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的悲剧》作者:夏树静子早奈美一个人刚吃过这顿已经过了时间的午饭,拿着一杯咖啡走进了起居室,然后看了看有着两层玻璃的窗户,发现海面上出现了海雾才产生了这样的感觉。从这栋房子的阳台下往海边走过约一百多米的沼泽地,就能看到夹成一个大豁口的立于海边的两座陡峭的悬崖和豁口里边的那块不大的海滨沙滩。在远处的浪涛滚动的泛着蓝光的海面上,清晰地漂浮着双见岩,也能看到更远处的小岛和大黑岛这两座岛屿的影子及水平线。这些都是她进餐厅前看到的景象。可是,现在海面上的一切都被那条横在大海上的白色海雾遮盖起来,海雾的上部逐渐变淡,与天空溶成了一体——她把目光移开窗子,坐在了对着阳台的扶手椅上。她喝了一口刚冲的咖啡,把杯子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然后把头靠在了椅背上。她即使把眼睛闭上,好像那明亮的蔚蓝的天光也能通过眼睑渗入到视网膜上。最近几年,日本的季节好像错乱了。在北海道,春天也比往年来得迟了,可是,到了五月,积雪就全都溶化了,所有的树木都开始发出嫩芽。成片生长的深山赤杨的枝头绽出了黄绿色的可爱的新芽,覆盖着地面的山白竹也恢复了蓬勃的生机,生长在水边的款冬展开了又圆又大的叶子。在悬崖的草丛中,橙黄色的野甘草花也绽开了。北海道的五月,正是各种野花与新绿一起开放的时期。对,今天早上,她还发现了刚露出水面的观音莲。她的丈夫真渊洋造今天早上七时半左右离开家去了札幌。他应该用一个多小时驾驶汽车先到钏路,然后乘九时二十分的飞机,也许他已经在十点多到达了札幌,正在和百货公司的美术部长商谈着上个月曾经谈过的关于举行展览会的事吧?由于一年前的那次个人艺术陶瓷展览会评价不好,所以真渊洋造对于这次会见美术部长显得有些心情沉重……今天早晨,早奈美为了送丈夫,先把房门打开了。刚一开门,她便看见了在款冬的叶子之间开的像观音莲似的白花。现在她想起了自己在早上看到的这一景象。当时,她确实忘记了自己看到的那幅景象,因为她只顾和丈夫说话了,而后又看着丈夫坐进汽车,驾驶着汽车在沼泽地旁边的急坡上疾驶而去,所以便忘记了先前看到的那簇花。她抬起了头,把视线投向了左前方——款冬花确实已经开了。不只开了一朵两朵,而是开了遍地,像半开的折扇似地伸展着可怜的白色花瓣。为什么在这之前自己没有注意到呢?还是这些花在今天早上一齐开放了呢?从通往纳沙布岬的二十号道有公路向大海的方向深深地伸延下去的布满了沼泽的洼地上,只有早奈美他们住的那一栋具有别墅风格的住宅。在对着悬崖的海边上还建有一栋像小箱子似的渔民的住宅。到前年为止,只在采集海带的夏季才有人来这里住。可是从去年开始,不再有人来了,因此这栋旧房子便一直荒废着。如果观音莲开花了,那么就该到收获海带的季节了。渔民们没来,难道是因为这一带的沙岸受到了侵蚀吗……?早奈美再次把目光移向海面,海面上的景象令她吃了一惊。在极短的时间里,水平线和海面上的两个小岛都消失在大雾中了。一块浓一块淡地不停翻腾着的乳白色的大雾眼看着把前方的小岛遮没了,又徐徐地但又确实很快地向耸立在岸边的双见岩移动过来。这片海雾在头上在空中滚滚地流淌着,像一块乳白色的巨大的纱巾似地要把整个的视野包住。“啊,海雾又来啦!”她不由自主地说。随着大地的冰雪溶化,树木发芽,鲜花盛开的短暂的春天的到来,海雾的季节也来到了从北海道的东南的钏路至相距约五十多公里的这个厚岸镇和到纳沙布岬为止的这一片海岸地带。海雾只发生在晴天的日子里。像从遥远的水平线的那边被风刮过来似地掠过海面,遮蔽了厚岸湾内的岛屿,移动到岸边的山脚下,把经过的所有地方都溶进了像粘液一般的乳白色的雾气中。据说海雾只能漂流到离海岸约二十公里的内陆。既有海雾缓慢移动的日子,也有立即就能把视野遮挡得在二三米以内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时候。“啊,今年,海雾的季节又来临啦!”早奈美又说了一遍,自己终于肯定了这个事实。因为春天来迟了,所以才产生了这样一种在完全忘记了的时候而突然来临的惊奇。她打开了一层为木制门框一层为铝制门框的两道玻璃门,快步地走上了阳台。海雾像贴着地面爬似地涌过来,立刻把她的身体包起来,接着涌进了室内。她的两只胳膊感到很凉。“啊……”她像迎接怀念已久的什么人似地张开了双臂在空中摆动着。去年的五月,在海雾第一次来临的日子,她记得自己也像现在这样做过似的。从那时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年。那么今年,从现在开始,又将每天都注视着像一个奇怪的生物似的流动着的海雾过着这平平常常的生活了。然而,总会有那么一天,一个不可知的什么东西将冲破那乳白色的厚厚的墙壁,从遥远的大海的那一边降临这里吧!也许就在今年,真地会有什么事情突然发生吧!这件事情,或许会打破只有自己与丈夫两个人的非常令人感到满足的并且过于平静而又怠情的生活吧!早奈美感到自己的这种期待与恐惧,比去年更加激烈。她在这片渔民不再造访沼泽地上第七次迎来了海雾的季节。