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有没有说些其他事情?」「因为我的行程也很赶,在拿到原稿、讨论发行单行本的计划之后,我们就道别了。」「单行本?是龙司的书吗?」「是的,本来就是以出版单行本为前提才开始连载的。」「甚么时候要出版?」「下个月。」「希望能够畅销。」「这是一本很死板的书,因此对它并没有那么高的期待,若能热卖就太好了。」他们俩的话题开始偏离主题,其中夹杂很多有关龙司的插曲。后来再转回高野舞的事情,时间就在两人的讨论当中,原先约定好的一个钟头很快就过去了。安藤道谢之后,站起来向木村告辞时,刚好有两男一女走进休息室,他觉得这三个人十分眼熟,低头一想便得到答案。那个女人是个传记文学作家,她的作品被拍成电影,一下子跃上畅销作家的行列。其中一位男子是将她的作品拍成电影的导演,而令安藤伤脑筋的是站在导演身旁那位大约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安藤记得他的脸,却记不起名字来。这时,木村忽然大声叫道:「浅川先生,很不错喔!你的企划已经通过了。」安藤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正是浅川和行的哥哥──浅川顺一郎,当时他为了拿到浅川存在磁片里的「铃」报告书,在去年的十一月中旬,曾去拜访过他。几天后,安藤就将磁片送回去了。安藤同时想到浅川顺一郎的名片上印著S书店书籍部编辑。(这是偶然?还是靠浅川兄弟的关系,才让浅川顺一郎的公司帮龙司出书?)此时,浅川顺一郎似乎也注意到安藤,他的表情有些惊讶,并且微微退缩。「不,那个企划还……」安藤本来想跟他打个招呼,不过还来不及开口,浅川顺一郎就把目光移开了。「对不起。」他很快地和女作家、电影导演移到隔壁的空位,似乎有意在躲避安藤。安藤再次往浅川顺一郎的方向望去,只见他正在和电影导演谈话,看也不看安藤一眼。(为甚么浅川顺一郎一直躲我呢?)安藤感到十分不解,他不记得自己曾经得罪过他,想了很久依然得不到解答。于是他把头转到一边,和木村一起走出休息室。当天晚上,安藤回到公寓后,很难得地泡了个热水澡。他的儿子还在世的时候,父子俩每晚都会一起洗澡。儿子去世、安藤自己一个人住之后,他觉得把水槽装满水很麻烦,因此都用冲澡了事。安藤一出浴室,就盯著墙壁上电子显微镜所拍摄的照片影像看。由于墙壁的另一边是书柜,因此床头那面光溜溜的墙壁就变成白色的银幕。安藤以逆光对著X光照片的要领,将照片贴在墙壁上。这几张照片是从高野舞的血液中分析出来的病毒照片,安藤将它顺著一万七千倍、二万一千倍、十万倍的倍率顺序贴上,视线对准之后,往后退了几步,「RING病毒」重叠的样子,看起来好像螺旋楼梯。他集中精神看著照片,想要找出先前的疏忽之处。安藤关上房间的灯光,以聚光灯直接对著墙壁,在灯光的照射下,白色的墙上彷佛真的有病毒在攀爬著。安藤将视线转到四万两千倍的照片上,聚光灯下出现「RING病毒」的环被切断,变成长长的线状病毒。这种现象只有在高野舞和浅川的血液中找到,龙司和其他人身上几乎看不到。然而,高野舞和浅川的症状也稍有不同。高野舞的冠状动脉没有任何狭窄的倾向,浅川则在血管内膜长出像海带一般的东西。(为甚么高野舞的血管里没有丝毫异状呢?)安藤眼前的线状病毒并没有去攻击高野舞的冠状动脉内膜。(其他人的冠状动脉都成为攻击目标,为何只有她例外?)安藤打开记录著高野舞在十月底到十一月的行程的记事本。他记得第一次在监察医务院见到高野舞时,她的脸色不太好;至于脸色不好的原因,安藤推敲是由于生理期的缘故。他又将视线移回墙壁上的照片,注视著放大十万倍率的线状病毒,努力回想自己最初看到这个东西的时候有甚么样的印象。(这很像是某种东西,椭圆形的头、鞭毛弯曲的姿势……为甚么这些东西在高野舞的血管中游走,却没有去攻击冠动脉的内膜呢?