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哲朗将贺年卡放回抽屉,要回客厅时,桌上的电话响起。他当下以为是中尾打来的。然而,电话却是理沙子打来的。“我现在人在新宿,你能不能出来一下?”“新宿?你在做什么?”“你来了就知道,我和某个人在一起。”“某个人是谁?”“我想请你来确认,他好像有事情想要告诉你。”“那是……有关日浦的事吗?”隔了一会儿,她答道:“是啊。”“告诉我地方。”哲朗拿起原子笔,拉过一张便条纸。虽说是新年,但是一到初三,晚上的新宿和平常完全没两样。顶多就是醉汉比平常更多,大家看起来稍微放开了些。理沙子告诉他的地点,事已家面对新宿大街的鸡尾酒酒吧,位于一栋大楼的地下室。一打开大门,暗淡的灯光下香烟烟雾弥漫。右手边是吧台,左手边是一排桌子。座位几乎都坐满了,一群年轻人占据一张大桌子大声喧哗,毫不顾忌会影响四周的人。哲朗在最内侧的一张小桌子发现了理沙子的身影。大概是拍完照回来,只有她一个人打扮得像登山客。桌上放着Gin Bitters(* 以琴酒为基底,添加苦味酒调制而成的鸡尾酒。)哲朗朝她走去,想要坐在她对面时,被人从身后拍了一记肩膀。“你们是夫妻,你坐她旁边吧。”早田幸弘拿着威士忌酒杯站着。哲朗看见意想不到的人,顿时哑口无言。“坐吧。”他又说了一次。于是哲朗顺着他的意思坐在理沙子身旁。而早田则和两人面对面。“我想你如果知道我在场说不定会回去,所以才躲起来。哎呀,你别不高兴哟。”“我没有不高兴,但是很意外。”服务生走了过来。哲朗点了Guinness啤酒(* 爱尔兰的黑啤酒。),早田续了一杯野火鸡威士忌。“所以,这是怎么一回事?”哲朗问理沙子。“我们偶然遇到的。”“在哪里遇到?”“我的公司。”早田答道。“她好像因为我们公司的工作,去拍新年日出。她拍完后到我公司一趟,我们就碰巧遇到了。”“所以,你们好久不见,就一起来喝酒了是吗?”哲朗脸上浮现挤出来的笑容说道:“就你们两个人。”“我好久没和高仓两个人单独喝酒了。对吧?”早田徵求理沙子的同意。她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就不必叫我出来了不是吗?”“当然,如果能够不叫你出来,那是再好也不过了。”早田若无其事地说。服务生送来了饮料。早田举起威士忌酒杯。“先干杯吧,庆祝新年。”理沙子先用鸡尾酒杯和他干杯。哲朗慢了半拍,也用黑啤酒的杯子和他们的酒杯相碰。“叫你来这里有一个理由,就是那件事。我这么说,你应该就懂了吧?”哲朗不发一语地看着早田的眼睛。他必须弄清楚自己来之前,早田和理沙子聊了什么。早田见状似乎看穿了他的目的。“高仓什么也没说。我用很多方法套她话,但是她没有露出破绽。她从头到尾都是一句——我什么都不知道。”哲朗只是点头,心想:她八成会这么做。“不过呢,”早田喝了一口波本威士忌后说,“说话不一定非得出声。”哲朗不懂她在说什么,微微侧着头。“西胁,你知道高仓的习惯吧?”“习惯?”“嗯。她啊,说谎的时候,右边嘴角会稍稍上扬。这个习惯过了十多年还是没变,真是奇怪啊。”哲朗不禁看了身旁的妻子一眼,他不知道理沙子有这种习惯。她一脸被人说中要害似地盯着桌面。“好久没看到她这个习惯了,所以我确定,”早田放下酒杯,盯着哲朗。“你们的处境很危险。所以,我才会叫你出来。”“我不太懂你想要说什么。”哲朗露出笑容,喝下黑啤酒。早田靠在椅背上,缩起下颚看着哲朗。“找到日浦了吗?”哲朗霎时停止了呼吸。他身旁的理沙子将Gin Bitters的酒杯送至嘴边,她大概是心想非得藏住惊慌失措的神情不可,但是她手的动作明显不自然。“你从她老公口中,得知那些户籍誊本中,有一本是日浦的吧?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也是从那件事之后,开始对户仓命案感兴趣的。”早田说完,似乎在等待回答地看着哲朗。哲朗呼出一口气。他这时的心境就像是己方的攻击阵营溃散,遭到后卫攻击时的心情。“你去过日浦家了吗?”哲朗问道。“婆家和娘家都去过了。”早田点头。“你也一样吧。”“然后呢?”早田一口饮尽波本威士忌,放下只剩冰块的酒杯。“西胁,就像我之前说过的,我想要公平竞争。所以我不会在这里诘问你或高仓,也不会向警方出卖你们。不过,我要再宣布一次,我要追查这件新闻。结果说不定会伤到从前的伙伴,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他看着哲朗他们的眼神中,带着极度无情的光芒。哲朗感觉到,他并不是单纯拐弯抹角,使用“宣布”这个字眼。“你可以尽管放手去做,完全不用在意我们。”“当然,我不会在意你们。不过,有件事我先说在前头,”早田将双肘靠在桌上,整个身体倾向桌面。