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真是久违了!”宇多山英幸在沙发上坐下后说,“哎呀,看到您精神这么好我就放心了!” 坐在他对面的男人艰难地蠕动着干涩的嘴唇说:“我真的显得那么精神吗?”金丝眼镜里边的小眼睛在无力地眨着,“我已经久违‘精神’这个词啦。我想,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变卖东京的家产搬到这里来。” “这个……哎……” 不经意地向后梳拢着的漂亮的满头白发,充满智慧的方额头,长长的脸颊和尖尖的下巴,微微隆起的鼻梁……这就是眼前的这位老绅士宫垣叶太郎。在宇多山看来,这一点和他去年春天见到他时没有太大的差别。不过,他的脸色确实不太好。感觉脸颊和去年相比显得更瘦削,眼窝深陷,已没有以往的那种犀利的眼神。 “身体状况不太好”这已成为近两三年来宫垣的口头禅。 每次宇多山见到他时都能听到他的这类话。然而,尽管这样,他却很讨厌医生,无论别人怎么劝说,他就是不听。 “看来,您的身体状况还是不大好啊。”宇多山表情严肃地说。 宫垣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动着,淡淡地说:“简直是差极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接着说,“我已经认了。生老病死,人皆然之。我年轻时曾说过‘我不想活那么大年纪,倒是死在别人前边才显得优美’这样的豪言壮语,如今到了这把年纪,就更不能反悔。我压根就不想破什么长寿记录。” 宇多山笑着附和说:“是啊。”但他内心当时不由得感到有一种不祥之兆。他感到宫垣话中的那种近似自嘲的情绪比过去似乎更加严重。 作为东京著名出版社“稀谭社”责任编辑的宇多山,既是侦探小说作家宫垣叶太郎作品的热心爱好者,又是他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宫垣叶太郎出道是在1948年,那年他21岁,当时正处于战后侦探小说的复兴期。长篇小说《冥思中的诗人之家》是他的处女作。他的这部作品甚至让当时的一位文学泰斗赞叹说:“这是一部有深度、具挑战性的佳作,简直不敢相信竟出自一个20出头的新人之手。” 自那以后,宫垣一直坚持每一两年发表一部小说。其中部分原因是因为他父亲是个大资本家,他用不着“为了生活”而写作。但这也促使他不断写出佳作来,一时间他的作品几乎席卷了日本整个推理小说界。他从“社会派”推理小说的夹缝中突围出来,构筑出了他独特的地位。 尤其是十年前他50岁那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华丽的没落》,堪称是宫垣侦探小说的集大成之作。人们盛赞说,他的作品是日本推理小说史上的金字塔,堪与《黑死馆杀人事件》的作者小栗虫太郎、《黑暗的仓库》的作者梦野久作和《废墟上的供品》的作者中井英夫三大巨匠齐名。 宇多山常想,宫垣可以称得上是当今推理小说界的无处不在的大家。人们从来不认为他是受大众支持的所谓的“流行作家”,但很少有像他那样超越流行时代,拥有狂热“追随者”的推理作家。 《棒槌学堂》 他那独特的显得有些卖弄学问式的作品世界、格调高雅的文体和具有深度的人物形象,甚至还受到纯文学作家的赞赏。尽管如此,他依然坚持“推理”,从不离开“推理”半步。宇多山特别喜欢他这种近似孩童的固执劲。 官垣常说:“正因为是推理,所以更要把作品写得合情人理。”他热爱侦探小说,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几乎达到了固执的程度。从他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昔日江户川乱步的影子。 《华丽的没落》发表后,他致力于自己主办的推理小说专业杂志《奇想》的编辑工作,同时把精力放到了发掘新人上。然而,就是这样的一个人,突然有一天处理掉他的大本营——东京的房产,移居到了他父亲的故乡丹后——那是去年4月的事了。 离开东京前,他曾对宇多山说:“对于上了年纪的我来说,这个城市太吵闹了,人和信息太多。归隐故里,静度余生,现在正当其时啊。” 他还宣布,《奇想》都委托给了其他人,他已经不想写小说了。哪怕是小短文也不要找他写了。这对于宇多山来说是晴天霹雳。因为,在杂志编辑部工作一段时间后,他刚刚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盼望已久的文艺出版部门。他正要说服这个大家写一部长篇小说。恰在这时,宫垣却要投笔归隐。 “你来看我可以,工作的事免谈。”前天在电话里和他约时间时,宫垣也没忘记把这句话讲在前面,“随笔什么的也恕难从命。这一点我去年离开东京时不是已经再三强调过了吗?” 和其他类似的人一样,在私生活方面宫垣相当固执和乖戾。尤其是停止发表长篇小说后的这几年,他显得异常固执,甚至让交往多年的编辑也摸不着头脑。宇多山想,也许是由于失去创作的活力,他自身感到焦急不安吧。 宇多山在电话里小心谨慎地说:“好的。我知道了。”他不想破坏对方的情绪,“这次不谈工作,就是好久不见您了,想去看望看望您。而且正好赶上新年回家,顺便去一下。” “噢!我想起来了。你老家是宫津吧?” 宁多山的老家是京都府宫津市。继承了家产的哥哥在靠近著名风景区天之桥立的地方开了家旅馆。他每年的孟兰盆节或春节至少要回老家一趟。从他老家宫津市再往丹后半岛里面走一段路,就是宫垣现在居住的TX X 。 他从哥哥那里借来一辆车,把一起回老家的妻子留在家里,只身一人开车去宫垣现在的家。宇多山担心冬天的山路不安全,因此选择了沿海边的国道,绕了一大圈,路程不到两个小时。地上到处是雪,所幸路况不错。 宫垣现在的住宅名叫“迷宫馆”,是十多年前宫垣在这里建的别墅。当初,宫垣的确是把它作为别墅使用的。有一段时间,每到盛夏,他都会来这里住上一段时间。当时,宇多山曾多次应邀来这里做客。这座建筑物果然不虚此名,走廊千回百转,有如迷宫一般,十分奇妙。初次来时怎么也找不到路。每当这时,宫垣就像调皮的孩子一样开心地观察吃惊的来客作何反应。 面无表情的女佣送来了红茶。