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君,那人就是我。我想,那一年你是二十六岁。据考入文学部的高中同学说,入学前你在社会上预习了一年,入学后你又留了一年,那时,你从大学毕业不是大约两年吗?!我从法学部顺利毕业后,其实很快便就了职,并被委以某种程度的工作。你和我年龄相同,是一颗熠熠生辉的媒体明星……我之所以举起手来,就是要难一难你这位与芦原君派系相异的进步派成员。"尽管我最初在当地一家小企业就职,却还是忙乱着做出了一些业绩。至于故作姿态地对你诉说苦恼时提到的那家大企业,我早就加入其经营团队,并在那里度过了半辈子。说起来,也算是泡沫经济时期的战犯啊。有时我也在考虑,倘若当时听从长江君的建议而'选择其他前进道路!'的话……总之,在选择新人生的紧要关头,竟再次邂逅了长江君,真是不可思议。"这次我是真心诚意的,敬请予以指导。也请罗兹君说说英国浪漫派诗人的话题,让我细细品位一番,估计还能引出很多有趣的话题来。""说到英国浪漫派诗人,可是,你认为都有哪些人呢?"田村开口问道。他和麻井恰好把罗兹夹在两人中间。"这个嘛,还需要进行选择。"田村估价似的打量着如此回答的麻井,然后转向罗兹询问道:"在中学里,你们被要求背诵华兹华斯还有拜伦等人了吧?""……是的,还背诵了柯尔律治。""长江君则关注布莱克,还有叶芝什么的……倘若说起最后的浪漫派,与麻井君的兴趣也是相同的。"把与此前相同的纯麦芽制威士忌注入杯中的冰块上后,黑野喝了起来,同时插话道:"诗歌的话题就此打住吧。青年工商会议所的那帮人可是在期待着:田村先生如果光临的话,想向他请教诸如'长期的不景气会有出头之日吗?'之类的问题。""不,不,我可没有任何义务呀!我只是被田部夫人邀请来的,她说:'不去和故知旧友叙叙旧吗?'让我吃惊的是,来到这里一看,长江君好像也参与了计划。"……罗兹君,其实,长江君也好你也罢,你们该不是在和黑野君交谈之际被不知不觉地卷进这工作里来的吧?"离开众人、正独自欣赏着峡谷美景的津田也插话进来:"俺呀,如果正式决定从事老年人文化学校这一事业的话,就要从起点开始纪实性拍摄。这个计划是黑野君对俺说起的。已经决定了,将采用高清晰度电视进行播放。除了摄影机外,已经着手租借其他器材了……"俺还接到一个请求,是由德国年轻的电影人组成的小团体提出的请求,那也是需要在这里开展的工作,也就是拍摄构成长江君文学背景的那些风景和习俗。"传来消息的朋友,属于曾在塙吾良导演的指导下,长期以来一直计划把《橄榄球赛一八六〇》拍成电影的那个小团体。他说,长期以来他们一直保留着这个计划,直到最近才得到某洲文化部长的援助……"他还说,在柏林和长江君见面时,你无偿向他们提供了这部作品的电影改编权。"罗兹将此前不曾显露过的目光转向了古义人。她还是独家代理古义人海外版权的当事者。古义人回视着罗兹,示意她先把津田的话听完。津田出身于素封之家,家里经营的美术馆以收藏近代绘画作品而广为人知。古义人曾看过一幅照片,是津田年幼时与蓄着美髯的父亲被梳理着漂亮的日本传统发型的女人们围拥着的照片。现在的脸部还是照片中的面影,只是头发早已半白了。他并不介意出自名门的对象的意向,可对于女性的反应却比较敏感。眼下也是如此,他看穿了罗兹的内心活动,详细地说明道:"柏林的电影人小团体,说是手上有长江君承诺无偿提供时的现场录像带……采访时担任翻译的是研究德国的一位日本研究者,今年夏天,那人回日本时,俺也去见了他,并询问了当时的情况。"不过他说,一家有名的晚报登载了采访,那也是他翻译的,可长江君肯定不愉快,而他自己并没有责任,但难以取得直接联系。有这样的事吗?""说是我不懂德语,就没把登载采访的报纸送来。那是一家叫做《Tages》的晚报,在上面与那两人所做的长达三个小时的对话,是我旅居柏林期间最为糟糕的经历。"一位是戴着红色赛璐珞老式眼镜的女记者,显得分外威严,显然是在进行哄骗。另一位男记者则像是她年轻的情夫,拿着一本奇怪的日本导游手册。他们一共准备了二十项提问,比如'年轻男女会前往情人旅馆,以便在那里以两个小时为单位进行性交,这是真的吗?''在有外国人参加的会议上,说是常会浮现出毫无意义的微笑,这是为什么?'……我就说,作为日本文化的课题,我想与德国的相同问题联系起来谈论。于是,在一旁注视着的女记者脸上就显出烦躁的神情,染上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庸俗的红色,仿佛要冲淡眼镜本身的色彩。"津田面带微笑,露出像是如愿以偿的喜悦之情,从眼神上看,似乎在思考着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黑野便取代他说道:"像长江这样国际著名的作家,也还有这种悲惨的经历啊。"他接着说,"君特·格拉斯来东京时,曾问起有关身穿豹子图形的超短裙、站在柏林的大街上的女子吧?""也不全是那个访谈造成的吧?"田村说,"不过,海外的报纸期待着向日本知识分子表示敬意,这可怎么办?虽不能说是要怀有戒备之心,却也必须深切注意。就咱所知,报纸一旦发行,你再要求发表订正启事,可还没有成功的先例呢。""古义人受到他任教职的柏林自由大学以及为他提供住所的高等研究所的热情关照。在追思柏林交响乐团一位相关人员的追悼音乐会上,发表了演讲的魏茨萨凯原任总统发现了坐席上的古义人,便坐在他身旁的地板上倾听观众要求再度进行的演奏。"《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苍老的日本之会。"(三)(3)看样子,黑野对古义人泛起了新的兴趣。"就像从纽约来到四国一样,罗兹也曾追逐古义人前往柏林啊!"阿纱的丈夫和真木彦也加入了聚餐会,还把在真木川捕获的香鱼烧烤后带了过来。古义人担心罗兹会顾忌真木彦的反应,可当津田得知神官是负责御灵祭等当地祭祀的发起人后,就为得到摄影用的信息而独自控制了这位神官。尽管错过了时机,古义人还是解释说:"不仅研究我的工作,罗兹还是阿亮的音乐的研究家哪。我觉得,所谓追逐之类的语言,用在她身上并不合适。"三"长江君,我有一个问题想向您请教,这对我非常重要。"织田医生过来搭话。古义人在想,这是一个善于问诊的老练医生,意识到要垄断谈话对话,不让其他人进行干扰。在晚餐会的过程中,织田医生曾用相同手法独自控制了罗兹。现在,织田医生又围拥着古义人的肩膀来到窗口,刚刚开始他们的谈话,除了沉溺于放入冰块的威士忌的黑野之外,"苍老的日本之会"的所有成员,全都集中到了罗兹身边,乐呵呵地开始了英语会话。"几年前,您曾对报纸的记者说,要停止小说创作,这成了当时的重大新闻。其实,我对您重新产生兴趣,就是从那件事开始的。是同龄者的人生决意,吸引了我的关注。"为了寻找追踪新闻报道的评论文章,我第一次买了文艺杂志之类的读物。不过,刊登在那些读物上的评论文章,与我们从医学论文进行类推的东西大相径庭,我感到了失望。在你那个决意的内里,会是这样的考虑吗?我是这么认为的:同那个解答--与我所考虑的决意深处有关联的那种解答--相连接的评论,根本就不存在。"坦率地说,我认为呀,长江先生,这不就是信仰的问题吗?!"织田医生注视着古义人,"这是无的放矢吗?""……也并不是什么无的放矢。不如说,我就那么停止写小说达三年,当时确实决定至死也不信仰什么,就这么一直维持这种状态……"那时,我想把'祈祷'置于生活的中心。而且,从以往经验中我知道,在写小说的同时是无法做到这一点的。我打算从阅读斯宾诺莎的文本和相关研究书籍入手,尝试着进行'祈祷'。实际上,在整整三年里我也这么实践了。偶尔我也获得外国的文学奖,但作为个人,自己却难以使用那些奖金,不过,由于文库本被热卖,阅读和'祈祷'最终成为了可能。"然而,一旦停止小说创作,把自己推向关键的'祈祷'的力量却也随之消失了。在写小说的那些岁月里,我感到自己是具有那种力量的。不过,我并不会因此而从正面使用这种力量。但是,在出版数年后再度阅读当时创作的小说时,我时常感觉到,那时自己其实已经在很认真地进行祈祷了……"在停止创作小说期间,有一年时间是在新泽西州的大学里担任教职。在此之前与我就有来往的罗兹经常从纽约赶到这里对我进行采访,我便对她说了以上这些内容。于是,下次再来的时候,带来了……说是她的恩师……诺斯罗普·弗赖伊新近出版的书。"弗赖伊从《罗马书》引用了其中一段话:'尽管我们不知晓理应如何祈祷,圣灵却怀有自身亦难以表述的忧愁为之调和!'认为我们确实无法归纳向神明祈祷的语言。圣灵把我们含混不清嘟囔着的东西作为'祈祷'的语言。对于圣灵来说,这也不是一件轻松的工作……前面已经说到了,'怀有自身亦难以表述的忧愁'……却在为我们进行调和。"弗赖伊接着说道,在书写文学语言的过程中,有一种东西会从作者对意志的操作中独立而出,这种东西具有与圣灵之调和相同的作用。对此,我从心底里赞赏和理解,便回归到小说创作中来了。"其后我才注意到,作曲家篁也曾写道,他在将音乐的想像力镌刻在表现上时,'祈祷'便会表现出应有的形态……"①意为"圣咏"--译注。①N响,NHK交响乐团的略称--译注。"是篁透啊,那人创作过叫做'Chant'①的作品吧?在教会里,有圣歌和咏唱等等。