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想随口敷衍,然后伺机逃亡吧?”“是三丁目秋山的儿子要举行地镇祭对吧?那个流鼻涕的小鬼竟然也要盖起自己的房子了,我就去帮他念念祝词吧。”听了弦而的牢骚,薰子不禁大为惊讶。看来信众所要举办的神事,全部都在弦而的掌握之中。在送弦而出门后不久,目前的那名青年又来了。“我把我们家的蔬菜送来,还有山田家也要我送米来。”这名不爱搭理人的青年放下行李就想离去,薰子赶紧出声叫住他。“请等一下!”“啥?”“为什么要为我们做这些事?”青年闻言搔搔头,看起来颇为困惑。“什么为什么?你是指什么事啊?”“为什么大家要分蔬菜给我们呢?”“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蔬菜也是因为收成太多,所以才送过来而已。”“但是这样并没有任何好处吧?”“好处?”青年听了薰子的话露出苦笑。“这还有分什么好处坏处?我说啊。”青年说着从口袋取出香烟,将其叼在口中。“我家的奶奶腰痛住院后,老是在嚷着我不行了,整天唉声叹气的呢。明明还不到牛头马面来迎接的岁数说。”“这样啊……”“而音矢小弟听到这件事,每天到医院来吹笛子给她听唷。那些爷爷奶奶都很高兴,而说要拿私房钱买点心给音矢小弟吃呢。”音矢竟然做了那样的事,薰子完全不知情。“你觉得音矢小弟是为了好处或坏处而吹笛吗?”“…………”青年一边观察薰子的表情,一边点燃了香烟。“但是宫司大人又是那个德性……”“那个老爷爷吗?什么德性?”“前几天他才破坏了人家的结婚仪式,带给信徒困扰……”“啊哈哈哈哈!啊、糟糕!”青年突然大笑,却不小心因此弄掉了香烟,于是他慌忙地将烟踩熄。“你是说白石家的那门婚事吧?那个是、你还真是、哈哈哈!”“是、是怎样?”“那是白石的老头子没先问过就擅自决定的婚事,而且对方好像是县议员的儿子,所以老头子也认为是门好亲事吧。”青年像是很愉快地笑着。“可是白石的小姐已经有心上人了,苇原老爷爷听说这件事就跑去找白石老头子理论,还大闹了一场呢。”“有这种事!?”首次得知这个事实,薰子惊讶得睁大了眼。那的确不是该在神前举行的婚礼。“可是宫司大人对这件事一句话也没说。”“既然事情已经过去,白石老头子也反省了,就没有必要旧事重提吧。”青年一脸爽朗的笑容,仰望苇原神社的鸟居。“大家都受到苇原家的照顾,就是这么一回事。”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不过是个被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悲剧蒙蔽,什么真相也看不到的小女孩。不管是弦而还是音矢,他们对这土地都有很深的情感。同时薰子也醒悟自己身负的使命之重。该保护的并不是血统,而是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以及为那些人们的幸福祈愿至今的苇原神社。到了傍晚,弦而带领着信徒们回到神社。然后就说要开宴会,众人开始唱歌喝酒,大肆嬉闹。薰子就在自己房间听着外面的吵闹声,浏览着充满赤字的出纳账簿,此时音矢突然从纸门阴影处探出头来。“怎么了?”“那个、对不起,我把笙弄坏了……”只见音矢惶恐不安地将坏掉的笙递出。薰子小小地叹了一口气,并且将眼镜往上推。“明天我会拿去送修,至于宫司大人那边我就帮你保密吧。”“真的!?”原本以为会挨骂的音矢,听她这么一说表情顿时开朗。“不过相对地,音矢也要让我听你的演奏哦。”“当然好!薰子小姐,我们一起演奏神乐吧!”音矢的笙是为人们的幸福祈愿而演奏,薰子想像着那是怎样的音色。自己的使命就是让那音色响遍这个城镇、不,是响遍世界每个角落。为此必须先重整苇原神社的财政才行。于是薰子走到正在吵闹玩乐的拜殿,声色俱厉地对弦而说道:“宫司大人,祭神酒不准再喝下去了!”“什、什么啦,宴会才正要开始耶。”“再喝下去会影响到明天的工作,更何况祭神酒也不是不用钱的。好了,秋山先生你再不快点回家会被尊夫人骂哦。”一听她这么说,秋山先生害怕得脸色越来越苍白。原来薰子从白天那位青年得到消息,知道秋山先生才刚新婚就已经畏妻了。主宾人一走,宴会也就宣告结束了。