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儿子什么关系都没有。昨天整个东京整夜未归的男人比比皆是。儿子只是昨天晚上刚好没回家而已,那又能说明什么呢?没错,什么也说明不了。什么意义都没有。儿子已经是大学生了,偶尔晚上不回家,在外面过夜也是正常的事情。大概是考完试以后和朋友们一起喝酒欢闹去了吧。雅子心里其实十分明白,儿子三个星期以前大学的考试就考完了,他最近也不像和朋友有过什么联络,再加上今天他虽然早上十点才回来,但是身上却一丁点酒味也闻不到。雅子拼命想把这些东西赶出自己的脑袋,但是却无论如何也办不到。那个孩子本来就不怎么喜欢喝酒,就算是参加同学聚餐也会很早就回家。他也没有多少朋友,这么说来,他到底为了什么才在外面过夜呢?还有就是那孩子今天早上回来以后一直扭过头去躲着我,看都不看我。难道是儿子有了女人?他和女朋友在宾馆开房住了一个晚上?所以才因为怕受惩罚而不敢面对我吗?这种掺杂个人感情的想法反而让她回想起了发生在宾馆里的连续杀人案。雅子本来打算不去看任何和这个连续杀人案有关的新闻,但她还是从早晚的八卦节目以及丈夫买的周刊杂志中对案情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两个受害者之间并没有什么共通点。第一个受害者只有乳房被凶手切除,但到了第二个受害者的时候,凶手把她的下腹部都切开了。然后是刚刚发表的一个事实,警方在第二个受害者被杀的案发现场的垃圾桶里找到了凶手留下的八厘米摄像机专用录像带的玻璃包装纸。警方将这一线索发表之后,周刊杂志也好电视媒体也好,都进行了数轮颇具色情暗示的报道。比如说:“噩梦再现?!”“杀人魔录下行凶过程!”“犯人是个摄影爱好者?”等等……是说八厘米摄像机吗?雅子不知道之前的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凶手用的是VHS(Video Home System的缩写,意为家用录像系统。通常被称为大英寸格式)还是八厘米录像带,但她听说最近八厘米摄像机已经相当普及,算不上什么稀有的东西了。就算我们家有一台八厘米摄像机,可是孩子并不是个摄影爱好者,也不会那么发狂一般地使用摄像机,况且他平时看普通录像带的频率也算不上异常。不是。绝对不是拿孩子干的。一定有一个连续女童杀人犯似的人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这个人不善于人际交往,整天沉溺在自己低级趣味的世界里,房子里装满了变态漫画和录像带。绝对是这样的变态犯下的罪行,只不过这次他宣泄性欲的对象不再是女童而已。我必须好好问问他为什么直到早上才回家。当然了,如果他果真和女孩过夜了,这种事大概是很难对我讲出口吧,只要他明白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那么他应该就会对我敞开心扉。然后我就会对他说,找个时间把她带回家吃个饭吧。只要她是个正经女孩,就算我不喜欢她,也不会说什么。反正他又不一定和她结婚,只要那孩子能够得到满足,我就没有什么必要开口反对。不,我一定得相信我儿子的眼光。他一定会给我带回来一个漂亮的女孩。1 三月 樋口“首先,我们有必要整理出这三起事件的案发日期、时间以及地点。”樋口点完东西后,拿起桌上摆好的餐巾纸,突然对薰说道。现在是三月四日晚上八点。岛木薰在看到第三起杀人事件的新闻以后,慌忙给樋口打电话。他们约好晚上在公寓附近的咖啡店汇合。薰今天并没有穿那套灰色的套装。她上面穿了一件毛衣,下面穿着黑色的牛仔裤。不过她那一头剪短了的头发还是让樋口想起她的姐姐。他避开薰的视线,从胸前的口袋里掏出钢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以下几行字。一月四日星期六晚上,新宿歌舞伎町二月三日星期一晚上,青山(六本木?)三月三日星期二晚上,横滨本牧高速入口附近“我们现在只有这三个线索,虽然这其中没有什么规律性可言,但由于我们无法使用人海战术,所以我们必须想方设法从这当中找出凶手最有可能现身的地方以及凶手最有可能作案的时间……对了,你有没有想到些什么?”樋口问道,他想试探一下薰的能力和意志力。薰好像对这略显唐突的问题感到有些惊讶,沉默片刻,看了一会儿桌上的餐巾纸,开口说道:“首先,犯人是隔了一个月才又出来犯案的吧。但作案地点很不规律,时间上也不规律。第一起案件正好在正月,如果按特例处理的话,那么后面的两起就是案发在平日。”看来脑子不算笨。当下的社会上不会自己独立思考的年轻人越来越多,因此,对于能把自己简单的想法表达得清清楚楚的薰,樋口还是感到比较满意的。但他只是点了点头,继续发问道:“那么,凶手是如何展开行动、如何挑选行凶对象的呢?”“从姐姐的例子来看,凶手应该不是姐姐认识的人,因此我觉得那天晚上凶手应该是碰巧与姐姐在闹市的大街上相遇的……”薰明显有些犹豫,不单单是因为没有自信,而是因为她不愿再一次回忆起姐姐的事情。“那昨天的案子呢?”“我不知道。”薰实话实说。樋口打算再开导一下她。“凶手是在哪里遇到受害者的,他是怎么把她带走的,为什么要带她去横滨呢?”薰沉思片刻,终于抬头说道:“用车。他开车载着受害者,然后假装送她回家!”樋口点点头。她的结论和他自己的结论不谋而合。虽说他心里很明白这个结论不一定就是事实真相,但是他认为最有意义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从侧面肯定了他的推测。“我也是这么想的。有很多人会开着车从出租车乘车点长长的队伍前经过,看看有没有机会泡妞什么的。有很多女性控诉说上了那种车之后会有很不幸的遭遇。但是,在那种长队里等了一个多小时却只来了几辆出租车,加上自己的前面还排着好几十个人,这时候,如果一位彬彬有礼的男性开着一辆外表美观的车子停在你的面前,表示愿意送你回家,相信很多女性会高高兴兴地坐上去吧。从你姐姐对他放松警惕来看,凶手绝对是一个面相善良彬彬有礼的男子。或许是个奶油小生也说不定。”“但是……这么说来,前面的两起案子也是……”“不是。前面的两起案子和这个还是有区别的,凶手是从第三起案件才开始开车作案的。虽然我们不清楚他为什么要开车,但是不能排除凶手为了扰乱警方的调查而特地到其他府县作案的可能性。不过要是果真如此的话,那么凶手就是一个相当聪明的犯人了。”这时他们点的咖啡终于送上来了。樋口赶忙把餐巾纸揉成一团,两个人沉默不语地静静等着服务员离开。“这么说来……”薰首先开口问道。“什么?”“我……我们,究竟去哪里找凶手才好呢?”确实,这倒是个问题。要是我们有两个小组的话,倒是还可以一个小组去新宿,另一组去六本木,同时埋伏等着凶手现身。不过我们现在连这个最基本的也办不到。其实现在樋口自己也还没有决定好究竟应该怎么行动。他期待着从和她的谈话之中找到一丝灵感。“……昨天的案件里,关于受害者遭遇凶手的地点——虽然在我看来我们以后稍加打听就能知道——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有可能是在新宿。因为据说受害者的家在三鹰,由此我们可以推测受害者当时是错过了中央线最后一班电车,正在出租车站排队等车。排队打车的队伍应该很长很长。我认为应该就在那里,她上了凶手的车。这之后凶手大概邀请她一起去看跨海大桥,于是他们便去了横滨,在本牧找了家宾馆住下了。”“也就是说,凶手很有可能再次出现在新宿是吗?”薰向樋口确认道。“……也不能这么说。凶手第一次作案是在新宿,所以第二次他才会刻意避开新宿跑到六本木去寻找目标。所以如果第三起案件当真发生在新宿的话,那么凶手下一次恐怕不会再去新宿伺机作案了。或者,我们来换一种思考方式。或许凶手只是过着一种星期一在六本木附近,而星期二则在新宿附近的生活,或许他是个有工作的人,只是碰巧看到符合自己口味的女性才会去犯案而已。”“工作……凶手是个普普通通的上班族吗?”薰点出了问题的关键。“凶手有可能是个公司职员。只不过,我总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凶手应该是个时间上比较自由的人,比如跑外勤什么的。因为凶手作案的第二天也还是平常的工作日,凶手能在三更半夜开着车闲逛,然后和女人进宾馆开房,由此可知他所从事的工作再上午并不太忙,当然了,更不需要晚上留下加班了。因此凶手不是个个体商户,就应该是……”樋口停了下来,因为这是一个出人意料的推测。“不是个体商户就是什么?”薰催促道樋口决定说出他的推测。“凶手不是个体商户,就应该是学生吧……”果不其然,岛木薰大惊失色。樋口抢在她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觉得凶手十有八九是个二十来岁的人吧,往多了说,大概也不会超过三十五岁。如果第三名受害者果真像我们推理的那样上了凶手的车,那么说明凶手与受害者的年龄应该不会差太多。