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由……?」「正是。」听到这个回答,神官们开始骚动。在音矢父亲之后,被认定为神乐主的神官仅有一人。那段期间也多次与现身的祸津神发生战斗,许多神官都陆续在战斗中丧命。而身为正统继承人的音矢,也备受期待能成为决定人类未来的战力。隔板对面的人物做下如此判断,已是十五年前的事了。这也说明年幼的音矢,身上就是存有那样优秀的素质。现在却说音矢没有成为神乐主的理由。那样的回答不可能被接纳。此时沉默笼罩的房间中,一道具有威严的声音响起。「苇原宫司,能请你解释此话的意含吗?」「是大内家的……」这时,弦而才初次与隔板后之外的人交谈。「吾家为了神乐主,特别献上受过严格锻练,可说是吾家至宝的女儿作为舞者,您却还说要等待吗?」「大内宫司,关于这件事我很感激您。」与弦而对话的人,就是属于斋本家的人物。只见那名身穿狩衣的美女外表年轻,看起来年纪甚至尚在妙龄。弦而深深低下头,却没有多说一句,周围的神职人员则是盛气凌人地跟着表示:「苇原宫司,大内宫司所言极是。」「没错,我等为了新神乐主的栽培也是竭尽心力。」「苇原神社得以存在都是靠我等援助,你该不会忘了吧?」神官们一个接着一个谴责弦而。弦而则是心甘情愿地接受责骂。他的眼睛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一迳地注视着隔板。就算是与斋本家的大内宫司谈话时,弦而也是注视着隔板说话。「对于现今世局的情势,我想您应该也有所了解,散布全国的祸津神正逐渐扩大其势力,您该知道悬疑难解的事件多半都是祸津神所为。」大内宫司就像是要安抚其他神官似的,开始对弦而说道。弦而则是正襟危坐地答道:「当然知道。」「全国神社都期盼新的神乐主,这您也明白吗?」「当然。」「那么是不是应该尽早确立神乐主,让世局安定下来呢?」「当然。」弦而简洁地回答。「苇原宫司,能请你说明神乐主目前的情况吗?」听到隔板后传来声音,原本吵闹的神官都安静了下来。「音矢他——神乐主候补人对于他目前身处的状况尚感迷惑。」「迷惑……此话怎讲?」「神乐主候补人终于发现二受到强制而为与自己选择去做,两者有所差异……但是对此却还没有明确理解。」弦而以平静又有威严的态度说道。「也就是说,神乐主候补人还没自己选择成为神乐主啰?」「是的,自己选择成为神乐主的理由,音矢如今正是在摸索之中。」听到弦而的回答,神官们纷纷发出不耐的叹息。那反应明显是讥肖,但弦而刻意无视,面向隔板等待对方回答。「是这样啊。虽然我想这个问题应该不用我多间,不过苇原宫司,」「…………」「不只是大内家,现场在座全员都自愿做出某些牺牲以支持神乐主,这你应该十分清楚才是。」「那是当然。」「很好,那么继承人有说,他还没做好足以回报那些牺牲的觉悟?」「一句话也没说。」弦而并不辩解,只是闭上双眼。两人的对话在寂静的大厅中回响。弦而比谁都了解在场神官们的心声。在场全员与其有关系之人,都作出了各式各样的牺牲。就如同大内家献出了斋一般,他们都是抱着不惜一死的觉悟,挺身与祸津神战斗,保护这个大地至今。而那总是以苇原家的神乐主为中心。若是没有神乐主所演奏的『镇魂响音』,是无法与祸津神作战的。以分家程度的灵力并不足以胜任神乐主,这一点在过去诸多惨剧就已得到证明。正统神乐主——也就是音矢的灵力、精神力、技术这些,若不是每一样都完备,那么今后牺牲仍将继续增加。「……我对响一郎的事情,到现在都还懊悔不已。」听到从弦而口中说出的这个名字,原本骚动的神官们都闭上了嘴。苇原响一郎。那是音矢父亲的名字。若是仓促拥立还不成熟的音矢成为神乐主,那么只会让十八年前发生的那件事,失去苇原响一郎这位稀世神乐主的那次惨剧再度重演而已。