“你们快从这起命案抽手!这才是明哲保身之道。现在抽手还来得及。”“什么意思?”理沙子问道。“我在叫你们酿成火灾之前,收拾贵重物品去避难!”“会酿成火灾吗?”“会。”早田点了个头。“我近期内会点火。”“话说得很干脆嘛,好想你已经掌握了命案的关键证据一样。”“我自认已经掌握了命案的关键证据。”说完,他握起右拳。“你掌握什么消息了?”哲朗一问,他咧嘴笑了。“我说我不会问你们任何事情,现在你们反倒问起我来了啊?这样不公平哟。”他环顾四周,将脸更靠近哲朗他们。他竖起食指小声地说:“看在朋友的份上,我就告诉你们一件事好了。按照目前的情形,警方无法侦破命案。关键证据握在我手中。”这听起来不像是在虚张声势。哲朗也很清楚,早田不是会玩弄廉价谎言的人。“好,该走了。”早田起身将手插入口袋,把一张皱巴巴的万元大钞放在桌上。“那我告辞了。”“太多了。”哲朗想要将万元大钞还给他,早田从上面按住他的手。“是我叫你出来的,没关系啦。倒是……”他弯下腰,来回盯着哲朗和理沙子。“这是最后的警告。别插手这起命案!不然你们会后悔。”哲朗想要反驳,但是没有机会。早田大步走向门口。他离开酒吧时,甚至不曾回头。5四天后是星期日,哲朗为了采访新春大阪的半马拉松大赛来到大阪。他虽然无心工作,但是和杂志社的约定又不能反悔。半马拉松路线从中之岛公园开始,到长居田径场结束,全长二十点六九七五公里,几乎相当于大阪国际女子马拉松的回程距离。哲朗早上听取了主要选手的基本资料,没看她们起跑,先来到长居田径场。这个赛事的结果没多大意义,每名选手应该都是将这场比赛视为全马拉松的前哨战或脚力锻炼。田径场中有一个满植草坪的大公园。公园外围约三公里,可以想见平常也有许多人在这里享受慢跑或散步的乐趣。事实上,今天还有一项十公里全家马拉松的附属活动,因为参加人数过多而不太好跑。哲朗在田径场内记者休息室的荧幕注视选手们的跑姿,想起了四天前和早田的对话。他带给了哲朗几项打击,其中之一是他比想象中更迫近哲朗他们身旁。他大概已经排除美月和命案无关的可能性了。另一项打击则是早田说他手上握有侦破命案的关键证据。哲朗他们不知道关键证据是什么。早田说,如果没有那项关键证据,警方甚至连真相都无法掌握。早田知道了什么呢……?当哲朗陷入沉思时,突然有人从身后拍他肩膀。回头一看,泰明工业的顾问医师中原眯着眼睛站在眼前。“你居然连这种小型赛事都得采访,真是辛苦啊。”“中原先生也陪同参加吗?”“我是在监看。有坂教练是个对健康管理很严格的人,但是他还是用老一辈的那一套训练选手。他到现在还是不懂让选手适度休息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中原似乎反对让主力选手参加这场赛事。“对了,我想让西胁先生见一个人。”说完,他回头对某个人点点头。哲朗看到一个人从聚集在一起观看荧幕的人群中挤出来,惊讶地微微张开了嘴巴。她是末永睦美。她身穿牛仔裤搭配风衣的外出服,来到哲朗面前,微微低头行礼。“她协助我们大学进行研究。”中原说道。“什么研究?”“嗯,总而言之,”中原瞄了睦美一眼,舔了舔嘴唇像是在想该怎么说。“我想要试着从各方面,检验出她和其他人的不同之处。医学的部分也是如此,我想要弄清楚她身上优秀运动能力的秘密。我目前正和医学院合作,拟定研究计划。”“这样啊……”哲朗看着睦美。她默默地低下头。这时来了一名年轻男子,对中原说话。“抱歉失陪一下。”中原说完就离开了。哲朗和睦美在尴尬的气氛下面对面。“你要不要喝点什么?”哲朗试着问道。睦美轻轻点头。除了休息室,哲朗瞄了大会工作人员的休息室一眼。休息室里只有一排会议桌,没半个人。于是他和睦美到走廊上的自动贩卖机买了饮料后,进入休息室。“真难为你能下定决心。”哲朗边开罐装咖啡边说。“因为我觉得让大家了解自己也很重要,”睦美让运动饮料罐在手掌中滚动。“而且有很多事情我也想知道。”“或许吧。”哲朗喝下罐装咖啡。他想不到该说什么,他认为自己连睦美十分之一的烦恼都想象不到。“那个人没来吗?”睦美开口问道。“哪个人?”“之前来学校的那个女人。”“噢,”哲朗明白了,她说的是美月。“她也有很多事情要忙,这一次采访只有我来。”“这样啊。”睦美打开运动饮料的罐子。她的侧脸看起来似乎很失望。“她怎么了吗?”“没有。”她闭上嘴巴,喝下运动饮料,但是随后有些犹豫地说:“她大概也吃了不少苦吧。”哲朗停止将罐装咖啡靠近嘴边的动作。“什么意思?”“因为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对吧?”他将罐装咖啡放在桌上。“你看出来了吗?”睦美脸上浮现微笑,露出虎牙。“我是凭直觉看出来的。我心想:啊,这个人不是女人。所以,当时我觉得和你们聊聊也无妨。”