凶手就算不是学生,但是现在到处都有那种不在一个地方好好工作、整天到处乱晃、游手好闲的家伙吧。在我看来,凶手大概就是那种人。”“您的意思是,凶手是飞特族吗?……嗯,说不准真的是呢。”飞特族的人认为,身上只要有钱就应该痛痛快快地玩儿,要是钱花光了只要打打零工就好了。飞特这个词是专门给这群无聊的家伙起的一个无聊的名字。这些轻浮的家伙在经济不景气的时候倒还能生存下去,但他们有没有想过,要是到了不景气的时候他们到底靠什么活下去呢?不景气的时候,就连公司里的正式员工都有可能会被裁员,就算想努力工作也找不到工作。他们到底有没有想过这些呢?恐怕肯定没有想过吧。他们根本不明白工作的重要性,也不会明白生存的重要性,因此他们才会若无其事地夺走他人的生命。就像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家伙,他绝对不是一个努力工作的人。他从小就被娇生惯养,还没开始赚钱就能开上高级轿车到处闲逛,还没有学会做人的规矩就长大成人。这种人一旦心情烦闷或者焦躁不安的时候,就会转而袭击女性、迫害无家可归的流民。虽然他们的行为每每导致受害者死亡,但是由于他们根本就不理解生命的意义,所以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罪恶感。樋口把这个念头切断,注视着薰继续说道:“如果基于上述的信息来思考,我觉得最为可行的方法应该是这样:首先我们每周的星期一去六本木,其他时间则去新宿、涩谷、六本木等年轻人比较集中的地方。……薰小姐,接下来就是你的决定了。你也有自己的工作,所以不太可能每天都去吧……”“我已经辞职不干了。”薰干脆地回答道。“辞……辞职了?为什么?”樋口惊讶地回问道。“当然是为了抓到凶手了。现在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把杀死姐姐的凶手捉拿归案。因此,如果樋口先生您不介意的话,我愿意每天都和您出去。”樋口发现,岛木薰在回答他的时候,双眸之中已经再也找不出一丝阴霾。大概是即将要开始的行动让她慢慢跨过了心中的罪恶感吧。而此时此刻,樋口也感到自己正在慢慢找回那本来丧失已久的生之欲。这几个月以来,萦绕在樋口胸中那没完没了、无处发泄的愤怒和空虚,难道只能用自己原本的工作——追捕犯人——来消解吗?樋口虽然觉得并非如此,但是他却知道,自己还是一个刑警,这种已经透到骨子里的习性大概到死都不会改变吧。“你太心急了。”樋口本来想对薰说一句大概这个意思的话,但最后还是忍住了。如果决定要追查凶手,就不能半途而废。薰没有打算用工作的空当来行动,这种做法说不定反倒是好的。“好吧。不过,我并不打算急着从明天就开始行动。从至今为止的这几起案子之间的间隔来看,凶手大概不会立刻就上街去寻找下一个目标。我觉得与其明知道做无用功而去浪费时间,倒不如去多收集点信息。”“……不管做什么,请您尽管吩咐。”樋口点了点头,现在他非常清楚,岛木薰是发自内心地想抓住凶手。第二天,也就是三月五号,樋口决定先集中精力攻击敌人的弱点。樋口带着薰去拜访一位现在某大学任教的教授。教授同时是一位精神科医生,樋口以前经常拜托他帮警方做一些精神鉴定,因此与他还算熟识。因为现在学校放假,樋口向校方确认了一下,被告知教授现在一般待在研究室里。教授名叫竹田信,是一位精通犯罪心理学的专家,樋口在退休前受他指点良多。樋口心想,他跟我差不了几岁,现在差不多也该退休了吧。他一边想着,一边推门走进研究室。研究室里弥漫着旧书的味道,春天的午后阳光从窗口射进来,将扭曲的窗影映在地板和沙发上。“樋口警部,真是好久不见了。”竹田教授看上去很高兴,喜悦的眼神透过眼镜的镜片闪烁着。他把他们让到合成塑料沙发上坐下。教授下身穿一条斜纹软呢西裤,上身穿着高领毛衣,外面披着一件咖啡色条绒夹克。就算考虑到年龄因素,他的这身打扮也让人觉得有点邋里邋遢,好在他的那头灰发打理得有板有眼,再加上欧美人般棱角分明的面孔,整个人看起来相当时髦而有型。樋口觉得自己站在他的面前一比,显得似乎比他年长十岁。“……你什么时候……我记得你应该没有女儿啊。”教授看见穿着一身套装的薰,问道。“难道说,这位女士是刑警?”“不是的,她是岛木小姐,现在帮我做一些类似秘书的工作。”樋口这么向教授介绍道,薰则按照事先商量好的那样,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自动铅笔,向教授微微一笑。“秘书?”教授重复了一遍。“没错,实际上我最近想试着写本书。”“写书?”教授更糊涂了,又重复了一遍。“是啊,我想写一本类似犯罪实录那种的书。有人问我要不要把之前接触过的案子都详细地写出来,不过到时候能不能顺利出版我就不知道喽,毕竟现在上了年纪,我其实就把它当成一个乐子。”“这么回事啊,原来如此。这挺好的嘛,真的挺好……那么,你打算以哪个事件为主呢?”可能是预感这个对话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教授大大咧咧地往沙发里一坐,问道。“说实话啊,我想主要写点变态犯罪和猎奇犯罪的内容。要写那些东西,当然要先找教授您请教一下才能动笔。”“原来如此。不过啊,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上你的忙。”教授虽然嘴上这么说着,但却一脸兴奋地摘下眼镜,从口袋里掏出眼镜布,像磨镜子一般起劲儿地擦着镜片。教授只要一聊到猎奇犯罪就兴奋无比。他的这一串开讲前的准备动作,樋口在这之前不知道看了多少遍。“现在外面炒得沸沸扬扬的连续杀人事件,教授您想必也有所了解吧。我想啊,如果可能的话,我打算在书的最后加上有关这一事件的章节。”樋口尽可能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教授点了好几次头。“啊啊,那个案子啊,我现在也算是正在协助警方办案呢,确实是一件非常有意思的案子啊。”真不愧是个学者啊,樋口心想。一开口既不说“过分”,也不说“难过”,而是来了一句“有意思”。“那么关于这个案子,您能不能说一下您的看法呢?反正就算要出书也得过些时日,您要是觉得不方便我不会提及您的名字。”“不用,登不登名字的不碍事。让我好好想想啊……我忘了是昨天还是前天来着,那家伙又作案了是吧。我到现在还没有听到任何和第三个受害者有关的消息,我只能跟你说一些以前的资料以及我提供给警方的关于前两起案子的分析,你觉得可以吗?”“好的,拜托您了。”教授戴上眼镜,手指压着嘴唇想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话。他早就把樋口一开始说要写书的事给抛到脑后去了。看上去教授似乎因为能随便跟人讨论自己喜欢的话题而高兴得不得了。不过,这也正是樋口选择咨询这位教授的原因。不管怎么说,编造出一个要写书之美的借口实在是太容易被人识破了。“英国有一名杀人犯叫克里斯蒂,你知道吗?”教授一副教育学生的口气说道。樋口心想,真是和以前一点都没变啊。“叫克里斯蒂是吗?我就知道阿加莎克里斯蒂……”“什么啊!我说的是约翰·雷吉纳尔多·克里斯蒂。1953年3月,警方在他家的墙里以及地板下发现包括他的妻子在内的四具女尸。他家的后院里也挖出两具白骨。根据克里斯蒂本人交代,他趁妻子不在家的时候,把妓女引到家里,把她们勒死以后埋在后院。1952年12月,他用长筒袜把妻子勒死,几个星期以后,又杀死了一个妓女。然后在十天以后又杀死一个。转过年的三月,他又杀掉一个。最后警方趁他在伦敦大街上瞎逛的时候,逮捕了他。“教授稍停了片刻。樋口和薰听得聚精会神,不敢插嘴打断。”警方在这些妓女的血液中检验出一氧化碳,阴道内也检验出精液。据克里斯蒂交代,他让妓女们到他家里,拿出酒招待她们,让她们坐在躺椅上。然后他会把之前拉至附近的煤气管的栓子拧开。待到她们意识不清的时候,他再把她们勒死,然后奸尸。由于受害者不是妓女就是他妻子,他如果只是想跟她们做爱的话,根本没有必要杀死她们,警方据此判断,他可能在性功能方面有些障碍,估计只能和意识不清的女人发生性关系。怎么样,听完这个之后你有没有什么灵感?……您是说这次案子的凶手也有性功能障碍吗?估计是这样吧,他大概就是个这样的男人,没法和活着的女人做爱。我向警方仔细问过受害者尸体的状况,凶手的病态已经病入骨髓了。凶手在杀死正月的那位少女之后,把她蹂躏得阴道粘膜破裂,身上也被毁得体无完肤。上个月的那位受害者可能也遭受了一样的虐待吧。”樋口感到身边的薰被吓得有点喘不过来气,他用余光瞄了她一眼,只见她连握着自动铅笔的手都在不断颤抖着,手上的皮肤变得没了血色。报纸和电视等媒体都没有报道凶手的奸尸行为。不报道涉及近亲乱伦、奸尸等禁忌的消息显然是新闻界的常识。大概薰不知道新闻界的这种默契吧。樋口开始觉得把薰带到这里或许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是,薰这时却开始开口发问。“可能,您说的可能是什么意思呢?”薰的声音有些发颤地说。