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颠倒之屋」发现水野一马的尸体之后,离开房间之际,溜水确实曾经嘟哝了一声「渚」。那是什么意思?他不认为溜水说的是自己那双胞胎的妹妹,然而却一直都忘了问清楚。瞬间,葵想回屋顶上去找溜水本人问清楚。然而他已经走下来好一段距离了,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在没有窗户的螺旋阶梯下往下走着,葵越发搞不清楚自己现在置身于何处了。无从得知现在自己下了整个阶梯的几分之几了。一个一个数阶梯太过麻烦,便专注地走下阶梯。视野的上下方都是阶梯。左右方是墙壁。在同样的景致中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往下走——终于看到大门时,刚刚溜水所说的话在葵的耳边复苏。「不要再让那个人悲痛了」他说的那个人,当然指的是星野多惠吧?身为今天的惨剧的最大被害者,她憔悴得令人心痛。葵却没办法为看来那么无助的她做些什么。只有身陷苦境中能够相互帮助的人才是真正的同志,才是相爱的人,然而葵却一筹莫展。所以他才更要挺身而出,他不想逃,为了和命运的剧本来一场正面对决。更为了不让多惠悲哀,为了保护她。走完阶梯,手摸上扶把,一口气将门打开!眼前站着是星野多惠。宛如蓦然地走进男厕,却看见一个女性在里面如厕般的惊愕,把葵紧紧抓住。她是跟在他后头,一直在这里等着?站在中庭里的星野多惠听到门开关的声音,发现葵的到来,将原本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沐浴在月光中,脸上的阴影更加清晰,表情看来比平常还忧郁。多惠露出清澈的微笑,彷佛心中没有一丝丝迷惘。葵的视线快速一闪,他看到中庭的几个地方——放着篝火的四周都有警备人员在。在这种状况下,她一个人站在这里应该也是会有危险的。也许警官质问过她,而她也做过说明了。果真如此的话,她是怎么说的?说想吹吹夜风吗?或者……说要等葵下来——怎么可能?可能是葵太过自以为是了一些。不过,多惠等着葵的到来是不争的事实。一个视线和他对望的警官赶紧将目光移开,葵不禁露出苦笑。——警官认为在杀人事件不断发展当中,还在搞男女情事的我是一个不正经的人吗?刚刚从塔的屋顶上俯视中庭时,溜水或许已经注意到在中庭里等着葵的多惠。他之所以留在屋顶上是为他们两人着想,真是溜水的风格。「多惠小姐……」葵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从正面的意义来说,为了给自己施加一点压力,他本来想在明天早上前避免和她说话的,可是既然对方已经出现在眼一刚了,总不能还视而不见吧!葵停下脚步,困惑似地视线在半空中游移,这时多惠主动说话了。「葵先生,能不能请你重新考虑一下?」是指不适合这件事?或是因为非常担心?她的表情虽然沉稳,但是语气却是如此地痛切。这些话在某种程度上是葵可以预期到的。如果多惠阻止的话,自己会犹豫吗?或者也许就放弃原先所下的决定。就因为有这样的疑虑,所以葵本来才会想在明天早上之前避免和多惠碰面的。现在她这样当面提出要求,那种感觉比想像中的难过数倍。葵咬紧牙关,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吃进皮肤里面,伹完全没有痛感。「我觉得总要有人做。」「我明白。不……我希望自己能明白,但是——」或许是没办法定睛注视葵吧?多惠也把视线移了开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健治哥哥落得那种下场,如果连葵先生都被杀的话……我……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才好。」多惠的眼中泛着泪光,葵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要求她笑一个。「在你帮我做料理之前,我是不会死的。我们不是约好了吗?」多惠没有笑容。