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和她们擦身而过之后,仍频频回头看著这对母女。(再过十五年,她应该就会长成像高野舞一样美的美人吧!)安藤边走边想像小女孩长大之后的模样。不一会儿,他停在商店街前面,对面一栋七层楼公寓和记事本上所写的住址相符;建筑物的外观很雅致,却也可以想像内部房间应该十分狭窄。业者为了降低房租吸引房客,因此以增加房间数来容纳更多房客。安藤绕到正面按了管理室的门铃,一个中年管理员马上打开柜台上的小窗,从里面探出头来。安藤报上自己的名字,接著说道:「不好意思,我是受高野小姐母亲之托来的。」闻言,管理员拿著一串钥匙从管理室走出来。「麻烦你了。」「不、不,老师也辛苦了,这位高野小姐真是麻烦……」不知道他从高野舞的母亲那里听到甚么,安藤只是应付地点点头,跟在他身后。电梯门前的一面墙上有一排公寓房客的信箱,其中有个信箱里挤出好几份报纸来。安藤趋前一看,正如他所想的,信箱上写著「高野」两字。「碍…这是高野小姐的信箱,很少会有这种情形呢!」安藤将塞在信箱中的报纸全部拿出来,一份一份地确认日期,最久的是十一月八日星期四的早报,从那天算起,到今天是第七天,她在这七天里没有将报纸拿走。根据高野舞的母亲所说,她不可能在外面过夜。(或许她现在正在房间里,而且是处于无法下楼拿报纸的状态……)安藤兀自在脑中假设各种可能发生的状况。「可以走了吗?」管理员不停地催促著。「走吧!」安藤尾随管理员走进电梯。一上三楼,两人停在高野舞住的303室,管理员从钥匙串中取出一支,对著锁钥洞插进去。此时,安藤从门边移开身体,十分后悔自己没将手术用的塑胶手套带来。(置龙司于死地的病毒是不是经由空气传染的?还是跟爱滋病一样,非常不容易感染呢?虽然我对人生没有任何留恋,但至少在解开这件事的真相之前,还不想那么快就死去。)走廊上响起管理员打开房门的声音,安藤后退一步,将全部精神集中在嗅觉上。在十一月中旬这种乾燥的季节,尸体很容易就会腐烂。安藤自恃闻惯了尸体的臭味,即使眼前出现最糟的状况,他也有自信能控制住夺门而出的冲动。房门一被打开,门缝登时吹出一阵凉风。(大概是阳台上的窗户没有关上。)安藤战战兢兢地吸著气,空气中并没有尸臭味。他连续做了好几次呼气、吸气的动作,还是没有嗅到腐烂的气味。他站稳脚步,双手靠在走廊的墙壁上支撑住身体。「请进。」管理员站在门内,招呼安藤进去。安藤站在玄关处,将房里的所有设备扫进眼底,确定高野舞没在房内后,不禁松了一口气,接著脱下鞋子走进里面。「她究竟跑去哪里了?」管理员在安藤的背后叨念著。尽管情况并没有安藤所想的那么糟,但是胸腔内的心脏仍旧不安地跳个不停。安藤直觉房子里面充满一股奇妙的苦闷气氛,但他说不出这种气氛是从何处散发出来。而且从眼前的状况来推断,高野舞这个星期内应该都没有回来这个房间。玄关旁边是洗手间,安藤将门打开一道小缝,确认里面没有半个人影之后,再次将视线移回房内。在这间狭窄的房间内,到处可见高野舞巧妙利用空间的地方;棉被很整齐地叠放在房间的角落,中间摆放一张冬天可以做暖炉用的矮桌子,书柜靠著墙壁,旁边则紧邻电视机。至于其他的电器用品,也都是在她深思熟虑之后才购买的吧!每样东西都有其收纳场所,一切的装置、家具都安排得恰到好处。矮桌子上散放著稿纸,写过不用的稿纸就拿来当咖啡杯垫,茶杯里还残留四分之一杯的牛奶。矮桌子的前面有一张企鹅图案的椅子在摇动著,椅子上放著摺好的睡衣,以及一团卷成圆形的内衣和内裤。(这就是女孩子往的房间。)安藤从刚才就一直觉得胸部有点闷,心脏激烈地跳动著。当他看到高野舞的内衣裤时,终于了解为何会这样了。