊月小姐的排泄癖好之后,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话题。 “原来如此。” 她的反应只有这么一句话。或许是自己的谈话加上葡萄酒的催化,让我产生些微的醉意吧!?御堂静香的态度让我产生了不满。 “只有这样吗?我说的每件事都是稀松平常的吗?我实在搞不懂。” 她将杯子放到桌上,挺着背靠在沙发上。 “要说稀松平常,你说的那些状况确实是常有的。世界上就这么些人活着,欲望的种类却是无限的。但是,每一种状况都不过是某个地方、某个人尝试过的形态种类罢了,不是你的客人发明的。话又说回来,在现在这一瞬间,每个人也都靠着自己的欲望活着。就这一层意义来看,或许欲望并没有所谓的新或旧。每个人都是以最原始的形态展现属于自己的模式。” “是这样吗?” 御堂静香重新倒了酒。 “倒是我对你说话的方式比较感兴趣。” “什么意思?” 她手里拿着酒杯,靠到沙发背上。 “来我这里忍无可忍地跟我谈起工作方面事情的男孩子当中,也有情况很严重的。有人就好像倾倒湿漉漉的垃圾一样,不屑地数落客人的癖好,或者摆出一副只有他是干净的人的态势。你的谈话却非常的低调。你很擅于把状况说给某个人听,好像谈的不是你本身的经验,而是记录当时场面的第三者一样。” 不带热情的谈话方式是我从小就有的习惯。 “自从妈妈死后,一回到家就只剩我一个人。我没有谈话的对象,只能一直看书,可能因为这样才让头脑变得像书页一样。” 我的脑海里浮起被风吹着翻动的白色书页,我的书本里面没有什么内容。御堂静香说道。 “我不是心理咨询师,没办法针对你的心灵伤痛进行诊断。不过,每次看到你,有时候都觉得你好像一辈子都守着和妈妈的约定一样。” 以前我曾经谈过一直梦到妈妈的事。 “是梦中的约定吗?” 御堂静香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说。 是的。因为妈妈要你做个乖孩子,那么她在天黑之前就会回来。你现在可能还要求自己规规矩矩地做个乖孩子,等着妈妈回来。其实就算不这么做,你就已经是个很好的孩子了。” 我不懂。御堂静香的身影突然扭曲,在我的视线当中晃动着,在我还没有发现之前,泪水已经滑落。这是自从妈妈死后,第一次在别人面前落泪。她放下杯子,移坐到我的沙发上,把手搁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内心深处感到非常焦躁,可是泪水却像断线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 御堂静香用手抹去我的泪水,轻轻地捧起我的脸颊。她的指头跟梦中妈妈的手一样冰冷,那种冰冷的感觉使我一再压抑的感情像决堤的水一般倾泻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泪水了。 “静香小姐,对不起,请把肩膀借我靠一下。” 我把额头抵在御堂静香裸露的肩膀上,足足哭了十分钟之久。我好像回到了那个梦境当中。梦中只有我和那双冰冷的手。可是,御堂静香的手指头并没有离开我的脸颊,我把手伸过去叠放在上面,我感觉到妈妈的手确实就在那边。 我的泪水把她的胸口都哭湿了,可是御堂静香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紧紧地抱住我。 19 已经夏天了。 这是一个年轻人像老鼠炮一样四处乱窜、追求异性、毫无意义地在彼此四周绕转的季节。我离开了为数不多的朋友圈,渐渐地一脚踩进年长有深度的女性们的丛林中。但丁说过,这就是一个人在人生中途误入阴暗的森林当中,可是我闯入的却是一个到处长满了色彩鲜艳的花朵和果实的热带雨林。在这座雨林里,就算没下雨,树下丛生的杂草也随时都保持湿润,只要一转动视线,就可以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稀有生物。 泉川夫妻就是属于这种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物种。虽然只跟他们接触过一次,但是之所以让我记忆如此鲜明,或许是因为那是我第一次到外地出差。 某个周末的傍晚,我站在位于汤河原车站前面的环状交叉路上。一个写有旅馆名称的小型巴士慢慢地停在我面前,车子在山路中开了约十五分钟左右就到了旅馆。午后四点的夏日,天色亮得像白昼。