不但没笑,还哭了起来。葵将手帕递给了她,之后也没再说什么,一个人就往城内走去。多惠的啜泣让他牵肠挂肚。尽管如此,葵还是加快脚步离开了。因为他知道,再多待一会儿,自己的决心就会产生动摇。——这不会是今生的诀别。那条手帕由她保管就好了。不要回头……因为葵会打败艺术家,活生生地回来。因为以后还多的是机会跟多惠见面。然而,想到自己的·死亡(自己的死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性)时,葵差点被那种绝对虚无的黑暗所压垮,理性几乎因此而崩毁的恐惧而颤抖着。太可怕了……他体会到了只有面对死亡时能感受到的真正的恐惧。就因为他有想守护的东西,他有不能失去的东西,所以才会觉得死亡实在太恐怖了。一边走着,眼泪一边满溢而出,流落脸颊的炙热液体像断线的珍珠般持续流着。——我好怕死,我不要死!我还不能死!我不会死!我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在没有遇上任何人的情况下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葵锁上房门的锁,直接崩溃,号哭起来。他不停地哭着,像个少年一般,纵情地流着泪,专注于「哭泣」这件事上。好可怕……「死亡」好可怕……距离巡逻的时间还有一段空档。比什么都暗、都深重的静寂——在深浓的黑夜里,躺在床上的少女夜不成眠,眼睛睁得老大。夜越发深沉,她却迟迟无法入睡。眼睛是如此地澄澈……就读国中时代,被女性朋友们取了一个「睡美人」绰号的九十九音梦喜欢睡觉,属于容易入眠的体质。她从来不曾为失眠所苦,睡不着觉的夜晚也不是那么多。她失眠的原因多半都出在精神方面的问题。音梦今天晚上之所以睡不着觉,大概是有件事一直紧紧地贴附在脑海的一角,迟迟挥之不去的缘故吧?在沉甸甸的黑暗深渊里踌躇的音梦。她一直迟迟无法进入熟睡当中。未解决的事件捆绑着少女,像是刻意不让她入睡一样。只要一睁开眼睛,就有大量的情报流进来。所以,只要一睁开眼睛,进入睡梦中的幸福瞬间就会远去……尽管如此——音梦还是睁着眼睛,定定地凝视着天花板。因为睁开眼睛就可不让思绪受到半调子的睡魔所打扰。她将视线固定在一点上,努力地试图集中精神在推理上。音梦所看到的往往都是模糊的世界。世界本来就是模糊的东西,但是她刻意让那种感觉更为模糊,努力、有技巧地,暧昧地掌握现象。女性的直觉往往能洞察核心所在,藉以其所想到的模糊推理来分析事件。暧昧的思考便从与其他侦探们截然不同的角度来攻略事件,不用多久,真相便浮显出来。模糊的推理因为是暧昧的,所以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懂个中含意。从事件当中所感受到的朦胧思绪——这往往会成为其他侦探们推理的重要线索。「审判之屋」的密室就是其最具代表性的例子。无法理解自己的推理,说起来是很可笑,但是音梦隐约了解,这些推理往往指向正确的方向、指向真相。所以音梦只要使推理开展到能够了解其中意义的层次,或者让其他侦探代替自己继续推理下去就可以了。可是,这一次……音梦什么都不知道。不只是不知道推理的意义,她连推理是否朝向真相,推理是否有进展都不得而知。「审判之屋」的密室模糊推理是如此。而关于这次的事件,对构成事件的所有要素所进行的模糊推理都导出同样的答案。「这个事件为绝对解不开的谜题所把持?」谜题解不开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既然有人创造谜题,那么同样的,就不该解不开其中构造。绝对解不开的谜题——事实上这并不是音梦头一次遇到这样模糊的推理。在她的生命当中,这算是第二件了。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推理时,她还不是侦探,只是事件的关系者之一。那是她的记忆甚至尚未稳定的遥远过去,幼年时期的体验。那是发生在十四年前的——彩纹家杀人事件。一九七九年,日后被称为犯罪革命的新型犯罪先驱的那个事件,是音梦经历的第一个凶恶犯罪。