或许这就是偷窥狂为甚么要偷看女性房间的心情吧!「老师,怎么样?」管理员站在玄关催促著,他没有脱掉鞋子,也没有要走进房间的打算。安藤默默地走到迷你厨房前,这里的地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双脚一踩在上面,让人有种快要陷下去的感觉。接著他往上一看,十瓦的灯光仍然亮著,先前由于日光照射进来的缘故,一直都没有注意到灯没关。流理台上放著两个杯子,安藤伸手转开水龙头,流出来的是温水。他将萤光灯上垂下来的绳子一拉,电灯立刻熄灭,他的身体马上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他到处张望著,没有发现任何可以说明高野舞行踪的物品。「走吧!」安藤穿上鞋子,走出房间后,背后响起管理员关门的声音。当他和管理员等待电梯的时候,安藤的脑海里闪过今年夏天,他解剖一位在自己房间里被绞杀的年轻女性尸体的情景。安藤知道她的死亡时间超过十个钟头以上,马上动手解剖尸体,赫然发现她的内脏器官仍保持与一般人相同的体温。人类一旦死亡,平均每过一个钟头,体温就会下降摄氏一度,当然也会因气候或场所而有所不同;但是经过十个钟头后,体温竟然完全没有改变,这真是太稀奇了!电梯抵达三楼,电梯门在安藤面前打开了。「请等一下。」安藤心头还留有一种无法释怀的心情,彷佛不想离开这个地方。刚才他觉得房间里弥漫著一股奇妙的气息,使他无法判读究竟是哪里不对劲,现在安藤终于恍然大悟,这就和他解剖一具死亡时间经过好几个钟头的尸体,内脏却还是温温的感觉相同。尽管电梯门已经打开许久,但安藤的双脚停在原地不动,管理员也无法举步。「不搭电梯吗?」安藤不回答,反问管理员:「这一个星期中,都没有看到高野小姐吗?」这时电梯门又关闭起来,往一楼降下。「没有,你不是也……」(连管理员也没有看到她……高野舞在学校从不缺席,但现在已经有一个星期以上没有看见她,而且好几次打电话去她家也没有人接……自从上个星期四以后,一个星期份的报纸塞满信箱,任谁看到这种情况,都很清楚她从上个星期四以后就不在房间里。但是那种感觉……并不是主人一个星期不在家的感觉,里面似乎还残留著余温……并不是指室内的温度,而是在不久前,还有谁待在那个房间里所遗留下来的温暖感觉。)「我想再回去那个房间看看。」安藤对著管理员说道。管理员一听,先是露出极度吃惊的表情,接著由充满困惑转换成害怕的神情。「等你要回去的时候,再把钥匙拿到管理室来给我就可以了。」管理员将钥匙串交给安藤,摆明他不想再奉陪了。其实安藤很想从管理员那里得知他对那个房间的印象,却又怕他说不出个所以然,何况那份微妙的感觉不是可以用三言两语表达出来的。「那就请你把钥匙借我一下。」就这样,安藤再度回到303室,他脱下鞋子,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并将窗帘全部拉开来。现在已经过了下午三点钟,面向南边的窗户有阳光斜射进来。安藤沐浴在阳光下,再次环视房间四周,房里的气氛既不属于女性,也不属于男性,如果没有那张企鹅图案的椅子,根本无从判断这是一间女人或男人的房间。他坐在椅子上,拿起高野舞的内衣裤,凑到鼻子前闻闻它的味道,接著拿开一会儿,又拿到鼻子边。(牛奶的味道……当时儿子在学走路的时候,他穿的内衣裤也是这种味道。)安藤将内衣裤放回原处,然后将身体转个半圆,刚好看到电视机底下的录放影机亮著红色警示灯,电源似乎没有关掉;于是他压下按钮,一卷录影带立刻从插入口退出来。录影带的白色标签上写著标题──「莱瑟米里尼、法兰克辛那屈、沙米迪贝斯Jr1989」这些以粗笔写的潦草字体,并不是女人的笔迹。