「神乐主是关键,正因为如此,身为关键必须要有觉悟……这件事是响一郎让我有了深切的体认。」已经不能再失败了,音矢的死会让尚未留下子孙的苇原家血统断绝,考虑到这一点,到时损失将更甚其父亲。在财政方面援助苇原神社的神官,或是为收拾与祸津神战斗所引起的混乱而出力的神官,他们都有不能忽视的贡献,而且并不只限于神事或灵异方面的处置,有时必须对媒体、甚至是政府做情报操作。正因为不能让那些人的鲜血白流一滴,弦而面对神官们的冷嘲热讽也是默默承受。「苇原宫司,那么你的结论就是要等到神乐主白行选择成为神乐主啰?」「如果强制他,很有可能让至今的努力都付诸流水,还请各位谅解。」「……关于这件事,目前再讨论下去也没用,可是望您切记,时间已经不多,而且就连这段时间,也是建筑在某个被祸津神伤害的人所流的血上。」「我会铭记在心。」弦而深深行了一个礼,然后转而面对默不作声的神官们。接着他低下头,头几乎快贴到擦得光亮的地板。「拜托各位宽限一些时日,也请各位见谅,至于孙子的过失,有朝一日如有需要,我这身老骨会作为最初的挡箭牌。」只听见弦而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大厅中。神乐主中拥有最长在职时间的这名稀世英雄,他说出的话没有一个人可以反驳。而正当这场会议正在某处举行时,音矢则是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呼,气势还真吓人。」由于受弦而交付留守任务的薰子气势高涨,御神乐的练习比平常还要严苛,而练习时间也一天比一天长,薰子的说教比例也增加,这样难怪会累了。到了学校又有流行音乐社的练习,为了准备计划中的演唱会,他们需要适应改编过的乐曲,因此每天都猛烈地进行练习。再加上期末考即将到来,课业方面也是相当忙碌,音矢终于陷入绝境。「呼,好累啊……」夜晚的练习结束后,音矢眺望窗外的景色叹了一口气。即使是练习结束的现在,仍然能够听见薰子在对谁说教的声音,音矢就算待在房间也静不下来。音矢为了转换心情而将手伸向吉他,不过立刻又改变主意站起身。「稍微去呼吸一下外面的空气吧。」就在他准备出门的时候,微风吹进房内,传来了一阵风铃声。听到那温柔又清凉的铃声,音矢瞬间停下了脚步,但是待在这里让他有窒息的感觉,偶尔也想一个人静一静,这样的冲动让音矢又跨出脚步。在可以眺望城镇的石阶上,音矢深呼吸了一口,随后便步伐轻快地跑下阶梯。由于每天都往返石阶无数次,因此就算在夜里,他的脚步也不会踩偏石阶,只要有月光及雪洞(注9)的灯光,要下阶梯是轻而易举的事。「音矢先生……」斋以复杂的表情看着那样的音矢,当然音矢对此一无所知。最近斋整天都忙着练舞,和与音矢在一起的时间相比,她和巫女们一起度过的时间比较多。为了尽量保持心情平静,这样比较好,只要和音矢在一起,斋她的心就会骚动不安,无法平静下来。就算明白到这一点,对于为什么与音矢在一起就会心神骚动,斋则是刻意不去思考这个问题。※注9:日本照明设备的一种,外层覆上纸制灯罩,内侧有灯座收纳蜡烛,其下有柄支撑的立式座灯。——比起与音矢先生在一起,现在我该做的是专心练习,矫正紊乱的舞蹈。这样心情一定就会平静下来,即使与音矢先生在一起,也不会被奇怪的感觉困扰,斋就是抱持这样的想法。也因为这个念头,才使斋故意与音矢保持距离,然而就是这样所带来的寂寞,才会让她的心更加混乱,但她没有察觉到在自己水面下的情感。当音矢的身影没入黑暗消失之后,斋也随着衣袖摩擦的声音返回主屋。而迎接斋的,只有发出温柔音色的那串风铃而已。「夜晚的空气意外舒服呢。」音矢独自一人走在夜晚街上,他避开人潮较多的繁华街道,走在宁静的住宅区中。这里在数年前还是一片田园风景,不过随着站前地段的开发,使得农地变更为住宅地,因此规模虽小,却开始发展成邻近地区的住宅社区。