教授似乎没注意到这一点,耸耸肩,答道:“因为尸体的阴道不见了啊,所以警方没法调查,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被凶手强暴。”薰发出一阵喘息的声音,脸色变得一片苍白。教授总算注意到了她的反应,稍带歉意对她说:“哎呀,真不好意思啊。这些东西对小姑娘来说太刺激了吧。”“……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问道。“够了。薰小姐,你到外面去吧。接下来我一个人就够了。”樋口说道。听到尸体的阴道不见了,樋口自己也极为震惊。他一直以为凶手只是把尸体的下腹部切开而已。“不行!我……我有义务知道姐姐临终的状况,我必须听完,算我求你,请让我留在这里听完。”“姐姐?”教授问道。似乎这位教授十分擅长鹦鹉学舌的本事。樋口知道事到如今只好如实坦白了。“……她……她名叫岛木薰,是第二位受害者岛木敏子的妹妹。”“这个这个,实在是……”教授慌慌张张地,不知道应该再说点什么才好,只是眼珠子滴溜溜地乱转。“教授,实在是太抱歉了。说实话,我自己也并不是不认识受害者。我们两个只是想替死去的敏子小姐做点什么,想来想去,觉得还是应该先向您请教一下。”“哦。”教授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倒是没有对自己被骗一事而大为光火,而且好像对薰的遭遇颇为同情,稍微偷偷看了一眼她。樋口看了看教授,又看了看薰,反复观察了片刻,觉得今天应该还可以继续问下去,于是接着开口问道。“您要是知道的话,能不能具体地告诉我们,有关岛木小姐……呃,也就是第二名受害者,她遭受到了凶手怎么样的虐待?我们目前最多也就掌握了一些从新闻报道里听来的消息。”教授忧心忡忡地看了看薰,但是在看到她刚毅的视线后,便慢慢地开口说道:“……那个,其实她和第一名受害者一样,好像乳房被凶手切掉了,两个都是。另外,凶手把她的下腹部剖开,将生殖器……不单单是外生殖器,连体内的生殖器官也一同被凶手切下带走了。而身体的其他部位几乎没有什么大的外伤。”虽然樋口从野本对他的描述的状况联想起了他之前曾经见过的被刺得体无完肤的尸体。但是,如今看来,好像这两者并不能混为一谈。樋口记得之前有两个犯人,他们作案的时候虽然已经杀死了受害者,但是由于害怕死去的人再次复活过来,所以才会拿刀一次又一次地向着尸体刺去。不过,这一回的凶手却和他们不同,如果要打个比方的话,他简直就是一名可以冷静地实施“外科手术”的狂人。突然之间,一个疑问涌入樋口的头脑之中,他向教授问道:“那种外科手术似的犯罪,凶手如果不具备任何医学知识的话,能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地实施呢?”“哎呀,这个我就说不清楚了。但是,负责受害者尸体司法解剖的医生对我说,他觉得凶手多多少少具备一定的医学知识。凶手可能是个医生,要么就是个医科学校的学生,只是他的手术做的实在是不怎么漂亮。不过话又说回来,只用一把切肉刀就想干净漂亮地完成那个手术,我想就连医术高超的医生也没有这个把握吧。”薰呜地发出一声呻吟,手颤抖着把用来速记的自动铅笔放在笔记本上,然后又颤抖着捂住胃部和嘴。她的脸色比刚才更显苍白。想必她是听到“切肉刀”这个词以后联想到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吧。樋口原本想开口说什么,不过薰对他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打断教授。“……没关系,不要管我,请您继续。”薰的喉咙一边轻轻地抖动,一边咽着唾液,拼命地压抑着体内的呕吐感。樋口觉得已经不需要再问有关尸体的情报了,比起这个,他更想听一听专家给出的有关这个凶手的犯罪心理像。“那么,我想请教一下教授,您对作出此等行为的凶手的意图及其人格有什么看法?”教授陷入了沉思,并未马上作答。他之前已经对警方陈述了自己的意见,可见他现在思考的只是应该用什么样的词句对樋口和薰说明。“……我之前也说过了,凶手不能和活着的女人做爱……至少他在和活人做爱时无法获得性满足。凶手大概患有心因性阳痿吧,这可能是因为一些身体缺陷——比如生殖器太小啦,身高太矮啦,或者是长得太丑了等等——而产生的某种自卑感所导致的结果。但有很多案例表明,某些时候周围的人并不认为是什么缺陷的身体特征,当事人自己却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有重大缺陷,从而产生了自卑感。……当然了,这些东西大概对调查没什么直接帮助吧。”自卑感这种东西,不管什么人,心里多多少少都会存在着一些,只不过人们内心自卑感的强烈程度只有自己心里知道。就算能够确定凶手患有阳痿,也不能要求医生向警方提供阳痿患者的名单。这么说来,教授说的这些确实对调查起不到立竿见影的作用。“那么,您能不能推测一下凶手的年龄、职业以及他的家庭环境?”“我觉得推测凶手的年龄几乎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去还不会射精的小学生以及躺在床上动不了的老人,凶手可以是任意一个年龄段的男性。还记得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的案件吧,警方在凶手被捕之前推测凶手可能是一个中年男子,谁知等到真凶逮捕归案的时候却发现,凶手只是一个二十来岁,比实际年龄还要幼稚的年轻人……但是,如果硬要我给出一个参考范围的话,我觉得凶手的年龄很可能在二十五岁到五十岁之间。其实把范围缩短到这个程度,我心里还是多少有点保留意见的……”“接下来是凶手的职业,这里的臆测成分就更多了。假设凶手患有心因性阳痿,那么他应该是个教养较高的人,首先,阳痿在知识分子中的发病率很高,再考虑到凶手摘除受害者生殖器的手法,因此我敢肯定凶手十有八九是一个知识分子。对了,警方判断,凶手大概在犯罪现场用录像机录下了犯罪过程,这件事你们知道吗?好像现场还遗落下了录像带的包装纸。当然了,由于很多情侣都会录下自己亲热的过程,因此要说这些包装纸是之前在这个房间里开房的情侣留下来的东西也不是不能成立。不管怎么说,我们先假设这就是凶手遗留下来的东西,那就说明凶手的经济状况是不错的。另外,我们还要考虑到凶手并不是挑选休息日前一天的晚上作案,也就是说,凶手很可能不是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教授的这些分析和樋口想的基本一致。“那么您对凶手的家庭环境有什么看法吗?”樋口率先催促道。“……嗯,他应该不是一个人住吧。因为要是这样的话,他就不会甘冒被人目击的危险特地跑到宾馆去作案。他大可先在自己家里把尸体处理好,然后再随便带到什么地方一埋了事。我想他可能是住在别人家里什么的,没法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把女人带回家。”樋口对这种一般性的理论在疯狂的变态杀人魔身上是否适用表示严重怀疑。难道凶手就不能是一个在单间高级公寓里过着富裕生活的学生吗?如果凶手只是不想把漂亮的房间弄得满是血污才到宾馆去作案的话……“不好意思教授,我说的家庭环境不是指这方面,而是在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哦哦,知道了知道了。……当然了,凶手的家庭肯定存在着一些问题。我觉得要么凶手的父亲有问题,要么凶手就是在一个单亲家庭成长起来的。总而言之,凶手无法达到性成熟状态。关于这个我只能推测这么多了。”教授接着又说道:“我们再分析一下凶手的作案手法吧……我觉得凶手之所以切下受害者的乳房,原因有三种:第一种可能,凶手把乳房视为玩赏的对象;第二种可能,凶手把乳房视为憎恶的对象;最后一种,以上两种情况都不成立。”“要是他把乳房作为玩赏对象,我觉得凶手可能把乳房割下带回家,也有可能是吃掉了;乳房要是憎恶的对象的话,这么说虽然有些古怪吧,我的结论是凶手不但无法和活着的女人做爱,而且无法和任何有乳房的女性做爱。也就是说,只要受害者身上有乳房,凶手就无法获得性满足,因此他才将受害者杀掉,切掉乳房以后再进行奸尸。凶手说不定有点同性恋倾向呢。怎么样,你觉得哪个更有可能?”教授的双眼散发着兴奋的光芒。面对他的提问,樋口感到很困惑:首先,他根本没有办法理解凶手的变态心理,其次教授说得极为兴高采烈,让他觉得教授其实心里早有了答案。“……要我说的话,我觉得您最开始说的那个最有可能。既然警方在犯罪现场找不到受害者的乳房,那么认为是被凶手带回家也是自然的事。凶手不需要的东西,应该会在案发现场发现。”“是啊。就是这样嘛。就是这样。”教授好像被樋口抢了要说的话,略带遗憾地表示同意,然后又重新振作,继续说道:“然后就是最后一种情况,既不是玩赏对象又不是憎恶对象的情况。凶手估计是因为一个完全不同的理由才把乳房带走的。”