安藤拿出录影带一看,带子已经倒带完成,他仔细端详一番后,又将录影带推到录放影机里面。他心想:这一连串的事件会不会都和这卷录影带有关联?安藤曾经从高野舞那里听到有关浅川和行的小插曲,在浅川发生交通事故的时候,车内助手座位上也放著一部录放影机。安藤压下放映的按钮,过了两、三秒的空白时间后,萤幕上出现黑色的影像,有如将墨汁倒在黏度很高的液体上所搅拌出来的结果。不久,黑色画面上开始出现光点,一明一灭地左右飞舞著,光点慢慢地膨胀起来,就在这一瞬间,安藤感觉全身很不舒服。光点慢慢地变成某个形状,接著,影像转换成最近常常看到的一支CM。这支CM和刚才的画面是个强烈的明暗对比,颜色非常明亮,虽然只有数秒钟的时间,但是可以让安藤的心情放松,不再那么紧绷。录影带一次又一次地放映广告,安藤按下快速键,跳过广告,接下来出现的画面是天气预报,一个满脸笑容的女性指著天气图说明天气变化。安藤又继续快转,变成一个早安新闻的节目,一个手拿麦克风的播报员对著背后的摄影机一边叙述,一边往后面走去,似乎在报导某对演艺人员夫妇的离婚消息。而后,无论安藤再怎么快转也看不到任何音乐节目,他不禁猜想这卷带子该不会被人一录再录吧!在观看的过程中,安藤渐渐感觉身体不再那么紧绷。他原以为如果录影带内容不是法兰克辛那屈和莱瑟米里尼的演唱会,那么会不会放映出更可怕的画面呢?但结果与他所想的不一样,早安新闻的节目播完后,又开始重播时代剧。安藤按下停止键,再按回转,他想再看一次天气预报。回到天气预报的画面,一个悦耳的女性声音响起:「那让我们来看看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二的天气概况……」安藤马上按下停止键,让画面暂停不动。(十一月十三日?今天是十一月十五日,那么……这个节目是在前天早上录下来的罗!到底是谁来按下这部录放影机的按钮呢?会不会高野舞在前天早上曾经回到这里?)如此一来,安藤对于累积在信箱里的报纸就无法解释了。(或者事情很单纯,她只是忘了拿报纸?抑或……)安藤打开电话答录机查询是否有留话纪录,心想高野舞也可能在一星期前就离开这里,直到前天早上才按下答录机的计时。就在这时,安藤听到水滴的声音,他抬起头来,往迷你厨房的水龙头看过去,结果看不到任何水滴落下来。于是他站了起来,走到玄关旁边的洗手间。洗手间的门开著一道细缝,安藤打开电灯,想把门全部打开,不料门却碰到马桶,只能开到一半。安藤勉强将自己的上半身塞进洗手间,只见浴缸内侧有尼龙制的布帘垂下来,他拉开布帘,看到天花板上有水滴滴下来,浴缸里面大概有十公分深的积水,水面上出现漩涡状波纹,漂浮在上面的柔细发丝都缠绕在一起,伴随水纹回转著。接著他把脸靠近浴缸的内部,发现黑色的排水口栓子被拔掉了。安藤不是很了解这种状况。排水管里可能有肥皂,或者是头发堵在里面,所以水流下去的速度变得很慢,他仔细地看著积水慢慢往下降。这时,安藤的心中浮现一个疑问:到底是谁拔掉排水栓的?他将一只脚伸进浴缸,犹豫地伸出手去摸水,感觉水温温的,而且有好几根毛发缠在安藤的手指上,和那时他用手握住死了十几个钟头的尸体的手一样,可以感觉到身体的温度。这间应该已经有一个星期没人住的房间,彷佛在一个钟头前还有人在浴缸里洗过澡,然后让浴室的除湿机换气之后,又拔掉排水栓。安藤急忙缩回手,在弄湿的裤子上擦一擦。突然间,他看到马桶旁边,垃圾桶里的卫生纸上有咖啡色的污点,那好像是从胃里吐出来的东西,还可以看出尚未消化完的食物形状,很像是红萝卜……(会不会是高野舞吐出来的?)由于浴室太狭窄,安藤只能伸进去一脚,他为了确认那些污点究竟是甚么东西,遂将身体蹲下来,不料一个重心不稳,安藤的身体倾向一边,脸颊跟著碰到马桶。