哲朗也隐约察觉到了这一点。“你会让她看身体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其实我事后有点后悔,觉得自己好像笨蛋。我这么做不是想证明哪种人都比我好。”“她看了你的身体后,好像也思考了许多事情。”“这样啊。”她小声地说,然后喝下运动饮料。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我之后见了许多人,也改变了想法,稍微了解了你说的话。”“我说了什么?”“结果大家都是擅自决定男人应该怎样、女人应该怎样。大家看起来都为自己和世俗观念之间的落差所苦,但是好像没有人有具体的答案,说明男人是什么、女人是什么——你好像是这么说的。”“噢,或许吧。”她点了点头。“应该说是针对这一点的答案吧,我听到了有趣的说法。男人和女人都身处在梅比乌斯环之上。”哲朗告诉睦美“BLOO”的相川冬纪说的话,睦美非常感兴趣地听他说。“梅比乌斯环啊……,真有意思。”“或许不光是内心,同样的说法也适用于身体。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就身处在梅比乌斯环的正中央。”“被你这么一说,心情好像轻松了一点。”睦美用右手握扁了喝光的运动饮料罐。“我想见见那个人。”“改天介绍你们认识。……噢,对了。给你看一样东西。”哲朗打开公事包,取出一个信封。信封里放了三张照片,最上面的一张是美月的半裸体照。哲朗将它放在睦美面前。“这是她的身体,一个认识的摄影师替她拍的。”“是吗。”睦美说完开始仔细端详照片。她的眼神除了好奇之外,像是纯粹在欣赏一件艺术品,令哲朗感到意外。“她身材练得挺结实的耶,肌肉长得恰到好处。”“她当时有注射男性荷尔蒙。”“现在没有了吗?”“应该是吧。”哲朗含糊地点点头,想要将照片收回信封。这时,睦美惊讶地瞪大眼睛,她的目光对着另一张照片。“你怎么了?”“那张照片中的人……,不,不是那张圣诞树的照片,而是另外一张。”她说的是香里和女公关同事合照的照片。不过,香里是假名。“这个人是你朋友吗?”睦美指着香里。“不,算不上朋友。”哲朗答道。睦美的脸上掺杂困惑和犹豫的神色。她从照片别开视线,盯着地板上的一点。“你认识这个女人吗?”哲朗将照片摆在她眼前。睦美抬起头,不知为何惊讶地看着哲朗。她的双唇开始微微颤动。“你如果知道什么的话,能不能告诉我呢?老实说,我在找这个女人。她目前下落不明。”睦美的目光左右移动,像是在表现她内心受到的震惊。当她的视线固定下来的同时,她说道:“我见过她,不过只有一次。”“在哪里?”“应该是池袋。”“你们是怎样见面的?”睦美似乎依然在犹豫。然而,她还是面带犹豫地开口说道:“我们是在一个思考……何谓性别的聚会上见面的。”“性别意识的……?这个女人出现在那种地方吗?”睦美之前说她为了解决烦恼,参加过各式各样的聚会。但是为何佐伯香里,不,自称佐伯香里的女人会出现在那里呢?睦美似乎依旧踌躇不决。不久,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用力地做了一个深呼吸。“那个人不是……”“咦?不是什么。”“那个人不是女人,他是男人。”6明明是一月,银座街头却感觉不到朝气。不景气依旧持续,人们是否还没抛开过去阴郁的心情呢?不时可以看到仍作新年应景装饰的展示窗,但总觉得有些空洞。哲朗一打开“猫眼”大门,马上有两名女公关迎上前来。一位是宏美,另一个没见过。“今天一个人?”宏美接过他的大衣问道。“是啊,抱歉啦。噢,我坐吧台就好了。”哲朗目光快速地在店内扫视一遍,然后坐在吧台的座位上。客人坐了六分满,但是没有看见望月的身影。宏美递上毛巾后,坐在他身旁。“妈妈桑不在吗?”“我想她差不多快来了,你有事找妈妈桑吗?”“嗯,我有点事情想找她,对了,”哲朗再度环顾店内。“香里小姐还在休息啊?”他这是明知故问。“是啊。抱歉,都是我坐台。要不要我找比较年轻的小姐来呢?”宏美依旧用戏剧化的口吻说道。“不,不用了。对了,你和香里熟吗?”“嗯,算熟吧。”“你们有没有一起去旅行过?”“旅行?和香里?噢,我是没有。我们店里倒是有办过类似员工旅行的活动,但是她好像没参加吧。”“你去过她家吗?”“嗯……我送包裹去过她家。我记得好像是在锦系町附近。”“有住过她家吗?”“没有。”宏美摇了摇头,然后以女公关的眼神瞪哲朗。“你之前也是这样,对香里的事情挺好奇的耶。开口闭口都是她。”“我有什么办法呢?这种店的客人,不都是为了自己喜欢的小姐来的吗?”哲朗拿起酒杯,试探性地说道。“话是没错,可是哪有人一直说不在店里的小姐嘛。”宏美鼓起腮帮子。当然,这肯定也是在演戏。宏美一脸慈眉善目,让人感觉她不擅说谎,但是哲朗告诉自己,不能被这张面具给骗了。