泉川夫妻一定是贵客吧?穿着和服的老板娘在玄关迎接两手空空的我到来。 “客人在等您呢!请跟我来。” 她带头走在主屋的走廊上,腰带上绽放着许多红色的小花,仔仔细细地刺着一根一根长长的雄蕊,大概是合欢花吧!?和服的腰带系在腰上,反而强化了臀部的分量。当时的我开始对许多年轻男性不在意的事情产生兴趣,譬如四十岁到六十岁女性肉体的美丽细部。 弯过几个弯,穿过繁茂的树木,来到穿廊上。灰色的海像盘子一样飘浮在山与山之间的交界处。老板娘在离馆的格子门前面出声道。 “泉川先生,客人到了。打扰。” 那是一间八个榻榻米大的房间,一边的房间铺着地毯,还有一间日式的客厅。桌子后坐着一个超过六十岁的瘦小男子,有着一头梳得一丝不苟的白发,身上穿着橘色的衬衫,都已经是夏天了,却还系着一条蝉形的宽领带,好像刻意要遮盖住颈部的皮肤一样。 男人的右手边坐着一个三十初头的大块头女性,身上穿着蓝底向日葵花的无袖夏衫,领口处的广大胸部隐约可见深深的乳沟。 而在这个房间里最引人注目的不是人类,而是那座放在男人旁边的轮椅。上面没有坐人,椅子上有一块薄薄的、中央凹陷的蔺草坐垫。 我一走进室内,夫人就站了起来。泉川先生仍然坐着,指了指正面的椅子。 “请坐。你是森中吗?果然跟照片上的人一样。这位可以吗?纪子?” 夫人看也不看我,点点头。泉川先生的声音有张力,而且清澈,让我想起NHK的新闻, “我身体不好,没办法跟我妻子圆房。癌症和结核病的治疗方法进步得那么快,糖尿病却永远也没得治。” 我尽量不让自己把意识转移到桌子底下。我相信他患了跟某个歌手一样的疾病,造成血液循环不良而截肢了。泉川先生说道。 “所以我偶尔会请御堂小姐帮我介绍年轻人。如果我留在现场录影,你不会介意吧?” “是的,我听说了。” “是吗?那么我们就马上开始吧!我老婆已经洗过澡了,你也先去冲个澡吧!” 这时泉川夫人第一次开口说话了。 “浴室在这边,请跟我来。” 我望着她肌肉均匀的背部,跟在后面走着。 要洗澡就得先离开离馆才行。这家旅馆似乎备有每座离馆专用的露天浴室,房间和浴室用盖有屋顶的穿廊连结着。在走廊上走了几公尺之后,夫人停下来,回头看着我。夫人背对着遥远的伊豆海,眼中泛着泪光。 “对不起请你来做这种事。可是,我家先生已经活不久了,医生说他只剩下一年半的生命。我希望能做一些让他高兴的事情,他说什么我就照做……” 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我顿了一下说。 “真遗憾。” 虽然如此,但是我除了做男妓的工作之外,没办法为她多做些什么。夫人把手交叉在胸前,很难启齿似的说。 “……有件事情想求你。” 我默默地点点头。 “我先生好像很喜欢看我被施暴。我虽然不喜欢疼痛感,不过能不能请你做出残酷地侵犯我的样子?尽可能地夸张一点。” 我的心情变得很沉重。我不喜欢强暴,也不喜欢玩强暴的游戏,因为对方拒绝的言词会冷却我的热情。可是,也实在没办法拒绝一个即将辞世的病人的请求。 “我明白了,我会尽我全力配合。” 我没有时间慢慢地泡露天澡,更没有时间悠闲地眺望远处的青山。我稍微清洗一下性器官,冲掉汗水之后,就换上浴衣回到离馆。刚刚的房间有一个盖着宽广屋顶的走廊。在十个塌塌米宽的房间中央的深红色毛毯上,已经铺好了棉被。房间三方朝着四周的山峦洞开着,夫人正襟危坐在薄毛毯上。 三架录影机围着棉被似的安装妥当。枕头边有一架,棉被的右边也有一架,脚边还有另外一架。录影机底下的三脚架就像拍电影一样摆得低低的。泉川先生坐在轮椅上,在他脚边的三脚架旁等着。我打开玻璃门走到走廊上,他点点头递给我一副太阳眼镜。 “请戴上这个。” 我摇摇头。我不在乎脸孔被拍到。 “不,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我。如果你的长相看得太清楚,以后我重新观看影片时会变成一种痛苦。” 泉川先生说道,夫人带着温润的眼神抬头看着丈夫。我环视着伊豆那线条和缓的群山及进远的海面,这里也有无数的蝉鸣声,我又进入了那个时空背景当中,那个让我全身颤抖。将世界化为一种声音的生命时间当中。 我戴上黑框的雷朋眼镜,脱掉浴衣。 全身上下只剩一条短裤,我坐到挺着背端坐着的纪子小姐的后面,在她耳边低语着。 “我可以撕破您这件衣服和内衣裤吗?” 我轻轻地用舌尖舔着她的耳廓,夫人红着颈子点点头。我把手从衣服前襟伸进去,一把抓住她那丰满的乳房,让她对着泉川先生敞开穿着白色长袜的双腿。