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立刻就可以确认了。如果神无月撒谎,一确认就拆穿了,如果不是谎话……嗳,当然不能让你给跑了吧。」 「哦……」 「因为有可能演变成责任问题,警官才会先叫你们在里头等着吧。」 「所以才让我们进去吗?」 「我想是的。然后警官连络本厅。结果……你真的是重要关系人,而警方也因为我刚才说的理由,必须向你询问更进一步的详情,所以青木一定会这么回答吧:我马上赶去,别让他们离开了……」 然后青木过来了吗? 的确,除此以外,没办法解释青木的登场。 「我不知道青木当时人在哪里,不过他马上就来了,应该是在本厅吧。神无月有效利用了青木移动的时间。你……一开始应该对神无月满腹怀疑,结果却完全落入了他的圈套。」 「圈、圈套?」 中禅寺露出凶恶的面相,说: 「居然被那种三流货色耍得团圈转,这怎么行?」 「三、三流?」 「三流啊。听好了,所谓咒术,就是作法。能否在举手投足、一言一语都面面俱到,是胜负的关键。据你说的听来,那个叫神无月的人,他的表演是拙劣到一塌糊涂。因为连外行人的你都觉得假得要命,不是吗?」 「我是这么感觉。」 「连观众都觉得假——在这个阶段,做为一个咒术师,他已经丧失了一半的资格。嗳,这年头的咒术师都是这种水准,也不能说全是他的错。」 「他果然是个冒牌货吗?」 「咒术全是假的。」 「什么?」 中禅寺居然面不改色地说出这种话。 「全部……都是假的?」 「当然是假的啦。那类东西,只有成功让人真心这么相信的时候才会是真的。可是嗳……从这种意义来说,连你都信了他,虽然是三流的,做为一个诈欺师,他的身手还算是平平吧。」 「诈、诈欺师?」 「那当然啦。」中禅寺再一次目瞪口呆地说。 「那、那面镜子的光……」 「那只是面单纯的魔镜罢了。」中禅寺说。 「魔镜?」 很陌生的名词。 「那……那是……?」 「魔法的魔,和镜子的镜。」中禅寺冷冷地说,「你不知道?」 「不知道。」 那种魔啊灵的词汇,与我凡庸的人生无关。 我渺小的人生容不下那种可怕的东西。我当然不可能知道。 「不不不,魔镜不是你所想像的那种可疑的东西。」毫无信仰的神主苦笑着说,「是很普通的东西。是理所当然的物理现象,所以毫无不可思议可言。」 「你说普通……」 那是……那神妙的现象能说是很普通的现象吗?我虽然凡庸,但也还有一点常识。况且我虽然是个小市民,却也是个现代人。而且还是居住在首都东京的电气工程公司的制图工。我还有点科学素养。 「平面镜反射的光线能凝结成像吗?」 「那不是平面的。」中禅寺答道。 「那、那是平面的呀。」 「可是……那是铜镜吧?」 我没仔细看,也不清楚,所以无法断定,但我回答大概是。 「那与一般镜子照起来的样子显然不同,我想大概是吧。」 照起来蒙朦胧胧的。 「那样的话,是铸物吧?」中禅寺确认道。 说是铸物的镜子,我也不晓得是什么。 「那是……铸物吗?」 「是铸物啊,是铜制的。」中禅寺答道。 语气更冷淡了。 「现在说到镜子,几乎都是指玻璃镜。玻璃镜是在玻璃涂上水银制成的。而铜镜顾名思义,是铜所铸造而成。这是弥生时代中期透过朝鲜半岛从大陆传来的。刚传来的时候,属于神具佛具之类。古坟等等也会挖掘到,对吧?」 「那可以拿来照东西吗?」 我以为那只是圆形的装饰物而已。 「当然可以了,那是镜子啊。不久后国产的镜子——和镜开始出现,平安时代被当成化妆道具使用。玻璃镜开始普及,顶多是明治以后的事,所以在我国,铜镜的历史更要来得悠久。」 「那就是……魔镜吗?」 「不是所有的铜镜都是魔镜啊。」古书肆一副对我伤透脑筋的模样说,「就是因为异于平常,才会冠上个魔字。