2由巴黎经伦敦飞往东京的喷气式客机比预定的时间晚两个多小时,于下午八点二十分飞临了成田机场。乘坐这次航班的旅客,大多是利用黄金周参加旅游团的新婚旅行回来的年轻夫妇,因此机舱里座无虚席。那些大概因为疲劳而睡着了的旅客们当听到将要着陆的机内广播时都从睡梦中醒来。他们一边谈论着这班客机晚点啦,下了飞机以后将乘坐什么交通工具啦,这次海外旅游的感想啦,等等,一边整理着放在座席旁的东西,或穿着上衣,或重新系上安全带。他们虽然以日本人特有的急性子做着下飞机的准备,可是在每一个人的脸上浮现出了平安返回的放心的神情。在这些乘客当中有一个男人明显地与众不同。这个坐在工务舱的靠近舷窗的席位上的男人,在飞机从安科雷季起飞,供过午餐后,他几乎连续睡了四个小时,而后便再也没有合过眼。因为他没有带旅伴,所以也不和谁谈话。过了一会儿,他把耳机戴在耳朵上听起了音乐,可是他并没有听多久。从伦敦到安科雷季的这一段飞行时间,他一直在读着一本文库本小说。从睡觉前起,这本小说就一直被插在前席后背的口袋里。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一直一动不动地靠在座席的靠背上像沉思似地两眼看着昏暗的空中。飞机飞临房总半岛,正在下降。这时,他打开了舷窗的遮光板,向散布在黝暗的夜空下的无数灯火,投下了像被吸引过去的视线。在他的肤色浅黑的多少有点粗鲁样子的充满力量的脸上显露出一种不可琢磨的深遂的表情。这和其他旅客的显得无所谓的表情,是截然不同的。在飞机接触跑道的那一瞬间,他像在忍受着什么似地闭上了眼睛。从登机桥里涌出的人们列队走过了候机大楼的长长的走廊。那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穿着灰色的西服,肩上挎着一只挂肩式皮包。他的体格和服装与周围的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差别。他夹在团体旅行的人们中间,对他们毫不关心地紧闭着嘴唇默默地行走着。他通过了入境管理间的窗口后,立刻下到一楼取行李。在行李转台的周围,已经有了几道人墙,等待自己的行李的人们乱成了一团。他站在离人墙不很远的地方新奇地巡视着这座建筑物的棚顶和人们走出海关以后的情景等。过了一会儿,他随在其他人的后边走近了行李转台,拿起了等了片刻才转到自己面前的两个皮箱,然后放到了地上。这是两只横向束着宽皮带的非常大的黑皮箱。每只皮箱上都留有擦伤和撕下粘胶标签的痕迹等。虽然不是名牌货,但是一眼就可看出是外国货。他拉过来一辆手推行李车,然后把两只沉重的皮箱放在了车上,排在了等待海关检查的队列中。由于几个航班的飞机都是在非常接近的时间里到达,所以不论哪里都排着长队。在这些排队的人中,有的人焦急地跺着脚,有的人为了找寻迎接自己的人而不断地向通道的尽头翘首张望。看这个男人的样子,好像没有什么人来迎接他。“对不起……”一个身材修长的金发的美国姑娘用英语对他说。她手里拿着护照和行李,不知自己应该排在哪里,因此才向总是一个人排在队列末尾的这个男人询问。他为这个姑娘找到了为外国人办理手续的工作间,并告诉她在那里办理什么手续。他讲的短短的几句英语,却是非常自然的英语。“谢谢!”这个姑娘微笑着说,并突然发现了放在他脚下的两个特别大的皮箱,天真无邪地问,“你在外边旅行了很久吗?”他在姑娘的注视下淡淡地说:“七年。”姑娘耸了耸肩膀,便离他而去了。这个男人又把视线转向了前方,然而不难从他的表情上看出先前他一直在极力地抑制着自己的感情,这种抑制感情的力量现在已经缓解,可是难以抑制的伤感却又油然而生。“七年啊……!”他自言自语着。3“哟,太太,久违久违了。”打开客厅的门走进来的桦山律师,一看到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池见顺子便这样张开厚厚的嘴唇和蔼可亲地高声寒喧着。“我才久违了呢!很长时间没有拜访您了,真对不起!”池川帧子报以文雅的微笑,轻轻地弯下穿着灰色的薄纱和服系着罗纱腰带的上半身,问候着。梅雨季节的时晴时阴的强烈的阳光从大厦的窗子照射进来,室内还开着空调器,可是顺子却热得出了汗。从出了汗的顺子身上散发出了香水的气味。“太太一点都没有变啊!”“哪里的话呀!我已经上了年纪,先生才越活越年轻啊!”“最近我感到有点发胖啦!我想不运动不行啊!可是却懒得动啊!今年,从现在起将要热起来了。”虽然房间里的冷气很足,可是好像仍然很热似的,桦山靠在椅子背上把手指插进了翻领短袖衬衣的领子和脖子之间,不露声色地瞅着顺子。桦山想:因为她应该和自己同年,所以早就过五十岁了吧。在发生那件事的时候,她好像才四十五岁。这样算来,她今年应该五十二岁了。说她一点都没有变,这仅仅是奉承吧!她胖得跟自己也差不多,大概正是因为肥胖,所以她的皮肤还绷得很紧,看起来要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她的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的略施脂粉的脸,原来有个圆下领,可是现在的下额比原来多出了一圈肉,显得更加发福了,给人一种有自信有魄力的印象。