她和香里长期一起工作,不太可能没有察觉到香里的真实性别。不过,他边喝酒边想,自己到现在都还无法置信,那个香里竟然不是真的女人。但是末永睦美断定,他肯定是男人。“一开始我也吓了一跳。虽然我知道在那种地方,必须分别看待一个人的外表和内在,而且我认为自己比一般人更能看穿那种事情,但是我还是无法相信他是男人。不过,既然本人都这么说了,我想应该没错。”哲朗说服自己,既然连一眼看穿美月本质的睦美都这样说了,自己没察觉也是无可奈何的事。他心想,如果他没有主动表明的话,恐怕连常客也不会知道。睦美说,当时对方自称立石,只知道他的姓,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据说是立石主动找睦美说话的。“他问我会不会烦恼户籍的事。毕竟别人一看户籍就会知道我的性别,许多正式的手续也得用户籍上的名字,所以他问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伤脑筋。原则上,我在户籍上还是女性,日常生活中也只以女人的身份过日子,所以我告诉她,我目前并不会为这件事伤脑筋,但是接下来或许会有令人烦恼的事。”睦美说完后,立石告诉她有事想找人商量的话与自己联络,递给她一张写了联络方式的字条。遗憾的是,那张字条睦美不久后就弄丢了。不过,她记得那张字条上写的不是立石,而是一个女人的名字。哲朗问她是不是佐伯香里,她回答好像是。哲朗似乎一点一点地看见了真相。但是,他没有把握拨云见日后的真相是否正确。耳边传来大门打开的声音,哲朗听见有人说:“晚安。”他看了大门一眼,妈妈桑野末真希子正要进来。她身穿暗紫色的和服。野末真希子和其他女公关说了什么之后,向坐在座位上的客人们打招呼。“我想和妈妈桑聊聊。”哲朗对宏美说。“好。那,你等一下哟。”宏美起身。然而,她却没有马上去野末真希子的身边。向妈妈桑搭话大概是要看时机的吧。当哲朗要喝第二杯酒时,野末真希子总算来到了身旁。感觉她脸上营业的笑容背后似乎带点责备的意味。“去年承顾你的照料。西胁先生,今年也请您多多关照。”“不好意思,那么忙还找你过来。”“哪里。”“事情是这样的,”哲朗留意四周,将脸凑近她。“我想问你香里的事。”野末真希子轻轻叹了一口气。她脸上虽然挂着笑容,却像是在诉说她的不悦:又是这件事?“她已经不在这里了。”而不是说:她还在休息。“这我知道。正因为这样,我想你应该老实告诉我。”“我对西胁先生说过什么慌吗?”“你没有老实告诉我香里的事。不,如果这种说法不行的话,”哲朗再次确认四周有没有人竖起耳朵偷听,继续说道:“叫她立石也行。”野末真希子依旧面带笑容,但是那种笑容就像是按下录影机的暂停钮般停格不动。但是那当然只是一瞬间的事,她立刻恢复了生动的表情。“立石?他是谁?”“你装傻也没用,我已经知道了。”于是她盯着哲朗的眼睛,点了个头。“我不晓得你知道了什么,但是既然你知道了,那不就好了吗?这样你不就没有必要向我们问东问西了吗?”哲朗感觉她要起身,用手触碰她的肩膀。“我想要知道详情。我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我只是在找日浦美月。”野末真希子大概是没想到这个名字会从他口中说出,错愕地眨了眨眼。她的脸上终于失去了笑容。说出美月的名字是个赌注。然而,哲朗确定野末真希子不会告诉警方。这个女人应该比自己知道更多秘密。野末真希子垂下刷了睫毛膏的睫毛,沉思许久后才说道:“你从前面的马路往新桥的方向走,左手边有一家叫做‘竖井’的咖啡店。请你在那家店的二楼等,我马上过去。”“‘竖井’是吗?”哲朗从高脚椅上下来。他马上明白了她叫他在二楼等的理由。爬上阴暗的楼梯后,有四张桌子,但是没有半个客人。这么一来,就不怕被人偷听,也不用担心有人从外面偷看。几乎在女服务生送上哲朗点的咖啡同时,野末真希子出现了。女服务生问她要点什么,她说不用了。“抱歉,让你特地移架过来。”野末真希子嫣然一笑,点燃香烟。她抽的是万宝路。“你从谁那里听来香里的事?”“我刚好遇到一个人。她在一个关于男女性别的聚会上遇见了香里。”“是吗,世界还真小啊。”她将脸转过去,吐了一口烟。“妈妈桑当然知道她是男人吧?”“这个嘛,算是知道吧。”“我没想到像‘猫眼’这种店,居然会雇用那样的人。”“客人如果知道了实情,大概会生气吧。”“但是没有客人知道吧。”“应该是没人知道,我又不能说。”“你为什么会雇用她?”说完,哲朗想到用“她”这个说法并不恰当。“是一个老朋友介绍的,可是我万万没想到出现的会是一个男人。”野末真希子笑了,这次似乎是她发自内心的笑容。“你没想过要拒绝吗?”“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是男人的话,我大概百分之百会拒绝吧。