这时,背后竟响起一阵细微的笑声。安藤忍住心中的恐惧不敢叫出来,露出一脸不知所措的表情。那阵笑声并非空穴来风。安滕感觉他的背后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彷佛从地面冒出一株开花植物,发出一阵笑声似的。安藤全身紧绷地待在原地不动,而且屏住气息。顷刻间,又有一阵「嗤……」的笑声传来。安藤很想回过头去,偏偏又动弹不得,在这种情况下,他不由得高声大喊:「管理员,是你在那里吗?」当他慢慢把脚踏出浴室之际,可以感觉到外面空气的流通,而且好像有甚么东西在移动,并触摸著安藤的裤角与袜子之间的皮肤。安藤吓得发出一声悲鸣,感觉到背后有一个不知名的物体,同时,他听到浴缸里面发出咻咻的漩涡水流声,以及头发和水一起流进排水管的声音。他终于忍受不了,开始发狂地喊叫,骂出一大堆毫无意义的字句,然后用膝盖踢向浴室的门,发出砰然巨响;最后转动按钮,让马桶的水流出来。安藤鼓起勇气,用力支撑住上半身、挺起腰,以近乎直立的姿势试探背后的不明物体是否还存在。他认真地思考著要不要采取甩头就走的作法,但就在这时,安藤又感到背后彷佛有无数只蜘蛛上下爬动著,使他全身的汗毛顿时竖立起来。在他确定脚踝上没有触摸的感觉之后,很快地转身往门口走去,一打开门的刹那,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出走廊。由于用力过猛,他的肩膀重重地撞上墙壁;安藤忍著疼痛,看著门自动关上。安藤的呼吸十分急促,他迅速往电梯的方向走去,口袋里的钥匙串锵锵作响。(那个房间里面一定有甚么奇怪的东西,我不想再回到那个房间了……可是,房里并没有甚么空间可以躲藏啊!棉被跟衣柜里面都没有躲藏的地方,若不是很小的生物,一定没有办法……)安藤的耳边一直有蚊子在飞绕,即使他一再地用手挥开,蚊子还是在他身边飞来飞去。他突然觉得全身发冷,有气无力地咳嗽,并且不由自主地把两手插进口袋里。等了许久,电梯一直没有上来,他不耐烦地往上一看,电梯竟然还停在一楼没有上来,原来是他忘记按下楼的按钮。安藤泄愤似地连续按了两、三次之后,再度把手插进口袋里。【第二章 失踪 4】「喂,你在想甚么?」被宫下这么一问,安藤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两个小时前所发生的事情,让他全身感觉像是刚被大海啸袭卷过一般无力,皮肤仍浮起一阵鸡皮疙瘩。「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宫下显得有些不耐烦,再度大叫出声。「碍…有啊!」安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语意不清地回道。「到底是发生了甚么事?你就说说看嘛!」宫下从桌子下拉出一张圆椅子,然后翘起二郎腿,背部往后面一靠。时间还不到六点,窗外的天色开始慢慢变暗了,法医学研究室里只有安藤和宫下两个人。安藤在察看过高野舞的房间之后,心情一直无法平静下来;回到大学的研究室时,正好碰到宫下来讨论病毒的事情,他根本没有时间去平抚激动的情绪。「其实也没有甚么事。」安藤不打算跟宫下说明在高野舞房间的「体验」。即使他想说,也不晓得该怎么形容比较好。对安藤来说,这是一种非比寻常的经验,尤其当他不小心在浴室失去平衡,一头栽到马桶旁边时,真的感觉到有个「东西」站在他后面。更教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那个「东西」还发出笑声……安藤自认不是胆小鬼,但是那时候,他竟无法鼓起勇气回头去一探究竟。