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给打工那边的履历表上写的是我家的地址跟电话,所以没笨到追去打工的店里。我唯一知道的只有——他是个怎么样的人。跟他度过的每一天有多快乐。只知道这些就够了。与其贸然闯进他的禁区,还不如一知半解地一起生活。一知半解也没关系、不想说的事就别说,只要跟我在一起就好。可是他一定觉得这样不行,所以做出了决定。对不起,后会有期。只留下这样一句话。眼头发烫,泪水满溢了出来,彩香赶紧拿手帕遮住眼睛。先前买的跟Itsuki成对的手帕。竹泽仓皇失措得拿了纸巾给彩香,等她情绪舒缓后才苦笑着说:「一般都是被拒绝的人哭吧,应该哭的人是我耶!」那份隐藏在打趣口吻背后的心意,更叫彩香内疚。「听了你的回答后我也轻松多了,谢谢你。」从座位起身时,他一把拿走了账单。「啊,我的份……」彩香赶紧掏出零钱来,但却看见他落寞的笑容。「你也留点面子给被拒绝的男生把……」先回去吧,他又体贴地对彩香补了一句。「要是跟流眼泪的女生一起走啊,男生一定会被瞪啊。」他不可能开心得起来把?可是却还是开着玩笑,这个人很温柔。彩香接受他的好意,先离开店内。*天气渐渐回温,春天慢慢降临。彩香像等不及似的走到了河畔。第一次跟Itsuki散步时拔的蜂斗菜,应该差不多已经冒出头了吧。那个地方长得跟去年一模一样,在背阳处看得到蜂斗菜花,在向阳处,蜂斗菜花的雄株已经挺直了腰杆,然后还有茂密的蜂斗菜。只要把蜂斗菜剥开,就会看到混杂在当中的笔头草,这也如同印象般。不同的只有Itsuki已经不在身边。「我都记住罗。」笔头草很麻烦,而且味道也不值得那么费工,所以只采了一些。接着采要做八恺味噌的蜂斗菜花,以及要做味噌渍菜的雄株,这里离家里不远。回家后盯着笔记,边回想Itsuki去年做菜的样子,把采回来的菜煮好。彩香不喜欢吃蜂斗菜花的天妇罗,所以跳过,此外Itsuki做过的菜全都照做一遍。也许是因为练习了一个冬天,彩香做的菜虽然外貌不佳,但总是做了出来。把味噌渍菜腌一个晚上,明天再吃 。当天的晚餐有蜂斗菜饭、八恺味噌、煮蜂斗菜、笔头草佃煮及天妇罗。然后在加了豆腐及海带的味噌汤里,洒进了一点切碎的蜂斗菜花,造成蜂斗菜花苦味来源的花苞,如果只加一点的话别有风味。至少在印象所及处,除了少了蜂斗菜花天妇罗外,其他菜色都与第一次采野菜时一样。蜂斗菜饭已经做得很熟练了,可是其他菜色不是味道太重就是太淡,不然就有焦苦味,还生疏得很呢。至于笔头草佃煮,则因为去涩去得不够,笔头前段还有点苦。就这么追着季节的足迹。模仿这去年的模样、模仿他还在时的模样。做了山蒜芥菜意大利面。挖山蒜的过程真是千辛万苦,搞不好花了他当初的两倍时间吧?有几次往扛起来像山蒜的细长绿草底下挖,可是怎样就是挖不到白色的球根,只冒出了须根。把分辨的心力也算进去的话,这些挖回来的菜所耗费的心力让她煮菜时紧张得不得了,心里一直接着要淡一点、淡一点,才好不容易成功。彩香也学会了调味轻重一定要清一代女才有可能在失败后挽救,调味太重的话,像彩香这样的生手一失手是不可能念念咒语就就救得回来。可是调味淡一点事后还可以加,心情上也会比较轻松。常备菜伽罗蜂斗也试着做看看,她炒时火候太强弄出了焦臭,可是至少能吃,就第一次而言算是很不错的成果。当河畔开满花时,彩香编了花环。当天准备的晚餐食材有西洋蒲公英、葶苈跟风花菜,采时拿着图鉴区仔细比对。之前Itsuki要她别靠着一点点模糊的印象就出手,也是在这阵时期。