但是老实说,我是决定录用他之后才知道他是男人的。我第一眼看到他就很喜欢他。但是和他详谈之后,才发觉原来真是那么回事。当然,我当时很犹豫。可是啊,他长得那么漂亮,于是我下了一个结论,反正客人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抱怨吧。”酒店老板当中,也有人会要求女公关出卖肉体。但是野末真希子并不是那种人。“他的确是个美人。老实说,我到现在还有点不敢相信。”野末真希子点了个头,仿佛在说:是吧。“他呀,是阉伶歌手。”“阉伶歌手……?”“是的。”阉伶歌手是指为了长大成人后依旧保有少年时期的美声,而在小时候动阉割手术的男歌手。哲朗曾看过一出以法里内利(* 法里内利【,本名卡罗·布洛斯基,1705~1782】,意大利最负盛名的假声男高音,据说其音域有三个八度半。他曾师事巴洛克音乐家波尔波拉,不到二十岁即登台演出,短短十多年内以美妙歌声征服全欧洲,而法里内利也几乎成了伟大阉伶的代名词。)这位名歌手为主角的电影。“现在还有人会为了保有童音而去势吗?”哲朗一说,野末真希子笑着摇头摆手。“我是说他就像阉伶歌手。不过事实上,他的确小时候就去势了。”“谁?为什么做这种事?”“是他本人做的。”“不会吧。”“本人是这么说的。他说事情发生在他读小学的时候。他有哥哥和姐姐,而他想要变得和姐姐一样。他似乎从小就相信自己会变得和姐姐一样。”但是身边的人却告诉他,你绝对不可能变成那样。那么,会变成怎样呢?当男孩知道自己会变成身材粗壮、声音又粗的哥哥那样时,开始烦恼如何才能避免变成那样。不久,他知道了让自己变丑的根本原因,就是垂在胯下的物体。自从那天以后,那就成了他厌恶的对象。我不要这种东西,只要没有这个的话……男孩家是开面包店的。制作面包的地方有一种用来将吐司切片的机器。某天夜里,死心眼的男孩溜进厨房,切掉了自己的睾丸。“听说当他父母听见惨叫赶去时,整个地板都是血。”野末真希子说道,她终究笑不出来了。“他还说他住院住了将近两个月。他父母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他第一次说出了自己的心声。他父母虽然表示能够理解他的心情,却没有答应让他以女人的身份活下去。这对父母而言是个难题。”“所以,他的伤势后来怎么样了呢?”“乍看之下好像是痊愈了,可是几乎完全失去了原本的机能。所以如他所愿,他既没变声,也没有发育成男人的身体。十多年后,他终于得到了姐姐的身体。”哲朗心想,这下总算解开了香里美貌的秘密。他是个不折不扣的中性人。“他的本名果然是姓立石对吧?”“立石卓才是他真正的名字。”她用手指在桌上写出“立石卓”三个字。“你告诉警方这些事了吗?”听到哲朗这么一问,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眼睛。“告诉警方比较好吗?”“不,我没有立场说好或不好。”“关于店里的人和客人的事,除非有让我接受的理由,不然我都不会说。就算对方是警察,我也只推说我不太清楚。”“可是你却告诉了我香里的事。”“这是因为西胁先生知道了他是男人。我想,与其让你到处向别人打听,不如由我告诉你。”她的意思似乎是,这件事是秘密。当然,哲朗无意告诉他人。“她现在人在哪里?”“这我不知道。他只说他要消失一阵子,不用担心他。”“那日浦美月呢?她在店里好像自称神崎充。“她也是一样,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做什么。”“我想刑警应该死缠烂打地问过你失踪酒保的事了。”“是的。可是,我的答案只有一个。”答案似乎又是,那句老话我不太清楚。哲朗一口饮尽冷掉的咖啡,然后指着万宝路的香烟盒。“可以给我一根吗?”“请。”她打开香烟盒盖。他一抽出香烟,她立刻动作娴熟地用打火机点火。“我和日浦美月是旧识。详情我不能说,但是她似乎和户仓明雄的敏命案有关,所以我才会这样到处打听她的下落。老实说,妈妈桑怎么样呢?你怎么看待他们两个人?”野末真希子手撑在桌上托着腮,侧着头悠悠地呼了一口气。“老实说,当命案发生后,阿充……美月消失时,我曾经一度怀疑过。”哲朗点头。她会怀疑是人之常情,妈妈桑不可能不知道户仓在纠缠香里,以及美月送香里回公寓的事。“可是,我决定相信他们。虽然我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我想要保护他们。”“为什么?”“香里曾对我说,他说:‘妈妈桑,我们不是犯人。我没有杀户仓先生,美月也没有杀他。至少请你相信这一点。’”“美月也没有杀他……”“没错,她也没有杀他。我想要相信这句话。”野末真希子点了点头。