宇多山边往红茶里加糖,边故作不经心地问宫垣说:“老师,您真的不想再执笔了?”虽然在电话里他已经答应不谈工作,但出于编辑的职业本能,他内心深处还是希望这位“无处不在的大家”能再次拿起笔来。 “哼!你到底还是为这件事来的。”他原以为宫垣会大发雷霆。没想到,他看上去并不十分生气。他皱了一下眉头,从桌子上的雪茄烟盒里拿起一支雪茄叼在嘴上。 “您的年纪还远没到封笔的时候么。即使单单为了给近来不景气的推理文坛打气,您也无论如何……” “不要再说这些强人所难的话!”说着,宫垣点着了嘴上的雪茄,“我已经写不下去了!” “这怎么可能呢!先生您还……” “你太抬举我了。那个叫班塔印的人说得对。一个作家不可能写六部以上的优秀侦探小说。你知道我近40年来究竟写了多少吗?光长篇侦探小说就足足超过他说的两倍还多。”宫垣闭上眼睛。烟把他呛得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嗽完后,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手里的雪茄说,“去年春天,我已在自己心里告别了过去。当时,我觉得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写至少能让我自己满意的长篇小说。时至今日,当时的那种心情丝毫没有改变。” “可是,老师,我觉得您是否过于低估自己了呢?” “你也这么罗嗦!我原本就是一个意志很软弱的人。例如,哎!宇多山君,我少年时代曾有过强烈的杀人愿望,想亲手杀个人瞧瞧,可结果到现在也没能实现。我写杀人的故事写了几十年,也许是所谓的代偿行为吧!”说罢,他使劲掐灭并未抽几口的雪茄,眼睛直盯着宇多山看。宇多山刚要开口,他马上打断宇多山,“啊,刚才说的都是玩笑话。的确……嗯,我是变软弱了。要说,侦探小说就是我的生命,能写的话我想一直写下去。不过,我不想在这里写一些无聊的东西坏我宫垣叶太郎的名声。我的这种想法越来越强烈。既然这样,还不如痛痛快快地封笔不写好。” “是啊……” 在这一点上,宇多山的心情很复杂。假如能在这里拿到宫垣的稿件,那么这就是他作为编辑的一大功劳。但是,如果真像宫垣自己所说的那样,他已经没有能力写出名副其实的宫垣风格的作品的话,那么,首先这是对他这个宫垣推理小说崇拜者最直接的背叛。 《棒槌学堂》 “你不要那么左右想不开。”宫垣刚才那种严厉的表情缓和了下来,“你还不知道我吗?也许过一段时间心情会发生变化。这不,眼下我正在秘密构思一件事情。到时候一定会跟你打招呼的。” 听到这话,宇多山不由得提高了嗓门问道:“您的意思莫非是说正在为一部新作打腹稿?” “你真是个讲实惠的人啊!”宫垣苦笑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红茶说,“不谈这个了。宇多山君,当初可不是这样约定的呀。” 听到这话,宇多山倒不好意思起来。他躲开宫垣的视线,装做若无其事地巡视起房间里的布局来。房间呈正方形,地面上铺着象牙色的地毯。墙壁是凝重的砖色。中间是他现在正坐着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沙发。宫垣把它叫做弥诺陶洛斯厅。 房间的最里边靠墙摆放着餐具柜。柜子上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很精美的长着两只大角的水牛头。大概为了和这个房间的名字相协调吧。弥诺陶洛斯是希腊神话中的牛头人身的怪物。 传说它住在克里特岛上的米诺斯迷宫里。这个用怪物命名的房间位于迷宫馆的最深处,黑色水牛头上镶的玻璃眼球在房间灯光的照射下闪着光,仿佛是活的一样,透出对冒失的来访者的敌意,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压抑。 “噢!我想起来了,”宫垣说,“还没最后定下来。还是先告诉你一下吧。” “哎?哎……” “你怎么了?一脸的惊恐。” 宇多山不好意思说是因为墙壁上的水牛眼睛吓人,就含混地摇摇头。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这个家里举办一个小型的生日聚会,也就是过一个60岁的生日。到时候请你务必来,如果方便请你夫人也一起来。” “这个……好,我一定来。”如果是两三年以前,把人请到家里聚会,对独身一人的宫垣来说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经常把一些年轻作家和编辑请到家里一起喝酒。 “反正我还会给你发请帖的。希望你提前安排好你的工作。” 宇多山看着宫垣毫无表情的脸问道:“还邀请其他人吧?” “我还没想好,不过人数不会太多,基本都是你认识的人。” 宇多山在脑子里搜索着他所熟悉的人的名字。这时宫垣又说:“说不定还可以给你介绍一个很有意思的男人。” “您说的是……” “去年年底,因为一件小事认识了一个九州的什么寺院的人。他说他排行第三,反正见面就知道了,你肯定会感兴趣的。” “哎!” “那,怎么样?你轻易不来,吃了晚饭再走吧。厨师就是刚才那个阿姨。你不要看她那个样子,菜做得还是不错的。” “啊,不,您不要误会。”宇多山看了下手表说,“我妻子现在在我老家。她现在正怀着孕,我不太放心。” “是吗?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宫垣那白色的眉毛又拧到了一起。宇多山也知道宫垣讨厌孩子,但不这样说,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拒绝的借口。 宇多山郑重地低下头道歉说:“实在抱歉,请您原谅。” 而宫垣则一本正经地说:“没关系。”说着又点上一支烟。但抽了两三口后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只好把烟掐灭。 两个人又闲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宇多山起身告辞。 宇多山不清楚眼前这个作家的身体状况究竟如何。但他清楚,这位作家内心深处还有创作的热情。