完全不同的理由——樋口简直无法想象。“加拿大有一个名叫韦因·波特恩的男人,他对女性的乳房有着一种异常的迷恋。他在做爱时会勒住女人的脖子,并狠狠地撕咬乳房,以至于会在上面留下清晰的齿痕。结果他先后杀死了三个女人。由于警方在受害者身上发现了有力的证据——他留下的齿痕,结果他被判处终身监禁。其实我们也可以这么想,本案的凶手可能是为了消灭自己留在乳房上的痕迹——也就是齿痕——才把乳房切掉带走的。当然了,凶手可能有更为现实的理由,不过这就不是我研究的范畴了。总之,我认为第一种假设最有可能,凶手很可能是以玩赏为目的将受害者的乳房带走的。”樋口这才发现教授或许只是纯粹为了“好玩儿”才给出了这么多假说。虽然教授说到一半的时候让他觉得确实是这样的,但是到了后半部分他又觉得可能并非如此。教授接着阐述自己的分析。“第一名受害者在死后遭受了数次性侵犯,可是她的体内并没有检测出精液的痕迹。但是案发现场找到了安全套的外包装纸,想到这一点的话,那么受害者体内没有找到精液的事情也就不奇怪了。因为凶手在侵犯受害者尸体的时候戴着安全套。另外,警方在受害者持有的物品当中发现了同一品牌的安全套,可见安全套是受害者提供给凶手的。这一点非常重要。受害者在被杀之前曾经主动拜托凶手戴上避孕工具。也就是说,在凶手与受害者交合之前,少女与凶手接触、同意并打算与凶手做爱。”“在第二个受害者的血液当中,警方也检测出了很高浓度的酒精,从这一点来看,毫无疑问地,受害者当时肯定是烂醉如泥,不省人事。如果我们假设凶手与克里斯蒂一样,只是单纯以性交为目的的话,那他根本没有必要杀死她们。——根据某连续强奸杀人犯的供述,在勒死女性的瞬间,女性的全身肌肉会出现收缩和痉挛,这会带来比普通性交更加刺激的快感。据说他为了反复品味这种快感,一次又一次地在强奸过程当中将女方勒死。不过,我觉得克里斯蒂以及这回案件的凶手却不仅仅是为了品味勒死对方时的快感。再考虑到凶手似乎是为了玩赏才切下乳房的行为,凶手显然具有恋尸癖的倾向。”“恋尸……癖……”薰小声嘟哝道。她的脸色依然苍白,目不转睛地盯着教授。教授大幅地点了点头。“没错。恋尸癖,俗称为奸尸狂。也就是通过奸尸获得性满足的性变态者。”樋口扭过脸向窗户望去,窗外明媚的阳光下,年轻人有说有笑地步行而过。虽然屋内和外面只隔了一层薄薄的玻璃,但让樋口觉得屋内屋外仿佛处于两个世界一般。在这个充满欢笑之声的大学校园的一隅,我们却坐在这个霉味满屋的研究室里谈论着一群心里有病的男人。其实在这里谈论着那些病态的我们,心里何尝也不是正在病着,而且已经病得不可救药。不管是薰还是我,我们都病了——眼前这个教授大概也是。此时此刻,他们虽然正站在深渊的边缘窥探着那些人心里 无边的黑暗,但樋口还是打算冲杀进去追击到底。他明白,一旁正襟危坐的薰也不会轻易放弃。樋口不再去想其他,继续倾听教授的分析。“第二个受害者,她的外生殖器、阴道以及子宫都被凶手切除带走了。从凶手十分小心谨慎地将其摘除这点来看,凶手显然没有把这些象征着女性的器官视为憎恶的对象。也就是说,这些生殖器官和乳房一样,是作为凶手的玩赏对象才被带走的。只不过,凶手显然是在杀害第二个受害者以后才想到了将其外生殖器连同乳房一起带走的理由。或许他早在杀害第一个受害者的时候就打算这样做了,可能是时间上不允许,要么就是那时还没有想到切除外生殖器。不管怎么说,对凶手而言,乳房绝对要比外生殖器重要得多。”“我想情况大概应该是这样的:在第二起杀人案件的犯罪现场,警方并没有发现安全套的外包装袋或外包装盒,当然似乎也没有发现精液残留的痕迹。在凶手和受害者开房的爱情宾馆房间内设置有安全套自动贩卖机,但是机器里面的安全套数量并没有减少。因此,如果凶手像对待第一个受害者一样,对第二个受害者也进行了奸尸的话,我认为凶手应该是在受害者的体内达到了性高潮,把精液射到了受害者体内。但由于凶手没有使用安全套,精液留在了受害者的阴道以及子宫内。因此,凶手为了不在现场留下精液这个关键的物证,才会把受害者的阴道以及子宫一同切除带走。同样地,我们顺着这个思路来想,凶手切除受害者乳房的真正目的,大概也是为了湮灭齿痕这个关键的物证吧。”樋口不禁大叫起来。“开什么玩笑!就为了这种原因就……真是一个变态虐待狂!”但是,教授立刻否定了这一点。“不,他并不是大家所说的虐待狂。如果除去尸体上被切除的部分,尸体的其他部位可说是毫发无损。据现场的警员描述,凶手把受害者的衣物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一旁,尸体状况也相当整洁端正。这一点和虐待狂是不一样的。因此,虽然我们可以说凶手是为了不让精液留在现场才把受害者的生殖器切除的,但是我想,凶手之所以这么做,其中最重要的理由应该还是凶手本人想要把受害者的生殖器带走。”“……您的意思是,凶手是为了拿回家吃掉吗?”樋口皱着眉问道。教授摇了摇头。“怎么会呢,显然不是啊。他从尸体上盗走的可是生殖器官啊!他当然是为了做爱啊,拿那个东西不就是为了做爱的嘛。当然我是指凶手在自己家里和‘她’做爱啊。绝对是那样的。”薰捂着嘴突然跳了起来,手中的笔记本掉在桌子上,自动铅笔咔嚓一声从桌上滚落到地上。她想跑到走廊去,但是没有来得及。她跪在地板上,背对着樋口和教授,开始吐了起来。呕吐物落到亚麻油毡制的地板上的声音和着女人呜咽的声音,一起传到了樋口的耳朵里。薰一边吐着,一边失声痛哭。“真是过分……”樋口并没有走到她的身边,只是黯然站着自顾自地说道。“没错儿,实在是太过分了。”教授点了点头,“……那个,墩布让我给放哪儿去了?”2 二月 稔她躺在床上,慢慢地被他脱去身上的衣服。他则回头望着镜头。那乳房与他手中抚摸着的一模一样,他压在她的身上,自己的背部与臀部在镜头中闪现。画面中的两人不停地扭动,让人感到整个镜头也随之发出了颤抖。弹簧床发出激烈的交响,他的双手再一次感到了掐在她脖颈上的触感。青筋突出的肌腱,硬如橡胶水管般的气管。在飞上天国的那一瞬间,她紧紧缠绕住他的阳具。那感觉实在是太棒了。这一切的一切都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钻到被窝里躺下,一边看着录像带,一边把她的阴道从上到下套在自己的阳具上,然后用右手将其紧紧握住。瞬间,他回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切。他把录像的声音关掉,戴上耳机开始陶醉在音乐当中。那冷冰冰的阴道,在他身体的温暖与摩擦的感染之下,慢慢地恢复了生前的体温。他紧紧地握住它,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缠绕般的吮吸感。他便这样握住它包裹着自己的阳具,开始上下套弄,左手拿起她的乳房放在嘴上深情地亲吻着。录像带的镜头仿佛化作一条沾满唾液的舌头,在她死去的身体上发情一般地舔舐着。蒲生稔随着录像镜头的移动不断地欢悦、颤抖。那是一种令人幸福得落泪的肉欲快感。如果时间能像录像一样只按一下遥控器便停下来的话,如果不管何时我都能品尝到这甜美的一刻的话……阳具不停地推送精液的脉动,使她颤动起来,他的手也很清楚地感受到传自她肉体的激情。他把腰部支起,把自己从高潮当中解放出来……只不过,蒲生稔并没有如愿以偿地和它长时间享受这份爱情。还不到一个星期,仅仅和它相爱了两三次之后,它就变得腐坏不堪了。和乳房不同,可能是阴道里布满了更多的血管,包含着更多的血液吧。没有几天它便腐烂到凄惨而难以入目的地步,散发出来的冲天恶臭,让蒲生稔不得不在房间里拼命喷洒空气清新剂。他不得不把她腐坏的生殖器埋掉,埋到之前埋有绘里香的乳房的地方。没办法,他只好接受只有乳房可以爱抚的现实。他一边看着录像,一边不断地亲吻它,把自己沉浸到自慰当中。终于她的乳房也像绘里香的一样开始萎缩。即便他从母亲的梳妆台前胡乱抓来雪花膏一遍又一遍地涂抹在乳房上面,也仍旧不能挽回它的青春。最后,它完全变黑了。结果,到最后还依然留在他身边的,只有一盒被切成四方体的凄美记忆。只不过那份记忆也随着它的离去,犹如装着老照片的旧相册一般,让他睹物思人,不能自已。过去的那份爱、那份喜悦历历在目,让蒲生稔伤心欲绝。他越是回忆起和她共同度过的那些日子,便越是想转过身去,不再翻开这份令他心痛的回忆。有几个夜晚,蒲生稔一个人出神地看着录像带上的一情一景,不知不觉中竟然泪雨涟涟。为什么只让我来承受这样的痛苦?凭什么让那些头脑空空,不懂得何为真爱的家伙快快乐乐地生活?我体味到了真正的爱情,却因此不得不在痛苦的地狱中煎熬。这实在是太不公平了。难道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得不重复着这种找到真爱而又失去的生活吗?蒲生稔紧咬着双唇,他回忆起那个被母爱包围着的少年时代。那时候他是多么幸福啊!母亲是那么的美丽,美丽得让朋友们羡慕。母亲是他的骄傲。只不过……母亲岁数不大就生下了他。因此在学校组织公开课等活动的时候,他的母亲看起来最为年轻漂亮。她的皮肤非常白,有如晶莹剔透的象牙工艺品,即使是穿着一身朴素的和服,也不能掩饰她身体散发出的撩人魅力。