“您的女儿们也都长大了吧?”“是的。大女儿今年生了第三个孩子,小女儿做缕金工艺品,还是个单身……”“这样说来,现在您和小女儿一起住在滨田山的住宅里吧……?”“喂,她想把我们的住宅重新装修一下,开办一个镂金培训班,还说让我帮忙,成什么样子啦?”顺子说归说,很得意地眨了眨眼镜后边的那两片厚厚的服皮。她的表情也显出了几分妩媚。自从丈夫失踪以后,她很快地发现了属于自己的人生。桦山奇妙地感到她生活得极有朝气。“唉,今天我除了来问候先生之外,还有一点……”顺子含糊其辞地说到这里,打开了放在桌子边上的包袱,把里边的东西推到了桦山那边。透过包装纸能看见彩带上写的“谨贺中元”几个字。桦山猜测:她打过了约见自己的电话后便急急忙忙赶到这里来,恐怕是为了商谈关于她丈夫的事。当送来麦茶的女子事务员献了茶离开后,桦山一边伸手拿起玻璃杯,一边为引出话题而低声地说着:“从那时到现在,已经七年了啊!前天,我接到太太的电话后,又扳着手指重新算了一下,过得真快啊!”“是真快啊!到了今年的十月二十五日,就七整年了。”“对,就是十月发生的事情。也就是大小姐再过半个月要举行婚礼的那个时候……”桦山立刻在脑海中非常鲜明地浮现出了她的那两个极像母亲的单眼皮吊眼角、嘴和下巴都向外突出的千金小姐的面孔。因为这两位小姐都很瘦,所以他每当见到她们时就会联想到了狐狸。她们的容貌和性格都不那么可爱,因此她们的父亲池见敦人也就不那么溺爱她们。这或许就是他和顺子的夫妻关系投下来的影子。“喂,实际上我有这样一件事,这是我的女婿说的,如果那个人一直去向不明,过了七年,警方就会下达失踪宣告书啊!他还说:这样的话,失踪的人就会在法律上作为死去的人对待了等等。我对这些事情一无所知。女婿告诉我这些事情之前,这样的事,我连想也没有想过。”她终于摆出了桦山律师所预料的话题。在这之前,顺子究竟是否考虑过这个问题?这还是个疑问。“正如您说的,是这样。”桦山慢慢地点着头说,“某个人,在生死不明的状态中经过了一定的期间后,依据利害相关的人的请求,家庭法院可以作出认为那个人已经死亡的判决啊!如果不这样做的话,那么就会认为生死不明的人还一直在活着,因此在财产和身份关系上都会有不方便的地方。”“哦!”“民法第三十条的条文有规定,关于宣告失踪,是这样的:某个人在离开了他的原居住地以后,一般是七年,对于那些遭遇了战争、沉没、坠毁等特别灾难的人来说是一年,当这些人生死不明的时候,利害相关的人就能向失踪者所在的原居住地的家庭法院提出申请。关于您的丈夫情况,喔,在当时作过各种可能的设想,因为不是在战争和沉没中失踪的,所以要七年的时间啊!”“这样的话,到了今年的10月25日,我的丈夫就过了七年的这个期限了。”“是的。因为太太您明显地是利害相关的人,所以如果您希望这样做的话,那么您有资格提出宣告失踪的申请。”“如果真的下达了失踪宣告书,那将会怎么样呢?”“如果是普通的失踪,那么在七年的失踪期满时候,就被看作已经死亡。于是,当然可办理财产继承的手续,也会支付失踪者的生命保险金等。这样,太大也成了寡妇,因此就有了再婚的自由啊!”“我决不希望有那样的事……”顺子害羞似地低下了胖乎乎的脸,说,“只是有一个问题,正像先生刚才说的那样,如果一直认为我的丈夫还活着,例如公司的股票等,将会发生很多麻烦的事情……”七年前的秋天,忽然失踪的池见敦人,当时五十二岁,担当一家生产啤酒花和各种食品添加剂等的化学工业公司的副总经理,总经理是他的胞兄。这家由兄弟二人经营的公司约有五百名职工,是独家生意,经营状况也很安定。池见的长女和与总经理的妻子有亲戚关系的当时在总务部工作的青年结婚。这个人,现在已经三十六七岁,任公司的董事,如果宣告池见失踪这件事能确定下来,那么他所持有的股票将会改写到长女的名义之下吧!之所以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桦山是池见化学工业公司的顾问律师。“可是,哎,前几天请哥哥来到我们家,在家庭中商量了一下,结果……”桦山察觉到她难于开口,便先说:“是商量提出宣告失踪申请的意向吧?”“喔,可是……”顺子在膝盖上搓着手背,点着头。桦山想起来:池见加入了约五千万日元的生命保险,受益人就是他的妻子顺子。“可是,这怎么办才好呢?我想:不论怎样也要先和桦山先生商量一下再说……”“我明白了。因为我以前也曾经受理过这样一起案件,所以还记得大体的手续。先从家庭法院领取申请表,然后再备齐本人的户口副本,还有证明生死不明的警方的证明书……”顺子现在以终于下定了决心的口吻说:“那么,一切都拜托先生了,望您多多关照!”“即使这样做,那么也还有一段时间呢!”他从口袋里掏出了手册,翻到了日历那一页。今天是6月28日,星期五,到10月25日,还约有四个多月,“提出申请的时间,当然要在10月25日以后了。在那之前,我再确认一下办理的手续等,把必要的文件等都准备好。就是在提出申请之后,到下达宣告失踪书也许还要等很长的时间吧!”顺子意外地抽动了一下鼻子,说:“啊,是这样吗?”“您说的是?”“不,那个,我想,要早一点提出申请,在过了七年的同时,宣告失踪书也就下达了。”