它到底攻击哪里了?)安藤觉得整个头都热起来,他再次将注意力转到记事本上,上面写著高野舞在十一 月一日的晚上看了录影带,从她的生理期开始算起,是在第十二、三天。安藤一步步靠近墙壁,死盯著墙上拍打著鞭毛、到处游走的「RING病毒」。(这不是跟游向子宫口的精子很相似吗?)「精子?」安藤勇敢地说出口。(啊!是排卵日。)一般女性大概在月经来潮之后两个星期左右会排出卯子,卵子最长可以在输卵管里逗留二十四小时。(如果她在看录影带的那个晚上,她的输卵管里留有卵子的话,「RING病毒」突然找到出口,便从冠状动脉转而攻击卵子这个目标。)安藤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不由自主地坐在床上。(高野舞看录影带的那天可能是她的排卵日,不知该说她的运气好还是不好,在死去的那些女性之中,只有她适逢排卵日,然后……)一想到之后的事情,安藤只觉得一阵恶寒从背部袭上来。无数的「RING病毒」攻击高野舞的卵子,组成了DNA,完成受精。虽然「RING病毒」完成进化的步骤,但还是残留著基本性质。因此在一个星期之后,受精卵长到最大,并且排出体外,她的身体才会有生产后的痕迹。(但是,高野舞到底生出甚么呢?)此时,安藤颤抖得更加厉害,脚尖升起一阵寒意。(我应该是碰到那个东西没错!)他去查看高野舞的公寓时,在空空的房间里感到生命的气息,甚至在浴室里无法动弹的时候,也觉得有种柔软的东西在抚摸他的小腿……(应该是那个东西没错!杆?可能还在成长阶段,可以随意躲藏起来。)安藤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著,于是脱掉睡衣,再度进去浴室泡澡。他先前没有拔掉栓子,因此浴缸里还留有热水。安藤转开水龙头,让它流下八十度的热水,然后将整个身子浸泡在浴缸里面。他把脚伸出水面,观察被「它」所抚摸的部位,心中感到十分不安。这时候,他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高野舞是因为适逢排卵日而成为一个例外,那浅川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浅川不是男的吗?」(他是不是也有「生」出甚么东西来?)不知道是否因为热水太烫了,安藤突然觉得很渴。【第五章预兆】在成人日连休假期的第一天,安藤接到宫下打来的电话,邀他一起去开车兜风。这对正在烦恼不知要如何打发连休假日的安藤来说,当然没有理由拒绝罗!即使安藤感到宫下的态度有些隐藏,他还是答应宫下的提议。「你打算要去哪里?」「我刚好有点事,想请你帮我确认一下。」宫下只是这样说著,并没有说出要去的地方。安藤察觉到他似乎有苦衷,不好意思说出来,因此不再追问下去,届时见到宫下再直接问他就是了。没一会儿工夫,宫下果真开车到安藤的住处接他。安藤一坐进车内,马上询问即将前往的目的地。「你要去哪里?」「你先不要问,跟我一起去就是了。」于是,安藤在连目的地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跟著宫下一起去兜风。出了第三京滨公路,车子往横滨新道的方向行驶,似乎是前往藤泽的方向。如果是当天来回的路程,应该不会去很远的地方才对,像是小田原、箱根,或者伊豆,最远只能到热海或伊东而已。安藤在心中猜测他们要去的地点,享受著神秘之旅的乐趣。横滨新道的入口处常常会塞车,由于今天是连休的第一天,交通量非常大。安藤看到宫下握著方向盘,露出一脸无趣的表情,便开始跟他说出自己的假设。「看了录影带的那些人,为何只有高野舞的心脏血管没有引发异常变化呢?这是因为她在看影像的那一天,正好是她排卵的日子,于是『RING病毒』由攻击心脏的冠状动脉,转而以卵子为目标进行攻击。