为了要让西洋蒲公英的花朵天妇罗连里头也能熟透,彩香用低温炸。幸好家里的瓦斯炉是自动控温式的,真感谢科技。笔记本里注明叶子要高温油炸,只炸一下下。茎杆则挑长的摘,切成了适当长度后泡水,最后用奶油炒。把葶苈过烫时,因为烫得太久使得葶苈凉拌的辣味跑掉,不过风花菜拌芝麻倒还普普通通。餐桌上摆着Itsuki当初用的同一个盘子,在里头放了花环。他说过,每天换水花就会活得就一点。他早就料到我今年也会去采野菜吗?笔记本里,Itsuki去年做过的山菜料理全都写在了上头。真的料得很准,彩香苦笑。喂,你现在在哪里啊?我在这里哦。照着季节的顺序去了去年跟你去过的地方。喂,你口袋里还放着我的钥匙吗?蕨菜跟虎杖的季节,我还骑着脚踏车去隔壁城市的小镇山脚呢。高知人根本就不觉得蕨菜好吃,他们喜欢虎杖对不对?你还说业者在边界上争夺?喂,这些无聊死了的话我都还记得喔。我还沿着没有铺面的堤岸啊,骑去采虎耳草跟豆瓣菜喔!这两种不用在乎季节一整年都采得到,实在太好了,我采虎杖跟蕨菜时有次落空呢。一开始时,还担心虎耳草到底能不能吃呢,毛那么硬。可是现在毫不犹豫一采就一大把。去年摘豆瓣菜时我一只脚掉进了水里,那时候你拿出的名牌手帕,现在想来算是我们的媒人吧。先同居,后交往,这真是少见的情况,当然把你「捡回来」的事也有关系。关系改变了后我送你的手帕,你带走了吗?我们用西餐吃法吃山菜的事,我也照做了喔!可是啊,自助三明治大餐一个人吃很快就吃饱了,我做的闲聊都剩了一堆。虽然拿去干啥当便当吃,可是却好寂寞。竹泽跟我表白后一副没事吊儿郎当的——大概也很努力滴跟我对应吧,说什么「如果心意改变了,我还有空喔」。然后他就自己笑了。玩笑话让我轻松许多。梅雨季快开始时我还去才野莓,也带了被你称赞说是好办法的保鲜盒去。现在野莓里就算有虫我也不怕。毕竟是一个人住,所以没采太多,我忍住看到了就想采的冲动,才采了两袋。不过一个人吃,这些量也够做一大堆果酱了。你说春天时苹果薄荷还会发芽,还真像你讲的,它们慢慢在庭院里拓展了势力范围。果酱凉了后我马上涂面包,泡壶薄荷茶就来份优雅的茶点时光。一个人住不是也很愉快吗?我尽量让自己这样想。空下来的那个心理的洞,我也已经习惯,虽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填起来。人不管如何难过都死不了,寂寞是死不了人的。虽然想哭得累到就此死去,但总会停止哭泣、总会肚子饿、总会想上厕所。失恋是死不了人的,很可笑,但身体确确实实地活着。进入了梅雨季后,上下班时都会看着花水木的底下走路。也差不多是采野苋菜跟马齿苋的时候了。放假时去采,用跟你一样的做法做菜。可是我没办法把野苋柳川风的鸡蛋做得半熟,整个变硬,味道是还可以啦。马齿苋拌芥末醋味噌的醋,我加得太多了还差你一截。用醋调味的轻重实在很难拿捏耶。不久夏天到了,采野菜的活动到这季节也差不多中止。不晓得怎么回事,部长竟然要我陪他出门去拜访客户。平常都做内勤,偶尔有这种机会刚好可以转换心情。但是啊,天气要是没这么热就好了——才行不耐烦地看着泊油路上弄黑的影子。「唉,好热。」部长好像也热得不想说话,不停地拿手帕来擦汗。真羡慕啊……瞄着他那样子,才行想。男生什么都可以不用担心就这样擦脸,真好。女生要是那样擦汗的话妆都花了,只能轻轻地按着脸吸汗。当然最好是有机会去厕所之类的地方,把吸油面纸拿出来用。脚很自然地走向行道树的阴影。那时候眼角注意到了某种花草,现在真没想到那居然会种下丢脸的因果。