是袭击彩纹家、九十九家这两大名门的犯人「白夜叉」所创造出来的不可能犯罪舞台。由于那个超越人类智慧,让人难以想像的凶行,彩纹十九(日后的九十九十九·当时六岁)和九十九音梦在那个事件当中几乎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长达十九个月之久的事件落幕时,活下来的只有音梦的叔叔乱马一个人。音梦和十九都成了乱马的养子女,两人因此成了义兄义妹的关系。……那对宛如可以透视整个世界的,澄澈得可怕的双眼。即使在幼年朦胧的记忆中,和十九的第一次邂逅留下了鲜明而强烈的印象,至今仍然烙印在脑海里。幼女眼中的义兄浑身散发出用降临地上的天使来形容是再贴切不过的神秘气息。有人说少年拥有一对翅膀,而看在音梦眼里,十九的翅膀还闪着极彩色的光芒。在那个事件当中三心中一直存在着的朦胧的推理(事件是不是就这样永远不能解决?这个事件是否是绝对解不开的谜题?)于今想起,或许正是音梦最初的模糊推理。之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十九成为代表日本的名侦探,而音梦也在十九提供许多的宝贵建言之下,日夜不停地追求进步,丝毫不懈怠地开拓属于自己的道路,一直成长至今,在JDC里也保有自己的地位。从彩纹家杀人事件之后,到她目前经历的侦探人生当中,音梦从来就没有如此强烈地为谜题所惑过。绝对解不开的谜题的预感,以』刚她一直认为那只是太过年幼的自己不成熟的推理力,加上事件在记忆当中渐渐被神秘化后所形成的一种错觉,然而……如恶梦般惨剧的记忆经过十四年的时间又复苏了。幻影城杀人事件的模糊推理确实跟彩纹家杀人事件有异典同工之妙。音梦还年轻,但并不是一个不成熟的新手。她累积了某种程度的实绩,身为JDC第二班的侦探,日本侦探界也给与极高的评价。绝对解不开的谜题——这次的模糊推理难道不是单纯的错觉吗?验尸的结果得知,两名巡查是在深夜四点左右遭到杀害的。而料所拓治警部和风纹寺光世的死亡推测时刻则是在早上六点到七点之间。根据报告内容可知,星野多惠的证词可信度大增。起床之后,从房间的窗户看到中庭的她,确定「光舞台」的状态一如往常,没什么异样。而之后短短的几十分钟之内,料所警部和风纹寺就如同刻意证实警方的死亡推测时刻一样,在「光舞台」遭到斩首杀害,头颅和尸体被藏在各个不同的地方。「光舞台」的血迹无疑的就是料所和风纹寺留下来的。唯一难以理解的是,从他们的血液中检测出手术等专用的抗凝血剂(预防血液凝固的药品)。鮎川哲子搜查主任怀疑那可能是一条重要的线索,但是目前,不论是警方或者JDC的人员都还没有解开雪密室之谜。几十分钟当中,犯人在不残留足迹于雪地上的情况下,先将料所和风纹寺搬到「光舞台」。然后在当地将两人斩首杀害。之后再不留足迹地将被害者的头颅和身体带进城内(而且雪地上并没有留下血迹),让风纹寺的身体穿上料所的外套,放到温室去,再让料所的身体穿上用萤光染料染过的衣服置于「暗室」,把料所的头颅放进冰盒,置于厨房的冶冻库,再把风纹寺的头颅封入西洋甲胄形成的密室当中。犯人究竟可不可能利用多惠发现两名巡查的尸体而陷入混乱之际做那么多事情?就算事前做好了杀人的万全准备,这样的过程已经不是所谓的神奇杀人的层级而已了。这是用杀人艺术来称呼也太过不祥的魔性杀诗。抗凝血剂或萤光染料都不是幻影城里本来就有的东西,然而经过警方人员连日来的搜索,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发现这些东西。是艺术家巧妙地将这些东西藏起来了?或是透过某种方法从城外带进来的?至今这依然是个谜。正为目前让人束手无策的最高层级的谜题——西洋盔甲的密室而大伤脑筋之际,却又发现另一个一看就知道用萤光染料做成的发光无头尸体。在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巧致和幼稚的元素共存是令人感觉不快的所在。乍见之下觉得幼稚无比的远距离杀人、表象、杀猫。然而——在犯罪现场里,相关人员们的指纹、毛发、皮肤组织等都毫不遮掩地散落于四处,然而却又没有任何足以成为线索的东西。关于这一点又只能用巧致来形容,是深谋远虑的算计。