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花似乎也很担心,她并不像往常那么有活力。「那么斋怎么说?」「她说没有生病,暂时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这样啊,谢谢你,风花。」「啊,老爷出差回来了,带回的羊羹放在客厅。」音矢这时才发现最近都没有吃到羊羹了,平常总是斋会替他准备,最近却都没有再吃到甜食了。斋是从多久前就开始烦恼了呢,想到这里音矢的心情就很悲伤。音矢先回到房间,将书包放好之后去到客厅。「音矢你回来啦。」只见弦而在茶室中驼着背,一边喝着粗茶一边啃着羊羹。伴手礼似乎谁都还没动过,几条还未拆封的羊羹就这样摆在茶几之上。见到弦而的脸,音矢想起有件事必须马上对他说。危害镇上的那位饰品商人的事还没解决。「爷爷你回来啦,出差真久呢,我有重要的话要说。」「是啊,因为有很多烦人的事嘛,先吃条羊羹吧。」面对弦而坐下的音矢,将粗茶倒在自己的茶杯中,想来他很久没有自己倒茶了。「我不在的这段期间发生了什么事吗?」音矢立刻把饰品商人的事告知他。音矢与真那实遇见的可疑人物,将人类变为祸津神的人。那样的存在可能会危及镇上,而且对方的目标也是自己等人。弦而默默听完后开口道:「只有这样吗?」音矢惊讶地反问:「你说只有这样……这事虽不起眼,却是一件大事呢。」「没其他的事了吗?」弦而静静地吃着羊羹,音矢想起直到刚才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若不是先跟豪铁谈过,他可能就无法老实对祖父说出,不过他感觉现在说得出口。「……对于斋的事,还有巫女们的事,我一直都误会了。」他喝了口粗茶再咬了一口羊羹,作为伴手礼的羊羹没什么味道,让他想起斋那甜死人不偿命的羊羹。「爷爷,先不说斋,为什么大家会一起向我告白呢?」「唔……」「我和豪铁谈过,他说喜欢一个人不需要理由,只要喜欢就可以了,可是我觉得应该不是那么单纯。」「那个臭和尚的儿子说了那种话啊。」弦而喝了口粗茶后,咀嚼着切得比较大块的羊羹。「不过他说话的很对。」「让我非常在意的是,为什么大家会同时呢?」弦而听着音矢的话,将粗茶倒进音矢与自己的茶杯中,然后像是在思考什么事,又像是什么都没想的表情切着羊羹。「需要为什么这种理由吗?」「嗯……虽然就算知道了,可能也没什么用。」「这么在意就去问啊。」「你的意思是去问薰子小姐她们?」「音矢,你到目前为止与祸津神战斗过两次对吧?」突然提起祸津神的话题,音矢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从那两次的战斗,你有什么收获吗?」听见这话,音矢细细沉思。「……对不起,我想不到有什么收获。」「这样啊,那么你当然不懂为什么薰子她们会一起向你告白。」说完,弦而便不发一语地喝着粗茶眺望窗外的庭院,然后像突然想起似地切下羊羹,将其盛在小碟子上递给音矢。音矢反覆思想着弦而的话,还是没找到任何答案。——与祸津神的战斗有什么收获?经历恐怖的体验,与大家合力成功除灵之后是觉得很高兴,但是……那时为了拯救被祸津神附身的真那实,总之是拼了命去做,为了救真那实而到了忘我的地步,在得知奇迹般救助成功的时候,他在安心的同时也因恐惧而发寒。王子被附身时也是一样,总之是一心想救王子,但束缚音矢心的锁炼也缠得更紧了。他想起那名躺在病床上的少年,半死不活的身体不断重复着『不要杀我』的梦呓,就算众人告诉音矢,是音矢的力量救了他,可是现实却是差点杀了他。另外父亲的日记也搅乱音矢的心,变成白纸的那一页,父亲原本是想写什么呢?我是不是会和父亲同样死去呢?他当然对死亡感到害怕,但并不只是恐惧自己的死。「啊……」对音矢而言,真正恐怖的并不是自己的死。在仔细思考时,他明白了。不想杀死真那实、不想杀死王子。斋、薰子、小梅、还有风花也是。不想杀死任何人。这是音矢曾在战斗中说出,也在心中想的一句话。他发现那就是束缚住音矢心的锁炼。——不过就算知道又能如何呢?越是不想杀死任何人,锁链只会越缠越紧。那么就牺牲谁吧,他怎么可能那么简单就有那种想法!这样的想法让音矢的心害怕颤抖,又难以忍受。「唔……」心中无处发泄的哀呼,让音矢的手高举在空中,却没有任何可以击打的东西,于是高举的手又无力放回茶几上。尽管那是无意义的行动,但若不做些什么,他就会坐立难安,心就像要被压扁似的。弦而安静地将羊羹切好放在小碟子,递至音矢面前。