月租停车场的围篱上爬满了铃铛状的小花,竞相争艳,那正是彩香印象深刻的鸡屎藤。去年围篱看它的第二张脸留了一株下来,后来连结满了圆滚滚咖啡色果实的第三张脸也看见了,今年也与去年一样,在围篱上留了一株。现在正是花期啊。「哇——!好漂亮。」部长好像也在看同样的东西。「不晓得是不是地主载的?」「哎呀,部长!」彩香失笑地说:「那是野草啦。」「野草?」部长惊讶得双眼圆睁:「可是长得这么漂亮耶!」「虽然昭和天皇好像说过『没有什么草叫做野草,每株草都有名字』,可是,这至少不是什么园艺品种喔!」接下来的话完全无意识地由口中逸出:「中文名字叫做鸡屎藤。」「鸡屎……?」「是呀,一搓它的茎叶就会臭得跟鸡屎一样喔!虽然也有人以花朵的可爱模样跟特征,给它取了早乙女葛跟炙花的别名,不过,最后还是印象让人深刻的名字被留了下来。」在把从Itsuki哪里听来的事原本照说完一遍之前,嘴巴没停下来过。接着突然意识到部长愣在一旁。「怎么了?」部长苦笑着说:「你这么年轻亮丽的女生突然轻轻松松讲出了这种字眼,我吓一跳而已啦。原来这叫做鸡屎藤呀……」部长突然「啊!」的一声。「这不算性骚扰吧?」「不,不算啊……」完了完了!彩香后悔莫及,不管自己还算不上「年轻亮丽」可是那种字眼的确不是女性随便就会说出这种话。我怎么会这么蠢!「明明长得那么可爱怎么会被叫这种名字呢?太可怜了。」部长的想法直接又宽厚,这又让彩香更不好意思。都是你啦!Itsuki!迁怒的对象指向——那个偶尔出现在梦中时,还让自己泪湿枕苏醒过来的人。分手前告诉男人一朵花的名字吧,花儿年年绽放。高中上国文课时,老师把川端康成的这句话拿来当成小轶闻。女人分手时跟她的男人说一朵花的名字,以求对方的记忆中有自己。这种听来无限女性思维的做法,其实对女人而言很不可思议。因为要是想把自己琢刻在对方的心上,女人会采取的是更激烈的做法,不然就直接翻页。我到此刻的此刻为止,一直都这么想,没想到摔了一大跤。就算只有一种花,它也会每年绽放,问题是——Itsuki到底在我脑海里塞了多少花啊草的名字啊!记忆被琢刻得这么深,肯定一辈子都忘不了。Itsuki,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啊!时间还不到一年,就这么短的一段时间。可是从今而后,每年每年,Itsuki带我认识的、我自己在后面追着他去了解的,那种种花草年年都会绽放、盛开、结果。连分手都不算,因为他什么也没讲就不见了。在这样的他与我之间,究竟有过什么?我以为我们心意相通,但现在已经不敢肯定了,就算有人告诉我那时错觉我也会相信。毕竟——对不起,后会有期。只留下了这两句话。要我怎么去相信曾经发生过什么?你啊,只留下这么短的信息给我,我到底该怎么办?食谱也许是基于一片好意,可是我学会了煮饭后才发觉,那时你教我的味道啊。既然什么都不讲就这样默默地消失,为什么要把我的记忆琢刻得如此之深?我那样子已经够幸福了,你走时干嘛还多此一举?后会有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啊?「河野,我们该走罗。」部长这么一说后,彩香赶紧重振精神地回了声「是」。*某天,来了封挂号。寄件人是彩香本人,可是却不是她的笔迹。是每天每天看着的食谱上的笔迹。瞬间胸口波涌了起来,可是一碰到信封时的手感让她凝结住。打开信封,从里头滑出了房间钥匙及一张简笺。对不起,不等也没关系。