然而,这里是乡下小镇的事实并未改变。走了数百公尺便离开住宅区,除了干线道路之外,其他道路都是久久才会有一辆车通过的小路,从繁华街上的流行发型沙龙到传统的理发店,城镇风貌的转变对身为当地居民的音矢而言,感觉就像经过时光隧道,从现代回到过去一样,这让他觉得相当有趣。「哦~~这间店还在啊。」音矢发现了小时后弦而曾带他来买过东西的糕饼店,从小学到高中的这段期间,由于这家店位置是在与学校相反的方向,因此他已经有数年没走过这条巷子了。狭窄的道路上有着被搁置的三轮车,以及晒了就忘记收的运动鞋,类似这些东西散落在巷道各处,由于这是没有车子会经过的小路,所以更可以贴近人们的生活。「……还有在营业吗?」糕饼店正面嵌有木制门窗的店容,让音矢十分怀念,不由自主看到入神。因为现在时间已晚,店家已经休息,但从木制门窗的缝隙隐约可见微弱灯光透出。一走近便可闻到糕饼店特有的味道,夹杂着附近生活起居的气味飘来。「哇,真怀念,以前常在这里买零食和玩具呢。」尽管音矢对糕饼店及街景感到怀念,但他现在才高中生,说怀念其实也不是那么遥远的往事,仅仅是数年前的记忆而已。音矢并不是在伤春悲秋,这种雀跃的心情,就像是与小学时转学的同班同学久别重逢,那种令人兴奋的怀念感。「哈哈哈哈,现在是怀念过去的时候吗?」意外被人搭话,音矢惊讶地眨了眨眼。「……咦?」朝声音来源望去,一名帽子戴到遮住眼睛的男子,正面对音矢站在那儿。「你这样缅怀过去好吗?」「那个,请问您是哪位?」对这名无理搭话的男人,音矢还是很有礼貌地问道。因为就算是音矢不认识的人,对方也有可能是神社的信众或有关系的人,这是常有的事。「我只是个可疑的饰品商人啦,但这是微不足道的小事,苇原音矢同学。」男人忍住笑,从正面看着音矢的脸说道。音矢虽然觉得对方奇怪,但对方看来似乎认识自己,因此也不能随便敷衍了事。「呃,那个……请问您找我有什么事吗?」「我也不知道呢,我原则是有事会搭讪,没事也会搭讪。」「啊、啊哈哈……」根本答非所问。音矢心想,这个人该不会喝醉了吧?可是既然知道自己的名字,那么很可能是与神社有关的人物吧。就在音矢困惑的时候,男人的脚在地上发出拖行般的声响,朝音矢走近。「怀念有什么用?局限在过去有什么意义吗?」男子再度发问。对音矢来说,他的话根本莫名其妙。「呃,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明白我的意思?你说的话才奇怪呢。」听到男子的回答,音矢越来越不耐烦了。就算是喝醉酒也太过分了,对与神社有关系者不能做出失礼的举动,但是音矢判断尽早适当结束对话离开比较好。「那个啊,如果您找我有事,就请直说吧。」音矢稍微加强语气,转身面对那名男人。男人瞥了音矢一眼,终于放声笑了出来。「有什么好笑的?若是没事我就要先走一步了。」即使是个性温厚,又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音矢,这时面对男人的嘲讽也不禁难掩脸上的不快。「啊哈哈哈哈!好笑呀!没有比这更好笑的事了!」「到底什么事好笑?」「对于自己的事,你什么都不了解啊。你就脚踏实地,静下来好好想想如何?」「……咦?」听了从男人口中说出的话,音矢瞬间吓了一跳。那与目前在流行音乐社社办里,王子所指责的几乎一模一样。「你是什么意思?」突然受到出乎意料的指责,音矢不禁追问着那名男人。被王子说了却无法反驳、让他感到十分不甘心的话,如今又再一次听到,而且还是出自初次见面的陌生男人之口,他怎么样都咽不下这口气。「问我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啊哈哈哈。」男人的笑声让音矢越来越火大。话虽如此,谨慎的音矢并不打算把事情闹大。「你要说别人,至少该提出一些根据吧?