第七章1哲朗将稿纸放在餐桌上,先用原子笔写下佐伯香里,接着在旁边写下立石卓,然后画线将两个名字连起来。“这两个人大概交换了身份。希望以男人的身份活下去的香里,想要男人的名字。相反地,立石想要女人的户籍。所以两人的需求互补。”哲朗指着两个名字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两人交换名字就是在香里小姐离开早稻田公寓之后喽?因为她在早稻田自称佐伯薰。”理沙子坐在哲朗对面的椅子上应道。“是那样没错。两人在香里搬家后交换了身份。”“他们现在也有联络吗?”“我想是有的。如果他们不那么做,会碰上许多不方便的事情。像是遇上车祸时,必须采取因应措施。”“那倒也是。”理沙子点头道。假如立石卓遇上车祸,性命垂危,陷入昏迷状态。警方应该会试着从他身上的物品推断出他的身份。但是他身上的证件却都写着佐伯香里这个名字。当然,警方就会和香里家以及她身边的人联络。万一这件事传进香里老家的人耳里就糟了。因为他经营佐伯刀具店的父母到病房看到的的,将会是一名动过刀而变成女人的陌生男子。“驾照和健保卡之类的证件怎么办呢?”“我想健保卡是以交换后的身份申请。问题是驾照上的照片,如果是新考到驾照也就罢了,但如果是旧照换新照,就必须出示旧驾照。如果换新照的人和旧驾照上的照片明显不同,负责换发的人会起疑吧?”“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手上各自持有写着自己原本姓名的驾照喽?”“或许是那样,但是说不定有什么其他的方法。”无论如何,交换名字的两人之间,应该会存在一辈子也切不断的关系。“假如两人现在也有联络的话,消失的香里小姐就是从前的立石卓先生,而真正的香里小姐很可能知道他的下落对吧?”理沙子说到这里皱起眉头,用双手搔头。“真复杂耶,我的脑袋开始混乱了。”“非找到真正的佐伯香里不可。但是,我们却没有任何线索。”“金童剧团。”没错,哲朗缩起下颚。“团长嵯峨绝对知道香里的事,如果能从那家伙身上问出什么就好了。”哲朗丢下原子笔,抱起胳膊。但是就之前和他见面时的感觉,他给人的印象与其说是口风很紧,简直就是守口如瓶。他们比一般人更重视个人隐私。“嵯峨先生的家兼做剧团办公室对吧?”“嗯。”“这么一来,那里也放了许多剧团的资料。”“剧团的资料应该是有吧。可是,”哲朗看着理沙子的凤眼,明白她想说什么,但是心想她不会是要来真的吧。“我们不能像小偷一样去偷东西。”“那倒是。”理沙子往向一旁,手托着腮。哲朗脑中浮现嵯峨住的旧公寓。那里旧归旧,但是还不至于没锁。像间谍电影的主角般使用铁丝轻易地打开锁,根本就是荒谬的幻想。他轻轻地呼了一口气。“明天,我去嵯峨那里一趟,再试着求他一次好了。”“我也去。”理沙子立刻说,哲朗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妻子。她正视着他,点了点头。“也好。我们两个人求他的话,说不定他会答应。”虽然不能抱太大的希望,但是哲朗没有说出这个心声。理沙子起身走进厨房,正要从冰箱拿出灌装啤酒时,哲朗说:“能不能也帮我拿一罐?”她默默地隔着吧台递了过来。她站着打开拉环,在沙发上坐下。她拿起原本放在电视柜上金童剧团的小册子,刷刷地翻页。“两人交换名字怎么会和美月扯上关系呢?”“这是我的推论,或者该说是想象。”哲朗也打开啤酒。“你认为从户仓明雄的房间里找到的那些户籍誊本,为什么会被撕破呢?”理沙子点燃香烟,边吐烟边摇头。她似乎不知道原因。“我之前没有细想,以为那大概是户仓撕破的。我不知道那为什么会在户仓手上,但是我们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户仓是跟踪狂。”她侧着头,仿佛在说:那又怎样?“跟踪狂会翻垃圾袋。”理沙子似乎没有立刻理解哲朗话里的意思,但是吸了一口气之后,她将香烟夹在指间,张大了嘴。烟从她嘴里冒出来。“手上有户籍誊本的是香里小姐。”“不过,他的本名是立石卓。撕破户籍誊本的是他,户仓将撕破丢进垃圾袋里的东西带回家。当然,我想他之前应该也带了很多其他东西回去。”“为什么香里小姐会有美月的户籍誊本……”“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件事的原因吧?”哲朗喝下啤酒。“你的意思是,美月也打算和谁交换名字吗?”“说不定她是在准备。就在她准备和谁交换名字时,发生了这次的事,而香里被警方盯上了。所以她才会销声匿迹吧。”“美月失踪也是……”“大概是因为她听说警方发现了自己的户籍誊本吧。还有另外一点,”哲朗竖起食指。“她认为自己继续再待在这里的话,会给我们带来麻烦。”“那,说不定美月果然和香里小姐在一起喽?”