这不是单纯的歌曲,所以才用英语作曲名的吧。在你和篁君之间,按理说有一些类似的地方。"阿动有些拘谨地站在推门的门槛上望着这边,对走到他身边的古义人说道:"奥濑的度假村来电话,希望他们九点以前赶到前台办理手续。"他接着说,"如果是这个时间段的话,到那里只需要三十分钟就足够了。""去告诉黑野氏吧……你吃完饭了吗?""收拾屋子的时候再吃吧。让度假村来的那两人先吃了。听阿纱说,阿亮想看'N响②时间段'。是回这里后再看呢,还是在阿纱那里看完后再离开她家?……"黑野坐在沙发上,正翻阅像是罗兹递过来的精装本《堂吉诃德》,观赏着多雷的插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放着一个硕大的杯子。其实,吃过几次苦头之后,古义人对于把酒杯和书籍放在同一张桌上是心存顾忌的。不过,如果杯子在桌上,而书则被放在膝头或沙发上,大致还是安全的。黑野仰身看见站在身旁的古义人,像是想让他也坐下来那样,挪动散发着醉意的硕大身躯。"最近,你好像热衷于阅读《堂吉诃德》?由此类推下去,假如把长江古义人视为堂吉诃德,那咱就是'镜子骑士'了?因为,在你刚开始发表小说的时候,咱就在想,如果是这种作品的话,咱也写得出来呀。不,咱是在想,如果那种家伙能写得出来,咱也不至于写不出来呀。"你的小说发表在《东京大学新闻》上那天,也就是法国文学专业四年级的五月祭那天早晨,咱不是把阿麓介绍给你了吗?!虽说同在法国文学专业,可你连话都没对她说过。说起读了你的小说之后,阿麓不是说了吗,不能通过脸蛋和外表来判断一个人呀。"于是呀,你就这样回答说:仅从内里判断人又当如何?咱知道你是在模仿六隅先生的口吻,可阿麓却愤怒了。因此呀,中饭就由咱在'白十字'咖啡店请客。阿麓就说了,假如是黑野君的话,无论外表还是内里,倒是都与作家相符。"咱呀,结束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工作后回到东京时,就想起了这回事,就把在国外闲暇时试写的小说寄给了阿麓。很快就收到一份传真,说是'如果打算作为职业作家而开始起步的话,还是将此前所有稿件全都烧掉为好'。于是我就回了一份传真:'接受忠告,与其请你将稿件寄回,不如请在你那里烧掉!'翌日清晨,一个特快专递便送到了我家。真是个耿直的人呀。""黑野君,能让我拜读被送回来的那篇小说吗?"织田医生的声音从两人背后传了过来。"咱认为那可是有失礼貌的事。不,那并不是对咱,而是对阿麓而言。"黑野如此说道,毫不掩饰受到伤害的感情。同时,他将手臂伸向沙发旁的小桌。织田医生看出那里的冰块和威士忌都已用完,便取过那杯子去配制饮料。《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苍老的日本之会。"(三)(4)"那么,写完立即……不,即便在写作过程中,也请让我拜读新作。"在将杯子递给黑野的同时,织田医生不接受教训似的说道。不容分说就打入对方心胸的独特做法,就这样持续着。"可是黑野君,你为什么要写小说呢?"黑野一口喝干了杯中的威士忌,古义人则从他的膝头收回了落下的书。"那是因为呀,织田医生,感到难以忍受现在自己的人生啊……说起来显得幼稚,可是,这也是上了年岁的人的幼稚嘛。长江,珍惜书的态度,也是这种幼稚。"织田医生,咱呀,近来半夜里睡醒,时常感到难以忍受。咱枕边有一只钟,是咱辞去NHK编外职员工作时得到的。这是金色的柏拉图五面体①时钟,在黑暗中摸到手里,只要咔嗒一声敲下去,就会听见女子播音员的声音在说'一点二十分'。再次敲下去,则变成'一点二十八分'……这才过去八分钟。①柏拉图五面体,因柏拉图发现五面体而作此称谓--译注。"咱用从药店里买来感冒药替代安眠药,可是考虑到胃的状况,就连那药也不想服用了……打不起精神来重新喝酒,只好稍微读读书,或在熄灯后把头埋在枕头里……的确是被打垮了。"咱一面抱怨时间过得太慢,简直叫人难以忍受,同时,说起来也很矛盾……咱在想,这其实与时间之短密切相关。自己拥有的生涯中残留的时间之短。因为,此后充其量还有五年,正负也就在一两年之间。度完这最后的时光,自己便不复存在。在这深夜里,咱就这么昏昏沉沉地胡思乱想着:在极为短暂的岁月之后,自己的生命将踪迹全无。这不是半途而废吗……"也就是说,为了对抗这种心情,想要写作小说。""哎呀,听了这一席话呀,"织田医生的脸上显出不胜惊叹的神情,"黑野氏还有这种深夜沉思呀……这以后,遇上难眠之夜时,我就会想:'那个人的话简直就是我自己的感受啊!也就是说,我们是同时代的人啊……"四晚餐会八点就结束了,一如此前在谈话中也曾提到的那样,罗兹属于非常在意送别客人时的寒暄的文化圈中人,向田村等曾在国外社会生活过的各位客人殷切地逐个话别,因此,在大客车车门处的告别就被大大延长了。津田是出演电影和电视剧的老资格,在晚餐会的后半段,他一直在与真木彦交谈,可这两人此时像是仍没说够一样。大客车终于出发了,现在再接阿亮回来观看"N响时间段"已经来不及,于是就调整了步骤:说上一阵话后,阿动把罗兹和真木彦送回社务所,然后将原任中学校长送到家里,最后再把阿亮带回来。回到餐厅兼起居室后,比谁都疲倦的古义人躺倒在沙发上,原任中学校长则在扶手椅上打起盹来。罗兹和真木彦则少见地互靠着肩膀,共用一个酒杯喝着残余的索泰尔纳酒①。阿动远离大家,坐在堆满餐具和剩余食物的餐桌旁的椅子上。他向正在喝酒的真木彦问道:①索泰尔纳酒,产自法国索泰尔纳地区的白葡萄酒--译注。"津田导演和真木彦谈了吧?要把占领军军官下落不明的事件拍出来。可是,如果有关奥濑修练道场的话,一方面是高中生古义人的体验,而另一方面则是关于腿脚被打烂了的美国兵的传说。不仅这么一些事吧?"如果把两件事联系起来,或许会成为你们想要表现的故事。不过,你们即使拍成了故事片,由于没有证据,恐怕也难以成为非虚构的纪录片吧?""有关奥濑和真木町的并不很古老的传说,咱做了说明。津田则说了发生在伊江岛的一件事,说是一个村民杀了反复对姑娘们施暴的美国兵,并把尸体扔到了珊瑚礁洞窟里。虽说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可是现在决定对在临海浅洞中被发现的白骨做DNA鉴定,说是要以此为基轴进行构成。这不就是纪录片的原型吗?"咱就说了,也想运用实证方法,把奥濑和真木町的旧村地域连接起来。""你还让罗兹给合众国的退役军人会写信了吧?询问对方在太平洋战争中,是否有作为语言学军官而展开活动的日本文学研究家,在占领临近结束时从营地失踪的信息……""是这么做了,但是,因为是用信件进行询问,估计不会有什么结果。罗兹可是这么说的。""由于在写长江古义人的专题论文,因此正在整备资料。与其说我受真木彦所委托,不如说这是我整备资料工作的一个部分。"古义人坐起身子,加入到谈话中来:"我认为罗兹的调查是妥当的。进一步说,不仅中立的调查,即便是出于恶意而展开的调查,有时也会获得有效的成果。""……不是还有一种比恶意更强烈的热情吗?"真木彦仿佛自言自语似的说道。受古义人的话语影响,猛然抬起黑红脸膛的原任中学校长也评论道:"真是有趣啊。在真木彦君看来,恶意作为热情还嫌弱小吗……所谓弱小的热情到底是什么呢?是指比较强的好奇心吗?"真木彦并不回答原任中学校长的问题,而是转向阿动问道:"古义人痛风病发作的那个黄昏,是罗兹提出的计划吧,让古义人在帐篷里睡到第二天早晨,再组织人员前往迎接。但是,说是不能把病人独自留在夜晚的森林里,想把你也留下来陪伴,可香芽君却反对?"有一段时间,阿动不是曾在山寺'童子'的墓地和庚申山吹过从家里带去的岩笛吗?!有时还让我陪伴呢。那时,你就好像被什么东西附了体。也就是说,在你身上,不是存有'童子'的资质吗?!香芽君该不是在担心,古义人和阿动会携手前往彼岸?"真木彦把手伸向黑野临行前喝剩下三分之一的苏格兰威士忌Glenmorangie的酒壶,却被罗兹制止住了。于是,他将斟有索泰尔纳酒的酒杯送往嘴边,刻薄地摇晃着脑袋。当真木彦再次取过酒壶时,罗兹并没有制止。《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拥抱喜悦!(1)一罗兹每周两天要在奥濑的度假村开讲"地道英语提高班"讲座,以"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和田部夫人组织起来的当地经济界人士的夫人们为学员。度假村本身尚处于试营业阶段,却保证了二十余位学员前来听课。星期六一大早从十铺席出发,上午和下午都要授课,然后在度假村过上一宿。星期天上午还是授课,下午则引导学员们用英语进行自由交流,傍晚时分再赶回来。迎送之事由度假村委托给了阿动。真木彦也随车同行,他拿出十足的劲头来经营黑野的专题讲座,同时,还负责监督招募自奥濑地区的那些年轻人从事度假村内外的保安工作以及体力活计。阿动捎带着告诉古义人的,是真木彦策划最近利用星期六和星期天,从奥濑直到真木町旧村区域逐地纵贯整座森林。其障人耳目的说法,则是受德国年轻的电影人委托,津田导演加上东京来的助手要物色外景拍摄景点。其实,真木彦的真正企图,是要验证在奥濑的修练道场被严重伤害的那位语言学军官逃走的路径。