一般的铜镜只会映照出东西。可是镜子这东西光是倒映出景色,就被人视为一种神秘之物,也是一种咒物。比方说,如果它投射出特定的图像,人们会把它当成神秘不可思议的事象看待,也是很理所当然的事的吧?」 「那……」 「也就是说,」中禅寺蹙起眉头,用表情制止我,「当成神秘不可思议,与真正神秘不可思议是两回事啊,本岛。听好了,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不可思议的事。」 中禅寺这么说。 我问,「那只是单纯的现象吗?」结果被回说「那当然了。」 「铜镜这东西……不是单纯的圆盘。它的背面有花纹,对吧?」 「嗯……」 我依稀记得曾经看过。 「嗳,始祖的唐镜也有叶脉文、蟠龙菱文、连弧龙文、日光连弧文等等,自古以来就有许多样式。后汉时代开发出浮雕技法,能够浮雕出主题。我国的花纹有家屋文镜、直弧文镜、狩猎文镜等知名的纹样。简而言之,就是铜镜的背面是凹凸不平的。」 「这我明白……但表面不是平坦的吗?如果不平坦,不就不能发挥镜子的功能了吗?」 我想神社的御神体也是平面镜。 「所以说,铜镜并非平面镜。」中禅寺再次重申,「铜镜这东西,是平缓的凸面镜。」 「凸面镜?」 「没错。铜镜是用锉刀之类的工具研磨铸造好的铜块表面,再施以锡合金处理做成镜子的。也就是像这样研磨。」 中禅寺做出磨擦矮桌表面的动作。 「哦。所以表面非常接近平面,对吧?就算因为技术问题,也会是平缓的凸面镜,而不是凹凹凸凸的吧?」 应该会愈磨愈平才对。 「而且反射面是凸面的话,光不是更会扩散出去吗?想要集中反射光的话……是啊,那应该得是凹面镜才行吧?完全相反啊。」 「所以说,它有凹凸啊。」中禅寺再次抚摸矮桌。 「听好了,铜镜的背面有花纹,而且是浮雕。换句话说,那类铜镜,每个地方的厚度都不相同。薄的地方非常薄,厚的地方非常厚。用锉刀加以研磨的话……磨的时候呢,得像这样施压才行吧?」 中禅寺用手指按住矮桌的表面。 「不使力就无法打磨。可是就算以同样的力道均等地研磨表面……厚度本来就不同。」 「嗯……可是有凹凸的是背面吧?」 「没有正面背面之分,那是一整片的东西啊。你想像一下它的剖面图。有厚有薄,在上面施加均等压力。这么一来,会怎么样?虽然它是金属,也是会挠弯的。薄的地方被施压就会凹陷,以释放压力。相反地,在没有施压的状态下,它就会膨胀。这样的状态重复几次……」 「噢。」 我照着中禅寺说的,在脑中想像镜子的剖面图。 「厚的地方反而会被磨掉更多,是吗……?」 「说的没错。」中禅寺说,「换句话说,研磨过的镜子表面,会形成背面花纹的翻转图样。背面隆起的部分在正面会微微凹陷。整体看起来是凸面镜,但上面形成了看不出凹陷的花纹,亦即只有那些花纹的部分变成了凹面镜。这么一来……就会如何?」 「就会如何……」 我在脑中绘图。我做的是制图工作,这已经接近习性了。 首先,笔直射进来的光碰到凸面的部分,反射的时候会扩散。但是碰到凹面的光会聚集。聚集的反射光当然会比扩散的光更明亮。 「会凝结成光像……」 「是啊。反射在凹面的光聚集在一起,凝结出与背面的花纹相同的图案。视凹陷的深度等条件,焦点的距离会改变,所以不是所有的铜镜都会有相同的现象,不过就算反射光凝结成图像,这种现象也一点都没有什么好不可思议的。这类镜子就叫做魔镜,只是这样罢了。」 「神无月……」 「唔,只是他有一面魔镜罢了。」 「只是有魔镜罢了……」 就是这样吧,大概。 「是啊。我猜八成是在哪里的茶道具店还是古董店找到的吧。你说他假惺惺地念诵什么阎魔天的真言,但既然都会用那种陈腐的小道具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三流的?」 