可以说这是他此行的一个收获。但,宇多山当然不会想到这是他和活着的宫垣的最后的交谈。 第一章 应邀去迷宫馆 1 “到底是春天了,海水的颜色和我春节回来时看到的完全不一样。”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大声说。 宇多山面带笑容。他很欣赏妻子这种无优无虑、带有孩子气的口气。她比宇多山小七岁,不过,毕竟今年也33岁了。他顺着妻子的视线看了一眼右边宽阔的若狭湾。 的确和三个月前看到的大海大不相同。太阳的颜色不同,微微晃动着的海水的蓝色不同,浪花的白色也不同。 “不过,我还是喜欢冬天的日本海,颜色虽然暗一些,但使人感到有一种深度。宇多山,你觉得如何?”结婚已经四年了,但桂子仍然叫自己的丈夫“宇多山”。 宇多山心想,大概到了夏天,自己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后,妻子就不会这样称呼自己了。他在考虑如何回答妻子的问话。 “提起冬天的大海,我首先想到的是可怕。我堂哥就是在我上小学时掉进大海里淹死的。说是去海里钓鱼,可转眼之间就被大海吞没了。” “噢,记得你曾经说过。” “好像是说过。” 4月1日是星期三。这天下午,宇多山带着妻子桂子前往宫垣叶太郎的迷宫馆。和年初一样,还是走沿海边的178号国道。这次也是开从哥哥那里借来的汽车。 正好两周前他接到宫垣叶太郎的秘书井野满男寄来的信,信中邀请他参加宫垣叶太郎64大寿的生日聚会。请柬上说,定于4月1日下午4点在迷宫馆举行生日聚会,晚上住宿计划安排在迷宫馆,请他出席,具体事宜请他与井野联系。 关于生日聚会的事,春节见宫垣时,宇多山曾亲耳听他说过。因此,他事先已经对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了调整。何况邀请函中还动员宇多山携夫人一同前往,因此宇多山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请。 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曾向他引见过自己的妻子桂子。因此,桂子对宫垣并不陌生。而且,桂子目前处在怀孕的稳定期。惟一让宇多山放心不下的是参加生日聚会的人数。 虽然宫垣说过人数不多,但他还是觉得要是人数太多,带桂子去就不太合适。虽然桂子性格并不怎么内向,但她多少有些怕见生人。何况目前桂子身体处于一个特殊的时期,生人过多对她是不利的。不过,当宇多山和平时住在东京的井野满男通过电话后,他的顾虑差不多全打消了。因为,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告诉他说,包括他们夫妇在内,参加者计划是八人。而且,这些人桂子差不多全都认识。 “哎!还有多远呀?”大概是看够了车窗外面的景色,桂子打了个哈欠问宇多山。 “还有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再往前走一点就是丹后半岛的顶端——经之呷了。” “宫垣先生住的这地方也太偏僻了。虽说上了点年纪,但也不至于离开东京来这么个地方,我实在是理解不了。” “这里是他父亲的家乡。” “那也不至于这样,”桂子还是感到难以理解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 “他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喜欢寂寞’。” “他独身了一辈子,又不喜欢孩子,真是个怪人。” “他是有点怪,但并不是个坏人。” “这我懂。他住在东京时,我也曾去过几次,每次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说话。” “那是因为他好像很喜欢你呀。” 桂子不好意思地笑着说:“是吗?”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他就不感到寂寞吗?”停了一下,桂子又说,“不过,先生年轻时很风流啊。” “好像是的。”宇多山想起过去曾多次听到过关于宫垣的风流韵事。 听说宫垣年轻时是个很吸引女人的美男子。即使过了中年,如果他有这方面的念头,估计找个女人也应该不成问题。但到底是上年纪的人了,近年来很少听说他在这方面的传闻。 “他就没有一个想娶的女人吗?” “这个么……”宇多山眼前忽然浮现出三个月前所看到的宫垣来。他轻叹了一口气。他感到,要形容现在的宫垣,无论如何也得用“孤独老人”这个词;而以前宫垣在东京时,宇多山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一旦过起隐居生活,毕竟还是寂寞啊。”桂子说。 “不然他也不会把我们叫到这里参加生日聚会呀。今天来的人全都是先生平时喜欢和器重的人呐。” “是啊!” 宇多山从侧面看着妻子的脸,把井野满男在电话里列举的人名又复述了一遍:“须崎昌辅、清村淳一、林宏也、舟丘圆香,还有鲛岛智生。这五个人你不是也见过吗?” “对,他们不都是作家吗?” “鲛岛是评论家。” “都差不多。你等等——我记得他的笔名是……” 桂子微微闭上眼睛,用食指点着自己白白的额头把五个作家和评论家的笔名依次说了一遍。 宇多山刚才说的名字全是他们的真名。他们都是宫垣主办的杂志《奇想》的新人奖获得者,写作时都使用笔名。但他们的“师傅”宫垣叶太郎却不喜欢用笔名。宫垣曾说过,如果笔名仅仅写在纸上,那倒也罢了。但在日常生活中也彼此用笔名称呼,就实在让人不敢恭维了。 《棒槌学堂》 而宇多山则赞成使用笔名。他觉得对于编织脱离现实的梦幻世界这个职业来说,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假面具的。如果宫垣讨厌笔名仅仅是出于个人的喜好,那倒也罢了;但他不是不喜欢某个笔名,而是对笔名这一形式持否定态度。宇多山对这一点感到很难理解。他甚至认为,也许是因为宫垣坚持用自己父亲给自己起的名字,故而以此来要求年轻人。 总之,由于这个原因,包括责任编辑,他的弟子们在“师傅”面前从不用笔名相称。