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永军的步兵们举起长枪、拔出刀子一齐进攻。场面变得一片混乱。「情况不妙,双方硬碰硬的话对我方不利,寡不敌众。」勉强避开十文字枪攻击的相良良晴,脸颊上仍然被割出一道伤痕,鲜血不断流出。为什么你会在这里?茫然伫立在原地的光秀向良晴发问。「为什么?当然是因为我听说清水寺面临pinch……更正,面临危机啦。」「猿人!现在不是跑到这种地方来的时候吧!信奈大人她被杉谷善住坊盯上了——」「你说信奈?她也来这里罗。」「咦?」「我本来跟她说清水寺就交给我们防守,要她先回岐阜搬救兵,不过她说这样会来不及,她不能对十兵卫见死不救。」「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有话待会再说吧,十兵卫!」砰!清水寺本堂的屋顶上传来一声爆响。种子岛火枪的枪声——「信奈大人!?」是织田信奈。「……啊……啊。」她还活着。她毫发无伤。信奈大人是怎么逃出暗杀者的魔掌?光秀现在无暇去思考这个问题。不过,身体再度涌现出力气了。「啧,虽然赶上了,但是兵力之差太过悬殊,情况很不妙。」「信奈大人,事态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我的失策,我愿意接受任何处罚。」「那种事等到度过这次的难关后再说吧,十兵卫!」「……遵命!」「特产对决一事晚点再跟你算帐是也。你要活下去,明智咻!」抓着五右卫门的手爬上屋顶的信奈,正交替使用三把火枪迅速击倒敌人,同时把击发过的火枪交给一旁的五右卫门装填弹药。「——犬千代!半兵卫!」一直不见踪影的前田犬千代和竹中半兵卫,两人「嘿咻、嘿咻」爬上屋顶,从信奈的背后探出头来。「……犬千代,登场。肚子饿了……」「味噌章鱼烧虽然很难吃,眼前最重要的是击退松永军!」「十兵卫!我没时间返回岐阜了,不好意思,援军只有我们五个!」「信奈大人。」您为什么要来呢……面对低声嘟哝的光秀,信奈露出爽朗的表情。「十兵卫!你的背后就交给我保护,放手一战吧!现在就是让你明智家的桔梗纹扬名天下的时刻!」就在此时,松永久秀妖媚的呢喃声又传进光秀的耳里。这是梦。只是一场梦。你只是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梦境罢了——久秀的『春花之术』应该是一种操纵人心的催眠术也说不定。「是啊……这肯定是一场梦。我用不光彩的方式逼走猿人,丑态百出,结果被信奈大人讨厌了,前田大人和竹中大人也离开京都弃我而去……对于这样的我,信奈大人他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前来搭救呢?我十兵卫一定是绝望过度,看见幻觉了……」在光秀身旁用长枪和敌方杂兵缠斗的良晴,忍不住回头对光秀赏了一记耳光。「好痛!你你你你做什么呀!」「真是够了,别那么容易被催眠行不行啊,十兵卫!听好了,杉谷善住坊在近江抓住了我,以我当人质引信奈上钩!」「后来你们就被射杀了对吧?猿人,你的真实身分是幽灵!」「才不是!幸好犬千代她们即时赶到,救了信奈一命!犬千代她们不是因为想弃你于不顾才离开京都,而是跑去寻找迟迟没有回京都的信奈了!」「怎么可能那么刚好被她们找到!」「我没骗你!犬千代在追踪信奈的味道时,鼻子就跟真的狗一样灵!就在善住坊朝信奈开枪的瞬间,半兵卫抛出硬化成钢铁的护符,千钧一发之际挡住子弹!后来遭到五右卫门攻击的善住坊,因为没能杀掉信奈的缘故,又惊又怒之余,丢下一句『难以置信,难道织田信奈有上天庇佑?』之后就逃之夭夭了!虽然这段期间我被绑在柱子上,完全没有活跃的机会,总而言之,信奈完全没有受伤!」「就算是这样,现在清水寺处于压倒性不利的局面,你们又怎么可能仅凭五个人就赶回来支援!正常人应该会把京都交给我十兵卫光秀防守,自己先返回岐阜城派援军过来才对……!」「没错!五右卫门也反对过了。失去义元虽然会很伤脑筋,但是要找到新的将军候补人选应该不难!