不通性事的少年蒲生稔,早在青春期第一次遗精之前,就对母亲的裸体充满了无限的崇拜。每当他偷看到母亲的裸体,就会感到下腹部传来一阵胀痛。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代表了什么,但他模模糊糊地感到这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情,决计不能让母亲知道。他对朋友的母亲从来没有产生过类似的情感,对班上除了衣服和男生没什么区别的女孩子也没有一点兴趣。他曾经在玩“医生游戏”的时候动手扒掉过班上女生的内裤,但是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他不明白为什么一看到母亲的裸体,自己的小鸡鸡就会变硬。大概是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他记得自己好像被父亲狠狠地揍过一顿。现在他的脑海里还依稀记得父亲的拳头打在脸上所带来的疼痛,还记得母亲哭着劝阻父亲的身影。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被打的呢,蒲生稔已经记不起来了。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被父亲臭骂一顿呢,蒲生稔也记不起来了。从那时候起,他就被禁止和母亲一起洗澡了。他不喜欢和父亲一起洗澡,因此哭着哀求父亲。而父亲只是说了一句:“你不想跟老子洗,就自己一个人洗去!”当然,时过境迁,当初的那股情感早就变得淡薄。不过那时候的蒲生稔毫无疑问心里一直憎恨着他的父亲。他甚至说过“爸爸去死吧”这种话。但这个时候出手揍他的不是父亲,而是母亲。他一直以为母亲最疼自己,而不是父亲。他一直以为母亲心里肯定也憎恨着父亲。不知为何,他甚至一度认为要是父亲死了,母亲一定会高兴得不得了。当然事实并非如此。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罢了。原来母亲根本就不爱他。从那以后,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看到母亲的裸体之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什么感觉都没有。这天白天在家里,他看完录像带刚要倒带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了母亲的说话声。“稔,你在吗?”她不是应该不在家里的吗?!“啊,我在啊!”他慌忙把连接摄像机和电视的视频线拉掉,不等录像带倒完便按下按钮把它抽了出来,迅速放到裤袋里。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的房门早就上好了锁,其实根本不必这么慌里慌张的。但是,那种羞耻感的余味仍然让他浑身发烫。“你干什么呢?快点下楼喝点茶吧。”她一边说着一边咔嚓咔嚓地要开门进来。她已经发现我把门锁上了,肯定会在心里寻思我为什么大白天的要把门锁上。难道她发觉了我在房间里正在做着什么吗?难道我在房间里自慰的事情被她知道了吗?“稔?”“马上就过去!”蒲生稔一动不动地看着房门,这情形让他觉得近似恐怖。他如果现在去开门和母亲见面,母亲估计会从他的表情之中猜到他刚才的行径,而且说不好她还会闻到屋子里那股消毒水一般的精液气味。他一动不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门外传来下楼梯的拖鞋声。看来没事了。她已经到楼下去了。蒲生稔把溢满的垃圾桶上快要掉出来的卫生纸团狠狠地压了几下,取出空气清新剂来猛喷了两三下。没事,没人会注意的。他又按住喷头,向四周喷了良久。屋里充满了呛人的橘香型气味。他最后又按了一下。3 三月 雅子在一堆打好包准备拿去换卫生纸的杂志里面,雅子找到了刊有这个案子报道的杂志。她生怕被家人看到不好解释自己的行为,因此总是趁着家人不注意,把杂志带进自己的房间。凶手先将受害者强奸,之后将其勒死,或许这样还不足以满足凶手,他最后还把受害者的一双乳房切除带走。这些消息雅子原本就已经知道了,她接着往下看,隐隐约约地发现原来还另外发生了一起比她想象得还要残忍的案件——凶手剖开了那个被警方认定为第二个受害者的女性的下腹部除此之外,杂志还报道了几个含糊其辞的目击证词。在第一起案件发生的宾馆附近,有人目击到一个身高中等、体型适中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与一名少女一起走进宾馆;在新宿出租车站,有人描述说看到第三个受害女性离开排队等车的队伍,钻上一辆白色轿车。肯定不是,我那孩子虽说看上去有点显老,但再怎么显老也不至于看起来像三十岁的人吧。虽说我加那辆车子是白色的,但也不是他们说的那种。雅子想起了那件连续杀害女童的案件,围绕着那个案子的种种含糊其辞的证词立刻掠过她的脑海。那个时候,目击者对凶手使用的车辆的描述到最后被发现简直和凶手的座驾风马牛不相及。……对了,那个晚上,我们家的那辆车有没有停在车库里呢?雅子实在记不起来了。那辆车本来是丈夫专用的,不过最近孩子没事也会经常开出去玩。虽说雅子在外面碰到突然下雨的时候,也会请家人开车去车站接她。但她一没驾照,二来对车子也没兴趣。杂志上还刊着这么一则匿名报道:“凶手集中攻击受害者的乳房以及下腹部,从这一点来看,我觉得凶手明显对女性怀有相当的憎恶感。凶手之所以动手杀人,正是被这股对女性的憎恶感所驱动。虽然我们不知道这股憎恶感的由来,但是不难想象,这股憎恶感大概是由深深根植于凶手心底的自卑感而产生的。”搜查总部的一位资深刑警告诉本报记者,他感觉本案与他之前经手的一个案子十分类似。十分巧合的是,那件发生在昭和四十三年(1968)的妓女被杀案件,也发生在涩谷警署的辖区之内,当时的凶手也是把受害者带到宾馆后加以杀害的。“凶手在当时的受害者K小姐(当时三十四岁)的乳房与阴部上面一共刺了九十七刀。受害者的乳房被凶手切除,腹部被凶手划开一个十字形伤口,以至于内脏几乎露出。该资深刑警对记者表示,那种惨状的案发现场连办案多年的他看来都会感到胆战心惊。因此,这个案件与本案的雷同之处,在外人看来也是一目了然。“半年后,警方逮捕了用匕首攻击女性的犯人T(当时二十八岁),据他供述称,他在半年前曾在浅草杀害了一名女性。更加令人惊讶的是,这名男子早在十六岁时就用一根细绳勒死了一个七岁的女童,并且被逮捕。另据他供述,T是在性交的时候不能勃起,被女方责骂,因此才会先后杀死两人,以及犯下这次的杀人未遂。女方的责骂让他怒不可遏,当然他可能也是为了追求兴奋感,才会决定刺杀对方。T就是一名阳痿患者。”阳痿……雅子当然了解自己的孩子,她知道他曾经成功自慰过,所以应该不会有什么先天性的缺陷。不过最近他怎么样呢?他明明不像在和女朋友交往,最近也没有一点自慰的迹象,这又是为什么呢?难不成他发觉我偷偷进过他的房间,所以自己把卫生纸处理了吗?难道说,他在外面还有其他方式可以发泄吗?雅子使劲摇了摇头,这不可能。根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那孩子和这个案件根本没有一点关系,我纯粹就是因为好奇才来看有关这个可怕案件的报道而已。只是这样,只是这样。“……无法满足于正常的性爱时,这种不满会化为暴力冲动井喷出来,这种事情十分常见。外面根本用不着引用弗洛伊德的理论,单从他用匕首类凶器刺杀受害者的这种显而易见的性交隐喻来看,凶手明显是在宣泄着自己无处发泄的性冲动。”我的孩子那么温柔,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或许他心里真有那么一两种自卑情结,但是他绝对不会因此就去伤害别人。绝不可能。“……性欲高涨却找不到宣泄出口的年轻人。这是我给凶手作出的犯罪心理画像,这应该是一个比较妥当的推断吧。凶手应该是一个十几岁至三十几岁的单身男子,他很可能没有女朋友,但绝对不是因为缺乏魅力,他只不过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阳痿的毛病罢了。他虽然只在极为偶然的情况下才会和偶遇的女性发生关系,但仍然无法勃起。他想表现一下,但越是焦躁就越是萎靡不振。女性冷淡的视线如针一般刺向他,当然有时还会遭来一阵污言秽语般的咒骂。”他可能是一个老老实实、经常被周遭的人当做笨蛋的人,单是这一点就会让他越来越自卑。他一旦受不了这种压力而勃然大怒,便会在受害者身上疯狂的乱刺,只有这样才会让他心满意足。“女性朋友们,当你们与刚刚相识的男性第一次过夜的时候,就算他因为不举而扫了你们的兴,也请你们在开口责骂之前考虑一下,那些话会对男性造成多大的伤害。”“请你们三思而后行,这或许可以救你们一命。”这是一篇奇特的报道。