渡过在度假村用地和国道之间深深剜出峡谷来的奥濑川并逃入森林,不用双足而只用双肘在地面划动的逃亡者,能够爬上这长长的斜坡吗?面对两膝以下全都血肉模糊,翻滚般从高处下来的美国兵,从事山林工作的山民们被吓得魂飞魄散,可这样的传说会是事实吗?真木彦在考虑一种实验,让那些年轻人……要轮流进行……匍匐前进的实验。阿动说,真木彦在十万分之一的地图上标示出了路线并正研讨这种翻山越岭的作战,而自己也已经决定参加这次作战。"可是,你参与并同行,这有什么意义吗?""不是说,强盗龟独自一人在深夜里也无法翻山越岭,只能拉着'童子'的手在黑暗中奔跑吗?假如那个美国兵果真也能逃脱而去的话,难道不是得到了'童子'的帮助吗?"如果真是这样,自己也将对'童子'的通路产生兴趣。"阿动对古义人如此答道。二星期天,罗兹去了奥濑,阿纱也没说要来,于是古义人就锁上大门,在寝室兼工作场所的床上看书,阿亮则俯卧在旁边的床上继续作曲。紧挨着床铺的窗外近处也有一条通道,古义人并没有期待有谁会出现在那里。这是一个寂静的下午,就连峡谷中也没有任何声响传上来。然而,古义人的眼角却好像闪过一个鸟影。就在刚才,曾出现无论个体之大还是颜色之浓都与此前不同的飞蚊症。他在疑惑,现在闪过的这个影子,还是刚才那个飞蚊症?当古义人将脸转过去时,却在眼前近处发现一张陌生的老人脸,不禁为之大吃一惊。这是一张上阔下窄的尖脸,脸上皮肤历经风雨的洗刷,其目光既显锐利又显迟钝。这家伙目不转睛地盯着古义人,抿着嘴巴。"你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啊,"他开口说道,"大门下了锁,以为没人在家,又觉得家里像有人的样子,就转过来看看。俺是三濑呀。在真木高中,经历了很多啊……嗯,你我都顺利过来了……听说你回到这里来了,就在想,至少也要听听你的声音吧……"古义人意识到已经不可能拒绝这个家伙,便点了点头,用手势让他回到大门口去,自己随即下了床,告诉显出不安与兴趣的阿亮就这样留在房间里。古义人去大门开门,只觉得此时气氛滞重,一种东西在催促着自己。如同当年看着孩童时代的古义人走近父亲办公桌的那些农夫们一样,三濑撇着外八字脚,脚底蹭着地皮缓慢地行走,一边打量着屋内一边走向起居室。他把双腿呈一百二十度地张开,在沙发中央坐了下来,稍事喘息后将目光转向了古义人:"你老先生在书里也写上了,因此呀,俺让闺女看了,说是小刀把手指丫巴叉给划开了,把中指的指头给钉在了板子上……听说拇指和食指的丫巴叉也切开了,留下伤痕了吗?"面对说话时直盯盯看着自己的三濑,古义人丝毫没有掩藏右手,却也不打算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要是稍微再扎歪一些,拇指说不定就不利索了……干写字这营生,不方便了吧?""还没有划裂得那么深嘛。""你老先生为什么要那么激烈地抵抗?俺问了旧村子一带的家伙,说那小刀是老爷子留下来的念想……俺只打算让你拿来看看,然后就还给你的。""你刚才所说的开始抵抗,指的是气势吗……"古义人没再说下去,三濑同样也是如此。古义人站起身来,从冰箱里取出为阿亮准备的罐装姜汁清凉饮料。虽然同时送上了杯子,可三濑只简单地看了看沾着水珠的饮料罐,便放回桌上,然后在胸前的运动衫上擦拭着手掌。接着,他转过松弛起皱的脖颈(古义人的脖颈也是如此),看着窗外说道:"……俺也听到了一些,说是在奥濑那边,你老先生想要发展事业,正在招募俺们这样年岁的人……"怎么说呢?要是有俺们也能干的活计,就请交给俺们吧……"判明对方的来意后,古义人打起精神,告诉对方自己与度假村之间只是一种什么程度的关系。但对方毋宁说确切地感觉到一种拒绝的意志,没有听完就站起身来。古义人坐在不知何时暗下来的起居室里,阿亮悄悄走了过来,看到父亲正陷入疲惫之中。"像只大狗一样,这个人。没发出一点儿脚步声!"阿亮说道。三星期一下午,罗兹来到十铺席,让古义人看了在奥濑的课后交流中拍摄的快照。这是回来时途经真木本町,放在JR车站的小卖部里冲洗的。由于要等待前去取照片的阿动,赶到这里也就比较晚了。罗兹在说这些话时,显出平日里所没有的含蓄神态。在上次的十铺席晚餐会上甚至浮现出学生般表情的"苍老的日本之会"的各位,被拍摄出了老人的风格。黑野等给人的感觉是,即便从外务省引退后,仍然被称作大使,并兼任着形形色色的顾问。他笔挺地竖立着修长而清瘦的身子,虽然已是酩酊大醉,却看不出他即将失控。无论在哪张照片上,织田医生都在罗兹身旁浮现出微笑,看上去正处于年富力强的年龄。不过,也有戴着粗架眼镜的缘故吧,罗兹却形同从宽阔的额头到面颊都浓妆艳抹的老妇人。实际上,她也确实如同照片上那样,一副从不曾见过的衰老模样。罗兹用那种在古义人眼中仍是上了岁数的女人的姿势歪了歪头:"今天天阴,气温比较低,不同我到林中道路去散步吗?"她接着说,"阿亮能独自守门吧?"古义人和阿亮不禁肃然,接受了这个要求。《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拥抱喜悦!(2)古义人与罗兹缓慢行走在濡湿了的林中道路上。绿色虽然还很浓郁,但飘落的黄叶已经贴在了路面之上。没有小鸟啼啭,也听不到任何蝉鸣。罗兹的全身都透出外国女性的孤立无援,她开口说道:"古义人……我也认为这个想法过于任性了,我想和真木彦分手,回到十铺席来。古义人和阿亮能接受我吗?""那当然!不过,你和真木彦说好了吗?""我和真木彦已经说完了。""那么,欢迎你回来。罗兹以麦片粥为主的早餐能够很好地减轻体重,如果再恢复的话,阿亮一定会很高兴吧。""……谢谢!要说的事就这些,不过,一起再稍微走走好吗?"刚刚回到这里的时候,他们曾走过这条从红土中开凿出来的道路,同时讨论堂吉诃德被那个用干燥的膀胱气球发出的音响惊吓了的情节。"我呀,觉得古义人很可怜。在这块土地上,除了阿纱和原任中学校长以外,大概没人从内心里真正欢迎你吧。"我不认为真木町的人读过你的小说。就这一点而言,真木彦、松男以及阿动只能算是例外。作家与故乡之间的这种关系,在日本并不罕见吧。因为,与塞万提斯的时代全然不同嘛。"古义人没有勇气对罗兹的这番话语进行评论,只是沉默着与她并肩往前行走。这时,虽然天空还阴沉着,他们却来到一片色泽明快的草地,由日本山毛榉和日本扁柏构成的隧道出现在眼前。罗兹敏捷地弯下身子,凝视着花期将过的沙参以及苞蕾还很坚硬、惟有顶端可见紫红色的野原蓟。古义人站在一旁等候着。这时,古义人想起一个情景。往坡上稍微再走上一段,就能够看见可以下行到母亲墓地的那个岔路口了。当年,究竟因为什么事,七八岁的自己才独自登上那里的呢?那时,自己直盯盯地看着道路顶端的一个地方,小小的水流在那里积为浅浅的水洼,又化为涓涓细流继续流淌而去……古义人把这一切告诉了神态异于平日、只是侧耳倾听的罗兹。之所以确切地认为那是秋天,是因为在小锅状的水洼底部,被打磨了的石英、红褐色小石子和沉了底的几个小枝,全都映现出了秋天的色彩。在清澈见底的水洼里,沙粒构成的微细旋涡猛然间浮冲而上,细小的水流便从那里涌了出来……"就这样直盯盯地看着水洼,于是,鲜红和深黄组合成了不同颜色的丰茂的横向纹理……我就呆在漆树下……好像一下子覆盖过来似的。我感到被围拥在独自一人的世界里,觉得自己一生中将会邂逅的最为美好的东西,全都集中到这个地方来了。自那以后过去许久,在加利福尼亚大学伯克利的校园里,对那里的枫树的红叶产生了同样的印象……并写在了小说里……""你曾用比一瞬间持续得稍长一些的时间这种语言,来表述当时的情致。"罗兹说道。像是要补偿一直持续到刚才的沉默那样,她雄辩似的接着说:"而且呀,古义人,即便是比一瞬间持续得稍长一些的时间,你不也成为'童子'了吗?你在五岁的时候,古义撇下你而去,自那以后,你一直为自己没能成为'童子'而感到自卑。可是我认为,在人生的若干侧面,即便是在比一瞬间持续得稍长一些的时间里,你也曾是一个'童子'。""……这可是个很有魅力的想法啊!"深感意外的古义人长长叹息着说道。四两周后的一个星期天,还在天色尚明的时候,罗兹就从奥濑的度假村回来了。她把向原任中学校长借来的海钓用冷冻箱,放进阿动驾驶的汽车车尾行李箱中,然后把从田部夫人那里得到的牛、猪以及小羊的连骨肉块全都装进去后便回来了。罗兹看上去很疲惫,却只小憩一个小时就做出了四人的晚餐。今天的晚餐之会,是为听取阿动的报告。在罗兹讲授英语课的那两天里,阿动参加了真木彦发起的、从奥濑直到真木町旧村一带的翻山越岭活动。要说疲劳,阿动的运动远比罗兹要激烈得多。他赶到十铺席后,便让这里充溢了非同寻常的氛围。阿动抱着冷冻箱走进家门之际,阿亮甚至为他身上散发出的有异于日常生活的异质气味而畏缩不前。而古义人则因此而回想起一种气味,那还是在孩童时代,行走在森林中--他也曾对罗兹说起那个回忆的一部分--时曾遇见从事山林工作的一伙人,他们身上就散发出这种群体的气味。无论在手腕上包裹着的厚厚布质衬衫上,抑或在斜纹粗棉布长裤上,都可以看出连续两天翻越山岭留下的痕迹。即便在帽子皱褶里的头发以及面部的表情上,也都显现出过度消耗的印象。这次强行军不仅是肉体的疲劳,恐怕在心理上也带来了麻烦。古义人如此考虑着,同时建议在罗兹小寐的这段时间里,阿动可去淋浴,然后穿上自己替换的内衣内裤。