然后,高野舞在掉落屋顶的排气沟之前,生出一个未知的生命体,而且是只有待在母体内一星期的生命体。如果以这种情况来考量的话,就可以说明当时她为甚么没有穿著内裤。」宫下听完安藤的说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睁大浑圆的大眼睛,注视前方思索著。突然间,他迅速变换车道,越过车线开到隔壁车道。「当我们用电子显微镜观看高野舞的『RING病毒』时,其实我也有同样的感觉。」「是那样吗?」「我总觉得好像在哪里看过那种形状的东西,对了,这和精虫很类似。」「我也有同感。」「根本也赞成这个看法。」「那我们三个人都有同样的想法罗!」「对,直觉是非常重要的。」说完,宫下对安藤露出微笑。「喂,好好看著前面啦!」前面车辆的红色煞车灯已经近在眼前,安藤紧张得用力踩踏双脚,然而宫下却从容不迫地踩下煞车,结果差点撞上前面的车子,安藤不禁吓出一身冷汗。「浅川为甚么没有因心肌梗塞而死亡?真是不可思议!」「因为男生没有排卵日。」「说不定他也跟高野舞一样,体内发生了某种变化。」「大概吧!病毒可能发现了某个出口。」「出口?」(宫下可能是刚好看到道路标志,才会使用「出口」这个字眼吧!)「是的,能让病毒繁殖更多的出口。」一通过保土谷的侧道出口,塞车的情形已不复见,车子的流量也比较顺畅。宫下又继续说道:「我们一定要找到答案才行。」他说话的语气中已经少了刚才的那份悠闲。「嗯,我也有这个决心。」「今年过年的时候,你做了些甚么事?」不知为何,宫下突然转变话题。「没做甚么呀!就这样无所事事地过去了。」「是吗?我们全家族一起去南伊豆的渔村过年。当时我们住在一般的民宿里,为何会选择那个简陋的地方过夜呢?因为在我很喜欢的一本小说中,就是以那个渔村作为背景舞台,我从以前就一直很想去看看……那本小说里面写著一句话让我记忆深刻,他说:『从渔村往水平线望去,就可以看到海市蜃楼。』」安藤不了解宫下到底想说甚么,但他没有插嘴,只是静静地倾听宫下诉说。「你一听搞不好会认为很酷,但那种感觉真的很好,从民宿里可以听到波浪声,我会在半夜突然醒来,凝视著妻子和女儿的脸,深深觉得她们对我实在太重要了。」对于宫下的这份心灵感动,安藤太了解了。和家人一起在可以看到海市蜃楼的南伊豆渔村里共渡新年,感觉一定非常温馨。宫下丝毫不给安藤感伤的时间,立刻问道:「你觉不觉得我太太很美?」安藤的眼前顿时浮现出前妻的脸,不由得点点头。「真的?」宫下露出满意的笑容,不禁回想起他和妻子初次见面的情景。「我的个子既小又胖,而且长得这副德性。而她不仅是个美人,个性也十分温柔,我真是个幸运的人。」宫下的妻子比他还高,长得和某个以气质取胜的女明星很像;相较之下,宫下的长相就有些笨拙了。但是,宫下很顺利地爬上医学院教授的位置,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根本无须自卑。「所以我不想死……在这个事件中,我都是以一个旁观者来判断,想使这个已成事实的结果变得更有趣些。」宫下一直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待这件事,这和浅川、龙司的立场截然不同,他以为即使没有解决事件,也不会有莫名的迫害直接降临身上。「我也一样。」安藤同意宫下的说词。「有时候,我会突然觉得那个想法是否太天真。」「甚么时候有这种感觉的?」「我们休完假,从南伊豆的渔村回来之后。」「你在渔村看到甚么吗?」「我没看到海市蜃楼。」安藤不禁皱起眉头,他觉得宫下答非所问。「海市蜃楼?」「就是想要去实地拜访小说中的背景舞台嘛!」「哦……那你觉得如何?」「甚么事?」「场景和想像中的不一样吗?」「不一样的地方可多著呢!」「你的意思是说,看了小说之后所产生的印象风景,和实际的风景不尽相同?」「不可能会完全一样。」