音矢的面前已经摆有数块羊羹了。「音矢,那个羊羹你要怎样?」「咦?嗯,我要吃啊。」音矢匆忙将羊羹放入口中咀嚼,弦而则默默地盯着他的脸看。「好吃吗?」「是不会不好吃,可是总觉得没什么味道。」「那是在斋最喜欢的店里买的羊羹哦,我是特地到那家店买的。也就是说,那与斋平常拿来的羊羹是相同的。」「……咦?」音矢完全不能理解弦而所说的话。「在战斗中,你心里应该是想着要保护谁吧。」「对,因为我不想让任何人死去。比起我对于自身死亡的恐怖,我更害怕在大家当中有人死去。」弦而一面将热水倒入茶壶中,一面听着音矢说话。「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拯救被祸津神附身的真那实与王子,也不能做出伤害斋或薰子小姐她们的事,可是我并不知道方法,只是碰巧成功的。」「那么我倒要问问你,难道只有你才有不想让任何人死的想法吗?」弦而的话对音矢来说,就像受到头被切成两半的冲击。他不讲音矢都没发现,不管是斋还是薰子小姐,她们都说过不能让任何人死去,为什么会至今都忘记这件事呢?「替彼此着想、赌上性命保护对方,而那样的心会彼此调和,相互产生共鸣,提升膨胀后所产生的正是镇魂响音,这个我不是教过你很多遍了吗?」已经听过无数次的教导,如今沉重地压在音矢的心上。只是,知道和理解是不同的,学校老师不知何时曾说过的话,此时在音矢的脑中闪过。「巫女们想保护你的那份心,就是在那时合而为一的。」「大家都保护我……」「不管是御神乐还是镇魂响音,那都只不过是手段而已,重要的是为了什么而演奏。」「是这样啊……」只是以小梅的事件为触发,才会让她们偶然同时告白。长久以来盘据在音矢心中的浓雾,终于散去。「那么爷爷,这些羊羹又是什么意思?」「我首先想说的就是,羊羹吃与不吃都是靠你自己的意志决定。」弦而将一块羊羹放入口中,然后饮了一口热度适中的茶。「巫女们是以自己的意志爱你,为了与你一同战斗而赌上性命,没有任何人强制她们。」不管是薰子、小梅还是风花,虽然各自有其原由,却都不是受迫待在这间神社,当然雅乐的练习也不是强制,都是本人决定才做的。「知道为什么我规定吃饭要全员到齐?」「咦?」「假设明天……不,若是现在就要和祸津神战斗,在战斗中可能有人会死去,这样一来那就是最后的一餐,巫女们大概也都是相同的心情吧。」「啊、啊啊……」音矢说不出话来,原来是因为那样的想法,弦而及巫女们才会每天都在餐桌吃饭。平常那温暖的餐桌风景,原来是有这样的含意在。薰子、小梅和风花都笑得那么开朗,他才会误认为那是理所当然。可是自己却因为重拾音乐而得意忘形、任性妄为,完全没考虑巫女们的心情,只是白白浪费时间而已。自己必须要站在中心点,大家也都是这么期望,可是自己却不那么做,只会一眛逃避。「喜欢这句话有许多意思在,家族、同伴、恋人,每一个都不同,就算用『喜欢』这句话来告白,每一个人的意思可能也都不同,我认为你需要的并不是去理解。」「爷爷……」「该教的我都教你了,剩下就看你心里决定怎么做了。」眼泪滴落在音矢紧握的拳头上,他的胸口发热,泪水满溢而出。「为了谁?要怎么活?那不是任何人可以强制的,但不论何时,你总不能忘记大家对你的心意。」「呜……」音矢止不住眼泪,大家对他的心意让他很高兴;以及面对那样的所有人,至今自己却做着如同背叛她们的蠢事,而且自己无法决定投身战斗的懦弱,都让他感到非常懊悔,眼泪不断流出。「啊,对了对了,这羊羹的话还有后续。」弦而捏起一块羊羹,对着它仔细打量。「这是有名的和桌子店卖的,是从江户时代就享有金字招牌的老店所推出的逸品,味道从一百年前就没有改变。」在百感交集的音矢耳中,那种故事根本无关紧要。「可是就像你说的,这羊羹没什么味道,小斋带来的羊羹比这还要美味好几倍,就算技巧拙劣,小斋亲手做的羊羹还是美味一百倍吧?」「嗯……斋做的羊羹比这好吃太多了……」「既然你明白这点,那么你该知道有什么事是你必须去做的了吧?」听了弦而的话,音矢终于放声大哭,就如同对音矢的声音起了反应般,斋的那串风铃顿时响起。——叮铃。斋回家后一直关在房里,也不开灯只是趴着不断哭泣。斋没有用餐,只是一迳地流着泪。即使如此,她的眼泪依旧不见干涸地淌落。「是我、是我的错,可是我却责备音矢先生……让音矢先生痛苦……要是没有我的存在就好了!」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遍了,斋不停地责骂自己。斋只是哭了几个小时,她的声音却像是哭了好几天似的嘶哑,并且疲惫不堪。