你似乎认识我,但是我可不认识你啊。」男人听了音矢说的话,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认识!没想到你会说不认识我啊?啊哈哈哈哈哈Ⅱ有趣的家伙,真是太有趣了!」男人听了音矢的问题狂笑不已。「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被人耍成这样,就连音矢也无法默不作声了。「突然找我搭话,尽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然后以此取笑我,这样做很好玩吗!」由于对方是大人,因此音矢说话还算客气,不过他已被满腹的怒气与气愤冲昏头了「哈哈,生气了吗?哦,原来你也会生气啊?」男人还是只讥笑音矢,对话完全无法成立。看到男人那个样子,音矢开始觉得为此生气真蠢,这个男人一定是醉得很厉害,跟酒醉的人一般见识也是枉然,他心里宁可这么想。「算了,既然没事我要走了。」尽管还是一肚子怒气,但他不想让自己更不愉快。就在擦身而过之际,男人用小声却可清晰听见的音量说道:「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不知道自己是谁,甚至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你说什么!?」音矢怒气上升,立刻语气激动地回过头。可是……「……咦?」原本站在那里的男人忽然消失无踪。那里是狭窄的小巷子,道路两旁都被民家的木墙所隔,音矢视线所及之处并没有可躲藏的地方,而且离大马路也有相当一段距离。从他说话到音矢回头只有一瞬间,要从这里消失是不可能的事。「刚才那到底是……」音矢甚至忘记愤怒,当他正感到茫然的时候,头上路灯的灯泡突然趴地一声熄灭。四周变得一片黑暗,音矢却仍旧呆立在原地。不知何时紧握的手,掌心冒出了汗水。音矢回到家后,由于肉体与精神皆精疲力尽,他在默默吃过晚餐后便立刻就寝。有些不圆满的月亮沉入群山之间,天色已明。「来,今天也努力练习吧!」这几天几乎已经成为日课般,薰子充满气势的声音在境内回响。经过数目来的学习,麻雀与鸽子好像都已不飞下来神社境内觅食,全部都搬迁到某个地方去了。一豪铁家寺庙里的小沙弥们由于这个原因,每天早上都要辛苦的喂食麻雀、清扫它们的粪便,而这件事苇原神社没有一个人知情。一大早,真那实便赶来参加早晨练习,他们就像平常一样,进行以音矢为神乐主的御神乐训练。另一方面,斋则是仍为了舞蹈的不顺而烦恼,御神乐的练习越是顺利,她就越担心自己会拖累众人而感到焦虑,而又因此让舞蹈更不顺利,陷入了如此的恶性循环之中。「呼,最近的练习感觉很充实呢。」「真的呢,和以前有些不同了。」早晨练习结束之后,巫女们微微流了些汗,却是以清爽的表情互相肯定。身穿巫女服装的真那实,也对练习的成果感到喜悦。「大家的演奏都有进步了。」脱下乌帽子的音矢,佩服地对薰子说道。「是呀,我也很吃惊呢。」薰子笑嘻嘻地回应,风花、小梅也露出同样的笑容。然而只有斋一人心情跌至谷底,过去跳完舞之后,从来没有一次心情像现在这么差。自从她懂事以来,每一天都接受严格的磨练,而每当学会一个舞蹈动作,她都会感到万分地喜悦。舞蹈就是斋的一切。如今无法跳好舞的斋,心中充满强烈的失落感。能留在音矢身边,也是因为她会跳舞。不能跳舞的自己只不过是个累赘。斋的心被这样的负面思考支配。目前她悄悄离家出走也是基于相同的理由,看到巫女们为御神乐练习的顺利而高兴,斋置身其中尝到前所未有的挫折感。或许那是对真那实与巫女们的挫败感也说不定,想到这里,斋的心情更是坐立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