前半段好像是一篇犯罪报道,最后的部分读起来好像又加入了记者个人的情感。雅子本来以为这只是一篇无聊的推测报道,但是文章的一字一句却奇妙地残留在她脑海的角落里。假如那孩子患上阳痿的话……假如那孩子因此而伤人的话……雅子立即得出了一个单纯得不能再单纯的结论。把他治好了就行了吧。这样的话,如果他再也不去伤害别人,警方的调查也会接着陷入迷宫,我的家人也会像往常一样过着安稳的生活。我胡思乱想些什么啊,雅子想。她摇了摇头。这都是没有意义的假设。那孩子不是阳痿,当然也就更不可能去伤害别人。那孩子是个十分温柔的好孩子。他太温柔了,温柔得让人觉得不耐烦。他绝对不会去伤害别人,绝对不会。1 三月 樋口“死亡这种东西身上散发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魅力,你不觉得吗?”教授说道。樋口没有回答。薰在走廊里的洗手池清洗着刚刚擦过地板的抹布,坚持不让樋口帮忙。就算樋口没有回答也无所谓,教授继续提问道。“你听过塔纳托斯吗?”“塔纳托斯……是吗?我没听说过。”樋口以为这是最近新出现的外来语,摇了摇头说道。“这本是希腊神话里众神之一的名字,负责掌管死亡。而威赫姆·斯特科和弗洛伊德等人把这个词解释为‘死的愿望’或者‘死的本能’。他们认为在人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与求生本能‘厄洛斯’相抗衡的求死本能。”求死本能——塔纳托斯?樋口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是说人类的杀人行为是一种本能的表现吗?“因为所有生物早晚都有一死,迟早都会化为尘土、变为无机物。因此,生物的内心中大概存在着想主动变回无机物的倾向吧。弗洛伊德说,人类的意识当中存在着两种相互对立斗争的本能,一种是想要生存下去的本能,另外一种就是与其完全对立的求死本能。不过几乎所有学者都否认死亡本能的存在。至今仍然主张死亡本能存在的,大概也只有梅兰妮·克莱因等极少数学者而已。再说,这个理论确实是过于先进,这个说法也确实过于让人难以接受。”“也就是说……求死不能这种东西根本不存在了是吗?”樋口有些失望,赶忙反问道。“没有人能够断言那种东西肯定不存在。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一例不靠求死本能就无法解释的症状,因此求死本能对于临床学者来说是一个不必要的概念。我目前为止也还没有亲身遇到过这种情况,所以这个概念对于我来说也就无所谓了。”“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提起这个话题的啊。”樋口本来想这么说,但还是决定先闭嘴等他接着说完。他觉得这个教授不会提出一个毫无意义的话题。“我想使用这个词,只不过想给它一个截然不同的定义。我认为‘塔纳托斯’并不是意味着‘求死本能’,而是一种想要接近死亡的欲望。这是一种‘塔纳托斯’情结。根据弗洛伊德的‘死亡本能’理论,人为了不因为死亡本能而杀掉自己,自动将这种攻击的冲动转向外部,于是便会出手伤人。因此我们便能解释虐待狂与受虐狂,以及反复强迫等违反快乐原则的异常行为。”“我认为应该被称为‘塔纳托斯’情结的现象,是与弗洛伊德的定义截然不同的东西。——对墓场感兴趣的小孩子、杀死小虫子的儿童、拿死亡说事的黑色笑话。几乎所有的小孩都对死亡深感兴趣。我们当然也可以说小孩子只是出于好奇心才对死亡感兴趣。理解生命为何物与理解死亡为何物其实是一回事。婴儿为什么会出生?自己是怎么被生出来的?爷爷到底去了哪里?——这些其实都是萦绕在大多数小孩子脑海中的问题。”“但是,随着我们现代社会的家庭核心化的推进,墓地从街道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公寓住宅楼。昆虫慢慢从城市中消失,孩子们自然也就没有机会采集昆虫。现在很多公寓楼里又不准饲养宠物,这些都让孩子们与‘死亡’产生了隔离。”“另一方面,大众媒体的宣传当中却又充斥着‘死亡’。比如说,刑警题材的电视剧里有死亡,古装电视剧当中也有死亡,新闻报道当中也经常出现带有‘死亡’的杀人案件以及意外事故等。就像显像管另一端的偶像看上去近在咫尺,但其实却远在天边一样,对孩子们来说,‘死亡’也是这种看似很近但其实很远的东西,就某种意义来说,‘死亡’也可能会成为他们憧憬的对象”“当有名的演员、艺人自杀的时候,孩子们也会竞相步上他们偶像的后尘,这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死亡’究竟是不是人类的本能呢?我们姑且先不去探究,但是‘死亡本能’——这种人类对死亡的憧憬,确确实实实在地存在着。”他到底想要说些什么啊?樋口觉得十分诧异,但还是没有插话。一旁的薰这时已经洗好抹布,咬着嘴唇,再次蹲在地上一遍又一遍擦拭着早已被擦干净的地板。“我觉得恋尸癖——以及与尸体的性爱行为,都可以称为‘塔纳托斯’情节的一种形态。他们——就是那些恋尸癖者,都对‘死亡’怀有憧憬。他们要是把这股冲动发泄在自己身上,大概会出现自伤自杀等行为。他们会主动地去迎接美好的‘死亡’,而且会因此获得满足。”“但是,他们却将这股冲动导引向外部。他们所渴望的事情,包括抚摸尸体、在尸体旁边度过一晚、与尸体做爱等等。大概在三十年前,在中野区犯下少年分尸杀人案的凶手正是这种恋尸癖的典型。一个二十六岁的恋童癖诱拐了一个十二岁的男孩,将其分尸并把尸块装进玻璃容器,然后倒入福尔马林,当做装饰品来观赏。凶手好像也极端地喜欢猫,据说他将自己疼爱的十二只小猫杀掉并且剁成肉块,把肉块随意扔在屋里,或者干脆吃掉。”“你明白了吧?在这个案例上,凶手根本就没有被人轻视,更没有什么因为自身的缺陷而感到低人一等的自卑感,因为他杀掉的是猫嘛。但是,他仍然克制不住自身的冲动把心爱的猫以及男孩分尸,并做成标本来观赏。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另一方面,号称自己在巴黎吃过人肉的那个家伙,其实几乎没有恋尸癖的倾向。虽然似乎他也进行过奸尸,但很明显的是,支配他的主要是一种‘想吃人肉’的欲望,也就是食人魔的幻想。”在巴黎吃人肉——应该说的是那个日本人吃掉一个荷兰籍留学生的案子吧。樋口十分清楚地记得,这个案件在当时曾经引发了一场歇斯底里的骚动。“另外,琦玉的那个连续杀害女童犯人,根据凶手的供词记录,在有人指出凶手身体上有缺陷时,凶手立刻勃然大怒。因为凶手说他自己曾经吃下祖父的遗骨以及被他杀害女童的肉一事,社会舆论与公众便大吵大嚷地骂他恋尸癖、食人魔。不过就算他有这种倾向,但把他拿过来和历史上的恋尸癖、食人魔相比较的话,他还远不够格,只能算是个正常人。当然了,他制造了几起凄惨的悲剧,不过我还是觉得他的行为只是单纯的性犯罪与强奸杀人的延伸罢了。”教授停了片刻,刚才一直跪着擦拭地板的薰总算抬起了那张苍白的脸。她慢慢站起来,呆滞地望着樋口。樋口给了她一个眼色,催她赶快坐下。她这才慢慢坐到樋口身边。教授却看都不看她一眼。樋口说:“您认为本案的凶手也有‘塔纳托斯’情结?”“嗯……可以这么说吧。我感觉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恋尸癖。大抵奸尸者或多或少都带有虐待狂的倾向。因为他们的暴力倾向高涨,导致他们最后会置人于死地。然后他们会摧残、虐待尸体,并借此获得快感。——不过这次的凶手并不是为了获得快感才切下并带走尸体的一部分的。凶手大概‘希望把她留在身边,就算只有一部分也好’这种想法。他是个具有恋物癖倾向的恋尸癖,可以爱上没有生命的肉块。”“美国有个叫爱德华·西奥多·盖恩的男人,用了十余年的时间杀害了两名女性,从墓地盗挖了九具女尸带回家,从中获得性满足。他全部都是在满月之夜作案。他不仅将尸体的头颅砍下、把人心当成面包烤来吃,还剥下尸体的皮肤,制成人皮灯罩和人皮椅子。他还把头骨做成汤碗、嘴唇做成项链、阴道和乳房做成背心、乳头做成皮带以及人皮面具等等。”“另外,还有一个叫爱德蒙·肯培的美国男子,他从一九七二年起,一共杀死了八名女性,并不断对她们进行奸尸。他和刚才提到的那个英国的克里斯蒂一样,恐怕无法与有生命的女人做爱。据说他首先用鲜血清净尸体,并与尸体进行各种性行为。他沉溺在其中,甚至可以与无头的尸体做爱。如果这次的凶手切下受害者的生殖器也是为了进行性行为的话,那他便是一个远在肯培之上的恋尸癖。”教授终于说完,慢慢摇了摇头。“如果他真的被逮捕的话,务必请让我替他做一下精神鉴定。”樋口和薰向教授告辞并离开大学,他们在咖啡厅喝了一会儿咖啡,薰的脸色仍然不怎么好看。“……后悔了吗?”樋口问道。薰果然如樋口所料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有点儿……只是有点儿被吓到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案件还可能向更糟糕的方向发展。