安藤不认为宫下的想法和行径很幼稚,因为作家本身也会挑选风景来看,然后才将它写出来。这种挑选过程是依据作家本身的观点,当然会和读者所想像的风景以及现实风景有所出入。藉由文字来传达思想,还是会有这种界限;若不是藉由照片或摄影机的拍摄,是无法将当地风景忠实地介绍给第三者。「反过来,假如……」宫下把脸靠近安藤。「喂,你注意一下前面。」安藤正经八百地指著前方,宫下马上转回视线,并将车速减弱。「你还记得甚么时候看过『铃』吗?」安藤连日期都记得很清楚,他从浅川顺一郎那边借来磁片的隔天,立刻把资料列印出来阅读。「嗯,我连日期都记得清清楚楚,那是去年的十一月十九日。」「那份报告书我只看过一遍。」安藤也是只看过一次。「你认为如何?」「我现在脑中依然留有鲜明的画面,偶尔也会突然想到。」浅川在「铃」中所描写的世界是有影像的,会让人将那些画面牢牢地记在脑中。但是,安藤不了解宫下的意思,因此不知该如何回答。「如果『铃』这份报告书能够正确地传达『风景』的话,那么我有一个疑问。」宫下说出这句话时,他的侧脸看起来特别温和。安藤思考著宫下所说的「疑问」。如果读过「铃」之后,个人所想像的风景和现实风景只有一点重复的地方,那又意谓著甚么?「如果是那样的话……」安藤的声音变得有些沙哑,他觉得车内的暖气太热,空气有些乾燥。「我们就先来确认一下实际风景吧!」「原来这就是你带我出来的目的。」安藤终于明白宫下今天载他出来兜风的目的,他要前往「铃」的故事舞台──南箱根到热海一带,而且打算用眼睛来确认实际的风景,因此多带了一个人来,可以互相交换彼此所得到的情报,做出正确的判断。「本来我在到达目的地之前不想说出来的,但是又怕你会认为我很奇怪。」「没关系。」「我忘了问你,你是第一次来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吧?」南箱根的「太平洋休闲乐园」是那卷神秘录影带的诞生地。「当然,那你呢?」「在还没看过报告书之前,我连这个地方都没听过。」虽然他们两人都没去过,但是安藤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立刻会浮现一处斜坡上有一栋栋的小木屋,其中的B─4号小木屋里揭开了这桩令人惊叹的事件。而且B─4号小木屋的地板下开了一个洞,可以延伸到地底下五、六公尺深的古井。在二十五年前,有位叫山村贞子的女人被强暴之后,又被丢到古井里面,她所引发的怨念中夹杂了天花病毒的繁殖愿望,一直被埋藏在地底下。安藤和宫下现在正要去拜访这个地方。宫下一边看著右边云雾满布的箱根山,一边驾车经过真鹤,前往热海。在「铃」报告书中曾写到:「从热海一进入热函道路,马上就会看到通往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安藤和宫下按照资料上所写的路径过去。他们都是第一次开车行经热函道路,不过安藤却觉得自己好像曾经来过这里。去年十月十一日的晚上,当浅川和行开车经过这条路时,他并不知道在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B─4号小木屋中有「东西」等著他的到来,只觉得胸口一直无法平静下来。现在的时间快接近中午,而且天气十分晴朗。安藤记得在「铃」里面有叙述去年十月十一日是个阴雨的天气,浅川车窗前的雨刷不停地摆动著。但此时的时间、天气与当时的情形完全不同,安藤的脑中浮现一幕幕阴暗的场景。忽然间,他看到山坡上出现一张以白板黑字写出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告示牌。宫下毫不犹豫便往左转到一条小路上,狭小的山路在农地上蜿蜒著,坡度开始渐渐升高,而且路面越来越窄,道路两旁长满了浓密的树木、枯草。