「——王八蛋!」要我死心的话技巧也好一点啊!Itsuki不太会说谎——连这种时候也写不出「再见」。就这么一张草率的简笺也充满了留恋,还说什么不等也没关系。你别撒这种谎好不好?事隔许久,彩香那天又嚎啕大哭了一场。*想起自己还没摘艾草后,彩香骑着脚踏车出门。摘完艾草后耶顺便去小河里摘点虎耳草跟豆瓣菜,然后今年就这样吧。想着想着,不禁叹了口气。今年就这样吧——今年?这什么意思啊?我打算这样下去到什么时候?好像在按着季节走,复习着跟喜欢的男生间的问题。这不太像女人的做法吧?我再这么下去会不会太病态?你啊,连寄托一丝希望的钥匙都已经被退回了喔。「吵死了啦!」反正又没人经过,干脆大声怒吼。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没办法把他尘封在回忆里,既然如此——反正我又不是给谁添麻烦——直到我放下前,就让我追着跑把!Itsuki说别摘的那些虎杖,今年也开着清爽的白花。当初说好像装饰七夕活动的花朵时还被称赞呢。又骑了一阵子,看见Itsuki拔艾草的那个塑胶棚温室。刚好有人推开了温室的门——是当初那位伯伯!手中抱着收获用的箱子,里头装满青椒。「你好!」自己毫不犹豫就这么打招呼,好像是被Itsuki附身哦。伯伯惊讶地抬头看着堤岸,好像不太记得彩香。那也是当然的,因为之前跟伯伯讲话的人是Itsuki,彩香只是像附属品一样站在一旁。彩香立起了脚踏车的脚架,连忙点头招呼:「去年跟男朋友一起来时,谢谢你的艾草跟红萝卜。」伯伯好像回想起来了,晒得黝黑的脸庞漾起了笑容:「喔,你是那时候的小姐啊,怎么了,今年也来摘艾草啊?」「是啊,如果可以的话。」「那种野草你要多少都尽量拔!」「谢谢!」彩香内心回嘴「伯伯,没有什么草叫野草哦」边笑着边走下了堤岸。「你男朋友今天没有一起来啊?」彩香听到这话时突然傻眼。接着——笑着说,至少希望对方看起来自己是笑着说:「嗯,他去旅行了啊,那个人很喜欢流浪。」「那很麻烦耶,也要考虑一下在家的人嘛。」听到这回应,彩香心底好像有什么东西啪地解了开来。「对啊,好麻烦的人喔。」「对了,你打开一下塑胶袋。」他要彩香打开带来的塑胶袋后,从箱子里抓了几把青椒丢进去,滚动着掉进来的青椒搞不好有二十个。「我们的红萝卜都出货了。」「不好意思,这么多……我一个人好像吃不完耶。」「没关系啦,皮皱掉之前要是你男朋友已经回来的话,那当然吃得完,要是还没你一个人也可以吃光喔!我教你。」伯伯开始得意地说:「先把青椒籽挖掉切成条,不是有青椒肉丝吗?就切成那样,然后烫一下。」「青椒也要烫?」彩香惊讶的反应好像正中他的下怀,伯伯看起来更开心了:「只要烫一下喔!烫太久就不脆了。然后把水滤掉拧干,再拌进捣碎的芝麻。白的或黑的都行。」「我第一次听见这种吃法耶。」「这边务农的都这么吃啊,夏天的青椒啊怎么摘都长不停,批发出去还剩下一堆,所以把它烫一烫拌芝麻的话可以把量跟味道都减少嘛。也很容易入口,有些小孩子嫌青椒苦吗?这么做的话连小孩子也会吃。」「那我回家马上就做!」好啊好啊,说着伯伯又回到田里。彩香看着伯伯的背影走远,开始摘起艾草的嫩芽,也折了一些还连着叶要泡茶用的茎杆。回到了堤岸上时,伯伯的身影已经不在田了。彩香快快地往田里的方向点个头,接着骑上脚踏车出发。随我的心情等下去。要等是我自己的事。想等就等,不想等了就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