浅茶色的短裤上晕出一块船形的色渍。 “已经湿成这样了。您的夫人真是一个不简单的人。” 我一边吻着一边往颈子下方滑动,在衣领的中央轻轻地一咬,留下微微的吻痕。一把抓住衣领的一角,使劲地往两侧一拉,深蓝色的夏衣一口气被我扯开到肚脐附近。布料的撕裂声和纪子小姐的尖叫声几乎同时响起。 我隔着内衣,恣意地抚摸着她罩杯底下的乳房。我又揉又搓的,将乳头抓向泉川先生的方向。我相信让夫人穿着深色衣领的衣服、等着我施暴的人一定是他。对这个丈夫而言,妻子丰满的乳房一定具有特别的意义,我不急不徐地从中央慢慢地让纪子小姐放松。渐渐地乳房越来越柔软,就像泡了热水的气球一样,几乎要被本身的重量涨破了。 接着我撕裂的是长筒袜。 我让夫人的脸孔和我们相结合的部分不停地转换位置,好让泉川先生可以随时看得清清楚楚。当我们开始做爱时,纪子小姐的身上就只缠卷着被撕扯得像破布一般的布块,她的内衣裤和长筒袜已经无法扮演它们原本的角色了。乳房和性器都裸露在夏日傍晚的金色阳光中,我将她的内衣裤褪到一边,把我的阴茎推了进去。纪子小姐一直不停地尖叫和哭泣,然而我相信没有一个人听不出,在她的叫声当中还隐含有甜美的呻吟。 我抓住夫人哭泣着的脸,朝向她的丈夫,同时加快腰部的动作。热流集中到阴茎前端了,最后的那一瞬间即将到来。 “老公……老公……” 纪子小姐像说梦话以地反复叫着,她看的人不是骑在背上的我,而只是出神地凝视着泉川先生。 “我该射在哪里?” 泉川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射在臀部。你就射在破掉的长筒袜上面。纪子,很舒服吗?” 夫人紧紧地闭上眼睛,泪水落在睫毛上,她用力地点点头。我将阴茎拔出来,纪子小姐便将臀部抬得高高的,以便丈夫能看得一清二楚。我按照泉川先生的指示,断断续续地射精在那透明的长筒袜上。 那么强烈的快感,但制造出来的液体却少到让我感到惊讶。 我回到露天浴室,这一次可是舒舒服服地泡了一次澡。穿好衣服,前往离馆,打算去和客人打声招呼,看到泉川夫人站在轮椅上的丈夫的膝盖前,她仍然裹着被我撕裂的衣服,抱住先生的颈子,深情地吻着。覆盖在他那无法自由行动的腿上的护膝,因为我刚刚射出的精液而闪着光。 我站在走廊上对着室内说道。 “对不起,我被交代要立刻离开,我现在可以走了吗?” 泉川先生松开夫人的嘴唇,坐在轮椅上回过头来说。 “辛苦你了,森中先生,谢谢你让我拍到了好画面。我会多给御堂小姐一些特别的奖金。” 他的眼中并没有泪水,但是却好像有光芒在闪动。那种温柔的光芒让我不禁倒吸了一日气。 “……谢谢您。” 我走向穿廊,回到旅馆的主屋。玄关处已经摆好了我的鞋子,刚刚载我来的小巴士也已经停在外边了。当我和老板娘的目光相遇时,她露出浅浅的笑意,看来她也知道泉川夫妻的秘密。 过了下午六点,再度站在汤河原车站。我在离馆里顶多也只停留了一个半钟头吧?我坐在月台的长椅上看书,等着快车到来。虽然看了一些文章,可是上面的内容却始终没办法进到我的脑袋里。 我思索着刚刚那对泉川夫妻的关系。他们是以和第三者——男妓做爱为媒介来加深彼此之间的紧绊吧?不管是生老病死,人类的欲望似乎是永无止尽的。 我坐在无人的月台上,任蝉鸣声撼动着我的耳膜。四十年后,当找到了泉川先生那种年纪的时候,我的欲望会变成什么样的形态呢?实在很难想象,但是又觉得和蝉鸣声的永续存在相较之下,人类的四十年似乎就像一瞬间那么的短暂。 20 第二天,我前往御堂静香的公寓拜访。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来了,报酬一直寄放在她那里。我按下门铃,眹良帮我开了门。她好像没有穿内衣,乳头分别挺立在淡紫色睡衣的左右两边。她微微地笑着,递给我一张纸条。 (明明有钱,你还是搭地铁来的吧?) 我看着纸条,想必眹良是从阳台上看到我走过来的。我点点头,慢慢地蠕动着嘴唇。 “还是过平常一点的生活比较好。” 眹良点点头。我走进客厅,看到难得穿得比较随便的阿东坐在沙发上,长长的头发放下来之后,阿东看起来就像个倔强的女孩子。他自己可能也有这种自觉,所以在直筒的牛仔裤上搭配了一件用蕾丝镶边的白色衬衫。 “我的预言果然应验了吧?我就知道阿领会做得很好。今天好像有好消息哦!” 御堂静香穿过敞开的门口现身了。手上拿着蓝色的信封。今天是休假日,她却还穿着带有光泽的白色套装,极简的剪裁使得整套衣服散发出冷冽感,看起来像遥远未来世界的女老师制服。