然而信奈却依然坚持己见,她先是说『明智十兵卫光秀虽然有小家子气的一面,不过她是誓言与我共有梦想的重要家臣,我不能对她见死不救!』,接着又说『万一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一切就要托付给家世、才能、壮志兼备的十兵卫了!』——受不了,在关键时刻反倒狠不下心来的家伙,还当什么主公!」「……骗人的……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这一定是梦……」没错,这只是一场梦……全都是幻觉……妖妇·松永久秀继续以细语呢喃迷惑光秀。大概是因为个性太过耿直,才会那么容易受到暗示,光秀的双眸……越来越黯淡无光。可是良晴依然一边挥舞长枪,一边向光秀喊话:「人生确实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就连来自未来的我,有时候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活在现实之中!可是十兵卫,至少在这个世界——在这场梦里,你并非孤单一人!这是我们大家共同的梦!你有没有在听啊?十兵卫!」信奈不但嘴巴恶毒、个性又别扭,让人不禁怀疑招人误解是不是她的兴趣,总之那家伙的缺点多得数不清。所以她从未在你面前提起过,以后多半也不会提——其实她对你有着极高的评价!放眼全天下,能够与那家伙共有脱离常轨的梦想的人,恐怕只有来自未来的我,以及和她生于同时代的另一个天才·十兵卫你而已了。但我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没有家世也没有背景。所以万一那家伙遭遇不测的话,只有你能继承她的梦想啊!不知为何,良晴在声嘶力竭地呐喊的同时,两眼热泪盈眶。别忘记了,千万别忘记我说的话。「这个国家、这个世界现在非常需要信奈这个人,我是从四百年后的世界来的,我说的话绝对不会错。那家伙对这个国家来说、对百姓来说,甚至对全世界的人来说,都是无可取代的存在。拜托你,十兵卫,假如你今天活了下来,却仍然迷失未来方向的话,请你想一想今天发生在清水寺的血战!想一想为了救你而亲临险境,不断朝着敌人开枪的信奈身影吧……!」为什么?为什么猿人要用如此悲伤、充满哀求的眼神看着自己呢?此时的十兵卫光秀不明白。光秀还不知道——光秀还不知道,在近江和信奈会合的良晴,本来想把心一横,提出「十兵卫迟早会变成背叛者,就让那家伙自生自灭」的建言,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并且下定决心要由自己改变历史,绝不牺牲十兵卫光秀或信奈任何一方。光秀还不知道,在「本能寺之变」中,明智光秀袭击在京都本能寺落脚的主公·织田信奈,使得信奈葬身于红莲业火之中——也不知道良晴早已知悉这个令他痛恨的未来。可是为什么如此仰慕信奈的光秀,会做出谋反信奈的事情?这点良晴就不得而知了。不只是良晴——现代人对于光秀发起「本能寺之变」的理由,一直到了二十一世纪仍然未有定论。更不用说光秀自己了。深深崇拜信奈的光秀本人,现在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一切。光秀只明白一件事。那就是——相良良晴并非只是个油嘴滑舌的人。他对于信奈的感情,绝对不在自己之下。不过——怎么回事?为什么被良晴那对火热的眼睛注视,自己的内心就会悸动不已呢——「呵呵……本来以为明智大人的心已经被我的术法掌控住了,看样子那个猴脸男的嘴上功夫更胜一筹。」察觉自己控制不了光秀之后,久秀下令发动总攻击,朝本堂发射火箭,要将义元连同信奈一起活活烧死。「啊……织田信奈大人,真亏你躲过了善住坊的暗杀,现在让我见识一下你的真实面貌吧——我要监定你够不够资格当我一辈子追随的主公。」光秀和良晴不得已撤出了庭院,针对本堂的走廊进行防守。「居然说要监定本小姐,你胆子不小啊,松永弹正!」屋顶上的信奈睥睨着底下进逼的敌军,对在左右两侧拉弓射箭的犬千代等人使了个「这里交给我一个人就行了,你们去支援十兵卫和猴子」的眼色。「蜂须贺五右卫门,出击是也。」五右卫门无声无息出现在走廊上。之所以没有再多说什么,大概是因为她不想在这种场面下吃螺丝。「前田犬千代,出阵。」两手架起华丽的朱枪,犬千代顺着屋檐滑下,在两军展开混战的走廊漂亮着地。