成堆的谜题不断地累积,另一方面,所有的推理却又只是一再空转。而音梦的模糊推理又老是导出同样的答案——绝对解不开的谜题。当时因为还太年幼了,音梦并没有清楚地记得彩纹家杀人事件的内容。她问过当时解决事件的鸦城苍司和九十九十九,但是也许两人都不想回答吧?每次都只给·她暧昧的答案。光是阅读事件的档案并无从了解,这两位名侦探是如何将不可能解决的事件予以封印,而向现实妥协的结局收场。——我们能解决这次的幻影城事件吗?解决这个与以前十九哥哥和总代表也无法解开的终极事件同等级的谜题吗……为了调查连续吸血杀人事件而前往LA出差之前,十九对音梦说「在生日到来之前我应该可以将事件解决赶回来吧」。十九所说的话一向言出必行,但是他会在生日之前回国还是会生日过了才回来呢?距离十月三十一日,九十九十九的生日到来还有整整两天的时间。音梦觉得,两天的时间用来游山玩水是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是用来等待却又太漫长了——JDC总代表·鸦城苍司因为繁忙的公务被钉死在总部,不能冀望他能亲自上阵。这么看来,以前曾经终结不可能解决事件的侦探,在日本只有另外一个人,那就是九十九十九。如果十九在两天后抵达的话,在这之前幻影城杀人事件会发展成什么状况?——只希望十九哥哥抵达之时,为时还不会太晚。在他到来之前,我们无论如何都要阻止事件继续恶化下去!因为思考而觉得疲累的音梦闭上了眼睛。她所敬爱义兄的身影浮显在为黑暗所笼罩的视野当中……太过完美而端整的脸孔散发出漆黑的黑暗感,长及腰部的美丽长发,理想的身体线条。警察厅似乎希望避免与他擦身而过的人,因为他那太过美丽的眼睛而失了魂,而要求他戴着的设计高雅的太阳眼镜。在这十四年中音梦心里义兄十九成了比天使更被神格化的偶像存在。超越所有感情的「宽容」和「领悟」的人,九十九十九。超然地伫立于彼岸,从遥远的高处攻击、持续歼灭凶恶犯罪的十九,是人们的「救命之神」,堪称是世纪末救世主一般的存在。一想到十九,嘴角自然就漾起了笑意。全身笼罩在幸福和安心感当中,舒服得宛如躺在摇篮中晃动一样,音梦就这样跌入深深的睡眠深渊当中……在黑暗中,魅山薰也一样度过难以成眠的夜晚。——不只是我。大家一定都为巡逻中的葵先生担心,任凭时间一点一点地流逝。薰掀开棉被起身,穿过房间,从客房的窗户茫然地望着中庭。因为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了,所以四周的漆黑并没有剥夺了他的视野。他知道玻璃因为室外的冷冽空气变得冰冷。他吐了一口气,玻璃便罩上一层白色的雾气。薰紧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思索起「神」来。收养无依无靠的薰,养父母久能夫妻都是无神论者。以前养父好像是在基督教,养母是在卫理公会的家庭中成长的,但是后来两人都对信仰产生疑惑,怀疑起神的存在与否,进而放弃了宗教。从各方面来说,养父母都是乐观的人。然而……再怎么看破人生的人,终归也无法解开世界的奥秘。世界是什么?自己是从何而来的?这些根源性的不可思议事情是无法解决的。薰曾经分别问过双亲关于世界之谜。养父母都没有明确的答案。然而,他们却误以为自己领悟了人生。薰怀疑起双亲的世界观,而怀疑的怀疑则使他走上信仰之路。薰相信「神」的存在。但是,所谓的「神」,与多神教的概念或唯一绝对神是不一样的。不是头顶上顶着一个光圈,有着老人形象的超越者,对薰而言,他的「神」是一种形象。构成宇宙和世界的秩序——也可以说用「作者」来形容。对薰而言,所谓的「神」无非只是这种整体性的形象的称呼而已。他之所以佩带十字架,选择成为基督教的信徒的原因,是因为在各种宗教当中,这种教派最接近他自己想像的形象。所以薰并不局限于宗派,他只是一直以基督教的风格来尊崇「神」这个概念。没有人告诉他这些事。对他而言,所谓的宗教是个人独自拥有的祈祷仪式……不需要任何法则和约束。不管是自成一派或模仿他派都无所谓,那只是他想要的一种祷告。人在面临人生的各种局面时都会相信命运,而在痛苦的时候就会仰赖神明。薰不喜欢这样。