车子越往上走,安藤越觉得熟悉,他觉得自己不像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你还记得那份报告中的描述吗?」安藤降低音量问道。「我也正想问你同样的问题。」没想到宫下也有相同的熟悉感。安藤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他甚至知道前方不远处,即将出现一栋三层楼的建筑物,那里有服务中心和餐厅。安藤和宫下看完「铃」之后,根据它的内容,可以知道这个地方的一草一木。在印证过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的景物之后,宫下随即调转车头,开下山去;接著经过热海,沿著靠海的真鹤道路开往小田原的方向。两人沉默不语,都在想著刚才所看到的景物,无心去眺望美丽的冬季海岸。安藤正为今天出来兜风所目睹的事实烦恼著,「太平洋休闲乐园」小木屋、地下的古井,还有伴随而来的泥土臭味,就像海市蜃楼一般,在他的脑中一浮一沉。此外,录影带中那名男子的脸孔也一直挥之不去。根据他们刚才探访的结果,「太平洋休闲乐园」的各项设施是设在服务中心到饭店的路上,有网球尝游泳池、健身房和别墅等等,这些设施几乎都建在靠山的地方,而小木屋则盖在斜面的山坡上。从道路两旁往下俯视小木屋所在的山谷,可以看到从函南到愔遱这一带有无数的温室。温室的白色屋顶在冬日阳光的照拂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这些景点无一不令安藤和宫下感到熟悉。之后,他们两人走到B─4号小木屋,伸手转了转门把,却发现房门上锁了,于是他们从阳台下绕进去。安藤和宫下弯著腰环视四周,看到柱子与柱子之间的隔板已经被打掉,并且开了一个大洞,这就是之前高山龙司所做的。去年的十月十八日,龙司和浅川钻进这个洞,用绳索下降到古井中,把山村贞子的遗骨捡出来,光是想像那一幕情景就令人觉得毛骨悚然。宫下拿著预先准备好的手电筒,插入细缝中,往地底下照去,大约在中央位置看到一个突起物,那是古井的顶端,旁边还有一个水泥盖子,完全与「铃」中所描述的景致符合。安藤屈身爬进洞中,但他没有勇气站在井边往下面望,这和他当时无法将视线投向夺去高野舞性命的排气沟的情况相同。山村贞子在遭人强暴之后,又被丢进古井中,结束她短暂的一生;而高野舞则掉落在长方形的排气沟底,青春年华就此凋谢。这两处死亡之所,一处位于幽静的树林,上有树荫遮蔽,宛若沉入地中海底的木筒状棺木;另一处则是位于充满海洋气息的海岸大道旁,上头毫无遮蔽物,犹如浮在空中的长方形棺木。山村贞子和高野舞死亡的场所形成对比,但那种鲜明的对比更加强了两者之间的类似,这令安藤觉得十分奇妙。他的心脏突然加速跳动,由于地底下的湿气和泥土的臭味不断扑鼻而来,安藤简直就快窒息了。然而宫下毫不理会安藤,他继续摇晃著肥胖的身体潜入地底下,一直到古井口,安藤才强力制止他:「停止!够了……」宫下以奇怪的姿势停止不动,显得有些犹豫不决。「好吧!」最后,他还是接受安藤的忠告,开始往后退去。两人一爬出阳台,不由得深深吸著外面的清新空气。到目前为止,在「铃」中所描述的场景都和现实情况相吻台。但是,宫下对这些成果还不满意。「既然都已经来到这里,至少也应该去看看长尾城太郎长甚么样子吧!」安藤已经忘记这个男人的名字,却对他的长相十分熟悉,甚至连他说话的习惯都非常清楚。二十年前,南箱根「太平洋休闲乐园」这里是一所肺结核疗养院,现在在热海开诊所的长尾城太郎,曾经在疗养院当过医生,同时也是日本最后一个天花患者。他强暴了前来探望父亲的山村贞子,又将她的尸体投入古井中。在「铃」中提到来宫车站前面有一间小平房,门口挂著「长尾医院内科小儿科」的招牌,龙司就是在那里诱导长尾城太郎说出二十五年前他犯罪的真相。