但是,阿动却担心浴室的响动会影响罗兹的睡眠,因而态度坚决地拒绝了。晚餐开始了,对于以恢复了元气的罗兹为中心的餐桌上的大团圆,阿动已是久违了。或许早在就餐过程中,他就在头脑中反刍着此后该说的话语了吧,饮用餐后咖啡时,古义人对他刚一暗示,他就像等待已久似的开始了自己的报告。奥濑的度假村在当地招募了十个年轻人,其中五人留了下来,为罗兹的讲座以及餐会兼会话实习班服务,另外五人则随真木彦进行山地越野考察。津田那边的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作为摄影预备人员的录像技师、照明师以及录音师共三人。器材以及便饭和饮用水的搬运工作,则交由度假村的年轻人负责。阿动没被分配实际工作,但开设宿营地等必不可少的工作,很快就会接踵而至吧。根据那份十万分之一的地图,顺利完成了真木彦所选路径的计算工作,因而进展没有遇到障碍。津田在自己的实地勘察笔记上填写专业性的记录,还数度停下脚步,指挥录像摄影,而真木彦则让度假村的年轻人匍匐前进,这些工作都意外地耗费了时间。不过,这些却正是项目的中心之所在,因此并不介意多花费一些时间。临出发时,真木彦曾对度假村的年轻人这样说过。这些年轻人协助摄制录像,尤其是在成排岩石露出地表的斜坡上长着杂草的狭小地方,他们假想膝盖以下部位均无法动弹,只用手臂逐个山头往上攀爬。帐篷在日头西沉之前便架设完毕,津田和他手下的工作人员以及真木彦在那里一直喝到很晚。度假村的年轻人没能参加喝酒,尽管他们承担了白天的体力活计,却没有为这种不平等待遇而焦躁不安,这表示他们对真木彦是心悦诚服。阿动公正地如此说道。毋宁说,惟有这深山之中的过夜帐篷以及帐篷里的交谈,对于真木彦来说才是最为重要的?阿动还说,虽然从奥濑前往真木町的旧村子一带,再经由林中道路下山的日程,即便安排在一天之内也并无不妥,真木彦却制定出了两天的计划,难道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吗?阿动被要求架设帐篷的地方,即使在强盗龟的山寨之中也很醒目。被巨大朴树掩映着的深邃洞穴,是这一带诸势力相互抗争的战国时代的山城。就是在地方史上,也有着这特定的一笔。在那个时代之后很久,强盗龟把此地作为在山中往来转移的中转之地,偶尔还会带上女人藏匿在这里。《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拥抱喜悦!(3)古义人曾在作品中写过,遗下特地定做的床铺的总领事,做完癌症手术之后在天洼建起家屋,并经常离家去山中行走。关于总领事集中阅读叶芝一事,也被作为以他为模特的小说中的主题。作品中有个场面,说的是总领事把强盗龟山寨里的洞穴视为叶芝的"女声低音音域的裂缝",在那里朗诵相关的诗歌。据阿动说,真木彦将此读解为作者本人的举止。阿动请度假村那几个年轻人帮忙,在分为三杈的朴树那粗大树干下不生灌木和杂草的阴凉地支起了帐篷的支柱。这时,真木彦把洞口前堆得很高的乱石作为舞台,以津田和其他工作人员为观众,开始了自己的演出。真木彦扭动水蛇腰,惟妙惟肖地模仿着独特的行走姿势,及至来到可以窥见洞穴的位置时,便用手遮住耳朵--显然是在暗示古义人那只受了伤的耳朵--然后就开始朗诵叶芝的《螺旋》中的一段:发生了什么?从洞穴里传来的那个声音/表现那个声音的语言惟有--拥抱喜悦!阿动之所以被那哭喊般不寻常的朗诵深深打动,尽管没有实际听过,可他觉得,这确实就是古义人内心情感的流露。这天夜晚,即便在帐篷内的酒席上,同样的朗诵依然被一遍遍地要求再来并引发欢笑,就连在山洞里与阿动的睡袋排放在一起的、度假村的那几个年轻人,也发出了欢笑声。翌日早晨,收拾完帐篷的阿动注意到,津田丝毫不想掩饰爱挑剔的神情,对相向而立的真木彦这样说道:"昨天夜晚,你对长江的批判既很风趣,也有一些尖锐的东西。各自都把青春献给了运动,一旦想要退出已经加入的党派,却已经无法脱身,就这样接连吃着苦头。对于这些早已不再年轻、也没有任何像样工作可干的伙伴,国际作家呼吁要'拥抱喜悦!'那么做,可比漫画还要恶劣呀。与叶芝和爱尔兰的运动家间的关系完全不同。可是,你既然那么辛辣地模仿了他,还怎么下山到长江君他家去呢?如果你打算讨好长江君,那么,你与咱们交往不会感到疲惫吗?"原本从强盗龟的山寨一直往下走,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赶到十铺席,可一行人并没有向十铺席前进,而是决定折回奥濑……听完这些话后,罗兹说道:"听了阿动的报告,我的感觉很好。阿动没有搬弄是非,把真木彦视为间谍。因为你像以往一样,想要向真木彦讨教,这才去搬运度假村那顶大帐篷的吧。"关于真木彦戏仿古义人朗诵叶芝,从阿动所说的津田君的接受方式来看,我认为也没有什么不妥……""在拍摄纪录片的独立制作公司工作期间,津田君与所谓的新左翼活动家过从甚密。所以,对于他们的思考方法和生存方式,应该比我更清楚。""叶芝是在考虑在爱尔兰革命运动中被枪杀的年轻人,以及也是在那过程中患上心病的女儿等事。而且,这首诗是在思考倘若没有自己的谈论情况将会如何。之所以引用这诗……"即便为叶芝所倾倒,可对古义人来说,在自己所说和所写的内容之中,却从不曾让年轻人被枪杀,也不曾让女子陷于疯狂。这倒不是说在伦理上你无法做到,而是你的风格让你无法如此。有一种批评意见认为,古义人沉溺于政治性的癔病之中。这种批评意见是正确的。"于是,作为终生创作的作家,你不也在考虑责任的问题,并因此而感到苦恼吗?真木彦也曾说过,长江如同漫不经心的和尚,可有时也会按自己的做派耿直行事。"而且,真木彦鼓励我说,在写专题论文时,尤其要把这种地方照得通亮,从而描绘出长江古义人步入老年后的窘境。其实,这也是我开始与他共同生活的最大动机。""话虽如此,可罗兹你为什么要与真木彦分手呢?"阿动问道。在古义人听来,这不啻为怨怼之声。被冷不防这么一问,罗兹竟是无言以对,于是古义人就不得不替她说点儿什么了。"无论罗兹也好,阿动也好,真木彦也好,你们不都有一些过于认真的地方,因而大家都很痛苦吗?""我有一些不愿意对你说的东西,这真是难以表述的日语……直截了当地说,我认为真木彦某些地方正处于崩溃,而那正是他根本性的缺失。阿动,你可不能成为那样的成年人呀!"五松山的县立图书馆的图书管理员给古义人挂来这样一个电话:占领时期由美国文化情报教育局拥有的图书,在媾和条约生效之际已经移交管理。这批图书都是原版书,由于估计不会有大量读者阅读这些书,就搁置了下来,自那以后,一直堆积在地下过道里。偶尔也会进行部分整理,因而了解到那些书的封面背后,原封保留着当年的读者卡片。你曾往来于图书室,在那里进行考前预习,还曾把那里的原版书借了出去,或许能够找到插有写着你名字的卡片的书吧。这批图书由于尚未整理,因此无法借出去。不过,如果是在现场查找的话,将提供力所能及的方便。实际上,古义人已经开始兴奋起来。与此相呼应,年轻的图书管理员再度挂来电话,说是已经找到古义人所说的想要调查的书籍种类的大致所在,并清理出通往书山的路径,拂去了书堆上的尘埃。他还告诉古义人,凑巧他有一个在NHK作记者的朋友,他对这件事产生了兴趣。假如消息被用在乡土新闻上,就具有了公共性,因此,就连古义人找出那图书并阅读、复印的场所也一并准备好了。下一周中间的一天,古义人乘坐早晨的JR特急电车前往松山。这座地方城市的气温较之于森林中的山谷要高上两三度,不过,连接图书馆地下仓库的通路却很阴凉。NHK的摄影小组已经等候在这里,一应照明器材也准备完毕,因而查找想要查找的书并不很困难。最先找到的,是《哈克贝利·芬历险记》插图版两卷本。读者卡片上的签名,只有圆溜溜的小虫子般的古义人的名字,这名字已被反复签了很多遍。即便周遭散发着潮湿的水泥地气味,甚至陈年尘埃的气味,古义人也从中嗅到当年曾初次感受到的美国气味--洋书的油墨和糨糊的气味。尽管也顾忌图书馆的规则,少年时代的古义人还是用红铅笔在书上做了勾画。现在,一如记忆的那样,他发现了勾画的所在。那是哈克给拥有奴隶吉姆的华森小姐写密告信,可是后来重下决心,撕毁信件的场面。摄影结束后,重新查看书籍的青年管理员说,这种浅淡的铅笔痕迹在普通复印机上是复制不出来的,如果是彩色复印机的话,也许可以复制下来。说完后,便带着那书往繁华街上的复印机专营店去了。《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拥抱喜悦!(4)战争末期,母亲把米装在几只棉布袜里,带到在松山空袭中烧剩下的道后,在那里四处寻访,从担心再度遭受空袭的当地人手中,为古义人和阿纱换来了书籍。其中的岩波文库版《哈克贝利·芬历险记》,从此就一直是古义人喜欢阅读的书。古义人在高中二年级新学期转学到了松山,开始往来于CIE①的图书室并把那里作为考前学习的场所,于是就发现了漂亮的插图版两卷本。每天,一看完预定的考试参考书,便花上三十分钟至一个小时的时间,根据翻译版的记忆,一点点阅读着从开架式书架上取来的马克·吐温。在此期间,由于得到日本职员的认可,被同意借回去阅读,时限定为一个星期,于是,就在借阅卡片上留下了自己的署名。