“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啊!不论怎么说,因为这是一件在法律上让一个人死亡的事啊!”桦山苦笑着收起了手册,“第一,在失踪时间未满之前提出申请的话,家庭法院将不会开庭审理吧?因为说不定证明那个人还活着的证据会在什么时候出现。”“啊,原来是这样,……还有您说的那样情况啊!”在理论上她接受了桦山的说法,可是从她的空虚的眼神中可以看出她并没有实在的感受。很难想象会在最后的四个月中突然得到一个失踪将近七年的人的消息。桦山从她的眼神中感到了她如今根本不希望丈夫池见敦人出现的本意。七年,如果过去了,那么也只不过是一瞬间,可是这七年也确实是改变了一个人的漫长岁月。4据说越是有多年犯罪经历、作案手段巧妙的小偷,由于单纯的意外失手被捕的机会也就越多。这种倒霉的人物总是层出不穷。斋藤修吉这个惯偷,在五十七岁的时候被捕,就正应了这个说法。7月19日下午八时半左右,斋藤在位于杉并区久我山五道街的一户独门独院的人家撬开了厨房的门闯入屋去。他总是带着自己做的那串许许多多的钥匙走街串巷,几乎能轻易地打开任何一家的门锁。那天晚上,他盯上了久我山的高级住宅区,为了找到一家合适的住宅,在天黑以后还徘徊在那一带的街道上。他原打算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闯入住宅,可是他发现一家漂亮的二层小楼的大门敞开着,像一家人似的三个人——一对夫妇和一个小学五六年级的女孩从门里走出来。在父亲从车库把汽车开出来的时候,穿着外出服装的妻子给大门加上了锁。在坐着三个人的汽车驶离以后,斋藤走进院子看了看,只有一层中间一点的那个窗子泄出了暗淡的日光灯的灯光。虽然大门外的电灯也在点着,但是那是为了防备小偷而才点在那里的。他凭着自己多年的经验判断:家中已经无人。即使是这样,他为了慎重,而从附近的一个电话亭往这家打了一个电话。这一家的电话号码是他根据这家的门牌上的姓名和住址在电话簿上查到的。没有人接这个打进去的电话。因此,他立刻开始行动了。他必须在这家人回来之前干完自己的事。他从带餐厅的厨房进入了点着灯的客厅,眼前的情景吓了他一跳。他原来以为这里谁也没有,可是却有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太婆正对着他坐在这个房间的廊檐下的藤椅上。斋藤条件反射般地把身体隐蔽在墙后。“哪位啊?”老太婆向有响声的那边问道,“哪位啊?是客人吗?我眼睛不太好啊!”斋藤胆战心惊地看了她一眼。这个老太婆看起来已经早就超过了八十岁的高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空间,就和盲人一样。过了一会儿,他下了决心回答这个老太婆:“情况是这样,我是你儿子公司的人,因为我从你们这里路过。”“啊,是这样。谢谢你了。碰巧我儿子他们有点事,所以都到吉祥寺那边去了。可是,我想:过一个小时,他们就能回来。所以方便的话,就请你等一等吧!”“谢谢!——老奶奶,您的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吧?”“是啊!他们说是什么老年性白内障,如果动手术,就能治好,可是我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也不愿动手术啦!而且,眼睛再坏一点,不是更好嘛,那样就看不见这个世界上的肮脏的东西了!”“您说得真对啊!”斋藤随声附和着,因为是特意闯进来的,所以告诉老太婆在这里等一等,便坐在了餐厅的一把椅子上。从这里能看见老太婆那个房间里边的像佛堂似的客厅,摆在那里的衣柜里的小抽屉中可能放着贵重物品吧?他盯上了那个地方,过了一会儿,悄悄地走进了那间客厅。老太婆好像耳朵背,没有看走过她身边的这个人。他尽可能不发出声音地搜索着佛堂,接着上了二楼,在寝室里寻找着值钱的东西。他把二十三万日元的现金、戒指、领带夹等三个服装饰物放进了口袋里,默默地送给老太婆一个注目礼,又从厨房的便门溜出去了。可是,这个老太婆只是腿脚不太灵便,而眼睛和耳朵都还正常。当那个人溜出这里之后,老太婆爬到电话机旁,拨了110这个报警的电话号码。她向赶来的高井户警察署的警官们详细地讲述了这个小偷的相貌特征。警方紧急地在这一带布置了警力,抓住了在公共汽车站附近行走的斋藤。斋藤修吉单身一人住在江东区龟户的六张草席大小的一间公寓里。约在十三年前,他从青森县来东京打工挣钱,最初在建筑工地等地方老老实实地干活,干了四五年以后感到打工很苦,八年前第一次闯进了无人的住宅行窃,自从那次尝到了甜头以后,便渐渐地干起了偷窃这个营生。这几年,他把靠偷窃得到的钱都寄给了家乡的亲属。在这之前他之所以没有被捕,是因为有这样一些理由:他不把要行窃的无人房间限定在特定的区域里,而是在东京都的各处行窃;因为他自己几乎不花偷来的钱,所以不会引起周围的人们的注意;再加上他从来都不处理除钱以外的任何盗窃来的物品。斋藤把偷来的宝石等贵重物品一直放在公寓壁橱里边的那只纸箱里。