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矢,你可是这个苇原神社的继承人啊。」虽然这是弦而每次固定的说话模式,但是一听到这句话,音矢仍旧不禁怒气上升而不自觉地大吼。「我根本就没打算要继承神社,也早说过不会当什么主祭!」音矢愤怒地举起拳头打向墙壁,玻璃窗因而细微地震动。苇原神社的继承人——这就是最让音矢感到不自由的束缚。音矢的愿望以及所有的努力,就只因为这件事而遭到否定。他眼神坚定地注视弦而。弦而正面迎向音矢的目光,以劝导的口气对音矢说道。「音矢,你的十八岁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抱着这样的心态可没办法胜任神职啊。」弦而留下这句话,随即离开房间。音矢脸上浮现哀伤的神情,他把地上的手机碎片收集起来,轻轻放在书桌上。「为什么我不是出生在平凡的家庭当中呢……」音矢轻声自语,俯身仰躺到床上,没多久又翻身换成侧躺,合上了眼。不管面向何处都看得到的漫天内裤,令他心情更加低落。神这么无视他的存在,当什么主祭可真是笑掉人家大牙。就这样,苇原音矢春假的最后一天落幕了。音矢一早醒来,穿着代替睡衣的T恤便跑出主屋,经过苇原神社内铺满圆形碎石的区域,穿过鸟居(注:为日本神社建筑物,颇似中国之牌坊建筑,主要用以区分神域与人类所居住的世俗界,算是一种结界,代表神域的入口,可以将它视为一种「门」。)快步走下绵长的石阶。在神社境内随处盛开的樱花香气扑鼻而来;音矢很喜欢清晨的空气在脸颊滑过的感觉。音矢从石阶最下方的信箱当中取出报纸,又往回登上石阶;虽然是长到连顶端都看不清的石阶,不过拿报纸这件事从小一直是音矢的工作,因此他从来都不觉得辛苦。爬上石阶再度穿过鸟居,在回到主屋的途中,音矢走到手水舍(注:设在神社或寺院境内,供参拜前洗手的建筑物。)前,把报纸夹在腋下,两手掬起涌出的水洗脸;多亏了这一年四季都沁凉如常的冰水,音矢总算彻底清醒。这是音矢每天必做的事。昨天的骚动他已经不放在心上,因为一直忧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乐趣,况且在不自由的夹缝中生存可是很需要精力的。音矢用力伸了伸懒腰,背对拜殿(注:神社中让人进行参拜的地方。)抬头仰望澄澈蓝天。高中三年级的第一天看样子将是一个爽朗的好日子。苇原音矢是一个就读市内县立高中的普通高中生,在这个春天就升上三年级。他的体型不胖不瘦,身高也不高不矮;虽然他觉得自己五官长得还可以,不过也差不多是一般人的水准吧。也就是在任何方面,都像是『普通高中生』的范本。当然这样子也是音矢所期望的。音矢与其它朋友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在有着古老历史的苇原神社当中出生,也是神社唯一的继承者;虽然这件事一直为音矢带来烦恼,但是音矢并没有因此认为『只有自己是最特别的』。因为不论是谁都一定是某人的孩子,只不过有的出生在鱼店,有的出生在电器行,而他只是恰巧出生在神社罢了。要是不这么想,他早就受不了这种生活了。「报纸我拿来了。」音矢从主屋厨房的出入口走进餐厅,把报纸递给正在喝茶的弦而。「音矢你也已经是高中三年级,多少要看点报纸吧。」音矢对世上发生的事并不感兴趣,而且从来没读过报纸,学校的朋友也都是这样;如果说有什么内容会让他感兴趣,大概只有晚上的音乐节目的特别来宾是谁这类报导吧。「嗯……我看节目表就好。」音矢打开事先抽出的节目表,走到餐桌旁就坐。坐在餐桌的除了弦而之外,还有三位住在神社中工作的巫女;虽然三人都是穿着相同的巫女服饰,但是予人的印象却天差地别。「早安,音矢。」先向音矢打招呼的是三人当中年资最长的熏子,她有一双细长的眼角,脸上配戴着无框眼镜,过于冷硬的态度令人难以亲近;如果她穿上西式服装不开口,感觉就像大企业的社长秘书。她负责神社经济方面的事务,换言之就是苇原家的掌权者,是绝对不能反抗的对象。「音矢早啊,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哦~~」说话语气温吞的是小梅。