不管是「神」还是命运,都是经由祈祷而去发现的,是不值得仰赖的。薰心目中的宗教无疑的是一种祈祷的仪式。从某方面来说,薰是比任何人都虔诚的基督徒。他以自己的方式去消化吸收基督教的方法论,发展成属于他个人的解释——因为,他就是所谓的魅山薰派的唯一祭司。「神」——「作者」——命运——祈祷——仪式——十字架——薰紧握着十字架,在自己心中寻找答案。寻找存在于幻影城杀人事件当中的「神」的真面目……寻找这个故事的「作者」的真面目……寻找玩弄自己的命运……祈祷的神圣时刻慢慢地往前走。永不停歇地往前走。63安魂曲(*本章是根据作者的想像而写就的文章)极度的紧张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艺术家可能潜藏在某个黑暗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心中存有这样的恐惧,同时又一直在幻影城内巡逻的关系,葵的精神状态处于极度耗损的情况之下,已经几近崩溃的阶段。没有人的城内一片死寂……太过安静了。没有一丝丝声响,充满量感的黑暗与静默,沉重地弥漫着整个空间。一开始他因为对死亡产生恐惧,一直犹疑着要不要往前走。靠着手电筒和常夜灯的朦胧灯光前进比想像中的还危险。他也曾经想过,乾脆就假装巡逻过,找个地方躲起来等到天亮,保住自己的安全就好了。然而,现在他不能走回头路了。没有装腔作势,自我要求的使命感重量,使得葵不得不移动脚步往前行。他的心境就像第一次开车的人一样。一开始会感到困惑。然而一踩下油门启动车子之后,就会觉得原先担心的问题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很快地就会习惯了。曾经以锐角一口气拉高到最大值的紧张感,随着时间的经过以和缓的抛物线的弧度不断地下降。——我到底在担心什么?其实我只不过是个一边在众人面前夸口,一边又在多惠小姐面前虚张声势……事实上却怕死怕得要命的人吗?他突然觉得对艺术家抱持着过度恐惧感的自己实在太可笑了。根本就没有人敢断言艺术家今天晚上还会犯下罪行,或许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遭到杀害了……也许就像在严寒的气候中冻伤一样,恐惧的感觉已经麻痹了吧!葵的心情在黑暗中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一旦心情放松下来,就觉得好像没什么可怕了。他甚至变得很有精神,就好像自己眼前拓展着一片光明的未来一样。——然而。如果今天艺术家没有杀害任何人的话,我可能就会遭到怀疑了。双重人格,或者是梦游患者?没有自觉的犯人这样的设定,在推理小说中已经是老套的手法了。如果葵是编辑的话,一定会把这个陈腐的点子删除。——我是艺术家?也就是说,我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疯狂地创造了杀人艺术吗?这是个不好笑的笑话,不过够他一个人独自傻笑了。葵一边苦笑着,一边继续往前走。他将手电筒照向右手的手表上。手腕就像笼罩在聚光灯底下似地,为刺眼的光线所围绕。凌晨两点。距离开始巡逻已经过了三个小时了。一开始时只觉得每一瞬间都像永远那般漫长,然而时间一过,就觉得像是一刹那般快速流逝。照这样看来,剩下的三个小时大概也会像一眨眼般那么快就过去了吧!葵不认为过去的三个小时会和接下来的三小时有什么不同。感受不到有艺术家存在的气息,看来今天晚上敌人也吹起停战号了。——犯人是连续几天的深夜犯下罪行的。而且都相当耗费工夫,一定很累了吧?真要暂停一下杀戮的行动也并不奇怪。葵一边这样为自己打气,一边在阴暗的走廊上前进。当他将手上的手电筒往左右方晃动时,光束忽左忽右地将黑暗切开。也许是视野受到限制的关系,隐约可见的幻影城装饰看起来是那么地奇怪。喀喀喀葵踏实地踩着走廊似地一步一步往前走。白天还没有那么清楚地感受到,现在在笼罩着黑暗薄纱的城内走着,就份外能感受到幻影城之大。白天感觉不出有那么长的走廊,在时值深夜的现在,却宛如在巨大的迷宫当中,走在无限延伸的走廊上。