这在他们中间已经成为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一、二、三、四……”桂子在扳着手指头嘟嚷着数人数,“哎!”她瞅了瞅开车的宇多山说,“不是说,连我们两个在内,来参加聚会的人一共是八个吗?那另一个人是谁呀?” “这个……”宇多山拿起仪表盘上的香烟说,“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不是什么作家或编辑,好像是什么寺院的和尚。” “和尚?”桂子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春节我去看先生时,他是这样告诉我的。说是个很有意思的人,我也一定会喜欢他的。” “哼哼!” “有个把新面孔出场也不错嘛。” “那倒也是。哎!不行!宇多山!” 给桂子这样一说,拿着打火机刚想点嘴上的香烟的手又放了下来:“对不起,差点犯错误。”桂子怀孕期间在她的房间里是不允许抽烟的。 “那,咱们休息一下吧。哎!那是经之呷吗?”右前方突出到海中的不太高的山顶上,隐约可见一座白色的灯塔。宇多山点了点头,在路边把车子停了下来。 2 白色的公路护栏为大海勾勒出了一条海岸线。海水拍打着瘫卧在岸边的黑色岩石,那声音非常悦耳。风还带着冬天的寒意,但和煦的阳光照在衣服上使人感到暖融融的。 宇多山切实感受到了春天的来临。他已经许多年没有在这样的季节来这个地方了。 他吸了口香烟,面对大海用力伸了个懒腰。像这样置身于明媚景色之中,宇多山感觉似乎能够理解逃离喧嚣拥挤的东京,而来到这里的老作家的心情。 这时,从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他以为是桂子从车上下来了,没想到听到一个低沉的男人的声音。 “哎……对不起!” 宇多山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一个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后。 “实在抱歉,我有点困难想请您帮忙。” 说话的男人年纪比宇多山还年轻,大概有三十六七岁。身穿一件蓬松的黑毛衣和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脸色微黑而瘦削,中间长着一个稍微带钩的鼻子。眼窝深陷,眉毛很浓。男子眯着眼鞠了个躬说:“请原谅,我吓着您了。”这个男子是个瘦高个,当他弯下腰时,身材矮小的宇多山才可以平视眼前的他。 宇多山很客气地问眼前这个男子:“您发生了什么事?”他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看是否有可疑之处。 男子用手拢了拢自己蓬松的头发,不好意思地朝公路上指了指,说:“我的车抛锚了。”公路的前方有一处弯道,左侧的岩石挡着了视线。但隐隐约约看得见红色汽车的尾部。 “是轮胎破了,还是别的什么故障?” “不是的,好像是变速器失灵了。” “噢,那就麻烦了。” “想请人来修理,可附近又没有电话亭。我束手无策,已经在这里呆了老半天了。您能否把我带到一个有电话的地方?” “原来是这样啊。”说着,宇多山又重新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乍一看,这个男子颇令人起疑心。但从他的言谈举止上看,并不像个坏人,而且还使人产生好感。 “没问题,请上车吧!”说着宇多山朝自己的汽车走去。他看了看手表,现在是下午2点50分,离规定的时间还早。 桂子从汽车里下来,歪着头问道:“哎!发生了什么事啊?” “说是汽车抛锚了。” “实在对不起!”男子边举起右手跟桂子打招呼,边看自己的手表。只听他嘟嚷着说:“这怎么办呢?!” “你是否有什么急事?” “是的,和人约好的,4点钟必须去一个地方。” “噢,你是说4点钟?”时间和宇多山他们的一样,“那你要到什么地方啊?” “要到一个叫Tx x的很僻静的地方。” 宇多山吃了一惊,于是停下来重新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男子来:“莫非……你要去的地方是作家宫垣叶太郎先生的……” “你是……”男子也停下脚步,一时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一脸茫然地回过头来看着宇多山。 宇多山急忙解释说:“是不是我说错了?” “不不!正是你说的那个地方……噢……我明白了。”男子很亲热地笑着说,“我们要去的是同一个地方?!” 宇多山点点头,表示同意地说:“好像是的。” 接着宇多山又自我介绍说:“我叫宇多山,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个是我妻子。” “这真是巧合。我叫……” 今天接到宫垣邀请的人中,只有一个是宇多山不认识的。 “莫非你就是那个和尚?可是你怎么看也不像个和尚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气氛愉快了起来,因此口气也轻松了许多。 “是从宫垣先生那里听说的吧?”男子笑着把名片递了过来,“我叫岛田洁,请多关照!” 宇多山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个可供休息的接待处。两个人商量了一下,决定暂且把出故障的车拖到那里,请那里的人代为保管。岛田打算先搭宇多山的车按时去迷宫馆。 给接待处的负责人交代一番后,岛田坐在了宇多山的车子的后排座位上。这时已经是下午3点半了。宇多山把车子发动起来,心里想大概4点钟能够准时到达吧。 “哎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了。否则,宫垣先生特意邀请我,结果迟到好几个小时,先生肯定会不高兴的。”看样子岛田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他主动和宇多山攀谈起来,“你刚才说你是稀谭社的编辑,那么你一直负责宫垣先生的作品吧?” “是的。我和宫垣先生前后已经交往了快20年了。” “噢!