还带着少女稚气的容貌,配上胸部看似要破衣而出的魔鬼身材,这种必杀级的对比,使得男性的参拜者无一不为之倾倒;只是本人似乎对此毫无自觉,让正值敏感年龄的音矢有时在应对上不禁感到手足无措。「音矢,这是你的味噌汤~~啊!」正将早点摆上餐桌的小梅不小心把味噌汤打翻到桌上,熏子见状皱起眉头。「可以请妳不要每次都这样吗。」「不、不是的,我不是故意的。啊~~要是因为这样丢了巫女的工作,真不知道该怎么向家乡的父母说……」「要怎么说都好,可以请妳先把这个惨状收拾一下吗?」「对不起,我现在马上擦干净……啊!」慌忙要去厨房拿抹布的小梅又在途中摔了一大跤。「好痛哦……」小梅倒在地上发出呻吟。「嗯、趺痛了屁股吗?来给我看看~~我帮妳揉揉吧!」小梅好不容易站起来的时候,弦而的手在空中一边做着搓揉的动作一边贴近。「宫司大人,您这么想死吗?」熏子对弦而做出完全未加修饰的忠告,弦而的动作因此紧急剎车。「真是的,早餐就不能安安静静地吃吗,早餐可是三餐当中最重要的一餐,也是一天开始时头脑最重要的营养补给,如果因为这种无聊的吵闹拖慢我神道上的研究……」熏子频频调整眼镜的位置,叨叨絮絮地开始说教。低血压体质的熏子在早上的情绪特别差,如果说教便能了事还算幸运,要是再继续闹下去,恐怕熏子的怒火将会爆发;就算是弦而看来也不想触怒熏子,他匆匆忙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被熏子责骂而陷入低潮的小梅身旁,有一人手忙脚乱地动个不停,她是第三位巫女,也是万国旗内裤事件的犯人——风花。「真是的,小梅做事还是这么不小心。音矢,煎蛋可以给我吗?啊、不用回答了,因为我已经吃掉了。」当家的弦而都还没动筷,风花就已经擅自吃起来。熏子用手指按住开始阵阵刺痛的太阳穴。「啊!熏子小姐,可以不要生我的气,因为我是明知故犯的。生气也是会消耗热量的嘛,对不起,这样可以吗?」尽管嘴上说得飞快,风花依然没有停下筷子。风花的五官长得十分具有现代感,稍稍鬈曲的发丝和明亮的发色与她很相配,只要不说话,怎么看都是个美少女。可惜天不从人愿,她的个性浅薄又静不下来,丝毫不懂一丁点礼节;不、是就算知道也学不来。这三人都是为了巫女的修行而寄宿在苇原神社,跟随弦而学习神道。音矢从出生父母就不在身边,所以音矢、弦而再加上三位巫女就是苇原家全部的成员,也等同是音矢的家人;换个说法,音矢的日常自由就是被这四人所束缚。「大家都怎么啦,不吃吗?」「……我的配菜全部让风花吃了不是吗。」「哎呀~~是这样吗?」音矢一边从风花的盘子里抢回配菜,一边注意墙上的时钟。看来似乎无法悠闲地享用早饭了,要是新学期的第一天就迟到,面子可挂不住。音矢快速地把饭菜扒完,迅速起身。「我吃饱了!」音矢放下碗后就冲回房间换制服,他很快地把立领的扣子扣上,再将书桌上的手机零件放进口袋,然后抓起书包,用与进房时同样的速度跑出房间。「我出门了!」跑向玄关的途中,音矢朝餐桌的方向打声招呼,把脚尖穿入运动鞋就奔出大门。他跑下石阶,跨上停在石阶下方的脚踏车,用力踩着踏板飞驰而去。从音矢家里到学校之间的距离,骑脚踏车全速前进的话花不到三十分钟,只是途中有件行李必须回收,那行李算是有点重,所以音矢往往必须提早出门。穿过苇原神社一带的田园地区就是住宅区了,音矢避开路上的行人,朝远远就可看到的大型公寓前进。随着距离缩短,已经无法将公寓全体纳入视野之中时,只见前方有一位金发少女朝这边挥手。那就是音矢每天早上非得回收不可的行李——青梅竹马的来栖真那实。「音矢!这边这边!」脚踏车在并排的公寓入口停下,真那实将书包塞入车笼后,一屁股坐上后头的置物架,然后把两手环在音矢的腰上。「慢死了,你在做什么啊?」真那实口中的抱怨与洗发精的香味掠过音矢的耳际。「还不老样子。还有,不要黏得这么紧。」「什么啊,你在害臊吗?」「才、才不是!这样我不好骑啦!抓好,要走啰。」音矢向身后的真那实说完,便用力往踏板踩下。插图015真那实的家刚好在音矢家与学校的中间,依据校规,真那实居住的公寓所在区域的学生不能骑脚踏车通学,所以真那实每天早上都把音矢当出租车,让他接送上学。「喂、春假过得怎么样?有到哪边去走走吗?」「什么也没有,一直窝在家里闲着而已。」真那实最喜欢坐在音矢所骑的脚踏车后面,像这样一边与音矢闲聊一边去学校,对她而言这正是美好一天的开始。