「三流的。」 那被这个三流货色欺骗的我,立场何在? 简直是外行到家了。 「那,神无月是在行骗世人?」 中禅寺露出再恐怖也不过的表情说: 「难道你要说他是真的?那怎么看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听好了,本岛,他自称他能通灵呢,通灵。居然相信大肆公言自己能通灵的人……本岛,你也真是蠢到骨子里头去了呐。说起来,你一开始对神无月不是抱持怀疑的态度吗?」 「唔……」 与其说是怀疑,更接近无所谓。 加之神无月给我的第一印象绝不能说好。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我觉得他没有一处不可疑。 「你的第一印象非常切中要点。」中禅寺说,「什么不好说,竟然自称通灵侦探,真教人拃呕。那家伙根本没把世人放在眼里,是个差劲透顶的诈骗师。所以这次的事……全都是那个神无月策画的吧。受不了,年底都忙成这样了,闲闲没事干也该有个限度。真希望他适可而止呐。」 中禅芋阪起脸来,望向面对庭院的纸门。 「请、请等一下,中禅寺先生,你说这次的事……是从哪里开始的事?」 「从哪里?」 「就、就是神无月做了什么?」 「他骗了你。」 「这、这我知道。门外汉小市民小人物凡人的我,今天下午完全被三流的通灵侦探给骗倒了。那么,你说这次的事,指的是那件事吗?」 「全部啦,全部。」 「全部……?」 好钝。我真的好钝。我什么都不明白。 「我说啊,本岛,你打从一开始,就是明天即将举行的那场荒诞无稽的侦探决斗的钓饵,是从饵箱里被抓出来的海蚯蚓。」 「海、海蚯蚓……?」 「钓榎木津的饵啦。」 「咦?那我、我会被绑架,也是神无月的……」 「那当然了。」中禅寺说得理直气壮。 「当然……?」 「嗳……没有其他可能了吧。做那种事,没有其他人能获得好处了。绑架你,还逼你演可笑的猴戏……如果做这样的事而乐在其中的话,不是个大变态,就是个大傻瓜吧。」 我这个人只对变态或傻瓜有利用价值吗? 中禅寺笑了。 在这种节骨眼笑,我也只能发窘。 「可是……也亏他为了这么无聊的目的,想出这么夸张的圈套呢。那个叫神无月的家伙,真是教人伤透脑筋。」 「圈套?……那……」 这一切都是设计好的吗? 那么骏东…… 「那骏东先生……」 「噢。」中禅寺说,再次露出苦不堪言的表情,「说的也是,也不能净是好笑呐。都死了一个人了……太凶残了。」 中禅寺说。 没错,这不是件好笑的事。 「呃,我完全不懂这一连串的事件究竟是怎样的机关,不过那位骏东先生……因为这个圈套而遇害了,是吗?」 「不,再怎么样,也没有人会笨到只为了这点目的就设计出牺牲人命的圈套吧……我想骏东先生遇害,应该有别的理由。就算与这个圈套无关,那个人也注定会因为某些理由而遭到处分吧。」 「某些理由是什么理由?」 「这才是与加加美兴业的内斗有关的事吧。而且那家公司做的或许是些不值得称赞的生意……」 「请等一下,中禅寺先生。」 每次和中禅寺先生说话,我都不晓得要请他等上多少次。可是如果他不等我,我就完全一头雾水了。 「我完全不懂。我明白自己似乎掉进了某些圈套……不过话说回来,我是那个……钓饵,对吧?」 「是啊。」 「猎物果然是……榎木津先生吗?」 「就是榎木津吧。」 我不懂。 「我不懂耶。」 「是吗?」 真是冷漠到家。 「中禅寺先生,请你解释给我听吧。我真的完全不仅啊。我为什么遭到绑架?骏东先生那场没有观众的戏究竟有什么意义?为什么骏东先生死了?为什么你看得出这是那个通灵侦探设下的圈套……说到底,我……」 到底该怎么做才好? 「我可以就这样任由事态发展吗?」 