她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坐到我的正对面,将信封滑过玻璃桌面。 “辛苦你了。伊月小姐和泉川先生的特别奖金收到了,好大的一笔金额哦!” 我伸手去拿信封。光看就知道里面有厚厚的一叠,可是实际拿在手上才发现,信封真的是前所未有的厚实。 “在我们俱乐部里的男孩子要是收到客人主动附加的奖金的话,就可以获得升格。我很快就要将阿领推到上面的层级了。” 她指的应该是以前曾经跟我说过的VIP专用的男妓一事吧?这是一个没有固定价钱的精英组。我拿到的钱应该会更多,但是不需要用到什么钱的我其实并不在意。 “你不服气吗?又露出那种不悦的表情。当然,要是客人不满意你的话,还是只有基本费用,不过只要多用点心,就会有实值的回报,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 “我只要照以前的方式工作就可以了吧?” 御堂静香露出惊讶的笑容。 “是的,照以前的方式就可以了。对了,泉川先生那边进行得如何?”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 我把泉川先生的病和轮椅的事,以及进行录影及模仿强暴手法的性爱过程做了大致的讲解,也说了一边被侵犯一边流着眼泪看着丈夫的夫人的情况。御堂静香在我讲述到一半的时候,就露出好笑到受不了的表情,我讲完之后,很狐疑地问道。 “一个濒死的丈夫和年轻妻子的故事,让你觉得那么愉快吗?” 御堂静香交抱着双臂,无奈似的说道。 “如果那是事实的话,倒是一个很感人的故事。” “这么说……” 我终于了解她为什么笑了。御堂静香带着安慰的语气说道。 “那对夫妻经常捏造一些内容复杂而精细的故事,他们是因此而出名的。大多数的内容都是丈夫年事已高无法人道,或者罹患重病之类的。可是我没想到他们还准备了轮椅。照阿领的说法,泉川夫人倒也是一个硬底子的演技派呢!” 要是生病的事情是捏造的话,那么我只是被叫去当玩具而已嘛!即便如此,我也没多少怒气。御堂静香收起笑脸,恢复正经的表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形式。对那对夫妻而言,生病或死亡只不过是他们的一种小道具。就算她知道流泪时纯粹只是在演戏,但是她难道就不会感到悲哀吗?因为他们年纪相差了三十岁之多,丈夫先撒手人寰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罢了。” 是这样吗?要是没有他们编派的那场谎言,或许我就不会那么认真地跟纪子小姐做爱了。有些女性在男人面前排尿会感到兴奋,有些女人则因为当着丈夫的面被年轻的男人拥抱而产生激情。结果,不管是排尿或死亡,都只是为了将欲望的张力提高到极限的一种工具而已。 “这么说来,那对夫妻是绝对不会再叫同一个男人去罗?” 御堂静香又露出了笑容。 “这可能就是他们的烦恼了。因为就算太太喜欢,也不能再叫同一个男人去应召。不过那个做丈夫的,好像很高兴让老婆跟各种不同的男人发生关系。” 21 那一天,我从傍晚起就要去打工。阿东和我一起离开了御堂静香的公寓。我朝着地下铁的半藏门车站走下坡度平缓的坡道。星期天车站的周边也显得很安静。阿东跳也似的走着对我说。 “真好啊,阿领。俱乐部里属VIP专用的人也不过才五、六个人而已。今后你就可以赚到比以前多好几倍的钱了。我们得好好庆祝庆祝,待会儿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打工。” 阿东瞪大了眼睛。 “你那么缺钱吗?” 我说不是这样的。我不想改变对工作或金钱的感觉,所以不打算辞去酒保的打工工作,至于钱,就算没有升到VIP专用的高级男妓层级,我的钱已经很够了,阿东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 “既然如此,我想看看你做一般工作时的样子。我们到你工作的那家酒吧去庆祝吧!” 他跳也似的走到路上,拦了一辆计程车之后站在车门旁说。 “上车吧!我付钱。” 阿东往我背上一推,我只好滑进后座。 我将T恤换成黑色长袖的衬衫,站在吧台后面。就算遭进也嘲笑,也还是把第一颗扣子给扣上。星期天是最忙碌的一天,所以酒吧提早了营业的时间。 当店里还安静的时候,阿东坐在吧台和我聊天,等天色变暗,人潮开始涌现之后,他就站起来帮我照顾店里的生意。