那么你知道不知道华没?” “华没?”宇多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词,有点茫然。 “啊!请原谅。” 岛田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宫垣先生的那部大作,叫《华丽的没落》。” 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桂子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啊,原来是这样。人们私下是这样称呼那部作品的啊!” “这我也不太清楚。不过,至少在喜欢宫垣作品的学生中间好像是这么叫的。大学的神秘俱乐部里有我认识的人。” “那么,你也是宫垣作品的铁杆爱好者吧?” “说哪里话,我哪称得上什么铁杆爱好者。怎么说呢,反正比在寺院里帮他们念经文要感兴趣多了。” 宇多山心想,虽然岛田看上去不像和尚,但看来的确是哪个寺院的和尚。 这时,桂子问岛田说:“您是怎么和宫垣认识的?” 岛田低声回答说:“我不过是他作品的一个爱好者。他的作品无论是短篇小说还是随笔,我都读。哎呀!我想起来了,‘宇多山’这个名字,我好像多次在书的后记里看到过。是不是?宇多山先生!” 《棒槌学堂》 “我深感荣幸。”从汽车的后视镜里看,岛田显得很天真,表情看上去很愉快,“我听说你和宫垣是去年年底偶然认识的,具体是因为什么事啊?” “这怎么给你解释好呢?”岛田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好,停了一下说,“原来我的确是宫垣作品的爱好者,去年认识他本人。怎么说呢,是不是可以说是房子给牵的线?” “房子?你是说迷宫馆?” “对!是迷宫馆。”从后视镜中可以看出,岛田在说这句话时表情很严肃。 岛田问宇多山说:“你听没听说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他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名字,但一下子想不起来。 岛田在静静地观察他的反应。 “我知道。”桂子拿开放在腹部的手说,“我在一本什么杂志上看到过。记得他是建筑师什么的宇多山这才想起来,他也在什么杂志或报纸上看到过中村青司这个名字。此人已经去世,是个很古怪的建筑师。他也曾看到过此人亲手设计的建筑物。而且…… “你是说那个中村青司啊!”宇多山在琢磨岛田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么个名字,“那么,莫非……” “看样子你并不知道啊!”岛田究竟出于什么目的提起这个人的名字呢?也许是一种自然的巧合吧。只听见岛田很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我们现在要去的迷宫馆,也是这个中村青司设计的。”╭══════════════════════════════╮║ 《52book爱书网》收藏整理 欢迎到《52book爱书网》一起交流 ║║------------------------------------------------------------║║ 更多免费TXT、EXE电子书请到 http://70 ║║------------------------------------------------------------║║ 该TXT小说下载自 《52book爱书网》 http://52m║╰══════════════════════════════╯ 3 从Tx x村的边上往山脚走,这里只有一条很狭窄的土路。穿过郁郁葱葱的灌木丛,终于到了宫垣的家。从开放式的铁栅栏进去,左首有一片供停车的空地,空地上停着两辆车。 一辆是宇多山曾见过的宫垣的黑色奔驰,一辆是老式的白色卡罗拉。按道理,除了宇多山,今天来的客人中没有自己开车来的。莫非除了计划中的八个人之外,还有其他人来?他们下了车,沿两旁栽满松树的小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宫垣的房子。 桂子指着一堆岩石似的房屋吃惊地问宇多山:“那是大门吗?怪吓人的。” “这不正是宫垣先生所喜欢的吗?” “嗯!不过也太小了点。那里面是迷宫吗?” 这也怪不得桂子。因为,眼前这座楼房看上去的确不大:宽不过四米,每层楼高约两米多一点,就像用石头堆砌起来的祠堂。两侧的石头矮墙外边是一大片平地,从远处看显得很煞风景。 身后的岛田说:“噢!夫人是第一次来啊?” “是的。” 岛田给她解释道:“那是整个楼房的大门。” “光有一个大门吗?”桂子用手拢了拢头上的短发,看着走在身边的宇多山说,“这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说,迷宫馆的主体建筑在地下。” “在地下?” 大约十年前,宇多山第一次应邀来迷宫馆时,才知道迷宫馆是建在地下的。当时,他首先想到的是,以前在联邦德国旅行时参观过的暴君路德唯希二世的“维纳斯洞穴”的入口。 三人沿小路朝大门走去。 这时,他们才看清楚大门那边的面貌:地面的面积近800平方米,周围是石头围墙。这里是地下迷宫的屋顶,是由若干个金字塔形的小屋顶构成的。每个屋顶高约一米,周围是用钢条固定起来的厚厚的玻璃窗,乍一看去整个屋顶呈青黑色。灰白色花岗岩的门呈方形,青铜的格子门里边是两扇对开的石门(很可能是用水泥仿制的)。门框的右前面有一座齐胸高的大理石像。石像上半身是人,下边有四条腿。这是但丁他们错误地理解为“牛身人头”的希腊神话中的怪物弥诺陶洛斯的形象。 “哎!你把手伸进它嘴里看看。”宇多山指着石像的脑袋对桂子说。 “你说什么?”满脸狐疑的桂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你就不要问那么多了,先把手伸进去看看再说嘛!” 怪物的脑袋上有一张英俊青年的脸,它张大了嘴,好像在呼喊什么。桂子战战兢兢地把右手伸进它嘴中。她“啊”了一声,回头看着宇多山说:“你是说这个?” “对!