「也只能这样了吧。」 「怎么这样……」 我觉得中禅寺对我的态度是日趋冷漠。 「我、我会怎么样?我会变成杀人凶手吗?」 「不会怎么样。说起来,那个神无月不是大发豪语,说他明天会亲自证明你的清白吗?」 「唔……」 是这样没错。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 如果事情真的就如同中禅寺所说,那么神无月就是陷害我的人。那就等于是陷害我的人说要救我。 的确……如果这一切全是神无月安排的,他要揭开真相,也是易如反掌吧。就算是这样,先陷害我,再拯救我,这行为有什么意义? 这…… 「呃,难道,神无月是为了自己的名声……」 「不是。」 当场驳回。 中禅寺接着非常失礼地说,「如果他想要名声,不会去陷害你这种人。」 反正我就是个凡人。 「我是个连陷害价值都没有的人吗?」 我没有可以骗取的财产,也没有可以贬损的名声。 就算救了我,我也完全无以回报。 不值得骗,也不值得救。 「你没必要妄自菲薄到这种地步。」古书肆冷冷地说。 被这么说,反而更教人自卑了。 「哦,如果他是为了追求通灵侦探的名声而策画了这件事,那么他应该会安排一个确实让你遭到警方逮捕的剧本。在你遭到逮捕,就要送交检察单位的时候揭发真相……这样更具效果吧。」 或许吧。 大挫警方锐气的通灵侦探,这样的画面魅力十足。 这种情况,受到冤枉而处境堪危的人——也就是我,是愈卑微的存在愈好吧。因为这么一来,神无月就会成为为善良可悲的小市民昭雪冤屈的正义英雄。 「可是这次不同。」中禅寺说,「你就算放着不管,也不会遭到起诉。大概也不会被逮捕吧。虽然会花掉一点时间,不过也无所谓吧。」 什么无所谓。 「那么中禅寺先生是叫我放着别管吗?」 中禅寺一脸意外地说: 「有什么不好吗?就算不想任何法子,可以预测到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啊。」 为什么他可以预测出来? 「我完全不懂中禅寺先生预测到什么结果。再说,这说起来不是犯罪吗?而且是与杀人有关的犯罪呢。那么岂有扔着不管的道理呢?扔着不管,不就等于是让凶手为所欲为吗?」 「他没办法为所欲为的。」 「咦?」 「神无月的企图会失败。」中禅寺如此断言。 「会……会失败吗?」 这么说的话。 或许我是掉进了神无月的圈套,但是救了我的也是神无月,所以神无月的企图无法成功的话…… 这表示, 「神、神无月失败的话……我、我岂不就成了凶手吗?」 中间安静了一拍。 中禅寺用力瞪了我的眼睛一眼,接着「哇哈哈」地大笑起来。 「请别笑呀,这有什么好笑的嘛?」 「抱歉,抱歉。」中禅寺笑着说,「没什么好担心的,应该是凶嫌的人物已经被捕了啊。骏东命案的凶手,九成九就是那个叫权田的人。」 「这……有什么证据?」 权田……不是我的虚像吗? 不,也有反过来的可能性…… 「没有证据,什么都没有。如果权田这个人是与命案无关的单纯走贩,他不可能在这件事参上一脚。他是以真凶的身分登场的……不折不扣的真凶。」中禅寺说,「我刚才也说过,那个叫骏东的人不是寻常百姓,而是黑帮份子。那么他应该是因为一些原因——像是抗争、捅出什么娄子,或是背叛,总之是对组织造成了某些损失,因而遭到抹杀。这当然是犯罪,这种情况,在那个世界是要付出相应代价的。权田这个人毫无疑问,是加加美兴业相关组织的人吧。既然他们都把权田交给警察了,那些人并不打算隐瞒这宗犯罪。换言之,可以推测骏东命案已经结束了。神无月的计划,是依附在那宗已经解决的案子而成立的。所以即令事情无法照着神无月的意思发展……你也不可能遭到警方怀疑。」 「我不会被怀疑吗?」 