古义人独自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想起了什么,便转身返回走廊上的书山,在英国文学的分类前跪在水泥地上,倾斜着上身,寻找记忆中那个暗紫红色的布盒书。现在,肯定早已褪色了。布莱克的《SongsofInnocence》②摹真本,就是它!可是,古义人没能打开并翻阅这本远比记忆中要小上许多的书。布莱克插图中那个将幼儿扛在肩头、正站立着①CIE,隶属于驻日联合国军总司令部的民间情报教育局--译注。②SongsofInnocence,意为"无罪的歌"--译注。面对这里的年轻人,与皮特竟是那般相似……古义人茫然若失地站在那里,收发室的姑娘从身后告诉他有电话找,然后领他来到一楼的办公室。让古义人十分意外的是,田部夫人那显赫而华丽的声音正在电话里迎候着他--在近午时分的本地新闻中,看到古义人站在图书馆地下仓库的书山之间接受简短采访。现在社长也在饭店,想和您一起吃午饭……为收发室姑娘在书上签名时,回到图书馆的青年管理员告诉古义人,NHK虽然没有送上摄影的谢金和交通费,却支付了那两本书的所有彩色复印费用。古义人提着分量颇重的大纸包,坐进了田部夫人派来迎接的汽车。第一次见到的田部氏,远比古义人根据夫人年龄所推测的年岁大得多。不过他的气色很好,透过以年轻人爱用的硬质摩丝竖立起来的稀疏头发,隐约可见与额头色气相同的头皮。田部氏看上去比较健康,工作也罢,当地实业界的名誉头衔也罢,无一不显出他精力充沛的状态。在被搬进田部夫人办公室里的圆形餐桌上,为准备田部夫人刚才提到的马克·吐温的话题,古义人把彩色复印的纸包放在了餐盘旁边。然而,田部氏只是微笑着点头,根本没有伸手触及复印材料,丝毫不见追问古义人与书再度邂逅的故事的模样。当虎头蛇尾的古义人因此而闷不做声时,田部氏很快就独自扮演了饶舌的角色。他说了一阵景气的前景,却被田部夫人指责为"经济话题恐怕不合适",便喜气洋洋地转换了话题。"在长江先生这样的名人周围,哎呀,有趣的人都聚拢过来了!而且呀,可以说表现力也不同凡响啊!"真木彦君虽说是神官,却不是寻常的神官。关于判断这寻常与特别的标准,我并不具备!呵哈哈!"田部氏将那与切分开的火候适中的烤牛肉色调相同的面庞转向田部夫人,而夫人则从餐桌上夸张地扭过上身避开去,同时在竭力抑制着大笑。古义人不可思议地想着,难道真木彦能在人们记忆中留下如此强烈的大笑吗?"这事有关承蒙长江先生特别关照的奥濑别馆的文化讲座。负责英语课的罗兹老师与真木彦君,听说最近分手了……长江先生您是专家,在纯文学中不是有一本叫做《分手的理由》的书吗……哎呀,这种开场白本身,用真木彦君的话说,是'修辞学的一部分'。从神官那里,我们听说了这场国际婚姻归于悲惨结局的始末。那是一场悲哀的幽默,确实非同寻常。当我们问及'是否也对长江先生说了'时,却回答了这样一些话:'哎呀,那个人也有一些奇怪而古板的地方,所以……'呵哈哈!"田部夫人身着的织物是一件可看透内里的和服,从和服的袖口处,只见如同饼子般的手腕一直显露到臂肘附近,那手腕像是在柔和什么似的动作着。看上去,那既是在制止丈夫,也是在努力抑制自己的大笑。"有一天,真木彦君说起了罗兹老师……大概因为对方是外国人吧,并不是寻常的那样,据说是肛交啊。或许也是夫妇间常有的事吧,这一天,说是真木彦君的家伙的力量不足,更要命的是,在直肠的压力下,竟被滑溜溜地推挤了出来。"于是,呵哈哈、呵哈哈!就传来很不合适的音响,马上就哗地就传来了臭气。如此一来,罗兹老师可能觉察到了事态,就分辨说'可是,那不是放屁'。据说,当时真木彦君绝望地想,'该分手了!'呵哈哈、呵哈哈!"田部夫人把两只白皙手臂上惟肘头稍显黑色的浑圆处抬了起来,用两只手掌捂住脸面,肩头在起伏、震动着。古义人等待着田部夫人和正用餐巾擦拭笑出来的眼泪的田部氏恢复常态,然后这样大声说道:"田部氏呀,与夫人进行肛交时,您的身体看上去很棒,所以中途不会萎顿吧……结束之际被推挤出来时,会发出音响吗?即便不发出音响,那么,经常会哗地就传来臭气吗?可是,那不是放屁……"田部夫妻随即止住大笑,愣怔怔地看着古义人。"那么,告辞了!出了这种情况,因而就不考虑所谓的文化讲座了。"田部氏将锐利的目光和恐吓的声音转向站起身来的古义人:"不不,我不会因为这么一点点小事就让先生离去的。""……不,不!请忘掉此前的约定,没关系!我做梦也不会想到,曾应邀出席斯德哥尔摩王宫晚餐会的先生竟然如此粗野。我,有生以来,还从未遭受过这种方式、如此无理的羞辱……千万不可辱慢松山的女人啊!"在雨水初降的温泉街坡道上招呼出租车--此前,在饭店大门处没有心情让门童代为找车--不是一件容易事,古义人却认为自己现在的举止,是受那本令人感怀的书激活了的记忆所影响。那是痛苦的立场。我将其取过,并拿在手上。我在颤抖。为什么我总是面临在两个里必须决定选择其中之一?我屏息静气,在一分钟内凝神思考。然后,我在内心里这样说道:"那么好吧,我就去地狱吧!"说完后,就将那便条撕碎。那是可怕的想法,可怕的语言。然而,我却这么说了,而且,我决定今后也将一如所说的那样。在那以后,从不曾想过要改变这个决定。当然,在哈克贝利·芬来说,没有丝毫rude①之处。①rude,意为"粗鲁无礼"--译注。《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与。"白月骑士。"战斗(1)一倘若仿效塞万提斯的说法,那就是:本章将要讲述给他带来巨大痛苦的冒险,以及迄今发生在主人公身上的何种变故。在开始叙述之前,必须来上这么一段开场白。在推出将要讲述的这个冒险之前,需要介绍古义人终于作了那可怜的爱情表白以及遭遇到的悲惨失败。关于在道后饭店与田部氏和田部夫人发生的冲突,古义人没有对罗兹说起。因为,如果说起此事,无论怎样委婉地讲述,恐怕都无法回避真木彦对田部夫妇详说他与罗兹的性生活之事。不过,既然没有说起此事,古义人也就难以要求罗兹取消下个周末的专题讲座。星期六早晨,由于台风已经接近冲绳,电视里便整日播报气象信息。如果以此为理由,劝说对不曾经历过的台风神经过敏的罗兹停课,按理说也是可以的,可是……罗兹照例乘坐阿动驾驶的汽车去了奥濑,又显出忧愁的神情回来。她说,不仅包括"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专题讲座的所有听课者都表现出距离感,度假村工作人员的态度也不甚友好,而且,自己连发生这种变故的原因都无法弄清便回来了。强劲的风雨已经移到了奥濑,度假村用地对岸的阔叶林中高耸的树梢在剧烈地相互搓揉。虽说没被那阵风雨撵上,总算到了家门口,却在下车走进十铺席大门前被淋得透湿……罗兹既没有从度假村带来往常那样的菜肴原料,也没有主动承担做饭的工作,只是闷坐在自己的房间里。于是,古义人先将鸡腿肉渍上蒜味,再用橄榄油烧熟,淋上柠檬汁和塔巴斯辣酱油后以备食用,然后做上意大利白奶酪色拉,又煮了一些通心粉。就在古义人忙碌地制作这么一点儿饭菜时,却听见厨房外传来乙烯袋被挤压时发出的吱吱声响。那乙烯袋里原本装的是被压扁了的装水容器。于是,他将燃气灶台的火头调小并探头往走廊上看去,只见阿亮的长裤被脱在身旁,三角裤挂在肥胖的屁股上,而他本人则正要往鼓胀着的乙烯袋--高度恰好与坐便器相当,也同为白色--上坐下去。在古义人的脑海里,不禁浮现出丘比特神话中凌辱鸟类中雌鸟的画面……尽管如此,古义人还是采取了现实的对应措施。阿亮这时正要往被装入乙烯袋中的那些塑料容器撑起来的高度上坐下去,古义人便一面不断鼓励阿亮,同时抱起他的上半身,把他引导到相邻的厕所去。很快,就传来了阿亮那颇有气势的爆裂音,他这是开始了腹泻。阿亮原本就对低气压的来袭比较敏感,时常因此而发作。早在古义人刚才配置菜肴原料和调味料时他就有了轻微发作,只是古义人没有察觉到罢了。发作之后的腹泻将至之际,阿亮想要去厕所,在他那尚处于茫然的头脑里,大概没能把握好十铺席宅地的房间布局,这才将白色的乙烯袋误以为坐便器了。阿亮没有吃饭就上了床,因而只有古义人和罗兹坐到了餐桌前。两人平分着喝完了晚餐会剩余的葡萄酒。声音调低了的电视正在播报行进缓慢的台风在纪伊半岛登陆的消息。也就是说,四国幸而没被笼罩在暴风雨圈之内,可风雨却渐渐强劲起来。倘若刮进甕形的山谷里,大风照例是会稍微平稳下来的。可十铺席恰如西风的标的一般,沉沉黄昏时分,只见三岛神社的赤松和柯树的树梢摇摆着描画出圆圈。关上木板套窗的时候,房屋背后延展开去的阔叶树繁茂的枝叶正在黑暗中蜿蜒起伏。尽管敲打在屋顶上的雨点声响并不很大,可只要一想到独处于岩盘之上的居所,两人还是对开阔空间里的风声心怀畏惧。晚餐后罗兹闷居在房间里,当阿亮为收视"N响时间段"而起身出了房间后,便将晚餐剩余的残菜做成三明治,用水稀释了也是晚餐会喝剩的纯麦芽制威士忌,并分在两个杯子里端了过来。两人默不作声地酌着威士忌,喝完之后古义人又去厨房里取来了罐装啤酒。在风雨声中喝了一阵后,罗兹说出了一直思考着的那事的结论:"古义人,我想回纽约去。"较之于这句话本身,古义人受到的更大打击来自罗兹脸上那全然失去生动活力的表情。