是它。” “这可以拽吗?” “对,可以。” 看到这里,站在后边旁观的岛田说:“噢—我说是什么,原来是门铃啊!” 这是宫垣最拿手的把戏,他把大门门铃的开关安装到了弥诺陶洛斯像的嘴里。过了一会儿大门里边的石门打开了,从里边走出来一个老年女佣,宇多山三个月前来这里时曾见过她。 宇多山上前介绍说:“我是宇多山英幸,这个是我妻子桂子。还有,这位是岛田洁先生。” 女佣迟疑了一下才说:“噢,是吗!”说着她打开了石门外边的格子门。看样子她已经不记得宇多山了。 女佣面无表情、声音沙哑地对三人说:“请进!” 也许眼前这个“老女人”只是看上去老。她身材矮小,身体微胖。桂子已经是小个子了,可这个女佣比她还矮。看着摇摇晃晃朝地下仓库似的房子里走去的女佣,宇多山觉得她太不懂礼节,这使他想起了《巴黎圣母院》里的丑男人。 石门里面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两侧的墙壁全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天花板由直径约两米的环形有色玻璃构成。天花板中间的枝形灯没有打开,冷清的大厅里只有透过彩色玻璃照进来的微弱的自然光。 “其他几位都已经来了吗?” 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女佣转过身来依然答非所问地说:“请!” 对面有两个门,正中间的门是通往主体建筑的入口。和大门一样,是青铜格子门。右边的小门是木制的,可能是仓库什么的。三人跟着女佣进了中间的门。只见眼前是一个笔直宽敞的阶梯,阶梯一直通到地下。阶梯上铺着地毯,走上去一点声音也没有。 身后的桂子小声说:“这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阶梯呀。” “对!”岛田也附和着说,“去年,我初次来这里时,看到这个建筑使我深受感动:这才是华没的作者应该住的地方,这才符合中村青司这个名字……” ——中村青司。 再次从岛田嘴里听到这个名字,宇多山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不祥预感。 宇多山的脑子浮现出中村青司设计的“十角馆”、“水车馆”等楼房的奇妙的名字,以及所听说的在这些房子里发生的事件。 刚才,岛田说他和宫垣认识是房子给牵的线,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难道他仅仅是对建筑师中村青司感兴趣,进而知道宫垣的迷宫馆也是中村青司的作品之一吗?莫非还有其他更深的含义? 阶梯的尽头又是一个不太大的大厅。藏青色的地毯,灰色的石壁,高高的天花板上昏暗的灯光,越发使人感到这里像个地下仓库。正对面是紧闭着的两扇大门。门的边缘是木质的,呈黑色,中间镶嵌着带花纹的原色玻璃。 女佣把门打开。里边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使人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女佣往旁边退了一步对三人说:“请进!” 宇多山带头往里走。 这时,突然听到有人痛苦地呻吟着喊道:“救命啊……”几乎是同时,有一个人从右侧死角处向宇多山肩膀上倒了过来。 宇多山惊叫着退了回去,桂子也吓得尖叫起来。倒下的人由于失去了支撑,屈膝倒卧在了地板上。 “哎呀!清村?!”看到趴在地毯上的人的脸,宇多山紧张起来,随身带的包也掉到了地上,“这是怎么回事?” 桂子用袖子挡着脸问宇多山:“什么?你说什么?” 倒在地上的脸色微黑的男人——清村淳一——又痛苦地呻吟着说:“救救我……”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看到宇多山呆站在那里,岛田从后面跑上前来,摇了摇清村的肩膀问道,“你感觉怎么样?坚强些!” 清村微微睁开眼,看到眼前弯着腰的岛田,他转动了一下无神的眼睛,看着呆若木鸡的宇多山说:“宇……多山君……”清村的嘴唇在颤抖,嘴角上沾着红色的戮稠物。 (血?) (怎么会有血?……) 看到眼前的清村和他嘴角上的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一阵眩晕。 中村青司所设计的楼房充满了惨剧。十角馆、水车馆莫非这次轮到迷宫馆了? “岂有此理!”宇多山大声喊叫着,绕过倒在地上的清村往大房间跑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4 呈L形的大房间向右侧展开,应邀而来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坐在那里。衣冠不整脸色苍白的宇多山一走进房间,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朝他集中过来。 房间里有鲛岛智生、舟丘圆香、须崎昌辅,没看到林宏也。但此时的宇多山无暇顾及这些。坐在左前方沙发上的鲛岛智生拿开叼在嘴上的雪茄烟,举了举手说:“你好!好久没见面了。”接着若无其事地说,“听说夫人有喜了,预产期是什么时候啊?” 宇多山感到很狼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装着没听见鲛岛智生的话,惶惑不安地回头看了看门口:身穿绿色开襟毛衣的清村还趴在地板上。蹲在旁边的岛田不解地朝这边望着。 宇多山转过头来冲着房间里的人问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须崎昌辅蜷缩在右首靠里的躺椅上,背后的墙上镶着一面大镜子。听到宇多山的间话,他显出一副与己无关的表情,重又看起放在膝盖上的书来。 坐在正面桌子旁,手撑着下巴看着宇多山的舟丘圆香这时站了起来。她身穿黑色连衣裙,脸上化着浓妆,嘴上涂着红色口红,显得很漂亮。 “宇多山君,你好!”她那若无其事的表情和背后发生的事情形成极大的反差,越发使宇多山感到恐惧。 舟丘圆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清村,说:“行了,清村,别胡闹了。