他就这件事情供述说:“我打算回到家乡后再把这些贵重物品换成钱,用于老后的生活。”在高井户警察署,警官们一件一件地把纸箱里的东西取出来,让斋藤回想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偷的?并一件一件地登记造册。当然,在他的盗窃品中未必每一件东西都是高价的宝石,其中还混杂着很多彩色玻璃的耳环啦,已经用旧的鳄鱼皮钱包啦等不值钱的东西。还有经过整理后放在纸袋里并记有盗窃的场所和日期等情况的赃物。负责审问斋藤的侦察员警部助理把装在一个破旧大信封中的东西倒在桌子上。这些东西是一个男用的钱包、成对的衬衣用袖扣和领带夹等。这个钱包是意大利或是哪个国家造的外国货,深红色的皮革还仍然保持着原有的光泽。领带夹和衬衣袖扣都是白金做的,上边还镶着像祖母绿一样的绿色宝石,造型精美。在钱包中,纸币一张没有留下,可是在不显眼的地方却夹着一张名片。名片上写着:池见化学工业股分公司代表董事副总经理池见敦人。在左下方印着公司和工厂的地址。“池见化学……副总经理池见敦人……”成为警官以来一直担任搜查工作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警部助理小田木看了这张名片后自言自语地说。他感到:自己曾在哪里听说过这个姓名和这个公司。特别是这个公司,记得好像在比较近的前些时候曾有人提到过。他看了看这个信封的表面,上边没有写什么。“这是在哪里偷的?”“不知道。”“你好好看看,会想起来的。”“你说我能想起来,可是已经记不得了啊!”——这样的问答反复地进行了几次。“在钱包里放着这样一张名片,你不记得了吗?”——让斋藤看了几次名片,可是他歪着脑袋总是想不起来。“我没有注意到这样的东西。”“里边只放了一张,是钱包主人的名片的可能性很大。总公司在港区新桥,工厂好像在蒲田……”说到这里,一种安然的表情在小木田的脸上掠过。他告诉斋藤稍等一会儿,拿着名片走出了审讯室。他走近了刑事处长的办公桌,把名片放在了桌子上。“处长,在不久前,大概是在盂兰盆会前吧?好像有个家属希望申请失踪宣告,问我们能否给他们提供必要的证据。关于这件事,我记得也曾经问过你……”在现在的高井户警察署的刑事警官中,从七年前一直干到现在的人一个也没有了。因为直接记得这起失踪案件的侦察员已经不在了,所以小木田只好翻看旧的案件记录。搜寻离家出走的池见敦人的申请书,是在七年前的1978年10月27日,由妻子顺子向居住地的高井户警察署提出来的。池见在10月25的傍晚走出公司后没有回家而去向不明。接到了搜寻申请的高井户警察署,通过东京都警视厅向都内和附近各县的警察署,以及池见有可能去的那些地方的警察署发出了请求:有了关于池见的线索请与本警察署联系。于是,在28日的下午,有报告说:池见的雪铁龙汽车停在东京车站的八重洲地下停车场。因为停车场的入口是自动式的,所以没有管理人员,因此就无法弄清这辆汽车是从什么时候起停放在这里的了。他存放了汽车以后去了什么地方?这个线索也完全抓不到了。考虑到他本人在公司的地位,后来尽管曾向很多有关的人询问过,并持续进行了长期的侦察,池见的去向仍然杳无音信,他的尸体也没有被发现,这个状态一直持续到今天。“从斋藤修吉的盗窃品中发现了这个钱包。”小木田把刚才的事情向刑事处长汇报了以后,又拿出了前几天查过的那本案件记录簿。他重新看了记录着池见失踪当时所穿的服装、携带物品的那一栏。“领带夹和衬衣袖扣,在白金的上边镶着祖母绿宝石……钱包……是意大利罗贝托的制品,茶红色的皮革,现金,好像时常带着二十万日元左右……我想:就是那些东西啊!”刑事处长检查过与案件有关的钱包和服装饰物后,为了慎重,决定让池见的妻子看一看。警官赶到位于滨田山的池见家,让在家的顺子和小女儿蓉子看了这些东西,并得到了确切的答复:都是池见的东西。刑事处长也参加了对斋藤修吉的审讯,这样,审讯室的空气立刻紧张起来。“那些赃物都是七年前失踪的一个人带在身上的东西。那个人的汽车,在八重洲的地下停车场,是否是他本人停放在那里?这个问题还仍然不能确认。是不是你袭击了池见,并把他杀害了呢?也可以这样认为:当池见在另外一个地方从汽车上下来的时候,你袭击了他。你把他杀了,取走了贵重物品后,把尸体扔在别的地方,又把汽车停在了站前的地下停车场吧?”“岂,岂有此理。俺,决不干杀人的事!”斋藤修吉坚决否认。“如果你没杀害他,那么你为什么持有池见的东西呢?”“我不知道。总之,我一次也没有干过杀人或打人的事情。”“那么,这些东西,是哪里偷的呢?”受到了严厉追问的斋藤把衬衣袖扣拿在手里,一会儿近一点,一会儿远一点地开始审视着。他看得非常认真。“是在哪里偷的?这个东西。我这样看一会儿,也许能渐渐地想起来,……请你们等等啊!这个东西,我是怎么弄到手的呢?”——他看得非常认真。---------------------------------------- 夏树静子三大悲剧之《M的悲剧》第二章 不速之客 1“啊,好像海雾来了……”真渊洋造听到早奈美的低语,从报纸上抬起了头。在早晨的辉煌明亮的太阳照射下,阳光在涌着波浪的深蓝色水面上闪闪烁烁地跳跃着。