「我是个累赘……不该待在这里。」无论如何自责,斋的心还是一片灰暗,对伤害音矢的后悔念头及想到最近自己的状况不佳,让斋的内心越来越难过。这时,风似乎越来越强了。风铃像是被拉扯似的被强风翻弄,发出刺耳的声响。「啊,好痛苦……好痛苦哦……」她手抓着胸口趴在棉被上,棉被被斋的眼泪所沾湿,自窗帘缝隙照入的月光让浸润的被单更显醒目。在晴朗无云的月光照射之中,不见斋那美丽温柔的身影。只有伏案哭泣痛苦的苍白少女。激烈的风铃声中,她就像与风铃同调似的哭泣挣扎。这时斋制服衬衫上的钮扣弹开,露出内衣来。或许是因为用力过猛的关系,胸前留下了数道抓痕,各处都有些微鲜血渗出。「……啊。」方才揪住胸口的斋,如今回过神来看着自己的手,又细又美的指甲上沾了些许血迹,还有数根长发夹在其中。「流血了……」在月光的笼罩下,她的侧脸看起来不像常人,美丽的头发散乱贴在脸颊上,头发也因眼泪而带水气。「制服弄脏了……」她以缓慢没有活力的动作看看衬衫,随后站起身。「好惨的一张脸……」斋看着镜中自己的脸,容貌固然秀美,却是面无血色,双眼无神。「……对了,我要入浴才行。」斋就像忽然想到似的自言自语,然后就穿着凌乱的制服步入走廊。走廊已经熄灯,四周一片黑暗。现在时间已经过了深夜两点,神社内寂静无声。只听得到外面风吹过杨桐树及树木的窸窣声,以及斋和音矢房间内的风铃声。漆黑之中,斋拖着蹒跚的脚步走过数个月生活所熟悉的走廊,朝浴室前进。斋仓促地把更衣间的门锁上,随后便脱下衣服,摇摇晃晃地用手舀水淋浴。热水一淋下,使得胸前用力抓伤的伤口刺痛。「好痛……」刺痛感使斋感觉痛苦,本来就已经很难受,似乎又因为这些细微的伤口让痛苦加深,但是那些全都是自己的不好,斋为了检视伤口,于是将浴室的灯打开。——喀啦!舀水桶掉落在浴室地板发出巨大声响,并且在地上滚动着。斋站在浴室镜子前,茫然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她并没有吃惊,只是静静凝视疼痛的胸口。「……这是什么?」斋的雪白胸口,贴着一片蓝色类似薄玻璃的东西,大概是接近彩色隐形眼镜镜片的大小与薄度的东西,就这么黏在她的胸前。斋拾起掉落地上的舀水桶,想藉由热水将它冲掉,可是那东西却紧紧贴在皮肤上,没有剥落。「什么……?这是什么?」遇到有东西黏在皮肤上这样的异常事态,斋原本朦胧的意识突然变得清醒。「唔……」斋伸手想触摸那玻璃状的东西。然而她却无法触碰到那东西,斋的指甲只是在肌肤上滑动而已。就像与斋混乱的心同调般,那东西逐渐颜色增强,然后就像溶化般合为一体,浮现在斋的胸前。「不、不要啊~~!」慌张的斋还是拼命抓着胸部,可是就像在嘲笑斋一般,那东西逐渐清楚成形,浮现在斋的胸前。「这种东西……是……依代石……」那是灾祸的能源结晶,附身在人身上的祸津神所化成的依代石。看着埋在自己胸部发着光的蓝色勾玉,斋全身无力地坐倒在浴室地板。然后隔天早上——「咦?斋怎么了?」音矢环视集合前来早晨练习的巫女们后问道。「昨天看她很沮丧的样子,可能还在房间里吧。」「薰子小姐,我去看看情况。」「好,拜托你了,小梅。」我也去,音矢说着并踏出一步,然而却被风花所拦阻。被喜欢的男人看见自己刚起床的样子,对女孩子来说是很羞耻的事,这是风花对她的体贴。「音矢,小斋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不知道事情经过的真那实将脸凑近音矢耳边,小声向他问道。「嗯,总之等斋起床我再说……」「糟糕了~~!!」看到小梅快步奔来,音矢胸中感到一阵不安。「怎么了?小梅小姐。」「小斋不见了!」音矢大吃一惊,飞也似地朝斋的房间奔去,真那实和薰子等人也追在身后。「斋!」他打开房间的门,房内四处都没有斋的身影。「我原本还想说她今天是不是值日生,但是学校的制服还挂在衣架上,所以应该不是去学校吧。」「小梅小姐,没有早上五点去学校的值日生啦。」慌张的小梅说出了糊涂的发言,真那实于是稍微揶揄了她一下,但现在并不是可以开玩笑的状况。「难道是被谁带走了吗?」「若是那样的话,棉被不会叠得整整齐齐,房间也收拾得很干净,如果是被带走,应该会有抵抗的痕迹吧。」听了风花和薰子的话,音矢越来越觉得不安。尽管不知道不安的根源是什么,但是他胸中充斥着不祥的预感。「这么说来,小斋也曾经深夜外出吧?」「啊,记得好像有过。」音矢回答得含糊其词,随后他将手撑在窗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