这位美国女性并不期待任何报酬地来到日本山村旅行,并与自己一同生活,却遭受了不合理的打击,最终想要回到大海彼侧去了……肯定是因醉酒而加剧了这个构思的闪现,古义人猛然抓住一个想法,也是他认为在这个场合能够使事态好转的惟一办法:"罗兹,结婚吧,"古义人充满真情地说道,"千在柏林开设了为旅居那里的日本人照看幼儿的设施。长期以来,我们相互认识到对方是吾良的妹妹以及哥哥的朋友。我想,这种状况今后也不会改变,因此……请你同我结婚。""不,古义人,我不能和你结婚。无论你也好,阿亮也罢,我都很了解,成为十铺席的主妇应该是比较便利的。"也就是说,虽然你提出了结婚要求,但是我却无法接受。为什么呢?因为古义人你现在在生活中意识到了人生的终结!与今后将一味进行总结的人生同行,对我具有什么意味呢?"如果想要结婚,即便是与古义人年龄相仿的人,我也要选择想生活在新人生之中的对象。"怎么样,打消这个念头了吧?""是的!"像是吊在风雨中的鸟笼里一般的酒宴结束了,喝醉了的古义人未经任何折腾便沉沉睡去。然而,最近听黑野说起的真心话并不是旁人之事,因而古义人早在凌晨两点时就睁开了睡眼,这事与心情被严重破坏了的自己直面相对。古义人想起自己的求婚被罗兹非常冷淡地拒绝了的事。细究起来,在这个求婚的动机里,该不是有从田部氏那里听到真木彦所说罗兹的那种露骨的性事细节而被激发出来的因素吧?如此怀疑起来,古义人随即坠入自觉到的巨大羞耻之中!难道,被罗兹看穿这一切了吗?二不知何时,古义人再度沉入梦乡,重新睁开睡眼时已是近午时分,风雨早已停息,天际万里无云。餐桌上放着薄煎饼,还有昨晚剩下的醋渍鸡肉重烧过后与蔬菜色拉混起来的拼盘,保温瓶里则灌满了咖啡。罗兹用平假名书写的留言条也在桌上,字间既显出稚拙,也透出几分奔放的精练。①Youaresweetie,but...,意为"你是我的情人,但是……"--译注。与阿亮开车兜风去了。因为还有一个想要看的场所。古义人喝醉酒,求婚了。Youaresweetie,but...①在这期间,阿动出现了,悄悄过来陪同古义人喝咖啡。他已经知道古义人与田部夫妇的决裂,而且估计到了没有修复关系的可能,便只谈今后的必要事项。他似乎已经从真木彦--目前常驻奥濑并任黑野的助手,神社的工作则由阿动赶到度假村请示其指示--那里了解了事态。"黑野也被叫到道后去听了一通抱怨。其实,因为长江专题讲座计划的流产,他的处境比谁都艰难,可他什么也没说。这是有着各种阅历的人才会有的态度啊,真是开了眼界。《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与。"白月骑士。"战斗(2)"都说日本女性中的美人类型分为'般若型'或'多福型'什么的,我也不清楚这是认真说的还是笑谈,不过听说田部夫人是圆脸,我想,那就是'多福型'的典型了。说是自从与长江先生发生冲突以后,她连米粥都吞咽不下去了。身体姑且不说,脸庞也瘦了一圈,变成了'般若型'脸形了。""黑野如果认可的话,我也没有问题。必须向他说明吗?"古义人陷入忧郁之中。"真木彦正在进行批判。""这是怎么回事?"古义人条件反射般地问道。该不是真木彦那吊儿郎当的饶舌和自己的反感又被旧事重提了吧?愤怒涌上了古义人的心头。在阿动的表情上,无法揣度事情发展到了什么程度。"真木彦是否有一种想法,那就是借助长江先生的文化专题讲座,把自己同奥濑的年轻伙伴之间今后的关系确定下来?"让他生气的是,这个想法却因为长江先生的单方面拒绝而完全流产。"上个星期,在罗兹讲课期间,真木彦把大家都召集起来,商议在长江文化讲座中止之后,是否仍然从事度假村的工作。咱也去听了,真木彦始终在批评长江先生:"'咱们把长江古义人推到活动的中心,如果这种定期性的、而且能够长期持续下去的活动得以坚持和加强的话,长江先生有生以来将第一次拥有与年轻成员合作的运动基础。由于专题讲座的场所也对松山的学生开放,因此,运动肯定会扩展开来。"'长江呀,到了晚年,终于可以把自己和具体的运动组织联系在一起。实际上,常年以来他一直避免与年轻人的运动组织产生直接联系,最终还是觉悟到是无法逃避这种合作的。这就如同他年轻时所向往的萨特一样,就这样走向了死亡……"'关于这一点,津田导演非常理解,要把他的奥濑运动拍摄到电视上去。可是……'真木彦好像很遗憾地这样说。""如果是真木彦的固有观念的话,从罗兹那里也可以听说。"古义人焦躁起来,"因此,目前真木彦他们的行动方针到底怎么样了?""黑野是这么说的:没必要对田部社长和夫人说。不过,长江古义人应当对'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打一个招呼……也就是商议一下。真木彦说他也想参加……他好像认为,如果达成这个成果,那么,全体年轻人与你的对话也就可能了。"真木彦真正的用心,是认为古义人倘若不回到专题讲座,也就不会有今后的展望,因而希望你和田部夫人各自重新考虑。文化专题讲座如果被中止,只靠供长期旅居之用的小型温泉别墅,在奥濑募集来的员工将会失去工作岗位。因此,他还准备了经所有年轻人署名的请愿书。由于香芽知道田部夫人,听说已经前往道后送交请愿书去了。""连那个孩子也被卷入到真木彦的策划中来了吗?高中的第二学期已经开学了吧?"古义人问道,却没有得到回答。不识寺的松男来了,与返回的阿动交错而过。看上去他好像有要紧的话要说,却因为他不是那种立即就能说出口来的人,所以古义人提起了阿动的话题。"阿动也好,作为他女朋友的小香芽也好,正与真木彦在奥濑指导下的那些年轻人一同工作。我有这么一种感觉,可是……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阿动似乎对真木彦抱有批判态度……""在古义人先生搬到十铺席来之前,阿动君一直是真木彦的得意弟子。自从古义人先生来了后,阿动君就总是守侯在十铺席,真木彦的内心就不平静了。就像此前俺也说过的那样,那里是一个燃点。"在确认了罗兹是否在家后,松男继续说道:"阿动君开始为了罗兹而不惜竭尽全力,难以容忍的香芽君就向真木彦告了'御状'。于是,真木彦就相应地从阿动君手中抢过了罗兹。如此一来,形势就越发不妙了……嗯,再深的情况,和尚就不知道了。"不过,既然说到俺这个和尚的事,古义人先生,您何不买下一处墓地?"总领事选了一块地皮,还特地为修造墓地提出了看法,您知道这事吗?俺有一个计划,就是在那旁边修造相同墓地,并在周围预留下半永久性的空地。就把那里作为古义人先生和阿亮君的墓地,怎么样?"寺院里会另建一个房间,专门展示古义人先生的书和阿亮君的CD。前来这里参拜的人……也说不好是幸运还是不幸,总之,也许可以期待少数严肃的人来这里。"在原任中学校长母亲的法事上,曾对阿纱说起过此事,从反应上看,也不能说是毫无兴趣。她好像顾虑古义人先生在十铺席的生活不会长久。"可是啊,今天晌午时分来了个电话,说是想尽快修建那个墓地,而罗兹似乎要回到美国去。所以呀,就像老话说的那样,好事要快办……""可那是不是好事呢?"古义人慨叹着说,"大概是带阿亮出去兜风的罗兹偶尔遇见了阿纱,就向她说了自己的决定。"古义人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如果阿纱这么看待十铺席前景的话,那么,结果也许比我本人预料的还要准确……我考虑一下吧,松男君。"三黑野从奥濑度假村打来电话,说话完全是办实事的口吻,怀着沉重心情取过话筒的古义人因此而获得了解脱。他再次评估了此前所坠入的忧郁的程度,还想起了阿动对黑野所作的再评价。学习会将从下星期六开始,届时,"苍老的日本之会"的成员将轮流演讲,伙伴们则对此进行评论。一巡之后将召开全体会议,由各人自行决定,自由选择是撤回还是长期在此居住。"就是这么回事。就其实质而言,是战败后的善后处理。但是,没有胜利者。你并不是吾良,因此也不指望你具有电影知识。不过,有一部叫做《没有胜利者》的二流作品。你本人也不会认为自己战胜了田部夫人吧?"因此,头一次演讲就由织田承担下来了,评论员则由真木彦担任。织田的主题,叫做'老年人的读书',说是尤其想向罗兹讨教。田部夫人不来参加。"如果罗兹前来,你也会一起来吧?星期六晚上,将会为你和罗兹各提供一栋联体小别墅。至于如何使用,则悉听尊便。此外,还要向她支付总共四次讲课的报酬,开出相关经费的传票。将会以现金的形式支付。"……还有,如果你愿意的话,星期天整个上午将举办演出。说是为了促进文化专题讲座的讲师与听讲者之间的和睦关系,在真木彦一直保留至今的计划中,第一次已经决定是内部性的,但编排得也很出色呀。且不说罗兹,也许会邀请长江君参加。"听了这话后,罗兹显露出了强烈的兴趣。古义人也想对"苍老的日本之会"的各位成员说上几句。委托阿动驾车送往奥濑时,阿动说是香芽也想同车前往。进入第二学期以后,缺课较多的香芽必须利用下午时间进行补习,据说一直要补习到四点钟。尽管古义人表示"那么,是否没必要请香芽一起去",但就像上次一样,阿动并没有听从。《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与。"白月骑士。"战斗(3)因此,当古义人一行到达奥濑的时候,已是下午五点多钟了。"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都在度假村主体建筑的谈话室--走下紧挨在后面的地下室,便是大浴室,从那里可以穿着浴衣上来--里聊着,同时进行晚餐前的小酌。