在小岛和大黑岛的周围,许多大黑背海鸥来来回回地飞翔着,如果有一只海鸥发出了尖细的叫声,其他海鸥就会接着一齐鸣叫。海鸥的叫声很快地便在巨大的岩石之间回荡起来,声音之大几乎压倒了浪涛声。这里的盛夏的海景,恐怕和本州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从开着窗户的阳台吹进来的海风却让人的肌肤感到一种独特的爽快。北海道的真正的夏天,一般地来说是从七月中旬到月末,仅有十多天,那么现在,正是夏天的最盛期。在夏天,只限于这样天空晴朗的日子,从遥远的水平线那边不知何时竟然涌起了海雾。这海雾,眼看着向大陆这边滚滚涌来。“今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况吧?进入七月以来,几乎每天都有海雾啊!”“咱们这里,是海雾的通道啊!从爱冠岬起,还有这里,到菖蒲原的这一带都是通道啊!可是因为今天有风,所以也许会很快地移动过去吧!”真渊用略带沙哑而沉着的声音回答着,为了应酬早奈美而眯细了怕光的眼睛眺望着大海。海雾越是在有风的日子里移动得就越快。在他们眺望着的时候,乳白色的海雾已经包住了小岛和大黑岛,接着,双见岩和悬崖也被吞没了,最后阳台的扶手也被溶进去了,而后又流进了他们两人坐着的这个起居室。“为什么要产生海雾呢?去年,我也问过你啊!现在,只记得问过你,可是……”“温暖多湿的暖流上方的气流,流进冰冷的寒流区域时就会形成海雾。这是因为温暖的空气从下部被冷却的……”“对,我想起来了啊!这是因为暖的空气和冷的空气被混合起来,所以越是在有风的日子,就越容易产生……”真渊像表扬牢牢地记得教师教过的知识的学生似地以沉静的目光看着早奈美,点了点头。他叠起报纸,喝干了咖啡,对早奈美说:“今天,做什么呢?又到了该买东西的时候了吧?”“对,我也这样想,可是……”“如果去厚岸的市场,能不能买些刚采的海萝菜来呢?海萝酱汤最鲜了。然后再在车站前的文具店买些描图纸。”“算算看,也许今天桥口要来吧?”“是那个木匠吗?”“是。因为不久前给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说:下周我会按时去府上。”真渊洋造显得有些厌烦的样子,蹙着眉头。他本能地讨厌打乱他们两人生活节奏的人。可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因为重新装修厨房的事,是两人商量后决定的。“你……今天还去工作房吗?”“喔!”“你最好别再那么费神啦!过于勉强,如果你的病加重……”早奈美的视线自然地落在了真渊洋造的右手指上。去年二月,他突然得了一种病,右手的拇指和食指软塌塌地垂下来,不能动了。他非常吃惊,去札幌的一所大学医院请教授做了诊断。确诊为挠骨神经麻痹,被介绍到厚岸镇立医院做通院治疗,幸运的是两个月后竟然痊愈了。从那以后,她一直提醒他不要让手着凉,也不要让手过于疲劳。今年的四月,在札幌举办个人展览会期间,真渊去医院做了定期检查。“我一直没有干耗神费力的工作啊!”他大概是因为感到了早奈美对他的关怀,所以放开了紧蹙的双眉,说,“你中午赶回来吗?”“午饭,你吃什么好呢?”“吃什么呢?”他笑着晃着头说。“晚饭,咱们吃点好久没有吃的稍微油腻的东西吧!”早奈美知道他很信赖自己的烹调技艺,所以偶而也让他点个菜,“如果桥口来了,去叫你一下没有关系吧?”“喔,行!”两人从椅子上站起来,对视了一下,彼此微微一笑。在他们两个人之间,好像还没有任何一个必须两人相互商量才能解决的问题,今天早晨,他们好像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在离房子约三十多米远的沼泽地的高处有一个避风的斜坡,这里生长着一片白桦树。真渊的工作房就修建在这里。工作房里有他画草图和图样的画室、揉制粘土的工作台、制陶的转盘、用于试烧的燃气窑等。在工作房的后边,修建了一个全长约12米的龙窑。吃过饭后,真渊沿着长年不干的沼泽地的坡道走向工作房。早奈美越过厨房的窗子目送着身材高大、后背略驼的真渊洋造的背影走远后,回到起居室把空咖啡杯放进盆子里。海雾仍在流动着,双见岩的上半部已经在空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来。在餐厅的桌子上,早餐用的餐盘还依旧放在那里。她一边把餐具放入洗物池中,一边从上边的小柜橱看到下边的灶台。“这些地方也要改一下,要改得更便于使用。”她自言自语着,这是她的一个毛病,“壁纸也都脏得不像样了。”在六年多前的1979年初夏,早奈美迁居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按照她的愿望对这栋房子进行了改造,可是在长期居住的过程中会感到这样那样的不便,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在她来这里之前,真渊洋造先一个人来到了这里,把破旧的“小屋”拆掉,在更加靠近大海的现在的这个地方建起了这座“别墅”。以女人的眼光来看厨房的设计等,存在着不完美的地方也是可以理解的。