“薰子,你啊。”“不能总是依靠信徒的好意过活吧?”“可是啊……”“你稍微跟音矢看齐一下好不好?”“唔……”这句话终于让弦而认输了。在那之后,薰子为了消去账簿上的赤字,日夜打着算盘,笑容满面地拜访信众,踢着弦而的屁股赶他去做事,致力经营苇原神社直到现在。见风花还是一脸忧心,薰子于是对她说:“如果情况紧急,我会先把宫司大人的收藏拿去拍卖。连那种东西也能卖不少钱,这世界真是有够莫名其妙。”弦而秘藏的收藏品在不知不觉中也被薰子觊觎了。听到这句话,风花才终于恢复了笑容。“那么薰子姐!薰子姐!”“不过预支可不行哦!”“怎么这样~~”还没开口就遭到拒绝,风花发出了嘘声。“你上个月就预支了吧?”“因为我在秋季特卖会上相中一件很可爱的衣服嘛……”“这个月你又打算用在哪里?”“稍微准备即将来临的冬季特卖。”“唉……”薰子忍不住叹息。风花似乎丝毫不认为自己的生命可能没有明天。这让薰子既忧心又羡慕。“这就是用音矢喜好的可爱衣服掳获他的心,抢先小斋和真那实姐的作战!所以啦~~薰子小姐~~求求你嘛!”风花的声音有如小猫撒娇一般,让薰子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真拿你没办法……需要多少?”听到薰子松口,风花的表情登时心花怒放。“太好了!薰子小姐真是通情达理!”风花将收到的纸币塞入口袋,马上就开始动脑思考该买怎样的衣服。看到这样的风花,薰子也苦笑着觉得自己还是太心软了。“首先就是决胜内裤!走性感路线让音矢迷上我!”“浪费钱也要有个限度喔。”看来风花似乎已经忘记,目前即使把音矢埋在内衣堆下也是全无效果之事。不过薰子认为她那样就可以了。见到风花那连残暑也要退避三舍的笑容,薰子就感到胸中一阵温暖。苇原的血一定会连同那份思念一起留传下去。那么她只要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好了,该削减哪里的预算呢?”薰子说着便拾起丢开的算盘,再继续和账簿的奋斗。“这是幼稚园的时候对吧?”晚餐后,正当音矢洗过澡回到房间休息时,穿着休闲服的真那实到访他的房间。“啊哈哈,这是去动物园远足时的照片,这张照片我也有哦。”真那实翻着音矢幼年时期的相簿,笑得十分开心。这本相簿连音矢自己都很久没翻过了。原本不知道是收在哪里了,却不知何时被真那实挖掘了出来,拿到音矢的房间里来。“干吗啦,为什么突然看起相簿?”“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我只是有点怀念孩童时代而已。”看到真那实轻笑的表情,音矢不知为何感到胸口一紧。“这是我们和老爷爷,三个人一起去邻镇公园时的照片对吧?”音矢往真那实所指的照片看去,只见照片上是一名看起来很活泼的少女,和一名有点愣头愣脑的少年。由于那是顺光拍摄的关系,两人前方处还能看见一个郑重举起相机,看似弦而的人影。“是啊……从后面的摊贩和水池看来,的确像是邻镇的公园。”和真那实谈话的同时,音矢也开始回忆起当时的事。音矢的脑中隐隐约约浮现出当时的光景。“后来还在后面的摊贩买了冰淇淋,和音矢两个人一起吃呢。”虽然真那实笑得很开心,但是音矢的记忆中却没有那样的回忆。“咦?我们两个人舔一支冰淇淋吗?”“对,是老爷爷买给我们的冰淇淋。我的不小心掉在地上,所以音矢才将你的分给我不是吗?”真那实缩了缩肩膀,然后有些腼腆地继续说下去。“那时候的音矢和现在简直无法想像,是个孩子王呢。”从照片就可以看得出来,映在上面的小孩充满了笑容和活力,看起来就非常调皮。并不是如今的音矢性格阴沉,而是照片中的小音矢充满自信,看起来就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而且照片上还映着躲在音矢身后,表情羞怯的真那实。“根本和现在相反呀。”“啊哈哈,这么一说的确是那样。”翻着这本相簿,音矢发现了一件事。不论看哪张照片,和音矢在一起的都是真那实。由弦而或某位巫女拍摄的私人照片固然不用说,就连小学的远足或校外教学的照片里,即便是和同班同学一起拍照,音矢身边都一定有真那实的身影。“……好像都是真那实呢。”“真失礼!