古义人感受到的最新印象,就是大家都生气勃勃,行为举止也比较轻快。除了饮用烈酒已成习惯的黑野之外,其他人则因为织田医生就在身边,在晚餐后于音乐堂集合以前,就只能饮用啤酒了。在因反对政府新法而临时集合起来的聚会或试映会上见面时,津田总是给人以浮肿的感觉,可眼前的他却是面色红润,皮肤绷得也很紧,看上去属于年长的体育选手类型。据说,津田经常去田部联合企业的高尔夫球场,越过国道还要再往坡上走七八分钟才能到达那里。古义人认为与真木彦见面比较麻烦,不过,说是他已经出去借用化装的衣物和小道具了。参与商议演出的那位导演所属的剧团在上演欧文·尤奈斯库的《犀牛》时,曾制作了必要的衣物和道具。由于这次演出将再现联合赤军和警察机动队的形象,也就需要借用那些衣物和小道具了。黑野把脸凑上前来,古义人的鼻子甚至可以嗅到气息中酒精的气味。"那么做,可是有些软弱啊。今天晚上应该见不上面吧。"黑野加了一句。倘若有人关爱罗兹,她上完最近那个专题讲座的课回去时,也就不会那么忧郁了。从"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那里,听说她觉得受到了轻慢。可看那些初入老境的学生们以英语会话专题讲座仍在继续的感觉过来攀谈的模样,古义人又在怀疑消沉的罗兹是否反应过敏了。织田医生率先上去与罗兹搭话,当他对这边的监视松懈后,黑野把古义人引至谈话室一隅的吧台,好像理所当然似的开始事件配制冰镇的纯麦芽制威士忌。他说,自从古义人和田部夫人的决裂明朗化以来,这里的商议多由真木彦招呼那些年轻人过来,围绕度假村的前景进行讨论,这已经成了此处的习惯。在今天晚上由织田医生主讲的讲演会上,那些年轻的伙伴肯定也会来参加。"喝上一杯再说吧,咱们这一代人呀,不是热中于谈论六十年代的"日美安全保障条约"的话题吗?示威游行嘛,那也是以战斗队形的Z形游行示威为主。我们的一些朋友参加的是七十年代的斗争,织田医生好像也在相当程度上参加了东大医学部的游行示威。"不过,那些年轻人看了当时的游行示威的新闻纪录片后,据说都笑了起来。说什么'这种游行,不是对现实没有产生任何效果吗?!就连产生效果的可能性也没有。'因此,同他们的谈话也就越来越僵。他们还说:'你们自己不也知道吗?!在你们投掷石块或挥舞木棒的时候,大概也不是真心的吧。'"被这么一说呀,就连咱这个当时被称为骑墙派典型的人物呀,内心也无法平静了。长江君,你不也这样吗?!"事实上,作为那么宏大而激烈的游行示威的积累,即便你所敬爱的战后民主主义的法王--鹈饲先生也这么说了,他认为,'看起来,一九四五年没能形成的民主主义,却有望在市民这个层面上达成。'……""对于这件事,鹈饲先生从不曾像你所说的那样讲了或写了什么。在接受美国新闻记者采访时,倒是说了一些相似的话语。"古义人接着说,"我认为,法王之类的称谓就如同战后民主主义的天皇这种说法一样毫无意义。鹈饲先生究竟拥有怎样的权利呢?"黑野以非常温和的眼神--古义人曾认为,这如同散漫的羊所显现出的温和--接受了反驳。在观看深夜的电视争论节目时,黑野经常显出如此神情,这让古义人一直感到不可思议。"……好吧,这事就算这样吧。四十年过去了,能量那么巨大的游行示威却没带来任何东西。被他们怀着确信说了那么一通之后,咱也认为,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嗯,就如先前你也同意的那样,说不上是柔软还是马大哈,咱就是以这种方针为原则而生活过来的人。不过,织田博士则属于拘泥型,因此无法理解那些年轻人所说的话。他按照自己的风格作为一个成功的医生而生活过来,同时,似乎把有关七十年代的斗争的回忆予以圣洁化了。因此,作为'苍老的日本之会'的根本思想,假如让织田博士把他的话语原样发挥下去,那就是他已经说出的想要恢复'我们青春的Z行游行示威'。"坦率地说,你和咱呀,长江君,目前在思想上并不相同。咱们不会把一个主张写在标语牌上去举行游行示威。因此,只是作为身体的运动,作为小规模的模拟,咱们尝试着进行游行示威。那就是明天的演出。"真木彦前去筹办的,是游行示威队伍的化装衣物,还有前来迎击的警察机动队队员的战斗服。从头盔到盾牌,让他凑成套带回来。"移坐到毗连的大食堂--目前所在场所的一角正在安置晚餐的餐桌--后,织田医生与古义人共同将罗兹夹坐在中央。讲话就由织田医生开始了。织田医生表现出罗兹所说的gallant的态度,叙说了有关翌日演出的情况。也就是说,这是面向罗兹所作的说明。尽管如此,还是可以看出,织田医生也想让古义人理解,就要真心开始这么做了。"我呀,罗兹,我拜访了古义人先生的住所,因而在有关'老年人的读书'问题上接受了深刻的启示。自那以后,我一直在集中阅读本雅明。我总是记不住那个名字,就是罗兹小姐的恩师……诺斯罗普·弗赖伊、谢谢……如同弗赖伊所说的那样,是在rereading。今天晚上的讲演也是这个话题,又是当着罗兹小姐的面进行,因而就感受到了往昔的实习生的感觉。总之,我目前正在重新阅读本雅明。"不过呀,正赶上真木彦君提出了演出的计划。我就想呀,把自己再次投入到发生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的游行示威那种过去的事件--那也是很认真的--中去。罗兹小姐不正是本雅明这个角色吗?!"这里的年轻人现在嘲笑我们通过游行示威进行的抵抗。他们不愿意为思考游行示威的意义而付出脑力劳动。这该说是轻薄呢,还是残酷呢?……"假设,我们的游行示威成为扳机,引发了诸如发生在墨西哥城的三元文化广场上的大屠杀,那该怎么办呢?与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在东京实际发生的事件相比……不,那种惨状根本就无法比较。《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与。"白月骑士。"战斗(4)"这么一说呀,他们就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可是,即便如此,在日本不是什么也没有得到改变吗?!就像墨西哥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一样。实际上,你们当年挥舞木棒互相敲打之际,究竟打算改变什么呀?'"因此,我也起了一个念头,那就是:'给他们一点儿颜色瞧瞧!'即便在今天晚上的讲演中,我也要引用学了罗兹小姐的方法后记下的笔记,鞭策老躯扮演'有能力在过去的事物中点燃希望之火的人'!"四织田医生挽着罗兹的胳臂一直护送到音乐堂,并把她安排在讲台正对面坐下,一面高兴地看着她,一面开始了自己的讲演:"我在奥濑的这面斜坡住下后,一直在重新阅读早在年轻时就曾读过的书,是在一行一行地重新阅读。用罗兹小姐的老师的话……那确实是比较含蓄的话……来说,是在rereading。"在读什么书呢?学生时代,我学习了德语。因此,在参考着翻译版本阅读瓦尔特·本雅明的原著。这种阅读方法,是从古义人先生那里学来的。"现在,读的书比较短,是《GeschichtsPhilosophischeThesen》,叫做《历史哲学论纲》的名著。缓慢地重新阅读每一行、每一个短节。最初,只是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对照着翻译版本和原著进行阅读,便对'老年人的读书'有了这样一种感受:啊,就是这么一回事呀!"就像刚才所说的那样,这本论著原本就不长,而且,均由短小章节组构而成,是本便于rereading的书。而且,这本书的主题还与过去相关联。对于像我这样以rereading自己过去为目的的读书老人来说,这不正是一本最合适的书吗?!对于'老年人的读书'来说,的确是合适的典型。"是啊,老年人语无伦次的长篇大话是够烦人的。因此,我只打算引用一个短小的例子,是本雅明作品中的这么一小段。在我的记忆里,这是我在大学医学部学习时曾读过的译本。就像这样,把想要引用的那一节抄写下来,如果是翻译文本的话,就与原文一同抄写在笔记本上。这就是我向罗兹小姐学来的读书的技法。对于'老年人的读书'来说,这仍然是恰当的。①详见本雅明《历史哲学论纲》论纲Ⅱ"在过去这本书中附有秘密的索引,这索引指示着过去的解放……"--译注。"在这本书里,本雅明把人类的过去视为书籍。书中还'附有秘密的索引',而且'该索引指示着过去的解放'①。"我们侧耳倾听的声音,每天都有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其中,'事实上,充溢于以往的人们周围的空气中的、一股股气息'……对于这个一股股气息的译文,我也产生了其他思考……这气息一直在触及着我们自身吗?在我们侧耳倾听的各种各样的声音里,混杂着现在正沉默着的声音的回音吗?在我们所追求的女子们中,存在着她们所不曾知晓的姐姐们吗?倘若果真如此,那么,在往昔的各个时代与我们的这个时代之间,有一个秘密的约定:我们是作为他们的期待,才到这个时代来的。我们等同于我们之前的、先行了的所有时代,(尽管微弱)并被赋予了救世主的能力。