在1979年的早春真渊洋造把老窝搬迁到这里之前,他们在东京都辖下的东大和市的能俯嫩多摩湖的丘陵地上拥有自己的住宅和工作房。真渊战后不久从艺术大学的图案设计专业毕业,在京都的陶瓷器试验场学习了三年后,作为客座研究员在当地的制陶公司潜心研究几年釉药和图案。在那个期间,他曾借用位于清水五条坡、通称“作家窑”的龙窑的一角烧制过自己独特的陶瓷作品。他在三十三岁时另立门户,在东大和市建立了自己的陶窑。从那时起,他的作品连续被选入公开募集陶瓷作品展览会,在第四年获得了传统工艺展的大奖,后又获得了日本陶瓷协会奖等,眼看着露出了头角。早在四十七八岁的时候,他已经从一个骨干陶瓷作家向陶瓷大家迈进了。他每年一次在东京都内的一流百货公司举行个人陶瓷作品展,作品极受欢迎,在展出期间,一个小花瓶可卖到三四十万日元,如果是大件的作品,可值一百万至二百万日元以上。每次展出的作品,几乎都能被收藏家和一般的爱好者一购而空。真渊洋造是一个扎根于清水陶瓷传统的陶瓷作家,他的作品,做工纤细,绘画独特,灵活地运用了图案设计专业的知识,形成了内涵深奥独特风格的造型,也许这些就是他的作品能够吸引那么多现代人的根本原因吧!六年前,他48岁,看起来已经开始发福。当他说出要把窑搬到北海道渺无人迹的海边时,周围的人大吃一惊,以诧异的目光看着他,询问他搬迁的理由。然而他对那些问题的回答却是淡漠而又明快的。他在接受陶瓷协会发行的专业杂志的记者采访时这样说:“在广阔的大自然中建造一座龙窑,排除杂事的干扰,尽情地干自己的工作,这是我多年的宿愿。当然我在东大和市建造了一座龙窑,可是在东京,由于木柴难买,再加上众所周知的烦人的环境问题,所以我才下了这个决心。最近还有一种市区的居民由城市中心向城市边缘迁出的现象,这样,在我的住宅周围正在不断地建设着住宅和住宅区。每当烧窑的时候,周围的住户们都叫苦连天地说什么要小心火啦,洗的衣物被弄脏啦,等等。消防署和警察署也经常来人询问。我认为:本来我是先住在这里的,他们的话没有道理,可是我怎么能抵挡多数居民的力量呢?况且我非常憧憬北海道的自然环境,早打算在什么时候搬到那里住,因此三年前在那里建筑了一栋小房子。从钏路到厚岸附近的原始森林、成片的沼泽地和北海道东部的大海的风景,都有一种摄魂动魄的魅力。我这样说并不夸张。我想把我的这种感觉表现在我的今后的作品中,如果能搬迁的话,那么我希望能早一天搬到那边去。必须趁着年轻,还有时间和精力,否则怎么行呢!我现在已经感到有些迟了。”他决定:东大和市的土地和房子卖掉,同时把以前建的那座小房子完全拆掉,在这座房子的附近修建一栋新的住房、工作房和龙窑。因为在北海道整个冬天都不能请人施工,所以只能从1979年的春天动工修建了。他从1978年的11月末起就常常去厚岸,好像早点开始锻炼自己,以便早些适应当地的冬天似的。当时,他没有孩子,妻子也约在十年前去世,可以说他是一个没有任何牵累的人。正因为他一身轻松,所以人们都逐渐地怀着好意接受了他毫不留恋地抛弃东京的生活,决心去北海道安家的打算。因此,还有评论家预言:他去了北海道以后将会有更大的发展吧!后来,不知什么时候,竟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和他一起生活了。这个女人,以前是东京一个话剧团的演员,常在电视节目中露面。这件事传到东京后,又引起一阵尖酸刻薄的议论。笑川早奈美是在真渊洋造离开东京的半年多以前,即从1978年的秋天起因健康上的原因而停止了工作。同时,她也退出了已经排定的公演,几乎每天关在自己的住宅里,第二年的一月,曾去厚岸的真渊的旧房子拜访过,并逗留了一段时间。当然,她也犹豫过,但是考虑到人们的看法,结果她毅然决定搬到厚岸来住。这已经是1979年初夏的事了。即使是这样,人们仍然渐渐地知道了真渊洋造急急忙忙地迁居北海道原来是为了和年龄小他二十三岁的早奈美摆脱周围的烦扰,过一种二人世界的生活。他们居住的这个由钏路乘汽车要花一个多小时的厚岸镇的镇外海边,从东京来看,是一处相当偏远的地方。他这次一心为着工作,要过一种禁欲式的生活的搬迁,由于早奈美加入了他的生活,而立刻带有了几分浪漫风流的“隐居”的印象。曾有一个时期,以演艺周刊杂志和女性杂志为中心的记者们来到厚岸采访,都遭到了真渊洋造的拒绝。不得已,他们只好照了几张刚建成的新居和正在施工的工作房的照片快快而归。在报道他们生活的一些文章中,也有委婉地透露出他们的搬迁与1978年10月发生的一起某人失踪的案件有关联——为了反驳社会上的种种臆测,真渊洋造在建成工作房的1979年夏天以后,便开始在工作房里创作新的作品了,又像以往那样每年在东京的百货公司举行一次个人作品展览会。展出的彩绘陶盘和圆形雕塑等的彩色与彩绘,都能体现出他所受到的来自他周围的自然环境的影响,尽管还有几分保守,但是每件作品都能表现出他独具的匠心。他的每次个人展览会都受到了好评。从1979年到1983年的秋天,除了每年在东京举行个人展览会外,每年的春天还在札幌的百货公司举行一次个人作品展览会。可是,在1984年的2月,他患了挠骨神经麻痹,从那时以后,也就是从那一年起,他不再工作,除了去厚岸镇立医院看病外,有兴致的时候就画一画自己喜欢的水彩画。