“他们八成在一起吧。不过,问题是他们在哪里?”哲朗想起了和野末真希子的对话。她也不知道香里他们的下落,说她相信香里的话,香里迟早会和自己联络。另外还有一件令人在意的事。野末真希子说,香里似乎表明美月也不是行凶者。虽然不能将她说的话照单全收,但是她特地如此断言,绝对有某种涵义。难道杀害户仓的不是美月吗……?这个疑问一直在哲朗脑海中盘旋不去。哲朗很高兴她不是凶手,也打从心里希望如此。那么,她为何告诉大家,人是她杀的呢?她甚至下定决心要自首。“美月大概打算和谁交换名字吧。”理沙子一手拿着灌装啤酒低喃道。哲朗将自己关在工作室里,决定解决积了好几份的工作。这一阵子忙着调查美月的事,稿子几乎都没什么进展。虽然没有特别重要的工作,但是每一份工作都不能偷工减料。他按捺住心情,一面不经意间又分心去想命案的事,默默地敲打键盘。即使如此,他还是无法集中精神,写稿的速度比平常慢上许多。除此之外,他还必须完成有关在大阪举办的半马拉松大赛的报导。他只写下标题,思考文章内容。他试着将笔记和照片排在一起,但思绪却零碎纷乱。那一天,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末永睦美说的话。香里其实是男人,这的确令人惊讶,但是还有另一件事让哲朗耿耿于怀,就是香里对睦美说的话。“他问我会不会烦恼户籍的事。毕竟别人一看户籍就会知道我的性别,许多正式的手续也得用户籍上的名字,所以他问我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伤脑筋。”哲朗在意香里将烦恼的内容锁定在户籍上这一点。香里会不会是在找和自己一样,交换户籍与名字的人呢?讨论性别意识的聚会,可说是招募这种交换对象的绝佳场所。然而,如果是这样的话,交换名字的人就不止佐伯香里和立石卓了。美月也想要加入他们的行列……哲朗总觉得如果是这样的话,自己想要揭露的事情,说不定远比所想的还要严重。工作告一段落时,哲朗到厨房去,将冰块放入酒杯中,用波本威士忌调制水酒。他打开电视,坐在沙发上,小口啜饮水酒。电视上有一个没看过的搞笑艺人男扮女装,博取观众的笑声。他衣服底下塞进了东西,让胸部看起来异常丰满。他的假睫毛浓又长,嘴唇涂成正红色。总之,他将男人喜欢的女人形貌变成了搞笑版。哲朗认为他之所打扮成这样,是基于认为女人就是这副摸样的心理。这么说来,听说最近有越来越多女人想让自己的胸部看起来雄伟,所以具有这类功效的内衣和小用品很畅销。现在明明是一个多元化的时代,但是人们对于某些观念,产生了奇妙的偏差,产生了奇妙的偏差。哲朗想起了“BLOO”的相川说的话。她说,男人和女人都身处在梅比乌斯环之上,那里没有性别界限。他觉得那说不定是真理。但是男人和女人是否都受到了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作用,而不许站在灰色地带呢?当哲朗喝完第一杯,打算再调一杯时,客厅门静静地打开了。理沙子垮着一张脸地走了进来。“关于明天的事……”她不知为何,似乎在逃避他的目光。“我还是算了。”“算了,是指不去嵯峨那里吗?”“嗯。”她答道。“哎呀,不去是无妨,但你怎么了?突然有工作上门吗?”“不是,不是因为工作。”她用左手按摩自己的右肩,微微低头看着哲朗。“我只是担心,这么做好吗?”“这么做?什么意思?”“就是,呃,我不太会说,但是我觉得他们拼命在想办法。不管是佐伯香里小姐或立石卓先生,他们都因为自己的性别意识和肉体之间的落差所苦,最后,他们找到了交换名字的方法。”“大概是吧。”“仔细想想这件事之后,我觉得他们很辛苦。毕竟他们必须舍弃自己所有的过去,无论是学历或经历都归零。不光是如此,包括过去的好友、朋友、家人和亲戚在内,他们失去了一切。”“虽然他们牺牲了这么多,还是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吧?”“就是因为这样,”她垂下双手。“你不觉得他们好不容易到手的东西,因为我们而失去是一件很残酷的事吗?”“我压根儿没有想要让他们失去那些,我只是想要找到日浦而已。”“但是我觉得你这么做的结果,会造成他们的不幸。事实上,在寻找美月的过程中,我们知道了很多事对吧?”“我并不打算告诉警方。”“如果你不说就没事的话就好了……。美月的事也是,找到她真的对她比较好吗?或许她想要以另一个身份重新来过,展开新的人生。”“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不想丢下她不管。”“你这只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我并不那么认为。”“不管怎样,反正我不会去。