中禅寺点点头: 「所以不会有人蒙受困扰。」 「不会有人困扰?」 「我想……应该没有吧。嗳,神无月或许是会困扰,不过那种自称通灵侦探的愚劣之辈,愈困扰是愈好。或者说,拿什么通灵妖言惑众的家伙,消灭了才是为世人好。」 中禅寺一定非常痛恨通灵这个字眼吧。 「还有,嗳,对于已经过世的骏东先生,只能说无可奈何了……因为这件事,似乎是与我们居住的世界不同的另一个世界的居民纷争。不是我们这些平民百姓该插口的问题,他们也已经有了了结这件事的算盘吧。除掉这部分不看,这场骚动不会害任何人陷入穷境。」 这…… ——是什么意思? 「那……会不会有人得利之类的……?」 「也不会有人得利。这件事不是为了让谁获得直接利益而策画的。无论成功或失败,都不会产生利益,也不会有所损失。所以若是彻头彻尾失败,也只是白忙一场。简而言之,神无月没有设想到这种不会有任何人困扰的局面。嗳,若说神无月料错了,也是在这一点上面吧。」 「什么……意思?请说明给我听吧。」我追问不舍。 「真拿你没办法。」中禅寺失望地说,「这一点啊,本岛,拿侦探小说比喻的话,是应该在最后才揭晓的事情。也就是魔术的解密。要是在这时候先听到了,岂不是一点都不好玩了?」 「这、这不是好玩不好玩的问题吧,中禅寺先生。就算与骏东命案分开来想……我、我……」 「嗳,顶多也只是公司请假个两三天罢了吧?」 是这样没错。 可是总觉得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不是的。不光是那样而已。我虽然没有挨揍,可是遭到威胁,被人掳走,还被绑起来呢。我还遭到监禁了呢。这是违法行为吧?是不折不扣的暴力啊。连被绑的痕迹都还没褪呢。这……本来就算我控告他们也没话说吧?」 「那可是恐吓罪加逮捕监禁罪呢。」中禅寺说,「你要告他们吗?」 「咦?呃,不,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告啦,可是……那我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吧?」 虽然这逻辑很莫名其妙。 「你真是教人没辙呢。」中禅寺受不了地说,「首先……你按顺序想想发生了什么事。然后整理一下你觉得像谜团的部分。这么一来,连狗都能想通了。」 「连狗都能想通……」 被说到这种地步还想不出来的话,我就连狗都不如了。 ——比狗都不如。 我终于堕落到这种境界了吗? 首先…… 我离开榎木津的事务所时,遭到仇视榎木津的加加美兴业一伙人绑架,监禁在空大楼的一室。我在那里见到骏东,他向我探听榎木津的各种情报。附带一提,在这个阶段,对方对于榎木津似乎已经掌握到相当详细的情报了。 接着…… 发生了中禅寺说的没有观众的闹剧——伪装杀人,然后我逃走了。 可是隔天,我发现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有个叫权田的人碰到和我完全相同的遭遇。 权田的体验与我的体验相比较,不同之处只有一点——最后的闹剧不是闹剧,而是真的成了一出悲剧。 骏东死了。 落网的权田否认犯案,但中禅寺说权田就是真凶,应该错不了。 那么…… 「只有我的体验……是多余的呢。」 「是啊。在骏东三郎命案里,只有你的体验是多余的。也就是说,那里是另外添上去的部分。」 「添上去?」 「对。是为了让榎木津礼二郎出丑难堪,神无月所添上去的……猴戏。」 「让榎木津先生出丑?」 「对,神无月和加加美兴业八成有关系。而且他们背后还有羽田制铁撑腰。因为羽田隆三握有榎木津的情报,先前的银信阁那件事,让加加美兴业认为今后榎木津对他们而言会是个绊脚石吧。