「你今天的脸色很不好哦!」宫下一边说,一边擦拭著镜片。「我最近都睡眠不足。」这并不是谎话,安藤最近时常在半夜醒来,睁大双眼盯著天花板看。「那就好,之前跟你问了好几次你也不讲。」「抱歉……」「那我们可以继续先前的话题了吗?」「请继续。」「刚刚说到在横滨Y大学解剖的两具尸体上发现到的病毒……」「是很像天花病毒的那种?」安藤插嘴问道。「啊!就是那个。」「外表很相似吗?」宫下用手轻轻敲著桌面,直直地看安藤的眼睛说:「你没有仔细听我刚才说的话吧!我装上DNA自动解析装置,分析新发现的病毒盐基排列,然后再放入电脑里,结果你知道怎么了吗?它几乎和实验室里的天花病毒完全相同。」「应该不会和天花完全相同吧!」安藤为求精准地问道。「喔,大概有七成相同。」「其余的三成呢?」「你听了可不要吓一跳,其余的和主导酵素的遗传因子盐基排列一致。」「酵素?哪一种生物?」「人类。」「不要开玩笑了!」「你不相信也无所谓,但这是事实,其他种类的病毒具有人类的蛋白质遗传因子,也就是说,目前发现的新病毒是由天花的遗传因子和人类的遗传因子所构成。」那么天花应该就是DNA病毒。如果是还原病毒的话,它包含人类的遗传因子也没甚么好奇怪的,因为它具有反转酵素。但是,平常不具有反转酵素的DNA病毒,是如何将人类的遗传因子纳入细胞核中呢?安藤无法说明那个过程,而且在其中有些病毒是酵素、有些病毒是蛋白质的情况下,把它切割得零零碎碎,包含在人类的遗传因子里面;就好像把人的身体分解成几十万个部份,由病毒各自分担、保存。「龙司身上找到的病毒也是同样的情形吗?」「我们终于谈到这个问题了。前几天,我们也从龙司冷冻保存的血液中发现类似的病毒。」「也是天花和人类的混台部队?」「大概是吧!」「大概?」「大致相同,但是可以看到一部份的盐基排列重复出现。就好像金太郎的糖果,随便拿出任何部份,就会大约有四十个盐基排列重复出现。」安藤一听,顿时说不出话来。「不过,在横滨Y大学解剖的那两具尸体并没有那些东西。」「换句话说,从横滨那两具尸体上所发现的病毒,和从龙司血液里所发现的病毒有些微的不同?」「应该是吧!两者十分相似,只有些微的不同。在其他大学传来的资料尚未齐全之前,也不能很肯定地下结论。」这时,桌上的三具电话中,位在最里面的那一具响了起来。宫下发出啧啧声说道:「有电话来了。」「失陪一下。」安藤起身接电话。「喂……」「我是M报社的吉野,安藤教授在吗?」「我就是。」「我想请问一下上个月二十日,在东京都监察医务院解剖高山龙司的是不是教授您呢?」「是,是我操刀解剖的。」「我有些事情想请教您,不晓得您甚么时候有空?」「这样碍…」一时之间,安藤不晓得该怎么回答他。宫下在一旁好奇地问道:「是谁打来的?」安藤用手按住话筒,低声对他说:「是M报社的记者。」接著他把手放开,反问道:「不晓得您有何贵干?」「关于这一连串的事件……我想要请教一下教授的看法。」安藤听到他说:「一连串的事件」这种说法,不禁感到有些吃惊。(难道传播媒体也注意到这件事情了?这未免太快了吧!担任解剖的医学院在两个星期前,才发觉到这桩数人猝死事件的关联性……)「你所谓『这一连串的事件』是指……」安藤想用话来套吉野,看他了解的程度有多深入。「那就是以高山龙司开始,大石智子、機遥子、岩田秀一、能美彦武,还有浅川的妻子和女儿等一连串猝死事件……教授,不知您意下如何,有没有时间和我见一面呢?」(如果这位叫吉野的新开记者手中握有关于这次事件的情报,或许可以问出更多事情……反正没有必要让他知道全部实情,而且最好能继续保存这个秘密,并从对方手上获得必要的情报。)「好,我知道了。」「甚么时间比较好?」