和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一起拍照,你是有什么不满吗?”“啊哈哈,我只是想说照这样看来,我们还真是一直都在一起呢。”当真那实在音矢房间翻起相簿时,老实说音矢不知该如何是好。近来两人几乎没有像这样单独在一起,更何况随时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紧张感,让他的生活一直处于紧绷状态。待在自己房间时,音矢都是尽量让头脑放空,不去想任何事情。可是像这样和真那实聊天,音矢发觉自己的心情也越来越愉快。只要和真那实在一起,讨厌的事物都会从脑袋里消失。当然那些事不可能完全忘记,但却能让音矢开始觉得,其实生活里也不是只有坏事而已。“嗯~~可是现在这样看起来,真那实从小时候就一直是这个发型呢。”看到指着相片微笑的音矢,真那实的表情显得有些惊讶。“音矢你该不会是忘了吧?”“咦?忘了什么?”见到音矢的反应,真那实像是稍微思考了一下。过了一会儿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随即像是下定决心般全盘托出。“我以前最讨厌我的头发了。”“咦?为什么?我觉得很漂亮啊……”真那实露出小小的微笑,因为音矢说的话和以前一模一样。“你还记得我们初遇的时候吗?”“初遇?等我一下,呃~~这个……”音矢心想这都不记得就真的太说不过去了,于是拼命想要回想起来。然而无论他如何遵循记忆的丝线回忆,却只觉得不管何时真那实都在他身边。“我以前也是住在这附近不是吗?上小学后没多久我就搬到现在的大楼。”“嗯,这个我记得。”“那个时候我常常被欺负哦,他们都说我是洋鬼子的孩子。”“是那样吗?我没有这个印象耶……”自己到底有多迟钝啊!看到音矢如此苦恼的样子,真那实笑了出来。进入幼稚园的时候,真那实才第一次知道自己和其他孩子的不同。那就是她遗传自祖父母的金发与蓝眼。若是在东京那样的大都会,像真那实那样的孩子或许并不稀奇;然而在这封闭的乡下,就连孩童间都会以奇异的目光看待真那实。自己明明什么都没做,其他孩子就口口声声洋鬼子、洋鬼子的,都不肯和她玩。所以真那实最讨厌自己的头发和眼睛。眼睛的颜色怎样也改变不了,不过她心想至少改变发型也好,所以她拜托父母帮她把头发剪短得像个男孩子一样,可是却仍是交不到朋友。真那实总是孤独一个人待在附近空地。有一天,一个陌生的男孩子叫住了她。“喂,你在做什么?”那是附近的孩子们,和一个不认识的少年。那个向真那实搭话的男孩子,他身上穿的是真那实从未见过的衣服。“……奇怪的衣服。”听到真那实的评语,男孩子笑着对她说:“才不奇怪呢,这叫狩衣,很帅吧?”“有吗……”自己穿着与别人不同的打扮,却能够一口认定那样很帅,这样的男孩子对真那实来说十分耀眼。但那毕竟只是衣服,脱掉就不会有事了,于是真那实撇开了视线。像你这种人不可能会了解我的心情。“那么你在做什么呢?”“没做什么,不要管我。”“那和我们一起玩三角棒球{注4:不设二垒的棒球,适合以少人数或在狭小场地游玩}吧,我们人数不够呢。”男孩子说完,却有别的孩子悄悄对他说:“不要吧,她是洋鬼子的孩子哦。”后面其他的孩子也都不敢直视真那实。“洋鬼子?她讲的是日文耶?”“是这样没错,可是她的头发颜色很奇怪……”“奇怪?会吗?我觉得很漂亮啊。”孩子们之间顿时吵闹了起来。以前她只遇到有小孩说她“和自己不一样”,却没遇一个小孩说出对她的感觉。“既然音矢这么说,那么一定就是那样吧。”“什么叫我说?难道你不觉得闪闪发光的很漂亮吗?”“和小健的十圆秃比起来要好太多了。”不知是谁说的一句话,让孩子们一起哄然大笑。“才不漂亮呢……”看到在充满笑容的圆圈中心,真那实还是低垂着头一副不安的样子,男孩子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会吗?我觉得很漂亮啊。”只见男孩子向真那实伸出手。“你不想和我一起玩吗?”真那实默默地摇了摇头。“我叫音矢,你的名字是?”“真那实……”“真那实有玩过三角棒球吗?”“没有。”“那我来教你,真那实和我一队哦。”这就是两人初次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