有的客人是第一次来,你这样做是不礼貌的。” 听了这话,宇多山才好不容易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不知道此时该作何反应才好。他缓和了一下紧张的表情,回头看了看门口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宇多山话音刚落,躺在地上的清村突然站了起来,把旁边的岛田吓了一跳。清村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上的红色的戮稠物,爽朗地笑着说:“对不起!不过,我的演技还不错吧?” “我说你不要这样做。你真像个小孩子。” “好啦!好啦!没关系。” “恶作剧做得有点过火了。我特别不欣赏你这一点。” “舟丘小姐,你这话讲得也太过分了。” 看到清村和舟丘两人在争论,宇多山说: “哎呀!我中了你们的圈套了。” 岛田站起身来,两手抱着后脑说:“今天好像是愚人节嘛。” 清村淳一看到岛田,就说:“嗯,原来是寺院的老三呐。可是你并不是和尚嘛。” “是的。我不过是逢盂兰盆节、春分节或秋分节帮帮我家老爷子的忙而已。” “那你平常都干些什么呢?” “平时是游手好闲啊。” 看样子,清村淳一对自己4月1日的滑稽剧取得成功感到很满意。上了当的岛田不但不生气,反而觉得很偷快。初次见面的两个人在桌子旁一坐下就攀谈起来。 “寺院是不是由你哥哥继承啊?” “不,这个目前还很难说。” “你的意思是说……” “说起来这是家丑:老大目前去向不明。他名字叫勉,年前去了海外,从此杳无音信,再没回来。” 这事对于他的家族来说是个很严重的问题,可岛田说起来却像讲笑话似的。清村做了个往外摊手的动作说:“这问题可就严重了。” “而且,我二哥也丝毫没有继承寺院的意思,目前所做的工作也基本上和寺院没关系。” “那你二哥到底是做什么的呢?” “他所做的工作不能说和在座的各位毫无关系,每天都是杀人啦,偷盗啦什么的。” “噢,这么说你二哥是……” “是大分县警察局刑侦一科的警察先生。” “噢,这的确不能说和我们没关系呀。” 清村淳一,现年30岁。四年前获“奇想新人奖”,从此步入文坛。他的获奖作品《吸血森林)是以干练的手法描写神秘题材的佳作。他身材修长,面目清秀,使人一看就觉得是个痛快干脆的好青年。然而宇多山知道,清村淳一并不简单。 宇多山和桂子在沙发上坐下来。坐在对面的鲛岛搭话说:“上了当啦。我第一次看到宇多山君那么害怕呀。” “哎呀!实在是不好意思。” “他特地从厨房弄来西红柿汁抹在嘴上,真拿他没办法。不过,到底是演员,演技就是不同一般。” 听说清村是演员,桂子感到很新奇地问宇多山:“哎呀!原来清村是演员呐?” “好像在一个叫什么‘暗色天幕’的小剧团里呆过。不过现在已经不干了。” “噢。不过,我也吓了一跳。” “太突然了。” “不过,你不觉得那个老保姆很不简单吗?”说着,桂子又看了看左边那个门。那个门通着厨房,老保姆刚刚从那里进去。 “她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不会是老年痴呆吧?” 鲛岛苦笑着说:“她就那么个人。除了做工作以内的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问。宫垣先生好像就喜欢她这一点。刚才那个恶作剧已经是第二次了。” “噢。”宇多山往后仰了仰身子,苦笑着问鲛岛,“那么,您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不,我不是第一个来的。清村君比舟丘小姐迟了一步,是第三个到的。” “那,须崎先生呢?” 《棒槌学堂》 须崎昌辅,现年41岁,是今天到场的宫垣叶太郎的“弟子”中最年长的。他擅长写以中世纪欧洲为背景的严肃小说。但他写作速度太慢,编辑们对他都敬而远之。 鲛岛小声说:“清村君也不看对象。须崎君好像很生气,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那倒也是。” 宇多山回头看了看须崎,只见他仍然坐在躺椅上看自己的书。他那瘦小的身材再配上咖啡色的毛衣,越发显得驼背。他带着黑边眼镜,脸色苍白而显神经质。宇多山想像他对清村的“出色表演”是怎么个害怕法,但怎么也想像不出来。 “林君好像还没到嘛。” 已经快4点半了。听了宇多山的话,鲛岛只是一言不发微微地点点头,然后抽出一支香烟。桂子的眼睛一直在瞧着他手里的香烟。宇多山刚想请鲛岛尽可能不要抽烟,还没等开口,鲛岛已经意识到了,于是,评论家关掉了手中的打火机。 宇多山低头道歉说:“实在对不起!” 鲛岛笑着朝身穿白色孕妇装的桂子说:“据说抽烟会使早产率升高。预产期是不是6月啊?” 桂子回答说:“是8月。” “那太好啦。是男孩还是女孩?听说事先可以用超声波检查出来。” “不,我们不想查。” 宇多山问鱿岛说:“你身边的洋儿好吧?” “啊,谢谢!他还好。” 虽然评论家嘴里这么说,但显然脸色有点变化。洋儿是鲛岛惟一的儿子,今年九岁。宇多山曾见到过一次。洋儿一出生就是严重的先天性痴呆,身体也不怎么好,按理现在应该在哪个疗养院接受治疗。 “看样子身体在逐步恢复。这孩子一直都是一个人带的,所以我很担心他心理上的创伤。” “真不容易啊。那个……” 宇多山感到自己提起了一个不该提起的话题,于是就转了个话题说:“宫垣先生还没露面吗?” “是啊。”说着,鱿岛把香烟放到了口袋里,“我是3点左右到的。还没看到宫垣先生。” “是吗?这有点不大对头呀。” 这时宇多山想起了外边停车场上的汽车:“鲛岛先生您是怎么从东京来的?” “我昨晚乘新干线到京都,在京都住了一晚,今天早晨从京都到这里的。” “从京都到这里是乘火车吗?” 鲛岛不解其意地扬了扬粗眉,看着宇多山说:“那当然啦。你这是怎么了?” “在座的还有哪位是开车来的吗?” “我想没有。须崎应该还没拿到驾驶证,清村君和舟丘小姐说是从火车站乘出租车来的。” “果然如此。”宇多山抱着双臂,考虑着另外一个可能性。 “那个保姆是否住在这里啊?” “不是。