安藤打开记事本,确认一下时间表。「明天中午以后,我有两个小时的空档。」吉野停顿了一会儿,似乎也在调整他的时间表。「知道了,那我就在明天中午去研究室那边打扰您了。」安藤和吉野几乎同时放下电话筒。「有甚么事吗?」宫下立即靠过来,拉拉安藤的衣袖问道。「他是个新闻记者。」「对方说了些甚么?」「他说有事要来请教我。」「哦……」宫下低下头思索著。「对方好像也知道这件事了。」「不知道是谁泄露这个消息的。」「明天见面的时候,我再向他问问看。」「不要跟他说太多。」「这个我了解。」「特别是有关病毒的事情。」「啊!说不定对方还不知道这件事呢!」此时,安藤突然想到一件事。(浅川和吉野都是M报社的记者,而且这两人是熟识,如果吉野和这个事件有关联,说不定明天中午就能听到一些有趣的情报。)安藤的好奇心正逐渐地扩大。【第二章 失踪 5】吉野在中午时间来到安藤在K大学的研究室,他们在一个钟头前一起来到这家位于车站前面的露天咖啡店,此刻桌上还放著吉野的名片。不过,吉野从刚才到现在已经伸手握住杯子好几次,眼睛盯著手表,可见他待会儿还要赴另一个约会。「真是抱歉,我先失陪一下。」吉野低头站了起来,很快地离开位子,走向柜台旁边的公共电话。安藤看到他一面打开记事本,一面慌张地拨电话,这才松了一口气,将身体靠向椅背,直盯著名片上的文字──「M报社横须贺分社吉野贤三」。他刚从吉野那里听到一件令人不可思议的事情,此时脑中一片混乱。按照吉野的说法上道一连串事件开始于八月二十九日晚上,有四名男女住进位于伊豆半岛南箱根一个叫做「PacificLand」(太平洋休闲俱乐部)的小木屋,这四人在B─4号小木屋过夜,无意中发现一卷录影带,并将它放映出来;看过那卷录影带的人,在一个星期后竟然都意外死亡。安藤思索了很久,觉得那根本是个荒诞、无稽的故事。吉野甚至还若无其事地说了一句:「那卷录影带恐怕是用特异功能拍摄出来的东西!」假如是从前的安藤,一定会觉得使用特异功能来拍摄影像根本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但是,在他解剖完龙司的遗体之后,亲眼目睹龙司的肚子露出一截报纸,上面还排列著数字,后来又在高野舞的房里亲身体验到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气氛……如果安藤将这些事情说给别人听,不也是一则荒诞无稽的故事吗?至少吉野与这一连串事件有直接关系,而且他的说法也有一些根据。他在浅川和龙司调查这件事的时候,一度成为他们的后援者,说起话来也比较具有说服力。「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吉野一回到座位,马上在记事本上写字,笔端不时地戳到他蓄著络腮胡的脸颊。不一会儿,吉野十分客气地问道:「我们谈到哪里了?」「刚好说到高山龙司的事情。」「对不起,高山先生和教授您是……」「我们在大学时代是同学。」「喔……我曾经听说过。」安藤猛然了解到吉野是在调查过事件之后,才跟他联络的。「吉野先生,你看过那卷录影带吗?」安藤终于说出在心里盘旋已久的疑问。「我要是看过的话,只有躺在这边等您解剖的份了,我没有那种勇气。」吉野微笑地回道。那卷神秘录影带似乎和一连串猝死事件有关,安藤之前就隐约有这种感觉。可是,一般人根本无法想像世上会有这种录影带存在,更别要他们相信看过影像者都会死亡的事实。如果要人相信这件事,可能得等到他们亲自看过录影带之后,在一个星期后面临死亡的瞬间,才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吧!