第三个受害者很可能遭到了更残忍的凌虐,厄运说不定还会降临到你自己的头上……”樋口见薰依然坚定如故,便想稍微吓吓她。薰只是微微一笑。“没关系……如果受害者是我不认识的人,那么不管凶手做得再怎么过分,我都可以忍受。如果姐……姐姐不是受害者的话……”她说得也是,樋口点了点头。其实对于他自己也一样,如果受害者是不认识的人,自己也就不会受到如此大的打击了吧。更何况,他们二人还都对敏子怀有深深的歉疚之意……假如敏子是在稍微安乐一点的情况下静静地迎来死亡的话,那么他们二人的罪恶感应该不会如此深刻。在教授用坚定无比的语气判定凶手肯定是为了性交才从她身上切除掉生殖器的时候,樋口甚至觉得那好像是他自己犯下的罪行。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深处有一头和凶手一样的野兽在蠢蠢欲动,樋口一想到这里,便不住地战栗。“……接下来,我们怎么行动?”薰问道。“我到六本木那边逛逛看。我觉得凶手现在虽然还没有上街寻找目标,但我们可以先沿着你姐姐当晚的行踪熟悉一下……不过,今天还是不要去了。”薰吃惊地看着樋口。“为什么今天不行动?我不是跟您说过我没有任何问题吗?……我要去,就算是一个人,我也要去。”樋口心想,她的性格跟她姐姐真是一点都不像。敏子不上班的时候完全就是一个优柔寡断的女人,有时候甚至让人觉得她已经丧失了所有的自我意志;而薰明明刚才经历那么悲惨的事情,却仍然决心继续调查下去。当然了,樋口其实本来就没打算要阻止她。“我明白了,那么,我们现在就逛逛看吧。”樋口在走出咖啡馆大门的一刹那似乎感到了某人的视线正刺在他的身上,他回过身来,却没有发现一张熟悉的面孔。看来我是累了。我确实已经累坏了。樋口给野本打了一个电话,向他确认了一下敏子当晚走下出租车的地点,得知敏子当晚在地铁站旁下了车。于是他们也坐着出租车在相同的地点下了车,这时天色已晚,日渐西沉。夜晚的天气冷得刺骨,樋口和薰把拿在手里的大衣穿上,环顾四周。“这里离发现你姐姐尸体的宾馆还有一段距离。……你姐姐,她经常到这附近来吧。”樋口问道,两个人朝青山的方向走着。“警察也这么问过我,但是我不知道。姐姐不是个嗜酒如命的人,她也不愿意去迪斯科舞厅这种喧闹的场所,我不知道那天晚上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樋口心里很明白敏子为什么要来这种地方,她是想借此排遣一下心中的寂寞。不知道敏子是想找一个容易被男人搭讪的地方,还是只是想找个地方自己一个人静静地买醉呢?恐怕是后者吧。从她一晚上喝下那么多的酒这点来看,她在与凶手进入宾馆的时候,大概已经意识不清了。樋口希望敏子只是为了忘记他才会委身于这个变态的;他希望敏子的这些不幸只是因为喝得人事不省才会发生。敏子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大概不会与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一起走进宾馆的吧,难道不是吗?他们漫无目的地在六本木的大街上走着,两旁的店家有许多还没开始营业。那天的敏子或许走进了一家只在半夜开门的店家,这也是有可能的。现在还早,最好找个地方消磨消磨时间。“……现在时候尚早,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好的……”薰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食欲,但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樋口看见一家店的招牌上写着“赞岐乌冬面”,心想,她现在稍微吃点乌冬面应该没什么问题吧,于是便打定了主意。这是一家修饰得整洁明亮的面馆,由于现在还没到六本木的人流高峰期,因此里面客人不多,只有寥寥数人。他们二人找了一张能容下四人的桌子坐下。刚刚点好东西,一个高个子的中年男子突然一屁股坐到了樋口身边的座位上。樋口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觉得之前在哪里见过这个人,但却想不起他的名字了。“真是贵人多忘事啊。”男子笑嘻嘻地拿出两张名片,在樋口和薰的面前分别放下。名片上面写着“OFFICE EYES”,另外附带着一个眼睛的标志。标志底下写着“二十四小时竭诚为您服务”的字样。樋口有点奇怪,心想这都是些什么东西啊!名片正面写着齐藤信雄,樋口记得他是个小报记者。他就是那个得知岛木敏子与樋口之间的特殊关系,第一个打电话过来的人。他现在颇为消瘦,可以说算是骨瘦如柴,樋口记得他以前是那种偏胖的人。怎么偏偏在这种地方碰上了这个家伙!樋口不禁在心里大骂厄运之神。他心里暗自向上苍祷告,希望面前的这个家伙至少不要认识薰,不过这明显不可能如他所愿。这家伙不可能连受害者家属的样子都不认识。“哎呀,这位想必就是岛木薰小姐吧?你现在的打扮可是和之前大不相同了,真是把我吓了一跳,我差点就把你当成你姐姐了。我先前只知道樋口先生和敏子小姐关系亲近,但却没想到樋口先生竟然和妹妹也交往甚密,真是让我意外啊。”要是这句话出自其他男人之口,樋口早就怒火攻心直接去揍他了,但这家伙一脸笑呵呵的样子,让樋口没费什么功夫就压住了心中的愤怒。“……实在不好意思,正如您所见的那样,我们就要用餐了,您能不能不要打扰我们?”“我无意打扰二位,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可思议罢了。猎奇杀人事件受害者的朋友和妹妹会为了什么样的事情特地去拜访大学教授呢?”樋口听到薰吃惊得大大地倒吸了一口凉气。他马上意识到了,那个时侯——在他们离开大学的时候,那个刺在他背后的视线……原来跟踪他们的就是这家伙。樋口以前在警队的时候,应该会更加留意这方面的问题。不过现在,他虽然感到了自己被人监视,但却无视了这种感觉。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感觉呢?“您要点些什么?”一个中年女服务员问齐藤。“天妇罗乌冬……居然要一千五百日元?那今天不要这个了……来一碗豆皮乌冬面好了,嗯,就要这个了。”“好的,豆皮乌冬一碗!”服务员离开后,齐藤又冲着樋口笑了笑。“最近我的老毛病又犯了——缺钱病。”“你想勒索我吗?”齐藤大声地笑道。“勒索?您身上有什么值得我勒索的地方吗?我只是碰巧看见你们二位,过来打个招呼罢了。您在外面要是遇上了认识的人,也会过来问问对方这是干什么去对吧?比如,您这是去买东西吗?还是去哪里旅行啊?到哪个地方去啊什么的。”“你一路跟踪外面到这里来就是为了问这几个问题是吗?作为一名记者,你也真是够悠闲的啊。”“我虽然是个记者,但其实也是个不受任何单位限制的自由职业者。我可以自由地去追寻我喜欢的东西,我觉得我还有那么点自由吧。”“是吗,揭露他人的隐私也是你的自由吗?”樋口觉得自己渐渐开始克制不住怒火。当然了,现在绝对不能动手打他。如果今天在这里把他暴打一顿的话,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哎呀您真刻薄,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只是想早日抓到杀害岛木小姐等人的凶手。如果调查没有进展的话,我们当记者的也就没有材料可写了。不过,竹田教授是个出了名的大嘴巴,你们是不是也觉得从他那里肯定会套出一些事情啊。其实我今天也想去找他套套话来着,这不正好看见你们了。你们这对搭档真是有意思的很啊。我见过岛木小姐的父母,他们似乎不愿意多提有关樋口先生您的事情啊。而且,您也没去参加岛木小姐的告别仪式吧。我真的没想到,原来你们两位早就认识了。”樋口和薰之前点的野菜乌冬面被送了上来,齐藤见状这才闭上了嘴。樋口也不去搭理他,径直拿起筷子开始吃面。面条吃在嘴里,却完全没有味道,似乎樋口的味觉已经消失了一样。“啊,您赶紧吃,不吃面就凉了。薰小姐您也是,先吃吧。竹田教授应该对您这位前警部说了不少绝对不会对我这种三流小报的记者说的消息吧?”“你给我适可而止吧!”樋口终于忍不住,大声地对齐藤呵斥道。服务员和其他客人纷纷回过头来看着他们这桌。樋口怒目回瞪,那么看热闹的视线立刻主动闪开。樋口压低声音说道:“你到底想要什么,直说吧就!”齐藤那双大大的眼睛顿时眯成一条缝,刚才在脸上装出来的笑容也随之消失,他毫无表情地说道:“那我就直说了。你们两个好像正在调查什么是吧。你们先拜访精神鉴定专家,然后又跑到六本木——警方判断岛木小姐就是在这里与凶手相遇的。难道你们想自己抓住凶手不成……”“没错,我们想自己抓到凶手。”樋口打断他的话,说道。齐藤的眼睛再次从眯缝状变成圆滚滚的样子。“你说什么?”“我说,我们就是想自己抓到凶手,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打算追查到底。”