真那实心想,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唯一让真那实感到不满的,就是音矢似乎并不这么想。从音矢的观点来看,为了载送真那实,他必须每天提早出门,要是迟到的话还会遭到老师与真那实双方的责难,会这么想或许也理所当然。即使如此,音矢还是至今整整两年都像这样来接送真那实,如果抱怨太多,他就有些可怜了,真那实心中这么想着。「什么都没有的话,那个内裤祭典是怎么回事。」真那实不经意说出会让音矢呻吟出声的话。而音矢今天也如同以往的每个早晨发出叹息。——早知道就不来接她了。可是同班同学却很羡慕音矢,因为他每天早上都能够护送校园的女王;这个时候音矢也只能在嘴里叨念『那是你们不了解真那实的本性』。话虽这么说,音矢他也不是讨厌真那实,要是有人问他到底是讨厌还是喜欢,那当然是喜欢了;虽然她总是无理取闹,还带来许多麻烦,不过音矢认为真那实也是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当然音矢并没有当面这么告诉真那实,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就算顺利告诉她,到时候真那实也只会以有如火箭升空的气势得意忘形起来。穿过商店街以后,就会接到通往校园、两侧种有樱树的散步步道,到了这里两人都从脚踏车上下来改为步行,因为双载一旦给老师看见不但会被骂,在到处都是学生的步道骑脚踏车也有些危险。「你头发怎么睡成这样!这真的是睡出来的吗?」走在樱花步道上,真那实拍拍音矢头发倒竖的后脑杓。昨晚由于不管看向哪边都是内裤,实在没办法睡好,发型就变成这样了,不过这件事当然无法对真那实说出口。「我来帮你整理吧,弄个帅气的发型。」「不必了,妳又想弄成摩西根发型(注:只在头部中央部分从前到后留下一条细长形状的头发,其余全部剃光的发型:这是模仿美国哈德逊河上游居住的摩西根族的发型而来。)吧。」说到一半音矢突然停下脚步。走在后方不远的真那实因此撞上音矢的背。「好痛、喂,不要突然停下来好不好!」可是真那实的抗议音矢并没有听进去。音矢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景象夺去了。有个女孩子走着。在樱花的花雨当中,那名少女沐浴着林间洒落的晨曦,步伐如舞,看起来就像是一幅画;樱花花瓣仿佛嬉戏般,顺着乌黑的长发及红色的袴裙飘落而下。即使在电视上也没看过像这样的美少女。而且时间像是停止一样,空间满溢着神圣的气氛。音矢一句话也说不出口,一心注视眼前这位巫女打扮的少女。突如其来一阵风卷起樱花花瓣,音矢不禁举起手臂掩住脸,下一个瞬间,少女已经消失不见,只留下空气中樱花的香气。「刚刚那……是梦?」音矢如梦呓一般喃喃自语,真那实拿起书包朝他的背打下去。「好痛!妳、妳干什么啦。」「要是把我的鼻子撞塌了,你要怎么负责?」音矢回头,只见真那实鼓起脸颊瞪向他。「真那实,妳有看见刚刚那个吗?」「刚刚哪个?」「就是刚刚有一个女孩子走在前面……」「什么?看女生看呆了所以突然停下来?然后你还敢跟我说?」真那实一边捂住撞个正着的鼻子,一边数落音矢。如果是普通男生,尽管那是事实,也不会当着真那实的面说出来;音矢在这方面可以说是非常迟钝,完全不懂女人心。明明有了这般美少女的青梅竹马,还丝毫不知感恩,看其它女孩子看到发呆……想到这里真那实更为光火,她丢下不知所措的音矢,独自走向学校正门。「再跟你耗下去可会迟到,我先走了!」追着怒气冲冲快步离去的真那实,音矢不禁又一次回头望向樱花步道。——那真的是梦吗?少女的身影已经深烙在音矢的眼帘。之后参加完新学期的开学典礼,等班会结束就放学了。班上的同学相互报告在短暂假期中发生的趣事,正当音矢和同学热烈地聊着对人生来说可有可无的对话,品尝这对一般人来说最美好的幸福滋味时,突然有人戳了他的头,抬头一看,只见真那实正俯视着他。「走了,东西帮我拿着。」「啊、嗯。」音矢接下书包,与真那实并肩走出教室。音矢之所以被强迫提书包也毫无怨言,是因为他很清楚这已经是无法回避的惯例了,就算抗议这不合理待遇也是枉然,不如省省力气;这是音矢与真那实相处十多年来所领悟到的密技。