吉野慢慢地喝著变冷的咖啡,完全没有像先前那般催促对方的动作出现。「为甚么浅川先生至今仍然活著?他也看过那卷录影带吧!」安藤说话的语气中隐含一种轻视的意味。「这也正是我心中的疑问……」吉野探出身子,继续说道:「我认为直接询问本人是最好的方法。我去过浅川住的医院,不过以他目前的状况,绝对问不出任何线索。大概……」吉野好像突然想到一件事,慢吞吞地说著。「大概甚么?」「如果能得到那个东西的话……」「你是指……」「浅川本来是周刊杂志的记者。」安藤不知道要说些甚么,只好顺著吉野的话尾回道:「是的,这一点我知道。」「关于这件事,他本来是为了让它成为独家报导,才开始追查事件的真相。浅川找高山龙司一起到伊豆半岛和热海调查事情,我想他们应该有找到甚么证据才对,而且他们在调查完毕后,也有把调查内容制作成文书资料存在磁片里面。」「原来如此。」吉野露出遗憾的表情说:「不晓得那些资料放在哪里,房间里面也都找不到。」吉野的视线眺望著远处,露出一副苦思的模样。「房间?」「浅川目前住在医院,他的妻子和女儿都去世了,公寓里应该没有人在,因此我就偷偷地潜入房里四处搜查。只要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管理员,他马上就会把钥匙交给你……」安藤昨天为了调查高野舞的行踪也做过同样的事情,因此他不敢责怪吉野。吉野的表情有些沮丧,嘴里一直喃喃念著:「每个角落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我连文书处理机和磁片都找过了。」吉野发觉自己的脚一直在抖动,于是急忙将手放在膝盖上,苦笑了一下。这时,安藤的脑中浮现数张照片的记忆,那是浅川发生事故的现场照片,其中有一张拍到助手座位上放著一台手提式个人电脑或文书处理机,脚边有一部像是录放影机的黑色物体,那两样东西深深地印在安藤的脑海中。安藤佯装看著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潮,私底下却拚命思考著。(说不定我可以找到这一连串猝死事件的文书资料,吉野曾到浅川的家里搜查过,但是他的房里并没有文书处理机和磁片。然而,吉野并不知道浅川最后待过的地方……也就是发生事故的车子里很可能就放著那些东西。)安藤觉得自己能拿到磁片的可能性相当大,但是他不想跟吉野表明此事;即使他真的拿到磁片,也要看内容为何物,再决定要不要交给新闻媒体。目前能肯定的一点是,这七具尸体上都发现到类似天花的病毒。安藤相信再过不久,S大学和横滨的Y大学将会成立专门研究小组,发表这个新发现。若在这之前就让新闻媒体知道这个消息,引起一阵骚动的话,可能会因此引发民众的恐慌;稍微处理不好,就会演变到无法挽回的地步。接下来,吉野开始提出许多疑问,例如:「解剖结果怎么样了?」、「判定死因了吗?」、「有没有更新的发现?」等等,他一副准备记下所有线索的姿态,不断地提出问题。对于每个问题,安藤都尽可能表现出亲切的态度、毫不保留地回答。但事实上,他非常渴望拿到磁片,脑中暗自思索著该如何做才能取得磁片。【第二章 失踪 6】隔周的星期六,安藤在监察医务院解剖完两具尸体后,他找来专门处理交通事故现场的警察,询问他们肇事车辆的后续处理问题;并以当时浅川在首都高速公路湾岸线的大井交流道出口附近发生事故为例子,请教他们之后怎么处理那辆车子。「我先检查车内有没有相关证物。」年轻警察用手移动一下眼镜,然后回道。安藤和他见过好几次面,但今天还是头一次问他事情。「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