然而,当他们到达该地时,却发现医院的窗帘全都拉下来,看起来不像是因为假日休诊,而是长期关闭;窗台下的细缝都积满灰尘,而且结了许多蜘蛛网。他们俩死心地回到车上,就在这时,前方国立热海医院的坡道上,有一张轮椅正缓缓沿著坡道下来。一个头发光秃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在后面推轮椅的是一位三十出头、很有气质的女人。老人的眼神涣散,一看就知道他得了精神方面的疾玻当安藤和宫下看到这个老人时,不禁同时叫出声来,然后相互对看著。没想到,在他们眼前的老人就是长尾城太郎,不过短短三个月间,他就急速老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多了二十岁。宫下走下车,靠近老人说道:「长尾先生。」宫下试著叫唤他的名字,但老人没有任何反应。在他身旁的女子顿时停住脚步,一脸好奇地看著宫下。宫下佯装是长尾以前的旧识,询问著有关他的近况。「他的身体状况还好吗?」女子轻声地回答:「多谢您的关心。」她简短地打个招呼,似乎嫌麻烦似地迅速离去。然而这对宫下来说,已经算是很大的收获了。去年十月,长尾城太郎因为浅川和龙司的到访,说出二十五年前所犯下的罪行,可能至此之后就得了精神异常的疾病吧!安藤和宫下目送著长尾城太郎和女人横过医院,走向更里面的道路时,心里都在思考同一件事情。(为甚么第一眼看到坐在轮椅上的老人时,就认出他是长尾城太郎呢?)原来在「铃」里面不只详细地记录场景,甚至连人物的长相都忠实地写下来。在回程中,看到「小田原厚木道路入口」的标示时,安藤偏头过去看到宫下一脸筋疲力尽的表情。「到小田原后,让我下车。」对于安藤提出如此的要求,宫下皱紧眉头。「没关系,我会送你到家门口。」「那还要绕一段路,我只要从小田原坐电车,就可以回到家了。」安藤知道宫下已经很累了,如果再叫他送自己到代代木,再开车回鹤见的话,必须多走数十公里,这对此刻身心倍感疲劳的宫下来说,恐怕无法负荷。「既然你都这样说了,那就在小田原下车吧!」宫下应该为省下这趟往返车程而松了一口气,但他仍然一动也不动,半句话都不说。他一直是那种很难得说出「谢谢」的人,即使内心充满无限的感激,还是无法率真地表达出内心的感情。车子经过小田原的热闹街道,一下子就到达车站了。此时,宫下喃喃自语道:「连假一结束,我们两个最好去接受一下血液检查。」其实安藤也有相同的想法。即使他们事先预设了「旁观者」的立场,但如今好像已经被追赶到「当局者」的地位了。(恶魔的录影带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而我们也没有看过那些影像,应该不会有甚么灾祸降临才对。)但是,以诊察爱滋患者的医生来说,目前爱滋病毒的感染途径依然不明,没有明确的解答。因此,安藤一直提心吊胆,害怕他在电子显微镜所看到的病毒会侵入他的身体内部,由皮肤内侧流到血管内,再侵袭各个细胞,以至于到整个身体。安藤是除了作者──浅川和行之外,第一位看过「铃」这份报告书的人,里面很详实地描写了录影带中的影像,描写之细密,让他光凭第一眼就可以认出长尾城太郎,这种效果就和看过录影带一样好。安藤怀疑自己在看了「铃」之后,会不会带来一些不幸的后果。不过,距离他看「铃」的日期──去年十一月十九日,已经过了两个月,这当中并没有发生甚么异常的变化;而通常看过录影带的人,在一个星期后就会因为冠状动脉闭塞而死亡。(会不会因为「突变」,使得潜伏期变长了,还是变成带原者而不会发病?正如宫下所说,连休假期一结束,有必要马上回到学校接受血液检查,如果发现到体内有病毒存在,就妥尽早想办法解决。)「假如检查结果是阳性反应的话,你打算怎么办?」「我不会坐著等死的,总得想个好办法解决。」宫下振振有词地说著,从他话中的语气可以感觉到他比安藤怕死,因为宫下还有妻子和女儿。车子进入小田原的环状交叉路后停了下来,安藤从助手的座位上走下来,向宫下挥一挥手,目送他的车子离去。