我听宫垣先生说,她住在村子里,她自己的家里。” “那她是否开车来呢?” “这个嘛—” 这时,鲛岛也似乎明白了宇多山的意思:“你是说停车场里的那辆卡罗拉车吧?” “对,我在想那到底是谁的车。” “其实我也感到有点奇怪。角松——就是那个保姆,她叫角松富美,我记得她是从家里步行到这里的。” “步行?”桂子插话说,“那可是很远的。” “我听说如果遇到雨雪天,她要么住在这里,要么宫垣先生开车送她回去。” “大概是吧。” “这么说,就只能认为是……”说着,宇多山不由得朝周围看了看。 这时,舟丘圆香走过来问宇多山:“你们说什么,怎么了?” 看样子其他人已经听到他们三人的谈话了。 舟丘圆香,现年30岁,和清村同岁。人虽然长得小巧,但却长发披肩,非常性感。五年前初出茅庐时,人们曾对这个年轻貌美的女作家给予了极大的关注,但其后她好像一直为缺乏创作活力所困扰。 “我们也说不清。我们在讨论停在外边的那辆卡罗拉到底是谁的车——好像不是我们中间哪个人的车。” “不是井野君的吗?” 鲛岛说:“他的爱车应该是序曲。” 舟丘模棱两可地耸了耸肩说:“那,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人来吗?” “好像是。” 这时,保姆角松富美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给大家送茶来了。角松富美把茶放在岛田和清村面前的桌子上,便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宇多山想问问她另一个来客是谁,但看到她那冷淡的态度,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时,大房间里响起了清脆的钟声,好像是大门口的门铃。正要进厨房的角松富美朝门口走去。 舟丘瞧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清村说:“是林君来了!” 果然,清村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笑嘻嘻地朝厨房跑去。肯定又是拿西红柿汁吓人去了。 林宏也是几个作家中最年轻的一个,今年27岁。人长得很瘦小,待人和气,一看就是个柔弱的男人。清村的“恶作剧”对他来说是再合适不过了。舟丘一脸无奈地说:“他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真是瞎胡闹。” 5 林宏也头发乱蓬蓬的,胡须也不剃,穿着件肥大的大衣走了进来。他是名副其实的“第三个牺牲者”。这样,应邀的客人都来齐了。大家喝着角松富美送来的茶,等待着迷宫馆的主人露面。 然而,客人们从4点等到了5点,仍然不见宫垣出来。连他的秘书井野满男也没有出现。 宇多山说:“不会是井野君没来吧?” 鲛岛否认他的话说:“我来的时候他曾出来过一次。” “当时他说什么了吗?” “不,他什么也没说。不过,现在想起来,他当时好像有点慌慌张张的,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莫非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 “比方说宫垣先生的身体状况不太好。” 宇多山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个月前,宫垣说他身体状况“最差”时强装出来的笑容。 鲛岛也担心地说:“的确有这种可能。” “上个月月初我刚刚应邀来过。当时也感觉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 在宇多山的印象中,鲛岛智生是一个做事总是脚踏实地的文艺评论家。在今天到场的五个人中,他是最受宫垣信赖的。 他们两人曾在这座房子里围绕侦探小说的问题谈了整整一个夏天,成为了广为传扬的佳话。鱿岛比须崎还小三岁,今年38岁。听说他是最早认识宫垣的。十年前,在第一届“奇想新人奖”评论部,鲛岛受到宫垣的高度评价,并以此为契机走上了文艺评论这条道路。此前他在东京都的一所高中教数学。 鲛岛中等身材,人也不胖,面部轮廓清晰。如果再穿上一件白色衬衣,一定会使人感到他年轻时是个美男子。 宇多山说:“春节我看望他时,感到他精神很不好。” 鲛岛压低声音说:“上个月我见他时也是那样。他说他上年纪了,甚至还谈到了死后的事情。” “什么?死后的事?” “是的。他还提到了设置‘宫垣奖’的事情。说打算把他的遗产全部作为‘宫垣奖’的基金。” 有关“宫垣奖”的事,宇多山以前也曾听宫垣谈起过。就像江户川乱步设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学奖一样,宫垣也毫不隐瞒地声称要用这种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这个世界上。 “把全部遗产作为基金,那金额可不小啊。” “是啊。他在东京还有一部分土地,加在一起,按眼下的价格有十几亿日圆,也许会更多。” “哎呀!那么多钱啊?!”一旁的桂子睁大了眼睛说,“他就没有一个亲戚吗?” 宇多山说:“应该没有。” 桂子调皮地笑着说:“如果大家都争着继承这么一大笔钱的话,说不定会出人命的。” “也有这种可能。” 5点多,房间右边的门开了。宫垣的秘书井野满男终于从里边走了出来。 “非常抱歉!让大家久等了。”井野的声音清晰而有质感,整个房间的人都听得到。他身穿笔挺的灰色西装,略显稀疏的头发梳成三七式的分头,使人感到他是个严肃认真的人,“出现了意外的事情,刚才一直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所以耽搁了这么久,实在抱歉。” “意外的事情?”自宇多山来到这里,这是离门口最近的须崎昌辅第一次开口说话,“是不是出事了?” 井野点了点头说:“是的。” 说着,他慢慢地看了一下屋子里所有的人,然后垂下他那一双小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宫垣先生今天早晨自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