看到我忙着调鸡尾酒时,则到厨房帮客人送下酒菜。他送酒时比我还受女性客人欢迎。有些人不管置身于何处,总有办法照亮全场,我终于了解阿东为阿能够当上高级应召男了。我没有阿东那么漂亮的脸孔,也不擅交际,从来没有想象过要按照不同的对象适时地改变自己。为什么我能跟阿东从事同样层级的工作呢?真是不可思议。 在接近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客人也快走光的时候,我把阿东叫起来,这个超受欢迎的男孩子好像有点疲累似的,带着微醺的表情趴在吧台上。 “阿东为什么知道我会成功?” 他拢起头发,露出天真的笑容。阿东的笑容是属于那种非常了解自己魅力所在的人。 “这个很简单,因为阿领看起来很普通。” 他又丢过来“普通”这个形容词。我到底哪里普通?我一边整理杯子一边说。 “能不能稍微详细地解释一下你所谓的‘普通’是什么意思?” “嗯,我就是有这种感觉,可是要说出来就有点困难了。说穿了,在我们这种俱乐部工作的男人,每个人都在某方面有些偏差,或者该说是扭曲。” “阿东也一样吗?”我停下手上的工作,看着吧台对面的阿东,他像栖息在电线杆上的鸟一样落寞地坐在凳子上。 “我当然也一样。” 他虽然表现得很天真,却又展现出敏感的一面。我不禁很佩服这个优秀的同事的反感, “你知道吗?到处都有只相信金钱,或者每天做爱却憎恨女人、心灵产生扭曲的人在。阿领进得了大学,可见脑袋不差,外型也不赖。不管你苦恼什么、为什么事情感到痛苦。你烦恼的方式倒是相当平衡。我想那是因为你像一般人一样脚踏实地,用自己的头脑去思考事情的关系吧?‘普通’终究是一件好事。” “难道有不普通的人吗……” 我问道,阿东很生气地说。 “多的是!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为其实不关自己问题而苦恼的人,也有很多根据非出于自己的想法、非个人的价值观而审判别人的人。这样的人我看多了,看到不想再看了。” 他好像在为什么事情而生气。难道阿东的体贴和温柔是为了掩饰他这股怒气的吗? 当天晚上,我扶着喝醉了的阿东,把他带回到我那租在酒吧附近的公寓。一来当时已经没有电车可搭,让他搭计程车也麻烦,再加上阿东浑身散发出不想一个人落单的气息。 我的房间是附有阁楼的单人房,距离酒吧只要徒步五分钟。秋冬春三个季节,我都会拿阁楼代替床铺,可是夏天太热了,根本没办法睡。我将阿东放到摊开来的沙发床上,把冰矿泉水和L尺寸的T恤放在枕头边。 “我去冲个澡。如果你想直接睡觉,就换上睡衣吧!”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我说话,只见他躺在沙发床上闭着眼睛。十五分钟之后,我回到房里,阿东坐在床上,两手搁在膝盖上。那单薄的身体在尺寸过大的T恤底下晃动着。 “我还是要借用你的浴室。” 他说完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向浴室。单人房公寓的墙壁很薄,室内的隔墙只有一张厚纸那般厚。我将从阁楼上拿下来的床垫铺在床铺旁边。我听到冲水的声音。虽知道阿东是个男人,可是水声和吹风机的响声却依然没来由地让我感到不舒服。 我捻熄了灯,先躺了下来。阿东走出浴室,将浴巾小心翼翼地披在椅背上,然后滑进放在地上的毯子里。我虽然移开了目光,但是还是隐约看到他那穿在T恤底下的内裤,那是腰际像细绳一般的比基尼内裤。因为灯光黯淡,看不清楚是什么颜色。阿东换了几个位置,找到了舒适的姿势之后,仰望着天花板。 “关于刚刚谈的事情……阿领,你醒着吗?” “嗯。” 我从床上俯视着阿东的侧脸。他的脸孔很端整,但不只这样,那张侧脸好像不是由皮肤和血管、骨骼构成,反倒像是用容易受伤的神经经过金属线加工连结而成的一样。我相信无论是谁都忍不住要多看几眼吧? “就是谈到连我也有扭曲的部分的事情。我问你,阿领,你知道我为什么被选来专门服务VIP吗?为什么像我这样的人会受欢迎?” 我觉得要是说因为你有一张可爱的脸就未免大过失礼了,所以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现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年轻的男孩子,只要有一张好看的险就够了。我默不作声,阿东很干脆地说道。 “那是因为我脑袋里的配线都纠缠在一起的关系。” 我不懂他的意思,依然没说话。 “痛感会被搞错而送到脑里,转化为一种真正的快感。大家都觉得舒服的事情,对我来说却一点都不好受。从事特种营业,扮演M的女孩子很多,但是我却是不折不扣真正的M。指名要我的客人都是一些特殊的人,没有像阿领遇到那种普通而高雅的客人。” 我想起最近服务过的几个女性。她们真的都是“高雅的客人”吗?阿东从棉被中坐起来,脱掉T恤,面向墙壁,单薄的背部像经过漂白一般地白皙。可是仔细一看,那白皙的肌肤上有着许多像撕裂般的灰色伤疤朝着不同的方向窜去。阿东愕然地说。 “我真是疯了。今年春天,我深陷于让客人伤害我身体的乐趣当中。不只是背部有伤,连手臂、脚、腹部还有乳头及下体也都是满满的割伤。我的客人都是一些有钱的变态。其实最变态的是我。” 我心想,得说些什么话才行,不能让阿东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黑夜当中。我问了他一个其实也可以不用问的问题。 “你会变成这样是不是有什么理由?譬如小时候被虐待过?或者家庭很复杂?” 阿东擤着鼻子说。 “连续剧常有这种剧情,但是我们家是很普通的公务员家庭。我哥哥和姐姐也都是正常地长大、结婚。自我懂事之后,就没有被父母打过,当然更没有被幼稚园里比较年长或者变态的人欺负过。把理由归咎到过去,都是一些骗人的说法。所以我说过,以我的情况而言,只是很单纯的传送快感的线路和传送痛苦的线路产生混淆而已。” “是吗……你喜欢疼痛的感觉?” “是的。我没有体验过一般人所说的性爱滋味。这跟男人或女人都扯不上关系,对我而言,只有痛楚是性爱的一切。” 我也从床上爬起来,把背靠在墙上。被冷气吹凉的墙壁触感好舒服。我试着问抱着膝盖坐着的阿东。 “萨巴·马索贺让自己的老婆和年轻的男人一起出游,然后享受嫉妒的快乐。阿东是不是精神上有被欺凌的倾向?” 阿东朝着墙的方向摇摇头。才用吹风机吹干的长发,像黑色的沙子一般变化着形状。马索贺是成为被虐待淫乱狂的语源的澳洲作家,我想目前大约有一半的国中生都知道他的名字吧! “我没有这么高级的嗜好,只是喜欢肉体的痛苦。我知道如果让自己的感觉敏锐一点的话就可以发现,即便是痛楚,也像百科全书的索引一样,有各种不同的种类。我有时候会想,如果因为我这么努力地去感受痛感,而能顺利地把快感传达给大家的话,那倒也无所谓。” 将肉体的疼痛传达给其他人。如果只表现在外表薄薄的一层肌肤的话,不管是什么样的痛苦或快乐都无法传达给别人的。这个事实或许是有些不可思议。我想象着阿东像电塔一般,将痛苦传播到四周时的景象。当四周的人因为各种不同的痛楚而扭拧着身体时,阿东却一个人独自沉溺于快感当中。 “那很不容易吧?” 阿东很遗憾似的说道。 “嗯,是很吃力。我好羡慕普通人。这样我就可以喝喝酒,聊些情色的话题,也好想找个人没有心理负担地谈谈自己的痛苦。肚子的皮肤用剪刀划一刀和三刀、三十刀所造成的痛楚是个一样的,划伤之后的三十秒、三分钟、三十分钟的感觉也完全不同。我好想随便找家居酒屋跟大家一起畅谈这种话题。” 阿东回头看着我。在阴暗的房间里,阿东的眼白看起来格外清澈。他的颈部以上没有任何伤痕,可是胸口却残留着抓痕和彷佛用钻子扭拧所形成的一块块蓝黑色的斑点。 阿东说他因为神经的配线错误而脱离了这个世界,一个人孤单落寞。我试着去想象从小就不断追逐痛苦的人生是什么样子,这件事情似乎超乎我的想象之外。阿东抬头看着坐在床上的我。 “不过我还是很高兴今天可以跟你聊这些。我只要提起这种话题,很多人都会畏缩,把我当变态看,可是相信阿领可以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设想。这正是你取得心理平衡的方式吧?很少有人能像你有这么柔软的思绪。” 或许我的“普通”和阿东的神经“混乱”终究是一样的,都是当事人无法承受的事情。和客人之间不管共同享有多强烈的快感,我从来没有停止过迷惘,而阿东也根本无意去矫正自己特殊的快乐吧?我茫然地想着,这时阿东喃喃自语似的说道。 “我……可以过去你那边吗?” 我坐在黑暗中,默默地点点头。阿东不要说是双性恋了,他甚至是一个只能对痛苦产生快感的无性人,我想不出其他可以拒绝的理由。阿东跳也似的移到我身旁,我们的上手臂有了碰触,他的肌肤光滑得让人感受不到肌肉和汗毛的存在。 “你可以什么都不做。能不能让我帮你做,当成谢礼?” 我并没有感到兴奋。