(说不定我也被卷进去了……)安藤愈来愈能体会浅川的心情,他把自己和宫下重叠在浅川和龙司这两个人身上,思考他们的肉体特徵和性格。安藤对应的是浅川,而宫下对应的是龙司,那两个人都……他想到一半突然笑了出来。(浅川和龙司已经死掉了,而且还是自己这双手解剖了龙司的身体……)他通过小田原车站的收票口,坐在候车室的椅子上,突然感到背脊窜起一阵寒意。他猜想龙司躺在解剖台上的时候,应该也是这种感觉吧!当一名乳癌患者怀疑自己是否罹患乳癌时,反而比被告知已经得到乳癌时还来得痛苦。一旦确知自己已经面临灾难,反而比较可以平心静气地忍受这个残酷的事实。最令人不能忍受的是,处于暧昧不明、无法肯定的状态中。(我是不是已经感染到「RING病毒」了?)目前只有一个方法能够使安藤克服苦闷的情绪,那就是以自己的生命,让妻子明了他由于一时疏忽而失去儿子的悔恨之情。安藤无法克制心中的悸动,在寒冷的候车室里等候电车到来。安藤坐在电车上,眺望著窗外的风景,渐渐地,他闭起眼睛。没多久,他突然惊醒过来,恍惚之间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害怕自己在打瞌睡时,被载到很远的地方。安藤靠在椅背上伸了伸懒腰,感觉到电车由下往上的振动方式,远处响起靠近栅栏的声音。(啊!我正坐在电车中。)安藤忆起两个钟头前,他和宫下在小田原分手,顺利搭上电车的过程,感觉好像已经是几天前的事了。就连和宫下一起去探访「太平洋休闲乐园」的事情,彷佛也是好久以前的事情,只有高原风光和长尾城太郎的脸孔还深深刻印在他的脑中。安藤用手心揉一揉双眼之后,又往车窗外看去。夜晚的街道随著电车的前进,被远远抛向后面。此时,电车的速度慢慢减弱,并且响起栅栏警报声,红色警示灯开始一亮一灭。安藤嘴里念著通过的车站站名:「代代木八幡。」这是安藤所住的「参宫桥」站的前一站,这辆电车中间站都不停,直接开到终点站──新宿,因此安藤要直接坐到终点站,再等电车往回行驶到参宫桥。电车轨道在代代木八幡呈直角转弯,经过代代木公园的黑暗绿林。接下来的夜景是安藤已经看惯了的街道,从他的右手边可以看到自己的住处。安藤将脸颊靠在左侧的玻璃窗上,望著每天来回必经的候车月台。突然间,安藤整个身体往玻璃窗靠近,就连额头都贴在玻璃上,目光停留在月台上一名年轻女子的身上。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她身上只穿著一件运动夹克,并以专注的眼神看著两列电车擦身而过。电车速度一慢下来,车上的乘客大都看向月台上的人群,在那一瞬间,安藤和那名女子的眼光对上了。(又看到那个女子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第一次是在高野舞房间外面的电梯内遇到,第二次则是在高野舞陈尸的那栋大楼的电梯里……)虽然安藤只见过那名女子两次,但是他的脑海中一直残留著她的脸部轮廓……十分钟之后,安藤所搭的电车从新宿回转到参宫桥站,他终于踏上月台。当时有另一班电车进站,阻挡了安藤的视线,于是他往收票口走去,避开人潮,确认在反方向的月台上有无那名女子的身影。尽管安藤知道那名女子不可能一直站在原地不动,却仍极度渴望能再见她一面。铃声响了,有一列电车即将启动;就在电车开走之后,安藤竟然捕捉到她的视线,那名女子就站在刚才的位置上。安藤一看到她,不禁对她点了点头,似乎对女子发出指示,表示他了解的意思。他慢慢往收票口走去,女子也配合安藤的动作走下月台楼梯,两人在收票口相会。「又见到你了。」女子以一种偶然碰到的语气对他说道。安藤觉得这一切并不是偶然,但他无法抗拒眼前这名女子的魅力,因此两人一起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