在1984年春天,早奈美察觉到:真渊因为已经到了53岁,所以渐渐呈现老态,可是他自己并不以为然,又准备重新投入工作。他从春天还遥遥无期的3月上旬开始每天都关在工作房里,4月终于在相隔了约一年多之后重新烧起了小小的燃气窑。虽然作品很少,但是却在比往年略早的4月中旬就在札幌的百货公司里举行了个人作品展览会。由于是相隔一段时间举行的展览会,所以不论评价还是作品的销售情况都不如以往。早奈美想:这不会让真渊洋造失去信心和创作欲望吗?她为此而感到心痛。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没有过多久,真渊洋造又开始每天从家里去那个距住房三十多米的位于沼泽地上边的工作房。他说:要在今年秋天,相隔两年之后重烧龙窑。因此早奈美感到他这个人大概忘记了自己患了挠骨神经麻痹吧——?早奈美洗过了早餐用的餐具后,打开了巨大的冰箱和冷藏库,看了看放在里边的食物状况。这是一个附近没有商店等设施的环境,所以平时必须大量地储存肉、鱼、贝类、火腿、咸肉、面包、鸡蛋,还有蔬菜、水果等等。大米、面粉、土豆和洋葱等,都储藏在厨房下边的地下室里。去厚岸的街上买东西,就是再过两三天也来得及。于是,她开始打扫房间了。他们的这栋用落叶松的圆木横着叠起来的外形富有变化的红色石板瓦顶的二层楼房,里边共有六个房间。在一层,起居室和真渊洋造的书房都面对着大海,另一侧是带餐厅的厨房、寝室和浴室等。在二层,有客人用的卧室和一个当储藏室用的房间,共有两间。起居室与阳台相连,是最宽敞的一间,陈列架上装饰着几件真渊的陶瓷作品。这些陶瓷作品,不论红色的彩绘,还是浓绿的釉彩都非常地鲜艳,都是早奈美喜爱的多姿多彩的瓶罐和画盘等。早奈美把一层的各个房间用吸尘器打扫干净后,已经到了十一点差五分了。这好像是每天规定的工作似的,干完的时间也是一定的。她洗过了手,对着化妆台上的镜子整理了一下头发,而后走进了寝室。在双人床的旁边,有一个放着电话机的床头柜和对着墙的一张写字台。早奈美把椅子抽出来,坐在了写字台的前边,拉开了抽屉。那本有棕黄色皮革封面的厚厚的日记本就放在这里边。她像以往一样取出了日记本,打开了台灯。这是真渊洋造的日记本。他每天晚上都在睡觉前写日记。书信啦.工作笔记啦,或其他要写的东西,他都在书房里写,唯独日记,在寝室的写字台上写,而后放进抽屉里再上床睡觉。即使在没有什么特别重大事件的日子里——这样的日子还特别地多——他总是认真地把日常生活的片断连同感想记录下来。正因为这个习惯在不断地积累,所以他就更加珍惜自己与妻子早奈美共同拥有的每一个日日夜夜。他这样写自己的日记,大概就是想一点不漏地把这一切都刻印下来吧!究竟是从什么时开始的呢?也就是从两三年前吧!早奈美在想读的时候,就要读一读他的日记。他也发觉了早奈美在读他的日记。于是,他也就有意识地为了让她读而写。他写的日记,并不是作为书信写给早奈美看的,而仅仅是他自己的日记。真渊洋造是一个寡言少语的人,也许对早奈美读他的日记,并能通过日记理解他内心的每一个角落,而感到很放心。对早奈美来说,她读真渊的这本日记,在这个缺乏刺激的生活中无异是一种精神安定剂。她把目光落到了三天前的那篇日记上。七月二十四日晴在用过下午三时的茶点后,按照早奈美的提议,我们一起驾车去兜风。我们过了厚岸大桥后,从门静沿着尾幌川旁的石路向上行驶。现在正是水量丰富的时期,涨满而澄清的河面倒映着白桦的树干和檄松的翠绿,非常美丽。大概现在已经到了钓鳟鱼和石斑鱼的时候了吧?我不钓鱼,但是我想到的却是在注入厚岸湖的别寒边牛川的岸边打猎的情景。到解除禁钓的时间,大约还有两个月吧?碎石场上的丘陵地就是支撑厚岸镇的奶牛饲养地带。牧场上的这些牛,好像很少见到过人似地,瞪着眼睛向我们走来。虽然它们都在围栏里,可是看起来也很吓人。早奈美穿着一件红色的连衣裙,可能这件衣服对它们很刺激吧?当我们回到四四号国道的环形路时,这里已经有人在卖开花蟹和这一带特产的大蛤蜊了。开花蟹大概是份捕的。我们买了一些蛤蜊带回来,晚上做成了一道奶汁烤蛤蜊,这道菜确实味道鲜美。七月二十五日晴海雾在暑假期间,钏路和纳沙布岬这一带来了很多很多的学生和年轻的游客,而厚岸却还依然安静。可是近年来,游客也开始在慢慢地增加,据前几天的当地的报纸报道,在旅游季节的每个周末,三家旅馆和两家宾馆,还有四处民办旅馆都住满了客人,相当热闹。然而这种情况还没影响到这里。这当然是令人高兴的事,可是,今天早上的广播电台的新闻报道说:从东京来的三个人中的那个女职员遭到了一个颓废的嬉皮派男人的袭击。这三个人当时正走在“昆布森林”的村道上,其中的一个人为了照相,刚刚离开了同伴,就被一个上穿黑色衬衣下穿牛仔裤的年轻男人从背后抱住。不知这个人是色情狂还是小偷。她的那两个同伴听到了喊叫声,急忙赶过来。这时,那个男人什么也没做成就逃进了森林里。那个受害的女职员吓得全身颤抖地说:“我最初还以为是一只熊呢!”市镇热闹起来,权当一件好事,可是这样的事情增多起来,那就麻烦了。七月二十六日晴整个上午有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