我要从这件事抽手了。”她的视线斜睨着下方。“抽手是指完全不管了吗?”“完全不管了。我相信美月的运气,我们已经无能为力了。”“是吗?那就没办法了。”哲朗打开冰箱,将三颗冰块放进酒杯。“我觉得你最好也抽手。”“我要做到自己甘愿为之。”他从冰块上面倒进波本威士忌。“你记得早田说的话吧?说不定我们的处境很危险。”“你别管那种家伙说的话!”“我办不到!他是专家啊!”“或许是那样没错,但是我比他抢先一步。”“他走的是完全不同的另一条管道。说不定他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和你起正面冲突。”“总之,”哲朗拿着酒杯,将手伸到理沙子面前。“我不会罢手。漏接球的人是我,所以我一定会将球夺回。”理沙子瞪了他一眼,脸上浮现略感困惑的表情,接着又给了他一记白眼,然后转身离开了客厅。哲朗回到沙发,再度喝起波本威士忌。电视上换成了别的节目。哲朗也很在意早田说的话。然而,就算在意也不能当缩头乌龟。他将美月视为伙伴,想要帮助不知躲在哪里苦恼的她。相较之下,更令人以外的事理沙子态度突然转变。是她主动说明天要一起去的。她刚才的论点虽具说服力,但是她不去的理由真的就是这样吗?就算她只是单纯地改变心意,究竟是什么让她改变的呢?他想不出答案,喝光了第二杯酒。2隔天因为讨论和采访等事,哲朗打从下午就在东京忙绿地四处奔走。好不容易处理完所有事情时,太阳已经下山了。即使如此,他还是前往赤堤。嵯峨正道的家位在哪里。哲朗出门时,理沙子没对他说半句话。她大概认为阻止不了他吧,而他也无意要改变心意。当时,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他找遍家中也找不到金童剧团的小册子,问理沙子有没有看到,她也只是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没看到。”他记得昨晚明明放在茶几上,居然凭空消失,真是令人匪夷所思。哲朗沿着上次的路,朝嵯峨住的公寓走去。但是当他看见那个洞窟般的阴暗大门时,马上隐身在一旁的车身后。因为门口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两名男子正要进入公寓,其中一人是在“猫眼”见过的望月刑警。那家伙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不可能是巧合,他们八成也是来造访嵯峨的。但是他们是怎么找上金童剧团的呢望月要问嵯峨什么呢?嵯峨会如何回答他的问题呢?哲朗担心地东想西想。他之所以原地跺步,并不只是因为天气冷。过了十多分钟,望月他们从公寓出来了。他们的表情因为天色昏暗而看不清楚。但从远方看来,感觉不出他们掌握了什么重大线索。似乎可以认定他们只是单纯来听取案情。但这是哲朗自己乐观的观察。哲朗确定望月不见踪影之后,才走近公寓。这时,他脑中已经拟定一项战略。他爬旧楼梯上三楼,按响三〇五室的门铃。室内马上发出声响,门粗鲁地打开。“搞什么,又是你。”嵯峨怒形于色地扭曲嘴角。他在运动服上套了一件毛线针织衫。“不好意思,我有点话想跟你说。”“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嵯峨打算开门,哲朗用左手按住门。“我夹断你的手指喔。”“刚才刑警来过对吧?”听到他这么一说,嵯峨露出意想不到的表情,随即将不悦写在脸上。“既然你知道刑警来过,应该明白因为接连而来的不速之客,我的心情变得很差才对。”“我很清楚。可是,我想你最好听我说,这和刚才的刑警有关。”嵯峨眼神中夹杂怀疑与困惑,盯着哲朗。他皱起眉头,用厚实的手掌搓着脸,啧的一声,放开门把。哲朗心想可别让他改变心意,于是打开门进屋。屋内和之前来时没有什么大改变,会议桌上依旧是一座由资料夹和文件堆成的小山。“抱歉,我没办法泡咖啡或茶招待你。”嵯峨双臂环胸,坐在椅子上。“你要跟我说什么?”“基本上和之前一样,我想请你告诉我提供那棵银色圣诞树的人的名字和联络方式。”“你烦人也要适可而止。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能告诉你。”“那,”哲朗做了一个呼吸之后继续说道:“能不能请你告诉我立石卓先生的事呢?”嵯峨的表情明显严肃起来。他原本大而化之地张开双腿的坐姿,也因为这句话而有了改变。他甚至挺直了上半身。“立石?他是谁?”“请你不要装蒜,提供圣诞树的人是立石先生对吧?”嵯峨咯吱咯吱地搔了搔平头,然后瞪着哲朗。“果然不该让你进屋的。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