所以他们着手毁掉榎木津。」 「怎、怎么做……?」 才有可能毁掉那个榎木津? 「很简单,你所演的杀人剧,观众是谁?」 「咦?那场戏……结果没有半个手下看见,不是吗?所以我才觉得奇怪……」 「不……不是有个人看得一清二楚吗?而且还是坐在最前排的特等席。」 「你、你说谁?……那里还有其他人吗?」 当时在看的只有镜子而已。 「难、难道那面镜子有机关?」 「不是的。」中禅寺说。 「那、那你说是谁看到了?没有任何人啊。哪里有偷窥孔吗?」 我按捺不住,有些拉开了嗓门叫道。 中禅寺无动于衷,莫名亲切地答道: 「没错没错,完全是偷窥孔。不过第三者从那个窥孔看到你和自称骏东的人演出的闹剧……大概是明天的事吧。」 「明、明天?」 「洞孔就在这里呀。」中禅寺说,指住我的脸。 「请、请别胡闹了。」 「我才没胡闹呢。你的两上就开了两个偷窥孔啊。」 「咦?」 我用手遮住自己的脸。 中禅寺转过身体,从堆在壁龛里的书本旁边的小睹屉取出手镜,举到我面前。 上头映出一张凡庸的脸。 「洞……洞孔是……」 没错。 开在我脸上的洞孔。 ——就是眼睛。 「那……也就是说……」 中禅寺点点头。 「好吗?你仔细回想看看。自称骏东的人在开始演出闹剧之前,执拗地向你追问榎木津的事,对吧?」 他问了很多问题。我也一一回答了。 「根据我的记忆,那个人在确认榎木津周遭一伙人的身分之后,这么问你,对吧?榎木津的能力……是读心术或灵术那一类的吗?」 「唔,的确是。」 「你怎么回答?」 「我回答说不是。」 ——听说他呢, ——只是看得见而已。 我想我是这么回答的。 「我说他只看得到别人的眼睛看到、记得的事物而已。」 「你这么回答之后,自称骏东的人怎么反应?」 骏东他…… 「呃,对,他显得很高兴的样子。然后他说……这样啊,看得到记忆,就是这个意思啊,他不懂别人的想法和心情,是吗……」 「确认似地向你问?」 「对,完全是确认似地又问了我一遍。记得他是问……他不明白别人悲伤、气愤这类心情,只知道别人看到了什么,是吧?……我回答说没错……啊啊?」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凶手一定会看到犯罪现场。 我像这样回答。 那个时候…… 骏东不知为何,高兴极了。 然后。 「啊!」 我懂了。 我…… 我是触媒吗? 「那,骏东先生设计的戏码……其实不是为了放我逃跑,欺骗手下而做……」 「没错。他那夸张的演技和拙劣的表演,都是为了让你看见——不,透过你的眼睛,好让榎木津看见而做的。」 中禅寺说道,放下手镜。 「怎么会……」 「就是这么回事。」中禅寺把镜子搁到书上,「你说自称骏东的人也这么间过你,对吧?对于从头到尾闭着眼睛进行的犯罪,他看不出来对吧?」 没错。 他这么问过。 闭着眼睛进行的犯罪,一般无法想像。我记得当时我还佩服这个点子真奇特。 虽然佩服也很怪。 「真是大费周章呐。」中禅寺呢喃,「我猜——接下来我要说的只是猜测罢了——你说那个自称骏东的人,在闹剧开始之前,向你指不玻璃门的方向,对吧?」 ——你看那道门。 「对,他指着门口。说手下在看可是……从我的位置看不见门外,所以那里是不是真的有人……」 ——很难说。 「应该有人吧。」中禅寺说。 「咦?有人吗?」 「我想是有,在那之前是有人的。」 「在那之前?你说的之前,是他叫我看门之前吗?」 「对。敌人当然也明白从你被绑的位置看不见走廊。明知道你看不见却叫你看,是强人所难。所以那个动作——叫你看、并指不门扉的动作,应该不是对你做的吧。那是信号,在告诉从门外窥看房内情况的手下准备好了,可以动手了。」 「信号?」 