樋口一副挑战的语气向他示威道。齐藤没有生气,却像小鸡吃米一般连连点头,说道:“是这样啊,这样的话就容易多了……我想加入你们。这就是我想跟你要的。调查需要人手,多多益善嘛。”2 二月——三月 稔蒲生稔开始觉得母亲的样子有点奇怪。她最近总是很诡异地盯着自己看。当他感到他的视线回头看过去的时候,母亲却慌慌张张地把脸扭过去。那样子简直就像……就像做了什么愧疚的事情一样。难道说……那种事情不太可能吧。绝对不可能。妈妈她……绝对不可能发现我做的那些事情。她不应该发现的啊。我总是趁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才和她……不,和她们相爱的。那些录像带我也总是放在随身携带的书包里。我是不是想得太多了?一定是我自己的态度有些反常,妈妈觉得我态度反常才会一直留意观察我。我一定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得让大家觉得我和平时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变化。二月刚一结束,蒲生稔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又开始上街寻找目标了。他渴望着爱,没有爱的滋润,他就会变得干瘪、枯萎,最后成为一个浑身褶皱的干巴老头儿。就像她的……不,就像她们的乳房那样。如此看来,我定然是因为才她们那里汲取爱情的养分,才会得以重生为一个更加完美的人类。回忆一下那个爱上江藤佐智子之前的自己吧。那是一个多么多么无聊的人啊。虽然在那之后,他曾经一度陷入低落,但换个角度来想,那不过是为了迈向下一个阶段的垫脚石而已。我品尝到了爱的绝美,之后便更进一步地探求爱的根源,而在上一次我已经触碰到了生命的根源。追寻爱的道路永远没有尽头,还有很多我未知的东西在等着我去探索,正因为如此,我才需要爱的滋润。蒲生稔去学校或者上街的时候大都坐电车去,但现在大学已经放假,他决定这次开车碰碰运气。开车出去的话不但可以不用再担心末班电车的问题,还可以把行动范围扩大、扰乱警方的调查。实在不想,我可以学大久保清(1935-1976,日本战后著名的连续杀人魔。他早年多次猥亵、偷窥、强奸年轻女子,数度被判刑。后来他开车吸引女性上车,并与女性发生关系。如果遇到反抗,他便将对方残忍杀害。据他交代,他曾经开车和大约一千名女性搭讪过,其中大约有一百五十人坐上他的车子,与大约十多人保持着肉体关系,另外强烈反抗他的八人遭到杀害。)的那种方法,在车里把她们杀掉,然后再开到山里埋了。不行,不能这么做——蒲生稔改变了主意。我不想被其他人当成一个只是为了做爱才杀人的男人,因为我不是变态,我只是在真实面前觉醒过来了而已,我跟那些低级的人完全不同。夜幕刚一降临,蒲生稔就对家人说“我开车出去兜兜风”。他开车在新宿附近慢慢地转着,从靖国大道右转开到外堀大道,往银座开去。之后他又往麻布、六本木的方向开过去,这样正好围着皇宫转了一圈。他每把车开到一个地方,便会找家家庭经营的小餐馆坐下,在里面一边消磨时间一边打量着身边的女人。他当然知道在这种地方不会有什么好女人,自然也没办法邀请那些自己开车来的女人上他的车。东京是个昼夜不眠的城市,与这相比,东京的电车就显得很服务不周,每天准时下班休息。在最后一班电车停运之后,蒲生稔所期待的好戏才会上演。银座、六本木也好,新宿也好,无论在哪里,蒲生稔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哪些是真正想打车的人。他们通常直瞪瞪地望着车流,时不时地举手拦车,只要看到车上有“迎车”(注:表示这辆出租车正在去接某位客人的路上。同时也表示这辆出租车不是一辆空车)标识,便会大失所望地放下手。虽然在这个时候很少见到一个女人独自等车的情形,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蒲生稔只要看到一个人等车的女人,就把车开到人行道边上,透过车窗来窥视她们。当然了,这其中多少还是有一些让他动心的女人。不过,这一天直到最后,蒲生稔也没有主动去和一个女人打招呼。如果自己一时心急,不小心让无聊的女人上了车,从而留下让人不愉快的回忆,那可就糟糕透顶了。如果因为自己的一时兴起而玷污了他对那些至今为止与他深深相爱过的女性的回忆,那就太对不起她们了。我现在只想找一个女人来好好相爱,但这个女人非但不能比她们差,而且还要比她们更加优秀,她应该是个最完美的圣女。第二天,蒲生稔在银座看到一个女孩,他决心要去和她搭讪。他放下副驾驶座的玻璃窗,慢慢靠近人行道,对她招呼道:“我载你一程吧。”女孩好像非常看不起他似的,只是轻蔑地看了一下他的车,理都没理他。由于车里光线太弱,自己那招牌式的微笑看来也起不了作用。那种女人估计只会从车子的好坏来判断男人的优劣,她一看我开的只是普通的国产车,自然不会上我的车。当然话说回来,那种女人就算送上门来我也不会要的,换个地方再找找吧。现在已经是三月了,蒲生稔坐在电视机前和家人一起看着电视节目。他知道不能每天晚上都出去,这样会引起家人的怀疑,所以得这么装装样子。但表面上欢乐祥和的家庭生活只过一晚,他便兴趣索然了。和这些说不出一点知性话题、成天只知道像痴呆一样盯着电视看的家人在一起的生活实在是让他无法忍受。母亲高高兴兴地把和服人偶摆在佛堂里,她的那种对孩子的爱意溢于言表。不过都已经是大学生了吧,还搞这种人偶节(注:三月三日是日本传统的女儿节。每逢此时,有 女孩的人家都会摆出做工精湛、造型华美的宫装人偶来祝福女孩幸福平安,健康成长),无聊不无聊啊,简直无聊透顶。蒲生稔在晚上又开始开车出去兜风。三月三号的深夜,她站在那里。他在很远的地方就看到她了,她正是他应该去疼爱的那种女人。排队等出租车的人排起了延绵不断的长队,队伍的尽头便是新宿靖国大道上的出租车站。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站得离前面那几个上班族还有一定的距离,看来不是和他们一起的,她肯定是一个人。队伍旁边还有一辆车,看来是和蒲生稔一样,打算向等出租车的女性搭讪的。那是一辆红色的日产贵夫人跑车,里面好像有两个男人。他们和两个同行的女孩搭讪,不过对方没有理他们。他们似乎感到有些生气,便使劲一踩油门,呼啸而去。蒲生稔从她身边开过,他在稍微离她远一点的地方看到一台香烟自动贩卖机。忽然之间他想到了一个好主意。蒲生稔停下车,走到香烟自动贩卖机旁,从后裤兜里拿出钱包,然后佯装很吃惊地叫了一声。他朝四周看了看,随即下定决心朝她走过去。“……不好意思,能不能帮我破开一张一万元的钞票?”她颇为吃惊地转过头来,伸出一只小手挥了挥。那个样子好像非常惧怕和别人说话似的。蒲生稔上下打量这个女子,他再一次确信自己果然没有挑错人。从她的领口处可以隐隐看到她双峰之间那片诱人的谷地,蒲生稔感觉那里散发出了一股远胜其他女性的诱人魅力。她看起来大概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吧,多少带着些醉意,眼圈微微发红。蒲生稔把视线从她的那块谷地移开,对她展开了自己的招牌微笑,说道:“没带零钱是吗?就算不够一万也没关系啊,一张一千元的钞票就够了。”她多少有点不安地看了看排在她前面的上班族们,那些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继续起劲儿地聊着天。她看了看钱包里的钱,说道:“千元钞票的话倒是有一张的……”“一千元的吗?那这样吧,能不能和我换一下,我用这个跟你换。”他从钱包里取出一张一万元钞票递给她。“啊?可是……”“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可能是张假钞啊,哎呀,你就放心好了,你看上面的水印多清晰啊,看看。”蒲生稔把钞票放到她的面前,对着灯光让她看水印。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来她已经觉得蒲生稔是一个可以让人放心的男人了。“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觉得你拿一万元的和我换一张一千元的,再怎么说也有点……”“哎呀,那种事情你就放心好了,我反正就是想买一包烟而已。”“……那么,我请你好了,给你。”“我怎么能让你请我呢。这也太……啊?”蒲生稔的音调忽地陡然提高。她颇为惊讶地抬头看了看他。“……你是不是要打车啊?”“嗯……算是吧。”她又扭头看了一眼那宛如长蛇一般的队伍。“你要去哪里呢?”“……我就是要回三鹰而已。”“哦,三鹰啊,那就这么办好了。我正好也要开车回那边,干脆我送你回去吧。作为回报,你给我买一包香烟吧……呃,等等,我这么做不算是违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