过去正期待着我们的这个能力。"或许有人会说:既然主动承担了第一届文化专题讲座的主讲,难道就不能好好干吗?!其实,我的讲演只要引用这个提纲也就足够了。此外,还要邀请预定为评论员的真木彦君给开个头,请全体与会者讨论在座的我们的将来。这是我和真木彦君考虑的会议进程。在商议这个问题时,真木彦君让我'引用提纲VI的后半部',我现在就朗读这一部分。救世主并不只是作为解放者前来,他还作为反耶稣教育的征服者而来。有能力在过去的事物中点燃希望之火的人,只能是深知以下之道理的历史记述者:假如被敌人所战胜(死者亦然),就将陷于危险之中。而敌人仍将继续获得胜利。"真木彦君的评论原本应该从这里开始,可是,为了筹措明天演出所用的衣物和小道具,现在他去了松山。因此,推荐代替真木彦君进行评论的人物,就是我的权利了。"两个相当于真木彦君弟子的年轻人出席了这里的讲演会,现在,有请其中的阿动君发言。"阿动沉静而深思地从席位上站起身来,"苍老的日本之会"成员全都显出意外的神情注视着他。在站起身来的阿动身旁,香芽的脑袋从挺拔的身体上嘎噔一下垂挂下来。"假如现在真木彦在这里,开始就刚才的引用进行评论的话,我认为会围绕救世主而展开。因为,真木彦曾对我们说起过有关长江小说中出现的救世主。"现在,我也从笔记本中开始朗读。是关于把接头语anti/ante理解为反,还是读解为前的问题。长江先生曾请教过六隅许六教授:自己把重点置于前方,可这样做是否妥当?真木彦说,有关比耶稣基督更为前出的指导者、革命家,以及包括其各种表现在内的这一点而言,六隅-长江的思考方法也是有效的。"但是,学者六隅教授暂且不论,因为长江先生是身为小说家的实践者,难道不该在前基督之中断定反基督,从而清晰地予以问题化吗?这就是真木彦的批评意见。"香芽抬起垂着的脑袋--如此一来,原本勒紧了头发的脑袋,就在站立着的阿动的肩膀附近了--发言补充刚才的评论:"真木彦说,长江先生并不是没有将其问题化,而是这种问题化半途而废了。""在长江先生的小说中,出现了自己敢于发挥反基督作用的人物。尽管如此,作者却没能彻底考虑这种反基督的个性。真木彦是这么说的。真木彦的批评意见认为,假如反基督的话,那就是敌人,这种家伙必须被打倒。没能这样做,则是长江古义人先生的弱点。""是的!"香芽也用力地表示同意,随后,又将脑袋沉在像是单薄墙壁般的脊背前面。"在长江先生的小说中,真木彦予以积极评价的,是这个观点……假如真正的救世主出现,所有前基督将同时成为救世主。可是,由于反基督妨碍真正的救世主出现,让这种家伙也与实现了的救世主合而为一,是明显的错误,也是未经运动的实践锻炼所导致的半途而废的表现。真木彦如此批评说。"这一次,香芽就那么低着头补充说:"那就是我们不能信任到最后的地方。"话音刚落就引起了一阵嘈杂,其中甚至掺有身着黑色制服的员工们发出的笑声。"这个批评,作为对我的讲演的评论,真木彦君原本打算进一步展开。"织田医生提高声调,显示出平息嘈杂之声的威严。"因此,他也认为,倘若提示了救世主作为反耶稣教育的征服者而来这句话,那就是有效的。而敌人仍将继续获得胜利……还有这句话嘛。《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与。"白月骑士。"战斗(5)"把话题扯回来吧,说是对于长江古义人不能信任到最后,难道不正是这样吗?!"如此大声对抗的年轻人坐在员工坐位的中央,他似乎觉得织田医生具有劝戒意味的对应措施直接指向了自己。"由于长江先生突然撕毁合同,使得以奥濑为根据地的构想归于流产。而根据地这个想法,是从长江先生的小说中得来的。"可是,目前为时已晚,真木彦也许失去了谴责长江古义人的兴趣。尽管如此,我们还有这样的权利吧,那就是请让我们听一听,究竟是在什么情况下才撕毁合同的。"罗兹站了起来,将身体转向提问者后便说明道:"长江古义人并没有撕毁合同。正式合同根本就没有交换。以这种方式让别人承担稀里糊涂的责任,是黑野的一贯做法。"不过,古义人确曾打算参与专题讲座。关于后来他为什么突然拒绝这项工作,则没有任何人对我进行说明。因此,我本人给田部夫人挂了电话。对方回答说,问题是由日本男性对女性的蔑视而引起的……我也好田部夫人也好,都是这种蔑视的牺牲品。至少,田部夫人是这么认为的。所以,她坦率地告诉了我。于是我也就明白了,田部夫人为什么会在感情上对古义人改变意向那么理解。"真木彦为什么无法对你们进行说明?我说了这番话以后,你们就明白了吧。"早先我曾感到不愉快,认为'苍老的日本之会'的先生们,肯定通过黑野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在度假村工作的你们,在这一点上也是同样如此。可是现在我了解到,真木彦并没有对你们说任何实话。"因为古义人停止协助文化专题讲座,而使得自己这些人有关根据地的构想不复存在。因此,你们对古义人和我怀有失望和反感。关于这件事,很抱歉,下面,我要用自己的母语--英语来述说发自内心的感受。即便对于我来说,这也是一件屈辱的事。让我来说一下事实。"其实,从田部夫人那里听说了这事以后,我曾提出这样的方案,那就是请古义人向田部夫人谢罪,并由他提出重新回到文化专题讲座中来。我还说,至于说服古义人如此这般的工作,则由我来承担。"田部夫人是这么回答我的:闺房的秘密被暴露出来,并因此而引发相关的指桑骂槐,对于日本女性来说,这甚至是值得以死相争的耻辱……对于自己的名誉被伤害一事,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发自内心的愤怒?"我这么反问夫人:如果真木彦确实指出了有关与我肛交时所说的话,我只能把述说了这些话的真木彦,作为男性社会的弱者予以蔑视。但是,关于自己,我不认为应该感到羞耻。我是和在大学里教过我的副教授结婚后来横滨的。丈夫是酒精中毒症患者,还曾经是男同性恋。我们最初那阵子的性关系,则是丈夫看着我手淫,同时干同样的事。那也就是一年中大约两三次。之所以能够把这事转换为肛交,是我们相互间积极努力的结果。"与前夫的这些事,我对真木彦都说了。因此,对于真木彦来说,或许是出于好奇心吧,就在我们之间尝试了同样的性交。真木彦并没有说谎。只是,我认为真木彦缺少'恻隐之情'。非常遗憾,我们的结婚生活之葬送,不是别的,我以为正是因此而起。"……追寻了这般经过之后,我和田部夫人之间的谈话虽然没有产生成果,却在圆满的氛围中结束。我的话完了。"罗兹坐了下去。把涨红了的脸歪斜到一旁、仍站在讲台上的织田医生也好,年轻的论客也好,全都沉默不语。比较起来,其他的听众则全被罗兹的讲话所震撼。……客座正面通道的后方出现一个人,披挂着用略微发黑的银色马口铁铁皮精制而成的铠甲。他将附有塑料蒙面的头盔推向脑后时,真木彦的脸面便显露出来,他以响亮的声音宣告道:"机动队队员的衣裳全配齐了。同时,游行示威参加者的衣裳也是如此,挑选了具有不同时代特色的运了回来。明天早晨,请在主体建筑背面选择自己喜欢的衣裳。游行示威将于早上七点开始,考虑到必须在谈话室相应准备好便饭,因此,全体员工请散会!"罗兹将尚未从讲话时的亢奋中清醒过来的脸庞转向了古义人:"我曾经说过真木彦是学士参孙·加尔拉斯果吧?!会是现代日本的'白月骑士'的扮相。古义人作为堂吉诃德,将无法回避与他的决斗!"走下讲台来到她身边的织田医生仍然面对着古义人说道:"我送罗兹小姐回她的小别墅去。对于刚才的话语,我深为感动。在游行示威决战的前夜,可以期待一种激励,身为同志的女学生的民主主义激励。不是曾有过这种传闻吗?"在六十年代、七十年代,我没有那种幸运。不过,若说是对于这种事情的梦想和向往,我却是一直都有。惟有'重新阅读'在过去曾可能发生的事,才是本雅明所提倡的!"《愁容童子》 拥抱喜悦!阿维利亚内达的伪作(1)一宛若自身的浓郁阴影一般,里白栎树丛黑黢黢地耸立在度假村主体建筑的彼侧。那些里白栎树下有一群人,围拥着由油桶里的废料燃起的篝火。那是临时雇来参加"苍老的日本之会"示威游行的群众演员。工作结束后,他们将在大浴室里温暖身体,从清晨开始,在餐厅举行盛大酒宴。由于说好支付日薪,所以天还没亮,就从松山的市车站前把他们带过来了。就连通往地下的员工通道附近,也能看到漆黑的人影。俯视下面暗处的眼睛适应以后,古义人也开始看到这边因为没有篝火而闲得无聊、正伫立着的"苍老的日本之会"的各位。没有闹钟,也没有人叫起床的--即便如此,在十铺席仍然经常在拂晓前起床--这天凌晨,临近真木彦叮嘱的集合时间,古义人才睁开了睡眼。下榻的小别墅位于音乐堂附近的高处,离开那里后,古义人踏着长过了头的草地往坡下走去,同时看见早已来到明亮处所的织田医生那意气风发的站姿。无论是朋友们还是临时演员中的男人们,各自都在挑选并往身上穿着真木彦从剧团筹办来的旧衣裳。医生在略微发红的罂粟色衬衫上加套了相同色系、颜色更浓一些的西装背心,将格子花纹长裤的裤脚窝进了袜子下面……草坪上堆积着拣剩下的旧衣,从这衣堆旁走下坡地时,一对雌雄红翅绿鸠的鸣叫声从里白栎树梢上传来。抬头望去,在郁暗粗大的树枝间却不见鸟儿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