「据我猜想……神无月这个人天生是个胆小鬼吧。这类人原本就会倾注心血去弥补一些无用的、琐碎的矛盾。死亡推定时刻本来多少就会有一些误差,但他应该是想尽可能贴近吧。」 「什、什么意思?」 「嗯。」中禅寺抱起双臂,「大概是……隔壁房间吧。对面房间好像面对大马路,所以应该不是那里。我想隔壁房间里……大概就在你演出闹剧的当时,一样被夺去自由的骏东三郎,遭到蒙住了眼睛的权田信三杀害。」 「蒙住眼睛?」 「应该是蒙住眼睛了,为了预防万一。那一瞬间,手下们应该也背过身去,或去做别的事了。而骏东先生可能被堵住嘴巴……或许脸也被蒙住了呢。然后身体被固定成容易刺到肚子的姿势。」 「固定?」 「嗯,因为眼睛蒙住了,权田手握凶器,摸索着,慎重地……刺死了对方。因为必须一刀毙命,所以刺得很惯重吧。真是太残忍了。」中禅寺作结说。 耶…… 「那是…… 「从头到尾闭着眼睛进行的犯罪。」 「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明天…… 在那栋空大楼…… 神无月将与榎木津一决高下。 如果警方传唤,就算是榎木津,也不得不到场吧。 但从榎木津的个性来看,不管益田和寅吉怎么说明,他也一定听不进去,就算听进去了,应该也记不住。榎木津一定会像平常那样,毫无防备地去到现场。 然后…… 在警方的监视下,两名嫌犯——我和权田,应该会被带到那个房间。我不知道神无月打算怎么做,总之他一定会逼迫榎木津指出哪一个才是凶手。 榎木津他…… 只会看。 看我和权田的亲觉性记忆。 权田……即使他是真凶,如果事情就像中禅寺说的那样,那么他什么也没有看见,所以榎木津将不可能识破权田的犯罪。 另一方面,我……拥有亲手刺杀骏东的记忆。不管有没有真刺,我所看到的景象,与真凶应该看到的景象大概完全相同。 榎木津…… 九成九会指控我就是凶手吧。 与榎木津认识已久的青木刑警肯定会相信榎木津的话。因为青木知道榎木津的个性虽然乱七八糟,但指出真相的矶率高得吓人。加之神无月一看就给人可疑的感觉。他一定会认为与其相信那种人说的话,榎木津还更值得信赖多了。 我会因为应该是自己人的榎木津的一句话,被当成真凶逮捕。 此时…… ——神无月再来逆转情势吗? 是这样的构想吧。 神无月会用他那面魔镜进行冒牌占卜,指名权田才是凶手吧。此时权田再诚惶诚恐地自白认罪。如果神无月与权田在背地里勾结、权田早已做好以杀人犯身分服刑的心理准备,这是再简单也不过的事了。 我的冤情将会被洗刷。 可是…… 榎木津将大大地出丑。 流传于世间的对玫瑰十字侦探的溢美之诃,还有榎木津的名声、实绩、信用——全会当场扫地吧。 包括青木在内的榎木津一伙的内部也难保不会出现裂痕。再怎么说,榎木津所指名的都是自己人,而且还完全猜错了…… 中禅寺叹了一口气。 「受不了……真亏他想得出这么蠢的计划。实在蠢到家了。真是够了这四个字,就该用在这种情况。我想明天应该会掀起一桩大风波吧。神无月一定会把报纸杂志等所有能找来的媒体全部叫到现场,准备一口气毁掉榎木津吧。嗳,他是认为如果让榎木津狠狠地丢场脸,他今后也难以继续活动了吧。」 「观众……原来是我吗?」 「没错,演员的你,本身也是观众。或者说……这种情况,只有演员才能担任观众。让你装出杀人的样子,对神无月的计划来说,是绝对不可或缺的一环。」 「装出杀人的样子……」 完全就是这样。 「榎木津身边的人当中,感觉做得来这件事的……本岛,除了你以外没有别人啊。关口已经被逮捕过一次,而且碰到那种状况,他会怕得动弹不得。那样根本没戏唱吧。和寅跟益田应该不会上当,其他人则是根本难以绑架。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一点都不让人高兴。 