「……前前前前鬼、后鬼,拜托你们了!」半兵卫原本想小心翼翼地爬下屋顶,却不小心从屋顶咕噜咕噜滚下来,跌坐在地的她一边含泪抱怨「好痛喔……」,一边召唤出式神增加战力。半兵卫召唤出的式神们不晓得施展了什么样的妖术,庭院的地面上产生五芒星形的龟裂,接着数道水柱从地面喷出,抑止了本堂的火势。这天晚上,在半兵卫的活跃之下,妖妇,松永久秀终于掀开底牌。「哎呀,是阴阳师吗?那我也得拿出术士的本领对抗了。」松永弹正久秀。她是最强最恶的幻术使。松永军的弓兵射出的业火,以及式神们自大地唤出的水柱,在深夜的清水寺纵横交错。突然,久秀的身体飘了起来……她无视重力法则,从半空中飘到两军交锋的走廊上。目标是即使咳嗽不止,仍然不断抽出护符的竹中半兵卫。「我早就想会会你了,你一定就是美浓菩提山的卧龙对不对?」久秀全身上下散发出的不祥妖气,半兵卫打了一个冷颤,急忙叫回前鬼和后鬼。「……你……不是普通的武士吧?」「没错,虽然我也曾经踏入佛门,如今又以松永久秀为名,不过我原本其实是个流浪的幻术使,是与你们阴阳师不共戴天的死敌。」「幻术使——和奇门遁甲或真言密教一概无关,源自于遥远国度的术士。」「呵呵。我啊,只要一看到从平安时代开始就融入这个国家的阴阳师,心中就会升起一把无名火,我们的术法因为源流不可考的缘故,总是被人们视为异端邪术,避之唯恐不及。」就连学识渊博的竹中半兵卫,也不晓得幻术的起源。不过本能告诉她,松永久秀绝对是个可怕的术士。「松永大人,阴阳师受到公家众礼遇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代代守护御所不受恶灵侵袭的土御门家早已没落,离开京都移居若狭,如今你根本没有理由嫉妒我们。」「我刚才说的只不过是藉口罢了,我只是一看见像你这么强大的阴阳师,就会忍不住想分个高下,而且我还有件事想问你。」「……什么事?」「织田信奈大人是不信神佛也不信怨灵的人,对于我们这些活在黑暗中的人来说,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大魔王,自古贯穿这片京都之地的龙脉,势必会断绝在她的手上,你们阴阳师在京都精心打造的怨灵封印,也会被她彻底破坏。当京都的封印遭破坏、龙脉被切断的时候,你们阴阳师仅存的力量就会消失殆尽。换句话说,对阴阳师而言,织田信奈大人才是真正的敌人。你不可能不明白这一点,那为什么——」这样也好。半兵卫淡淡一笑。「我们不能再继续滥用这股离经叛道的秘术扰乱这个国家了,因为我们早已失去守护人民的力量。世上一切的怪力乱神,静静消失在耀眼日光下的时刻就要来临。」近世的光明就要照亮中世的黑暗——用现代人的风格来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半兵卫的笑容清澈透明,声音坚定无比。「这么说来——莫非你……!?」惊愕与畏惧令久秀的声音微微颤抖。「难道……你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隐藏在半兵卫话语中的真意、觉悟、一切的想法——此时此刻,只有同为术士的松永久秀能够理解。对于聪明的久秀来说,光凭这一点就已经足够了。她已经深深了解到自己不是织田信奈的对手。打从心底屈服于信奈大人的时候到了——久秀心想。不过,久秀被称为「毒蝎」、为人所畏惧的理由,现在才开始显现。既然明白这一点,我就更不能乖乖就范了——面对越强的对手就越想反抗,这就是松永久秀这个人的毒蝎特性。久秀的手指一弹,漆黑的天空接二连三降下不明物体。五个、十个、二十个、三十个……!是一群年幼的美丽小女孩。身上全都穿着娼妓般的红色和服。看起来就像是久秀孩提时代的模样——可是这群女孩的眼中没有半点生命的气息。「……傀儡……!?」 半兵卫手握护符摆出警戒的姿势。呵呵呵——久秀在黑暗中讪笑。「可爱的阴阳师小姐,你知道吗?幻术使的看家本领不是幻象或障眼法,幻术的奥义是源自波斯的傀儡操纵术。」「波斯……!?」「神佛皆来自西方。大日如来也好、阿修罗也好,都是波斯的最高神阿胡拉·马兹达转生变化之姿。」居然有如此棘手的术士……半兵卫首次露出动摇的表情。无法理解对手的术法原理。