自从开始从事应召工作之后,对我而言,性爱变成我可以客观地面对的事了。如果阿东想这么做的话,那又有何不可呢? 我脱掉T恤,躺到床上。 阿东用舌头在我身上游移着,一边说道。 “我完全不知道性爱的快感是什么,所以一直努力地去学习了解一般人的身体,这跟性别无关,有人说我现在的技巧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了,你就好好地享受吧!” 他开始慢慢地舔着我的手指和脚趾,并用他柔软的舌尖以似碰不碰的轻柔技法取悦我,那种感觉就像下雨之前带着湿气的风吹过全身一般。他的舌头慢慢地移向我的手臂和双脚,却完全不碰阴茎、乳头或颈部等敏感部位,只是绕着我的身体舔了一周。表面舔完了之后,他将我翻转过来再舔一周。当他稍微加强力道舔我的腰骨侧面,或者把舌头伸进股沟时,我会情不自禁地发出叫声。 接着阿东再把我翻转过来让我仰躺着,然后坐到我的两腿之间,用整个舌头按压我的膝盖和大腿内侧,慢慢地一边旋转着一边往前进进。也不知道做了多久,总觉得好像有两三个钟头那么久,不过事实上应该不可能有这么久的。我知道自己身体表面的敏感度大幅地上升了、最后在阿东的舌头的致命一击之下,一道扭拧似的波涛窜到我全身,这种感觉和另一道新的刺激引起连锁反应、接着又像在水面上投下一颗石子激起涟漪一般,几种不同的快感重叠在我的身体表面。尽管如此,阿东还是碰也不碰我的阴茎。他一边吸也似的舔着我的膝盖内侧的肌腱一边说。 “前进到最重要的部位之前,舔到什么程度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阿东露出牙齿微微笑着,将他的长发一拨,突然就把我整个阴茎给含进嘴里,一种仿佛用整个舌头和喉头的肌肉,从我的根部吸往尖端的刺激一再袭击着我。我不是很清楚女性的性器和粘膜的好坏,但是如果有人拥有像阿东的嘴巴那样的性器的话,或许可以用“名器”来形容吧?虽然这并不是我喜欢使用的一个名词。 没有花上多少时间,我就在阿东的口中射精了。 阿东将我的精液整个吞下去之后,天真地笑了。 “很舒服吗?” 我喘着气点点头。我全身赤裸着躺在床上,阿东松开了盘着的腿坐到我旁边来,我望向他的裤裆,阿东的阴茎并没有任何反应,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便问他。 “帮我做的当儿,你完全没有兴奋感吗?” “嗯,没有我很高兴能够让你感到舒服,不过那只是精神上的满足感而已。” “是吗?如果我可以回馈你一些什么就好了。” 当时我的想法很自然地超越了男人或女人的性别。我的脑海里已经不去想阿东的性别了,我只知道眼前有一个名叫阿东,充满与众不同魅力的人满怀诚心地取悦我。如果阿东想要,我不在乎帮他口交。 阿东好像突然感到很难为情似的说。 “我虽然想要你帮忙,可是又怕会很辛苦。” 我想起他刚刚提到的线路混乱的事情。 “你会咬人或打人吗?” 阿东将一只手放在我胸口摇摇头说。 “不是,我只会跟偶然认识的人或客人这样做。我会要求愿意主动的人做更深一曾的接触。” 说着阿东像打勾勾似的伸出左手,他将小指头伸到我眼前来,他的指甲修剪得像樱蛤一样漂亮。 “阿领会吗?” 我的深渊沙哑了。 “折断吗?” 阿东的眼神因兴奋而闪动着。那是一种连含住我的阴茎时都没有出现的光芒。 “是的。左手的小指头就像盲肠一样,所以折断了也不会造成太大的麻烦。在彻底痊愈的那一个月当中,每次想起那种感觉就感到很快乐。要是阿领会的话,我真希望你能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像伊月小姐那样的排尿癖好我是一点都不在意,可是就算是对方的要求,要我在绝对清醒的情况下去折断别人的指骨,这实在超出想象之外。阿东的眼睛因为兴奋而闪着光。 “不过或许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要弄到骨折,力道就要比折断之前的力道还强,我这根小指头折过两次,可能被训练得比较强韧了。” 我的视线和涨红着且满脸笑容的阿东对个正着。我下定了决心。有什么关系?就送他一个可以持续一个月的快乐当礼物吧! “我要怎么做?” 阿东拉起我的手,让我紧紧地握住他的小指头,再用自己的右手用力地抓住左手手腕,将之固定住使其不晃动。 “没关系,你就这样把我的小指头扭向手背的方向,一定要让小指头贴向反侧才行。” 