就在这个时候。喀喀喀喀喀正要弯过走廊转角时,他觉得好像听到前方有脚步声。刚刚他听到一个脚步声与自己的脚步声重叠在一起……喀喀——葵停下脚步。喀喀——另一个脚步声和自己的脚步声错开来,也停了下来。不是回音或幻听,有人(艺术家!)正在葵前方的走廊上走着……喀喀喀前方的脚步声又开始响起。葵不由自主地摆好了态势,但是他随即发现声音是渐行渐远的,便赶紧将灯光照射向前方。圆形的光左右晃动着。长长走廊的那端——人影宛如被吸进尽头的转角处似地倏然消失了。现在是凌晨两点。在凌晨五点之前,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来到室外的。如果是搜查人员,就不应该刻意逃离葵的。这么说来——刚刚的人影就是艺术家!创造幻影城杀人事件这恶梦的始作俑者就近在咫尺。葵为这个发现感到紧张,同时又感到极度的兴奋,他的心跳加速了。人一旦上了战场,整个精神抖擞起来之后,不安的情绪就整个一扫而空,葵没有多想就往前狂奔。对死亡的恐惧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万恶的根源就在前头走着的事实,反而振奋着葵的精神。——快点!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喀!葵全力往前冲刺,于是艺术家也彷佛不想被追上似地跑了起来。在走廊上奔跑的两人的脚步声加速了。渐渐地加速。就在速度达到极限时,葵用空着的右手握紧夹在皮带上的特殊警棒——跑呀跑。手电筒的光芒上下剧烈地晃动着、晃动着!他看到前头有物影伫立着,光束往前一照。紫水晶反射着光而绽放着光芒。是庆德鬼雕像!……他来到的地方是「海市蜃楼之屋」。墙上镶着无数面立方体镜子的圆形大厅——「海市蜃楼之屋」。平常就显得宽广无比的空间,在因为黑暗而变得狭窄的视野中,显得更为广阔。葵快速地用手电筒照着室内。被两尊美人像(羡丽像、羡泪像)背对着背夹在中间的庆德鬼,在黑暗中笼罩在光线下时,因为看得不是很清楚,让人觉得看起来比平常更不舒服。在近距离之下拿手电筒去照,庆德鬼的紫水晶因为反射光更增加其亮度,显得非常刺眼。葵一边在三尊雕像的四周绕转,一边像耸立在海岸边的灯塔一样,将光束按照顺时针的方向慢慢地移动着,照递整个室内。手电筒的光在镶在墙上的所有镜子中晃动着。那种气氛就宛如在夜晚的路上遭到飙车族从四面八方包围起来一样,感觉很不舒服。室内似乎没有其他人在。映在镜中的确实只有葵一个人。自从刚刚的脚步声戛然而止之后,就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了。混杂在葵奔跑的脚步声当中,蹑手蹑脚行动的敌人藏在什么地方?从「海市蜃楼之屋」通往外头的通道有四条。葵刚刚从其中一条跑过来,可以将之排除在外,那么艺术家又消失于其他三条通道上的哪一条呢?葵侧耳倾听,仍然是一片死寂。也许艺术家出乎葵的意料之外,就在很近的地方屏息以待。在这一片死寂当中,只要走起路来,要隐藏脚步声是很难的。选择哪一条路,葵没有丝毫的疑惑。葵没有想过,要是艺术家逃了的话,他就安全了,也没想到无论如何都要抓到他。葵很自然地就选了一条路,那是通往餐厅的通路。葵没有办法完全掩去自己的脚步声,但是他极力地以最轻的脚步在走廊上走着。来到笔直通往餐厅的走廊上,葵立刻用手电筒将整条通路照亮。通道本身没有可资躲藏的地方。走廊上也空无一人。可是,前方有餐厅的门。——艺术家会藏在那扇门后面吗?葵停下脚步。依然没有任何声响,无声的……黑暗……其余两条路也有一小段通往走廊,所以并不适合藏身。想到这里,他觉得艺术家躲在餐厅的机率就大大地提高了。每走一步,每移动一下脚步三心脏就狂跳着,几乎要爆开来了。——艺术家就在这扇门的后面……悸动越发剧烈,呼吸开始紊乱,凌驾恐惧的好奇心现在全面作动着。穷究搜查人员所有的智慧,却也无从得知的艺术家真实身分就要曝光了。——艺术家的真实身分究竟是谁?葵将特殊警棒夹在腋下,右手摸着两面开启式的大红门的把手。他把所有的神经都贯注在打开门这件事情上。他紧绷着神经和身体,做好随时可以应付从门后袭来的攻击。