久秀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原理在施展术法呢……和阴阳道截然不同的体系,既不属于密教也不属于奇门遁甲,换句话说,那是与唐国文化完全绝缘的异术。比起唐国更加遥远的西方——比被称为西方尽头的印度更加遥远的西方国度——波斯……!眼前的异术恐怕在波斯本国也失传已久。伴随褐色肌肤的久秀体内波斯之血,跨越漫长的丝路,来到终点站京都的古老秘术,如今犹如恶灵般复苏了。「你的式神和我的傀儡究竟熟强熟弱,来分个高下吧。」就算是半兵卫,面对摸不清底细的术士,也讨不了半点便宜。更何况,已经有一半的式神在这场战斗中消灭了。「主人,这里交给我们抵挡,请您快点逃吧。」前鬼低声说道。但是半兵卫知道只要自己一逃走,本堂就会在转眼间被业火垄罩。情势完全是一面倒。就连在屋顶上不断开枪射击的信奈身边,也开始有松永军士兵陆续杀到了。(这个人想要把信奈大人逼入绝境,好试探信奈大人的能耐,失去了主公三好长庆,而且还被诬陷为毒杀主公的凶手,使她再也不相信世上的任何人,甚至与三好一党和将军家为敌,一个人在半梦半醒的世界里徘徊……!)半兵卫做好觉悟。眼前这个内心扭曲的松永久秀就像是一只黑色毒蝎,如果要平抚她那颗激荡混乱的心,除了牺牲自己之外别无他法——(也许我会在这里倒下……良晴先生,对不起。)半兵卫一边咳嗽,一边将最后的护符掷向久秀。不过,这竭尽全力的一击却被久秀以一根手指弹飞。咳咳!剧烈的咳嗽使得半兵卫的真气被打乱,嘴角流下一行鲜血。什么啊,真没意思……还以为可以死在你手里……还以为终于可以解脱了。一切都到此为止了吗?「既然如此,我就送你们所有人下地狱吧。」久秀难掩失望之情的一句话,成了绝命的信号。被箭矢和子弹射中仍然死不了的傀儡们——不约而同兵分两路,朝着屋顶和走廊展开猛攻,要置信奈主从于死地。「等等,这是什么啊?为什么人偶会攻击我?我看见幻影了吗?」「不对,那些家伙不是幻影,而是有实体的!快逃啊,信奈……!」万事休矣——!「可恶啊啊啊啊!游戏里没有命丧清水寺这一段啊!」「所以在下才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是也,相娘咻!」良晴手上的长枪对傀儡完全起不了作用,反而被傀儡的怪力压制,就在一柄短刀抵在良晴的脖子上时,他听见了五右卫门在远方的怒喝声。「直到最后一刻都不能放弃!……相良前辈!」身上伤痕累累的光秀刀光一闪,砍下想要取良晴性命的傀儡首级,接着又将傀儡的手和身体一刀两断。「哎~~呀~~敌人居然闯进咱家的房间了……快来救咱家呀,犬千代!」「……义元,拿弓应战。」「犬千代?别看咱家这样,其实咱家很不擅长弓术的,如果是踢蹴鞠的话倒是难不倒咱家……喔呵呵呵呵。」义元和犬千代身陷枪林之中,命在旦夕。信奈等人眼看气数已尽。松永久秀宛如丧失心智的傀儡一样,只是呆站在原地。(我只顾着考量「本能寺之变」的事情,结果眼睁睁让信奈做出错误的决定!这已经不是光秀未来会不会背叛信奈的问题了!要是大将战死在这里的话,拥有再多兵力又有什么用!早知道就算来硬的,也要阻止信奈参战才对!)再度被接踵而至的傀儡军团压制在地的良晴,心中对于自己的选择后悔不已。另一方面,即使全身受到傀儡们的手刀和踢击伺候,光秀仍然为了救出良晴拼命应战。但是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抵达良晴身边。良晴转头发现光秀正对着自己哭喊。在一片厮杀声中,良晴根本听不见光秀说了什么。「十兵卫、信奈,大家……抱歉了。」——然而……也许上天……或是这个时代仍然需要名为信奈的存在。谁也料想不到的奇迹发生了。深夜里的京都响起阵阵马蹄声。「是援军!」在屋顶上被傀儡们团团包围,手持名刀「压切长谷部」奋力抵抗的信奈,指着西边的方向大,叫出声。听到「清水寺出事」的消息后,这个急行军便以最快的速度从摄津与山城两地赶来。不过驻扎在摄津与山城的织田军主力部队,应该早就撤回美浓了。剩下的守备兵寥寥无几,根本不可能组成如此庞大的军队。「到底是谁的军队……!?」良晴眯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