可是, 「请等一下。」 我又叫停了。 「这件事,唔,我是理解了,可是呃,邢么,那个……」 被绑住的我,是与骏东对话。 而骏东打信号…… ——然后骏东被杀了? 那我是在跟谁说话? 「当然是跟神无月说话啦。」中禅寺说。 「神、神无月?」 「和被捆住的你对话的,是变装成骏东三郎的神无月镜太郎啦。」 「你、你怎么知道?」 的确,骏东的摸样很容易变装。 帽子、手杖,还有…… ——原来那是假胡子吗? 那古怪的话声原来是装出来的吗?这么说来,他那种年龄不详的奇妙感觉,原来是想要隐瞒真正的年龄,结果老态的演技太不自然而造成的吗?没错,那个人感觉像在作戏。说话的腔调也很怪。 对,就像勉强矫正关西腔似的…… 「可是,怎么证明那就是神无月……」 「神无月今天的行动……就是证据。」 「今天的行动?」 「神无月这两天一定一直跟踪着你。因为……他发现了自己计划中致命的缺点吧。而他为了弥补这个缺点,今天把你钓出来,带到那栋空屋去。」 「致、致命的缺点?」 「你不仅吗?」 「不仅。」 「听好了,本岛,榎木津并非拥有可以自在窥看他人记忆的能力。不管愿不愿意,他就是会看到他人的记忆。」 他的意思是,那不是能力,而是体质吗? 「所以啦。」古书肆说到这里。露出苦笑般的表情,「明天……神无月当然也会在场吧?」 「应该……会在场吧。」 「他不在就没戏唱啦。那么,榎木津出现在那里的话……不光是你和权田的记忆,榎木津也会看到神无月的记忆。」 「啊。」 神无月的记忆。 如果与我交谈的人就是神无月变装的,那么神无月的眼睛应该也看到被绑住的我、以及攻击他的我了。这些应该都刻画在他的记忆哩。 可是,那原本是不应该存在的记忆才对。 「记忆……是无法抹滑的。」中禅寺说, 「就算想忘掉……唔,应该也忘不掉吧。」 「问题在于更根本之处。忘掉并不是抹消,只是无法再生罢了。就像你说的,就算想忘掉也忘不掉,而且不管忘得再怎么干净,记忆本身仍然存在。」 记忆是无法消除的——中禅寺重复道。 「另一方面,同样的体验——同样的资讯,并非分开来认识、保存的。」 我不懂。我问是什么意思,中禅寺叫我听好,端正坐姿说了: 「假设有一颗苹果,看到同一颗苹果两次时,人不会将它分开记忆为苹果一、苹果二,而是会判断看到同样的苹果两次。除了第一次与第二次的差异以外,全都省略去认识。不是重新记住整颗苹果,而是只将光泽、饱满度等异于第一次看到的部分覆盖到记忆上面。所以……神无月为了隐瞒前天的视觉性记忆,他今天必须再次看到完全相同的情景才行。他有必要制造出因为完全不同的理由而呈现的完全相同的状况。」 的确,速度虽然不同,但我在那个房间重现了与前天完全相同的动作。而神无月的动作……现在想想,与骏东那天的动作…… ——几乎一模一样吗? 大概一样吧。 「对你来说,今天发生的事,与前天的遭遇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呢。首先对象就不同。就算那其实是同一个人,外表也完全不同。在你心中,这两件事在视觉上也被理解为不同的两回事。另一方面,在神无月的记忆中……」 「是……同一件事吗?」 是同一件事。 我穿着同样的衣服。 「对,除了一部分以外,看在神无月的眼里,你完全是相同的。唔,虽然像是没有绳索、是他自己扶起倒下的椅子等等,有许多细微的差异,但除了这些细节以外,全是反复的记噫。最大的差异在于神无月本身的脸和外表,可是……」 「神无月自己看不见自己。」 除非例映在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