……虽然这只不过是放弃抵抗,但是他本人并不承认,坚称是密技。从校舍的楼梯登上四楼之后,马上就能看到流行音乐社的社办。真那实在门口停下脚步,直盯着上方。「不进去吗?」面对音矢的疑问,真那实一语不发指向门的上方。稍微开启的门缝最上面夹着板擦,一开门板擦就会掉下来砸到头上,是个老套的古典恶作剧。「啊……」「音矢你先进去。」音矢还来不及说话,真那实就已经不由分说地下达命令。音矢无可奈何,只好乖乖将手搭上门把;既然知道会有东西掉下来,就算音矢的运动神经再差,要闪避或拨开应该都不是问题。「来栖,今天一定要拍到妳的小裤裤!」一打开门,只见一块黑色物体如此大喊,并快速地从地上滑过来。块状物的真实身分就是拿着数字相机的加持豪铁。有着超过一百九十公分巨大身躯的豪铁面向上方、头朝门口,如同鱼雷一般在地上滑行。打开门只过了零点一秒,透过数字相机的镜头,音矢与豪铁四目交对。「音矢,怎么是你……」「对不起,豪铁……」两人的邂逅只有一瞬问,豪铁从音矢的胯下滑过,眼看就要滑出走廊,却因为肩膀过宽而卡在门口,结果演变成身体还在教室里,只有头部露出到走廊上,这种仿佛在断头台上的姿势。「来、来栖,妳好啊。」「你好啊,加持同学。」真那实俯视手持数位相机朝上看的豪铁,并露出甜美的微笑。——帕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她用尽浑身的力气把社办的门关上。「混帐东西,我还以为头会被夹断咧!」「我是这个打算没错啊。」豪铁一面整理僧衣的衣领,一面左右活动脖子而咯咯作响;另一边音矢则是一副『怎么会没事』的眼神看着他。因为学生服没有适合一百九十公分高、一百一十公斤重的体型穿的尺寸,所以豪铁总是穿着僧衣,对此校方当然已经许可,或者该说是包含老师在内,学校当中并没有人敢正面向豪铁表达意见。「可恶,本来想利用上方的陷阱让妳分神,再趁机在下面猛拍。我觉得这计划应该完美无决啊。」豪铁一边检查数字相机的照片,一边懊恼地碎碎念。拍下的只有板擦直击音矢头部的瞬间而已。「什么完美无缺的计划,你是笨蛋是不是?除了女孩子的内裤以外就没有其它的事可以想了吗!」「档然没有,本大爷的别名可是内裤狙击手,而且已经接下来的委托可不能反悔,不拍到妳的内裤照片,整组收藏就没办法完成。」「你真的是和尚吗?」真那实以怀疑的眼神盯着豪铁。豪铁生于寺院,所以对于同为神社继承人的音矢格外亲切,从入学以来两人一直混在一起。要说豪铁与音矢有什么不同,那就是豪铁对于继承寺院并不抗拒,甚至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天职。「释迦牟尼佛也是男人,肯定会理解男人的浪漫。」「这么想拍我的内裤就付钱啊!给我付钱!」真那实边说边伸长手,豪铁看着她的手摆出厌恶的表情。「谁要付钱啊,真是不知羞耻的女人。」「喂喂,我连多少钱都还没说耶。」「一毛也免谈。」「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一文不值吗?」真那实显得无法接受。虽然死也不愿意被偷拍内裤,但是不被需求也令人难以心服;这是正逢花样年华的微妙女人心。真那实气势十足地往音矢看去。「音矢!」「什、什么?」正打开窗子拍落满头粉笔灰的音矢畏缩地把头转回来。好不容易想装成事不关己来蒙混过关,却在这时候被发现。「要付多少?」真那实把手伸到音矢面前。「啥?」音矢对真那实的问题完全摸不着头绪,再说两人的谈话他根本没注意听。「什么啥啊,我在问你要是想看我的内裤,你愿意花多少钱?」音矢在心中抱头。这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要是回答0元的话,想必真那实会不满地说『音矢对我根本不感兴趣是吗』;可是只要出价一元以上,一定就会被骂『变态!』之类的吧。音矢仔细考虑后这么回答。「这个啊……0元吧。」既然怎么说都会被骂,不如就站在豪铁这边吧,这才是男人之间的友情。音矢在心中下了如此判断。「什么嘛,你是说我的内裤根本不入你的尊眼吗?」真那实就如预料中一样火冒三丈,而豪铁又那壶不开提那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