我加注了力道,阿东的小指头闻风不动。接着,阿东似乎产生了痛感,呼吸变得急促,颈部开始涨红。我跪站在床前,将所有的体重加到右手上,顿时响起一个干木互相撞击的声音,抵抗力瞬间从我的手中消失。 “啊!” 我跟阿东同时叫出来。阿东张大了嘴巴,皱着眉头看着扭曲成一般人不可能形成的角度的小指头。经由右手指传达到我脑海中的骨折声,让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阿东出神地说。 “好厉害,谢谢你,阿领。” 阿东抬起因为快乐而变得迷蒙的眼睛对我说,他的声音像叹息一般。我的视线落在阿东的比基尼裤裆上,他的阴茎好像完全没有硬挺起来,不过,黑色的比基尼上头有一大片像涂了油而发着光的区块。我闻到精液的味道。阿东似乎凭借着和阴茎的快感完全无关的痛楚而达到了高潮。我开始担心了。 “要不要用冰块敷一下?” 阿东摇摇头。 “接下来的两三个钟头会非常严重,手会渐渐肿起来。要是冰敷的话就前功尽弃了。在明天早上到医院去矫正形状之前,我要慢慢享受这种痛感。阿领,谢谢你。我会一直醒着,你可以放心去睡。” 当天晚上,阿东一直发出仿佛无法忍受似的,不知道是痛苦或快感的呻吟声,我躺在他身旁,迟迟无法入睡。我想多跟他聊一些,但是就算我开口,我们之间的对话也没办法持续。因为阿东正沉溺于自己的快乐当中。 我想说的是关于性爱的不可思议处。 我们都被不是自己设计的肉体中的极小部分所操控,浑浑噩噩地过一生。我相信拥有过剩欲望的人,有时候也会在栅栏当中度过一生吧?就算不至于如此极端,即使是拥有一般程度欲望的人,也会将原本就不怎么漫长的人生当中的几万个钟头,花费在性爱的幻想或无谓的浪费上。 这世界上有许多种人,有像阿东或伊月小姐这种神经配线错乱的人;像进也或御堂静香将人的过剩欲望转换为事业的人;还有像我这种一边出卖肉体一边追寻欲望的不可思议的人。这个世界的茫然复杂性和同样茫然的深度,竟然都只存在于俗不可耐的性爱当中。当天晚上,我被这个新发现的事实给震住了。 22 时序进入八月,御堂静香首次把我介绍给“特别的客人”。 晚上九点半,我在日比谷线的广尾车站下车,一手拿着影印来的地图,一边沿着有栖川纪念公园前进。从公园的树上落下来的蝉鸣声,像隧道一样笼罩着我。 我的目的地是成于元麻布的中国大使馆旁边的小旅馆。我没有搭计程车。对当时的我而言,到平常鲜少前往的地区工作,在来回的途中慢慢散步是一大乐趣。 旅馆彷佛隐身于悠静的住宅区似的盖在隐密的地方,通道上的树木后面远远地可以看到入口处的白色灯光和门房的身影,没有霓虹灯或招牌,只有在门廊的上方用斗大的生了铁锈的英文标示著名称。 我穿过旋转门走进大厅,里面的气氛跟我就读的建于战前的大学讲堂非常类似。大理石地板已经略微磨损,只有脚踩下去的地方好像罩着土尘似的凹陷下去。室内的空气有一种沉重的时代感,可能是喷漆的墙壁长年来吸取的湿气所造成。 左边的大厅里摆着老旧的、感觉还相当不错的黑皮革沙发,约有一半坐了人,大部分都是中年以上的男女。我大概是现场最年轻的人吧?我坐在可以看到连接挑空二楼的阶梯沙发上,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但是我要先去习惯那个地点的空气,这是男妓工作中很重要的一步。 到了约定的十点,那个女人从楼梯的中央走下来,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 她将长度均一的头发自然地盘起来,露出宽广的额头。三宅一生设计的黑色绉折衣就像舞台装一样,而让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那优美的仪态了。她走到楼梯中段时停下脚步,挺起胸膛,环视着四周,彷佛要把整个大厅都尽收眼底一般。一看到我,就轻轻地点点她那尖尖的下巴。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等着她走过来。 当我们之间距离二公尺远的时候,我看到她的上臂像体育选手般充满了肌肉。 “坐下来。你就是御堂小姐那边来的男孩子吧?” 我站着轻轻地低下头。 “我叫阿领,请多指教。我该如何称呼您呢?” 她快速地将我从头到尾打量了一番,然后依然保持着严肃的表情,只有嘴角微微漾起笑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